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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架桥者(2 / 2)




米奇极其沮丧,



「侦探小姐,你一定头脑很好,因为太过聪明而难受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什么的,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啊。听我说下我可耻的秘密吧」



「我先说好,这里是联系过去和现在的桥梁,这里有我在,我是被死者派遣来探寻你们过去的来自过去世界的旅人」



米奇缓缓抬起头。



泪水沿着满是沙尘和泥土的年轻士兵的脸颊流下,随之用沾有过去的血的手指使劲擦拭脏污的脸,



「<圣诞休战>后的那场战斗,其实我当时……」



用颤抖的声线说道。



咻、咻……子弹划过空气从一旁飞过。



士兵的尸体胡乱叠起。米奇右臂和左肩都在流血,呻吟着踉踉跄跄地往前。



在白烟的笼罩中,米奇猛地撞见从对面走来的德国士兵,「啊、啊呀」地惨叫了一声。德国士兵也慌张地举起枪扣下扳机,米奇大喊着「完蛋了!」闭紧了眼。



咔嚓、咔嚓……子弹用完了。德国士兵咂咂嘴正准备补充子弹,抬了一下头,突然「是你?」地小声低语。



米奇也「诶?」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德军的黑帽子下是德拉格莱恩的脸。眼睛细长和下颚健壮的德国大学生——



米奇也回应道「什么啊,原来是你……」



看着对方填充好子弹的枪,又颤抖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爬上栏杆想要逃走时,又因为肩膀和手受了伤而没办法顺利爬上去。



米奇马上放弃爬栏杆,转过身子。



「哎没办法了!是被德国的冠军干掉的话,我也算死而无憾了!好了开枪吧,德拉格莱恩!」



「唔、嗯……我知道了,我开枪了!」



「要死了!」



对方的枪却始终没有喷出火星来。米奇喊道「德拉格莱恩!没事的,毕竟是战争……」自暴自弃地展开手唱起了歌「今——夜——清——朗——……」「漫——天——……喂德拉格莱恩?很恐怖啦快开枪……喂德拉格莱恩?」说着睁开了眼,只见对方愁眉苦脸地低着头。



「你是叫米奇吧,是刚才聊起鸡汤的人」



「噢?是啦,好了快开枪!」



「你两只手都受了伤,绝对会死的吧」



「哈哈哈!不用特地告诉我我也知道啦!我虽然穷但不是蠢蛋!好了杀了我!」



「你去下面吧」



「哈?」



「在下面装作死了的样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得救」



德拉格莱恩把枪收了起来,抓住还愣着的米奇的双腿,哎地一声抬起把米奇扔下桥。米奇「哇、哇——」地从桥上掉下,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哐咚声,摔在了河里叠起的尸体上。



「喂、喂,发生了什么……?」



米奇抬头看向桥上,按住发痛的手臂和肩膀,呻吟道「为、为什么要帮我,喂冠军……?」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被硝烟笼罩的桥上方。米奇因为疼痛意识逐渐远去,但仍「喂、喂……」地注视着桥上呼喊道……



现在的布鲁克林桥上。



比赛还在继续。埃迪的拳头爆发,威廉被逼到角柱处,相互扭打着又回到拳击台中央。观众的声援持续高涨,哪怕被左边和右边的人群挤来挤去,一弥也仍是张开双臂保护着维多利加。



月亮在夜空中炫目地闪烁。



「我啊,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侦探小姐……」



听到米奇的声音,一弥边庇护着维多利加边点了点头。



「我、我了解了。所以才那么在意德拉格莱恩先生的事情……」



「没错……不管怎么说那个人也是德国有名的学生冠军,年轻的时候可是被当成英雄啊!那个德拉格莱恩居然在战斗中帮助了美国士兵什么的、那可不妙啊。为了报恩,我回国之后也一直保持沉默,哪怕是对很熟的埃迪也……」



