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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凤袍,泪织金冠十七(2 / 2)

同样沉默的,还有那些一直以来都冷眼旁观,不能做出什么表态的寒门官员。

李治看看那个突然之间面如土色,却终究还是长叹认命的王应之,转头又看了看垂目不语,如老僧入定的长孙无忌,原本正想张开的口唇突然闭紧,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柳卿所言极是。奈何此事事关重大,何况此贼如此狂妄,若削职再处,难解诸位良臣百姓之恨。来人,着执!”

“是!”

一声山海般的齐喝从阶下传来,打碎了王应之最后的平静,并且也惹来了柳奭的一连串哀求。

但是李治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起身,看着仍然在做着努力的柳奭道:

“柳卿,为了一个罪子如此哀求,可为何故?”

一句话,便如雷霆一般,直直劈入了柳奭耳中,叫他立时清醒了过来。

好一会儿,他沉默着,绝望着,看着同样更加绝望的王应之,与同样灰败的其他王氏一族成员的脸色。以及在德安长声宣告“退朝”之后,鱼贯而出的关陇诸员离开后,仍然茫然地坐在原地的,太原王、河东柳诸位氏族官员的脸容……

突然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副场景……

那是去年秋末时,他一次偶然发现卧房门前的那株石榴花,只剩下一片枯枝败叶的样子。衬着灰蓝的天空,分外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重重地,他向后一瘫,再也不能爬起来。

片刻之后。

大宝殿侧,尚书房外,小花厅内。

已然换了些轻便衣饰,预备着待会儿与同样易替了朝服的李治例行议事的关陇诸臣,个个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中央,垂目不语的长孙无忌。

好一会儿,同样身着朱衣的裴行俭才上前一步,轻声问:

“太尉大人,此番主上发难,明摆着是要打柳大人与皇后娘娘的脸,咱们是不是……”

“裴大人,主上发难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的为好。”

长孙无忌缓缓张开眼,目光冷静地看着裴行俭,轻声问:

“王应之一案,你也是仔细审阅过卷宗与证物的,大理寺可有冤他?”

裴行俭犹豫一番,看了眼微有些不满的唐俭,这才窘迫地笑了声,轻声道:

“此番事关重大,唐公也是为了此案格外上心,甚至将那狄仁杰也临时抽调回京,火速侦办此案,又怎么会有错?”

唐俭点头,目光依然微有些不快:

“正是如此。毕竟王应之身居高位,又是柳中书的近姻戚,又是皇后娘娘的远房表叔亲,老夫才不得以将怀英也抽了回来。

早知裴大人对此案如此关怀,却实在不必再把他也叫回来的是。”

裴行俭明知此番自己所为实在不当——一切只因私心与柳奭交好,于是便尴尬一笑,垂首任唐俭讥讽,不敢多言。

好在有长孙无忌打了个圆场,淡淡道:

“毕竟也是不能怪行俭的。到底此案此时爆出来,着实蹊跷……如今后廷之局,大家都看得分明,皇后也好淑妃也罢,明摆着都是一个不能敌得过武媚娘的局面了。若是一朝前朝之间再被她做了什么手脚,拔了柳奭这个皇后娘娘最dà的依靠,那便是东山倾之了……

皇后再不好,到底她也是皇后,轻易废立必然动摇国本。更何况咱们都看得明白,皇后一倒,那么淑妃也难保自身安全,后位一旦落入武氏手中,却是大难于我大唐。

是故还是应当尽力挽救的才是。”

唐俭为人老辣,何尝不知这些道理?方才发难,不过也就是因为知道裴行俭如此一问实在是有些私心,于今听得长孙无忌这样替裴行俭圆场面,自然也不好再追下去,于是也重重点头,忧道:

“是啊……其实今日朝上,无论王应之如何,柳大人是都不该出这个头的……如今他既然出了这个头,端就要看他能不能看得破这其中的名堂了。”

长孙无忌也重重点头,轻道:

“的确……就看他能不能看得破了……”

他的目光中,泛着一丝难解的焦虑,与无奈。

……

“看破?看破什么?”

同一时刻,万年宫中,媚娘寝殿内。

听到媚娘评议今日朝中之事,说一切端看柳奭有没有那个能力看破的时候,正剥着桃儿与弘儿吃的素琴不禁眨眨眼问。

媚娘淡淡一笑,合起手中书卷道:

“看破治郎此番的诛心之计。”

“诛心之计?”

“没错,就是诛心之计。”

媚娘悠然一笑,端起一杯茶水轻啜一口才慢慢道:

“如今对皇后而言,满朝之中真正能够倚靠的人,也只有她这位亲娘舅了。可偏偏她这位亲娘舅呢,为人颇有些傲骨……或者说颇有些气量不大的人物——

只看前番他入宫之时,曾多次因些小事得罪过宫中妃嫔,又那般不肯宽认便知了。

这样的人物,再加上他生性慎密,又心思敏过,难免就犯了多疑的毛病。

此番治郎之举,实在是一举两得,一来借着诛杀王应之之事,警示那些暗中还存着些念,想在这恒州大灾之上捞一笔,以为自己可以平安脱罪的居心不良之人,二来也是要震一震柳奭。

毕竟王应之之女与柳奭儿子的这门定亲,在此事之中却是他的一大软肋,他那样的性子,必然是不能不出头为自己的未来亲家求个情的。可一旦求了情……

那治郎也是必然不会答应的。一来有恩警两道旨意在先,天子一言,千钧之重,非同一般。何况此番天子之言,实在却是一番承诺,一番对天xià百姓的承诺。若是出而不行,那日后便再难得民心之服。

如此一来,于治郎便有了一个最好的借口,可以杀一杀这太原王氏一门的风——一个朱衣官员因着些蝇头小利犯下贪渎之罪,更因冒犯天子之令而被当职而诛……这可是天大的污点,可以说几世的英名,都毁在了这么一桩事上。而柳奭为了能够将这种羞辱降至最低,必然会出面请求治郎,先去其职,再惩其罪……原本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之法。

只是治郎答应与不答应之间,却是两重的效果。”

素琴立时明白了:

“若答应了,那便等同说明主上对柳奭还念着些情份,对太原王氏一族也还有些恩面可言,皇后的地位一时也还算是无忧。

可若不答应,那便等同是在明着告诉柳奭,莫说是他柳奭,便是这太原王氏一族,这皇后的地位,也未必能保得这王应之多少不失其王氏一族的体面地被诛,是么?”

媚娘点头,含笑道:

“那么接下来便是柳奭了……素琴你想,柳奭既然是那样的多疑犹豫的性子……此番治郎拒绝他,他会如何做呢?”

素琴微一想,便立时一脸恍然:

“他必然是要试一试主上的心思,是不是真的不给他留了一点颜面的,还是因为王应之之事实在触怒龙颜了,才会如此叫主上愤怒的!”

“对,他必然会试的,而等他试着的时候……也就是他自投罗网的时候。”

媚娘轻轻一笑。

素琴看着媚娘这样的笑容,突然不假思索地问出一句话:

“主上之慧,天xià无双,柳奭的性子与会做的决定,事态会发展的走向,应该早就明白了罢?”

说完这一句,她立刻吐了吐舌头,捂了自己的嘴。

媚娘看看她,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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