说着米奇低下头。



「我没什么学问也没法读报纸,直到刚才才知道德拉格莱恩居然已经在那场战斗中死了……」



维多利加的上空星光闪耀。



星星又开始变成落在过去旧大陆桥上的雪花,在维多利加和一旁的一弥上方纷纷落下。



在拳击台中央继续着战斗的威廉和埃迪之上也有、雪花……过去和现在开始混淆……「从现在的你的记忆中,我已经明白了德拉格莱恩的样貌。再过去一次,去威廉的记忆中……」



维多利加闭上了双眼。



一弥像是覆在维多利加身上一样从群众中护住维多利加。



拳击台上,威廉的下巴狠狠地挨了一拳被打飞出去。裁判员开始倒数,威廉为了站起拼命地挣扎。



维多利加战栗了一下,再次回到过去……



过去的德国桥上。



维多利加在支起上半身的威廉身边坐下,将视角重叠。



灰色的战场上,粉色的褶边下摆是唯一鲜明地散发着光芒的色彩,银白色长发就像魔法之火一样冷冷地燃烧着。



威廉举着枪,右手不住地颤抖。



「是德军、德军……!」



这般重复着呓语。侧脸因恐惧而僵硬。



维多利加顺着威廉的视线看去。



蒙蒙的白烟中,确实突兀地站着一个穿德国军服戴着帽子的男人。男人没有持武器,不知为何摆出战斗的姿势般两手握拳举在胸前。风吹动白烟,微微能看清帽子下的脸孔。



细长的眼睛、有男子气概的健壮的下颚——是德拉格莱恩的脸!



维多利加哟咻地站起,朝着德国士兵的方向走去,站在面前窥视着他的脸。



「没错的,是德国的学生冠军德拉格格莱恩。原来威廉看到的德军就是德拉格莱恩啊」



这时威廉喊叫起来扣动扳机。



子弹冻结在恐惧中再次飞出,在德拉格莱恩的胸口开了一个洞,咚地德拉格莱恩倒下了。



维多利加侧过头确认死者的脸。



「——德拉格莱恩也死了!」



然后回头看向对面。



埃迪·索亚头部朝这边躺倒在地,向后面仰起身子,「卢克!卢克!」地叫着。



子弹交错飞过的桥上,维多利加宛如银白色和粉色的幻影向埃迪的方向走近。在其身边躺下向后仰起身子,与埃迪的视线重合看向威廉。



时间缓慢倒退。



埃迪所见到的景象是……



卢克·杰克逊确实站在那里,头发上装饰着几朵白花,两手像十字架般伸展开闭着双眼。



对面是威廉在举着枪。



埃迪注意到大喊「威廉,不要!」



维多利加向一旁仰起身子睁大双眼的埃迪搭话,



「我也了解你没有说谎。那么就有疑问了,在这边的你为何会看到卢克的脸?同时,头上沾花伸长双臂闭上眼睛,他的这种外表是怎么回事?你是个正直的人,应该是看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再次仰躺下,把身子向后仰。



「若推测是由于这个姿势的缘故,这样的话,天空在下面,桥在上面,头在下面,脚在上面,所有一切都是颠倒的、你……」



这时,远远的,从布鲁克林桥传来「一、二、三……」的裁判员的倒数声。凝神注视,可以看到现在的埃迪仰倒在拳击台的地板上,拼命挣扎着准备站起再次战斗。



维多利加在过去的桥上缓缓地起身,深吸了一口烟斗,金色烟斗闪着阴森的光芒。「好了,必须再一次回溯时间」这般放着豪言壮语,呼地吐出了烟。



吼喔喔喔喔喔,地面剧烈摇晃,桥像野兽般嘶吼,黎明时分的天空像是被割裂一般。维多利加也在桥上摇摇晃晃地摔倒,连德英联合军一侧的桥梁也……



吼喔喔喔……终于晃动平息。



德军战车泛着银光,轰炸声在四周回荡。每当轰炸声响起,地面就开始摇动,士兵们也无法站稳。能够看到桥的这一侧盛开着白色小花。



德军德拉格莱恩正在把像是米奇的美国士兵扔下桥,一边摇晃着走回德军一侧一边小声嘀咕「好了,那个鸡汤小子应该能得救了」



过桥时看了一眼脚下,又有个美军倒下了。



猛地蹲下来擦拭了一下那张脏污的脸,是卢克·杰克逊。德拉格莱恩不假思索地将他抱起摇了摇「喂、美国的冠军……!卢克、喂!你该不会死了吧?明明直到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但是没有回应。德拉格莱恩把卢克放下又站起来,打算再次往前走去,但又不由自主地走了回来。



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昏迷了……但不管怎么样就倒在这里可不行吧」



摇了摇头「我、我啊,卢克……」,本打算打横抱起卢克,但因为太重只好放弃。抓住卢克的双脚使其倒挂在背上,就像扛着很重的背包一样搬运卢克。



德拉格莱恩的背上,卢克头朝下,脚朝上地摇摇晃晃。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将烟斗指向前方。



「哼姆、果然如此。因为是头朝下地被搬运,所以沾上了德军一侧盛开着的白花……」



卢克的头上附着的白花就像是花冠一般。



德拉格莱恩在桥上向着美军一侧走去,背上是颠倒的卢克在晃晃荡荡。



「你说卢克,我啊,刚才,因为一时冲动而不小心帮助了一个美国士兵。毕竟他露出了那么胆怯的表情嘛。哎卢克,我当时根本没法开枪……于是,救了一个人之后,就已经,再也无法对任何的美军开枪了!真令人震惊啊,我本来可是拳击手啊?我肯定无法再揍任何一个人的脸了。活着回去也只会从拳击隐退什么的吧。那样的话就在柏林的商业街,开个热乎乎的鸡汤店吧,毕竟我从刚才那个美国人那里学到了食谱。……哎,你觉得怎么样卢克?战争结束后你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打算用何种方式震撼这个世界呢?」



德拉格莱恩笑了。



「但是啊,要是,你已经死了呢?」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渡桥。



「卢克、卢克,你真的,已经死了吗?那么强大快活像是太阳一样的你?」



停下脚步,遥望整座桥。



重叠起的青年们的尸体、尸体、尸山……



「这也太无趣了!青春、我们原本的、幸福的……时而欢笑时而放声歌唱的……时间啊……」



再次踉踉跄跄地前行。



「这么看,我在战场也曾算是优秀的士兵吧?那时,完全不认为能够和你们,和敌国的人成为朋友。但是像现在这样……不小心成为了朋友,变成无法开枪的士兵什么的,我还真是弱啊。卢克,我肯定……」



背上卢克的尸体重重地晃动。



「我肯定会在这座桥上……」



缓缓摇了摇头。



「我肯定会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吧」



失去颜色的灰色唇瓣在颤抖。



「但是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杀人了,我不想再杀任何一个朋友了,想要好好对待哪怕是从没见过的,被卷入这场战争中的士兵们……我哪怕不能活着回到柏林也无所谓了……」



黑色的子弹交错飞过,硝烟升起,灰色的尸体渐渐堆积。



德拉格莱恩一人,就像是从此世到彼世一般渡过灰色的死亡之桥。



另一方面……现在的桥上埃迪和威廉正在展开死斗。用尽全力出击,瞪视对方,怒吼着抡起拳头。



从遥远的过去的桥上传来……德拉格莱恩的声音……



「卢克,在天国再会吧,那时就不用再战斗了,拳击什么的,拳头什么的,会痛的东西就免了吧。真是的。到那时就搭着肩一起唱歌,一起聊天吧。……哎卢克,直到刚才我们都很开心对吧!」



「今——夜——、清——朗——……漫——天——星……光……」



「救——世——圣——子 」



「很快、就过完桥了,桥的对面会有些什么呢」



「会有未来的世界吗」



「卢克」



「朝着未来……」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总觉得很兴奋……」



「——朝着未来!」



枪声响起,一颗冻结在恐惧中的子弹飞出。这一瞬间,过去的桥的时间也被冻结住,除了维多利加以外的一切皆静止了。



维多利加注目凝视。



桥上,就快要渡完桥的地方,德拉格莱恩正在前行,两手放在胸前呈握拳状,看上去就像是摆出拳击姿势。维多利加踮起脚尖观察,其实是抓住背上的卢克的脚踝造成的姿势。



他的胸前一颗子弹飞近。



正好在快要嵌入胸膛的地方……



维多利加转过头,看向威廉。银白色长发飘扬,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下闪着阴森的光芒。



威廉的表情因恐惧而僵硬,举着枪,手指发白用力扣在扳机处。



「威廉射中的的确是德国士兵,他没有说谎」



维多利加小声嘟囔,走到德拉格莱恩的后面。



背上背着卢克,卢克头朝下,两臂下垂的姿势宛若十字架,头上沾上了像是花冠一样的白花,闭上眼睛已经死去。



对面是已经倒下、挺起胸膛、头部向这边仰起的埃迪。满是血的颠倒的脸孔冻结在恐怖和悲哀中。



「然后埃迪见到的也的确是卢克·杰克逊,他也没有说谎……」



握紧烟斗,点了点头。



「埃迪看到的是上下颠倒的景象。恐怕在混乱的战斗中,没有注意到卢克的姿势是头朝下脚朝上完全颠倒的吧?」



然后倚靠在栏杆上往下看去,有个像是米奇的手臂和肩膀都在流血的美国士兵倒在下面。一直站在中央的德拉格莱恩,被背着上下颠倒的卢克,分别从两侧观看的威廉和埃迪,「在混乱的战斗中,五人都分别依靠自己的意志行动,谁都没有说谎!怀着恶意杀了同伴的犯人也不存在!硬要说犯人是谁的话……」维多利加小声呻吟道。



「——是残酷的世界大战本身」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垂下了双眼,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回想起了过去自己那可怕的身姿。被椅子束缚住的、被注入药物的纤薄痛苦的身体,然后是俯视着饱受苦楚的维多利加的男人的身影,透过单片眼镜看到的潮湿和残酷的眼睛……



维多利加战栗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注视着这被冻结的灰色世界,



「但是谁也无法改变过去……无法停止时间的流动,无法拯救牺牲者的性命……」



这般小声低语,放下烟斗,轻声地,



「就像哪怕是我……也无法夺回母狼……」



过去的风带来了更多过去的风,令人怀念的季节、暴风雨前确实存在过的安稳时期的、温柔的、风中……浮现出母狼的面孔……



与维多利加简直一模一样的美丽的小小的脸庞,但比维多利加要更成熟更复杂。一个平静的声音环绕在四周……



(活下去,快逃,我可爱的女儿……!)



(因不可思议的命运而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我的女儿……你既是古老文化的末裔同时又有……连接未来的……崭新的可能性……!)



「妈妈!妈妈……」



维多利加努力地倾听着风中蕴含的事物。



「不要走……妈妈!」



但是温柔的幻听已经远去……



维多利加猛地睁开翠绿双瞳,润泽的樱桃小嘴轻启,用颤抖的声音,



「时间之河——流动吧——!」



以嘶哑的声音为界景象再次流动起来。



德拉格莱恩胸前飞行中的子弹咻地嵌入身体,血液四散。德拉格莱恩和卢克同时倒了下去,埃迪发出悲鸣声,威廉昏倒过去。



灰色的毁灭之风掠过整个世界。



桥在摇晃,维多利加脚步不稳,脚边是叠起的德拉格莱恩和卢克的尸体。



现在的布鲁克林桥上比赛仍在继续。



新月闪耀,夏季的风再次吹起。



维多利加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的一弥。



一弥还是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认真地保护着小小的维多利加。



但在维多利加眼中,一弥开始变成穿着东洋岛国军服的身姿,脏污的脸上满是泥土和眼泪,更恐怖的是从右腿中汩汩流出的程度惊人的大量血液。



勉强用左腿站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绝望的表情,凝视着天空中遥远的什么东西。



——再次回到过去旧大陆的桥上。



时间再次倒退,回到圣诞夜初。胡乱重叠起的死去的士兵们好像提线人偶般,一人接着一人复苏,这里那里的开始快活地谈笑。



从放置在栏杆处的老旧收音机里,传出威弗里夫人澄澈的歌声。



「今夜清朗



漫天星光



救世圣子



于马槽之中……」



桥上聚集着身穿美、德、英三色军服的年轻人,英军所属的见习牧师站在中央执行圣诞弥撒,大家都在跟随着收音机唱歌。



米奇撑在栏杆上,手舞足蹈地喋喋不休说着「放入整只鸡……」「香料和洋葱,用锅炖煮……」「南部风味的汤主要是……」。周围也很欢快地听着。



这时,德拉格莱恩突然朝天猛地一拳。



「真好啊,我从没在家里吃过热腾腾的饭菜,你家真好啊」



「噢呀,为什么没吃过啊?」



「谁知道啊,到底为什么呢。大概是父母都忙着工作和社交吧,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自己切火腿块,然后配上煮芋头、硬面包来吃的……」



「听着就觉得喉咙很干啊,冠军……」



「会一边喝水的!」



「咳咳!唔唔,要是你住在我家那边的话就可以分点鸡汤给你了啊,唷吼吼……」



无意中听到了的埃迪插嘴道「我家老妈的话,会放点红豌豆和辣椒进去煮然后也很好吃」



旁边的威廉则是对着天空练习刚学到的勾拳,卢克则很热心地指导「要用左勾拳向着右侧腹爆发出去。没错,就是这个气势威廉」。「为什么要用左勾拳呢?」威廉问道。



随即德拉格莱恩加入了对话,「因为右侧腹有肝脏对吧,理科学过的」「嗯」「肝脏被打了之后呼吸会有一瞬间停止更容易倒下」。威廉则感叹道「这样啊,真是有趣的拳击啊」



米奇也笑着凑了过来,



「就算是这样,卢克是个自来熟真是太好了,多亏你我们才过了这么开心的 一晚,唷吼吼」



「就是啊」



「对啊,卢克,我也是隔了这么久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嘻嘻,那,全都多亏了我咯」



英军的见习牧师一边推了推眼镜一边提醒大家注意「好了,你们也认真点唱」五人相互看了看彼此有点害羞地笑了。不知谁说了句「就像学校一样啊」,又一齐放声笑了起来。



大家抬头看向夜空,雪花仍在翩翩落下。



「今——夜——、清——朗——……」



「漫——天——、星——光——……」



五人一齐唱起赞美歌。



「救——世——……」



维多利加也小声地唱了起来。



随后在现在的桥上牵着她手的一弥也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唱起「圣——子——……」



过去和现在的年轻人的、年轻的生者和死者的歌声,在两座桥上重合。



「于——马——槽、——之——中——」



「沉——睡——安——眠——」



「心——境——安——详……」



过去的桥上,梦幻般盈盈闪光的雪在圣诞夜纷纷落下。



——现在的桥上。



比赛终于渐入佳境,三个意大利黑手党一边抡着香蕉机关枪一边接近埃迪侧的角柱旁。



米奇因为拼尽全力给埃迪加油而没注意到,一旁的一弥发现了,上前打算拦住他们。



「那、那个,很快比赛就结束了……拜托了,请不要打扰他们……」



「说好是在今晚还钱的吧!Money!Money!」



「但是才刚入夜……」



「真是!你信不信我又拿你的钱来擦鼻涕啊!」



米奇猛地回过头来,表情渐渐愤怒,吼道「难道说,就是因为这样刚才才会少了一张钱?操,你个混蛋,不要用人命关天的绿色来擦鼻涕啊!」,马上就要一把揪住黑手党揍上去。一弥立刻挤进去阻止然后被两边扇了巴掌,发怒道「好痛!两边都请停下来!等比赛结束……喂!」



米奇抓住其中一个黑手党的衣领把他拖出来,一弥上前制止眼看就要对米奇开揍的剩下的两人,「嘿、嘿咿!」地一边回想很久之前哥哥们教过的柔术一边使出一个背摔,「好像是这样来着?哇哇!」把从侧面过来打算揪住一弥的另一个人绊倒,让他拱入右肩,两手抱起对方的腿撂倒在地。另一边米奇被动真格地勒住脖子,一弥飞扑过去从背后倒剪住对方双臂嘎吱嘎吱地往后拽。「就是现在,米奇先生!」米奇边点头边不住咳嗽,跑近被一弥剪住双臂的黑手党「这个王八蛋!」……说着踩住了黑手党的脚。「痛、好痛」黑手党呻吟道。



「哎,不对吧!米奇先生、肚子、肚子!」



「我还没习惯打架……小少爷意外地很能干嘛」



米奇感慨道。



一弥的右腿突然一软就快要倒下去,还好设法撑在黑手党身上,脸色苍白地忍耐着苦楚。



维多利加注意到了但仍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缓慢地水平移动了一下手里握着的烟斗,向着一弥倒剪住双臂的黑手党腹部……停在了上面。嘶、不妙的声音响起。黑手党惨叫出声「好烫!」。维多利加默默地别过视线。



一弥一边摁住黑手党,一边拖着右腿踉踉跄跄地向维多利加再次劝告「果然……侦探行业……太危险了,不行的!还和黑手党发生争执……维多利加……!」



剩下的两个黑手党也站了起来,准备发动袭击。米奇慌慌张张地踩上台阶,一弥为了护着米奇拖着右腿走近,用手肘顶上一个人的下巴,对另一个人的后颈来了一记手刀,但一没忍住就蹒跚着摔了个屁股着地,随后总算只用左脚站了起来。



白色衬衫的腹部处开了个洞的黑手党痛哭流涕「新出的双层领带衬衫居然……」然后一句「你个混蛋!」就向着维多利加过去。「维多利加!危险!」一弥一边拖着脚一边跑去,压在黑手党背上阻止他,随后被回过头来的黑手党一拳打在下巴,右腿无力支撑左膝跪倒在地。



观众们骚动起来「你们好碍事啊!」「比赛正在高潮啊!」「但是这边的意大利人和东洋人的拳斗也很有趣耶!」



一弥沐浴在欢声下,哆哆嗦嗦地站起,嘴角破掉渗出了血。黑手党伸出手准备抓住维多利加的肩膀。一弥大喊「住手!」,右拳爆发在刚回头的黑手党的下巴上,黑手党砰地一声直直倒下。



观众们拍起了手「哟!」「不错嘛,你!」



一弥一边拖着腿一边跑向维多利加,问道「没事吗?」。维多利加则「唔姆……」地回答。一弥也转过身子向米奇点了点头。



米奇笑嘻嘻地「小少爷、要让NY市警给我们一枚绿色才行啊,毕竟现在,他们可得感谢你啊,喂」。一弥小声地说,



「其实……我也参加过波兰的边境战。然后……在警察局听你说话时……」



米奇惊讶地看着一弥,陷入沉默,随后感慨道,



「居然是这样!这么说你当时是敌国其中一名少年兵!……啊、喂、喂,没事吧,刚才伤到脚了?」



「不是,是那时的旧伤,大概是治不了了……」



米奇紧盯着垂下头的一弥,在一弥说出「我也曾经差点死掉」后,小声地说着「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也是啊……得救了真的太好了……」



这般说着话时,维多利加睁开双眼回过头去,用金色的烟斗指向拳击台,



「到高潮了」



一弥立马转过身。



米奇也再次开始为埃迪·索亚声援。



「看,久城,比赛快结束了……」



一弥屏住呼吸,紧紧注视拳击台。



威廉·特雷顿和埃迪·索亚来回出拳,肿起的脸和满是汗水的肌肤泛着光。突然,埃迪一左勾拳向威廉的右侧腹袭去……威廉震惊地张开嘴……缓缓地坠落……倒下了。



会场内鸦雀无声。只剩下还站着的埃迪、哈啊、哈啊……猛烈的喘息声回响在观众们的耳中。「一、二、三……」「五、六……」「八……」裁判员的倒数声持续不断。



维多利加眯起了眼。



埃迪满身是伤精疲力尽地站着,俯视倒下的威廉,肩膀和背部因汗水而闪闪发光,脸上浮现出直到刚才还没有的王者般的表情。



裁判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着快要结束的数字「九……」



「……十!」



就连夜空中的星辰也在一动不动地见证这一刻。



钟声敲响。



裁判员站起走向埃迪,举起他的右手……



「胜者!埃迪·索亚!」



观众发出阵阵呼声,烟火腾空,欢声和掌声响彻会场。



埃迪吃惊地环顾了桥上四周,然后开心地笑了。裁判员的声音继续,



「今夜——新的冠军诞生了!各位……」



4



环绕着会场的巨大欢声逐渐远去。



观众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有人结伴到酒馆继续讨论今晚的比赛,有人直接回家享用晚饭宵夜……



曼哈顿岛一侧的准备室内。



威廉·特雷顿累极了坐在椅子上,缓缓地除下手套,周围少了很多捧场的人。



记者和摄影师正在记录或拍下败者的面貌,不时地发问。威廉则是点点头,一边悠闲地说着一边仰起脸「是啊,也该引退了吧」「可是还这么年轻」「其实在我战争前就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道路,所以想着要不重新回到纽约大学学习……」



威廉注意到拖着右腿进来的一弥后立马站起,



一脸震惊地听着一弥小声的耳语,「嗯嗯」「对吧、果然是德国士兵!」「……什么、德拉格莱恩!」「原来如此,那么就是说我把德拉格莱恩给……怎么会!」随即心力交瘁。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朋友……」



垂头沉思,过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看向一弥。



「但我很庆幸我能知道真相,卸下重担,然后背负起新的罪孽」



一弥则是「诶诶……」地点点头。威廉继续小声道「就算活着回来也无法再揍任何人所以要引退吗,德拉格莱恩你啊……」



把手套轻轻地放在空着的椅子上,咬着嘴唇「我也、已经……」



抬起头「……对了,我和侦探约好了对吧,公寓的事,已经安排好了」递出地图和钥匙。一弥致谢道「啊、非常感谢你」随后接过。



打开地图,与琉璃给的地图相比对,「是这里……」



是渡过画着白发老人的布鲁克林桥后的布鲁克林住宅区,在维多利加中意的画着粉色蛋糕的地方附近。



——蔓越莓大街14号。



「为了让新任记者能付得起房租,准备了有一定年代的小房子,没有怨言吧」



此时,准备室里,走进了一位白发蓄须的老人。威廉睁开眼嗫嚅道「父、父亲」



同一时刻,布鲁克林一侧埃迪的准备室内。



记者和摄影师蜂拥而至,一边发问一边拍摄戴上冠军腰带的埃迪·索亚。埃迪和米奇和母亲都微笑着回答提问,闪光灯和快门声交错。



「这之后有什么打算,新冠军?」



「打算啊,首先是和母亲一起搬到纽约吧」



「一夜成为新时代之星的心情如何?」



「哎呀很害羞呀!」



准备室被笑声包围。



埃迪转向在角落听着对话的维多利加,维多利加则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米奇说着「要是埃迪输了,那作为经纪人的我可就没命了啊……」,埃迪走出包围圈与维多利加并排站住。



维多利加开始小声说明,埃迪也「诶!」「这么说威廉射中的其实是德拉格莱恩吗」「威廉也不知道啊……」「德拉格莱恩也搬了卢克吗」「都是些什么事!要是威廉知道了他会很痛苦的吧……」「但是,从一开始把他当成做了很过分的事的家伙,其实是我的误解吗」地小声嘟囔。



「就是这么回事」



维多利加愣愣地回答,把烟斗放入口中。埃迪仰脸看向夜空,嘴中轻轻嗫嚅「这样吗……!德拉格莱恩……但是啊……」



「要是当时我能有力量,能够阻止威廉的话就好了。要是我、更强一点……」



说着握紧手中的拳套。



埃迪被记者们呼喊甚至是手臂被抓住,蹒跚着走去。



维多利加背过身子准备走出准备室,此时埃迪一声「小姑娘!」叫住了维多利加。维多利加愣愣地回头,随后便看到被记者和摄影师紧紧围住的埃迪挥动着手。



闪光灯闪烁,准备室内越来越吵闹,提问声不绝地响起。



「Thank you(谢谢你),厉害的侦探小姐」



维多利加一脸震惊,然后意外地一瞬间浮现出亲切的微笑,用法语回应,



「……De rien(不客气),新冠军」



随后深吸一口烟斗,静静地走出了准备室。



5



观众渐渐离开的被寂静所包围的布鲁克林桥。



夜幕降临,头上是细碎闪耀的新月和星星,下方传来含着凉意的水流声。是极静的夜。中央巨大的白色拳击台也已被收整完毕,变回了原先的铁桥。



河中潺潺水声带来丝丝清凉,往曼哈顿一侧看去是摩天大楼的人工照明像群星一般闪烁,人们的欢笑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



维多利加和一弥并排站在桥的一角,俯看着夜晚的东河。维多利加的粉色裙摆在空中伸展开,银白色长发也随风飘扬,虚无地照亮这新生城市的黑暗。



一弥神情极度认真,



「……才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找到公寓真的太好了,我从明天开始一定会发奋努力工作赚钱。你的床、点心、然后是书、还有还有……」



维多利加心不在焉地说,



「然后是,谜团对吧?你」



「额,在那之前要生活……」



「生活?哼」



「维多利加的话,谜团吗……」



一弥陷入沉思。



「啊,但是侦探社不行!毕竟今晚意大利黑手党追着米奇先生过来还引发了暴动……怎么看在这座城镇上发生的事件都与黑手党脱不了干系。我啊,要对你的安全……」



「……但是,很无聊啊」



「诶,又开始了?真的?毕竟才刚刚解决了事件啊,刚刚啊!真是的~维多利加~」



「无聊就是无聊!」



说着维多利加鼓起脸来。



一弥一边观察着别过脸去的维多利加一边说着「这就开始无聊了?真的?你啊……」时,从背后传来响声和说话声。



一弥转过身去,维多利加也倦怠地吸着烟斗斜眼观察。



从基本要被拆卸完毕的准备室里,原冠军威廉·特雷顿慢慢地走了出来,父亲特雷顿原市长也拄着手杖跟在后面,已不见大量工作人员的人影。



威廉在桥上仰望夜空。



随后跟着父亲的步调与之同行,静静地往布鲁克林方向一步步走去。



此时,对面一侧的准备室内有人跑出来,是埃迪·索亚。埃迪穿着简朴的衬衫和裤子,戴了一条锃亮的冠军腰带,母亲也有说有笑地跟在后头。



「噢呀」母亲注意到了特雷顿父子,便朝着特雷顿原市长,弯下膝盖收紧下巴行了个旧时南部风的礼。原市长也发现了,便挺起胸膛将右手放置在肩膀的高度,行了个在历史书的插图上常见的极其旧式的礼。



二人走近开始和气地交谈起来。



旁边的威廉和埃迪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低下头去,又扭扭捏捏地抬头,同时开口道「怎么样!从今晚开始我就是冠军了!」「我打算回到纽约大学,埃迪」随后两人都有些难为情地闭上了嘴。



「这样吗……威廉,你之前说过想要学习运输业对吧」



「啊啊,是这样」



目光又错开了。埃迪小声地说「我从侦探小姐那里听说了,你没有射杀卢克」。威廉大大方方地点头「但是我杀了德拉格莱恩。而且埃迪,我还怀疑你在说谎……」「我也是啊,我们都误解对方了」「我们太缺少沟通了」。这般你一言我一句中,两人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



终于两人能够注视着对方的脸。



埃迪看向远方,小声地唱了起来,



「蔓越莓花、盛放之时……」



威廉听到后则是点点头「你啊,以前很喜欢那首歌来着」,也随着哼唱。



「就回家吧」



「回家吧」



二人声音重合起来,



「因为爸爸也为我离去而寂寞……」



「因为妈妈在思念我……」



「就回家吧」



「回家吧」



一曲终了,看了看对方的脸。



长久的隔阂好像就此消失。不知是谁先开始,伸出直到刚才还在相互殴打的右手,交相握住。



「那么,永别了埃迪,新冠军」



「啊啊,要成功啊,威廉……」



与儿子们汇合后,特雷顿原市长和埃迪的母亲又相互周到地行礼。



新冠军埃迪·索亚牵着母亲的手往曼哈顿岛一侧,威廉·特雷顿和父亲并排往布鲁克林一侧走去。



正好在维多利加和一弥面前擦肩而过,分别往左边和右边走远。



一弥睁开漆黑的眼瞳看向四人,黑发在风中轻轻晃动。



在那一旁,是维多利加……



与远古深湖无异的祖母绿眼睛眯细着,视线投向别的方向。



埃迪·索亚和母亲走向的前方……



是风呼呼吹拂全身上下却纹丝不动的、不可思议模样的……



身着古旧茶色长裙的南部风格的老妇人……



眯细着浑浊的双眼,张开满是褶皱的手。



张开双手的动作硬得好像是死后僵直,嘴角像是微微笑着。埃迪·索亚也好母亲也好都没有注意到老妇人继续前行,一边开心地说笑一边干脆地穿过老妇人的身体,走向繁华的曼哈顿岛一侧。



此时,老妇人的头喀嗒喀嗒地动了,浑浊的双眼捕捉到了维多利加的存在。



维多利加吸着烟斗默默地回视。



随后老妇人,很痛苦般僵硬地移动,向着维多利加……



弯下膝盖收紧下巴行了个南部风的旧式礼。



维多利加歪嘴微微地笑了。



随后从怀里拿出月牙形胸针,老妇人仅是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了。维多利加便点点头,



「那么我就当做调查费用收下了,真委托人」



不知何处送来了微冷的风,在维多利加的耳边,低沉喑哑但是藏不住生前朝气的声音响起……



(就当做是接受我的委托的一点心意吧!要成为厉害的侦探啊……)



「哼,像你这种存在居然是我的第一个委托人!多么奇妙啊……」



维多利加笑了。



老妇人死后冰冷僵硬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好像十分满足般,露出了不像是死者的快活的表情点了点头。在夏季的风快要吹散身躯时,老妇人用南部人生来就有的朝气蓬勃的口吻说道,



(Thank you(谢谢你),小姑娘!)



「De rien(不客气),大夫人!」



——强风吹过。



彼处已无一人。



维多利加默默地吸着烟斗。



桥上方群星眨眼,新月微摇。



听到一旁一弥「维多利加,你在干什么?怎么看着奇怪的地方,差不多该走了」的问话后,维多利加带着倦意点点头,然后与一弥并排缓缓地走过布鲁克林桥。



6



此时,东欧系移民居住区东村外,绿叶繁茂的奇迹花园深处的贝壳形建筑物<旋转木马>内——



夜晚照明都熄灭了,只剩下寂静,南国植物的巨大叶子在从窗户吹入的夏季风中摇曳,小鸟栖息沉睡在枝头上,只有夜行性动物眼中亮着青光慢吞吞地走来走去。



「啊啊啊!」



泰山风格样貌端正的青年横穿过顶棚,柔软的茶色长发像鬃毛一样伸展飘动。



在最上层楼梯侧边的<小马房间>前「啊、啊……好痛」地悲惨落下。



没有人的身影,除这个管理员之外只有不可思议的异国动物和植物。



管理员点燃蜡烛,观察起刚迎来新租客的小房间。一弥带来的古旧大件行李箱堆在角落处,管理员疑惑起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呢而仔细地看着。



突然,注意到了放置在箱子上的木质看板,拿着蜡烛凑近,哼哼地读了起来……



「<灰狼侦探社>……?噢呀!那么,他们果然是要开侦探社啊。<没有解不开的谜>?<此人乃名侦探>吗」



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突然皱起了眉。



「……不要又被黑手党枪击或者被吊死就好了」



这般喃喃细语,将看板仔细地放回原来的地方。



「好了,作为搬迁纪念服务给你们在报纸上做广告宣传当礼物吧」



开始做着笔记,又看向天花板思考着什么。「此人乃名侦探、吗……对了!加上独创性……和哲学性的……然后,那位东方男子是助手吧」如此继续写道。



然后,突然抓住爬山虎喊道「……啊啊啊!」往远处飞了过去。



巨大的猫头鹰啪塔啪塔地飞了过来停在了箱子上,开始「吼——吼——」地叫着。



新月的光芒从天花板上洒下,照亮盛放着的神秘异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