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搭档』(2 / 2)
结仁低下头一阵子,注视着位于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然后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自己点了点头。接着,他毫不闪躲地看向我。
「在明天的比赛中……我们要杀掉浜菊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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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阳照亮的房间中,自己映在穿衣镜中的身影,看来有些滑稽。
注射毒药、离开故乡,经历一个月以上的旅程,然后在目的地再次持续注入毒药,全心努力学习……接着又让更强烈的毒进入自己体内,还按上了炽热的烙铁。
一边闻着自身肉体被烧焦的味道,一边以「这一切都是为了……」的想法咬牙强忍。虽然听说自已的适性十分出色,但也有十天连站都站不起来,两个礼拜后才恢复到能够正常走路的程度。
经历过这些苦痛,这才终于拥有阵之力,也透过战斗让其他人见识到了自己有多么优秀。自己即将成为正式的阵士。宛如为了夸示这件事一般,所以总是像现在一样穿着制服。然而……现在却觉得这件事滑稽至极。
到底是穿给谁看的呢?「自己将要成为阵士」一事,到底打算告诉谁呢?
镜中的少女正在流泪。这女人实在很没用呢——浜菊怜如此想着。在她心中,镜中倒影就像是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一样。
「结果……不管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功夫而已吗。」
即使拥有出色的适性、就算留下优秀的结果、能够成为阵士……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认同。结果,自己的存在价值就只是那么回事而已吗?
「大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浜菊擦掉眼泪转身一看,发现眼前是换上一套新女仆服的白妙。她鼻子上的伤处贴着OK绷,手上拿着大薙刀,至于被水平砍断的浏海就似乎实在没有办法补救了。
「虽然这把刀内没有包着铁芯……不过以奴婢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这样刚好趁手。」
「……菊、告诉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知道父亲大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
「由于奴婢未曾拜读来信,因此无从表示意见。」
浜菊知道,白妙碰上没有答案、无法理解的问题时,总是保持沉默。既然她现在做出了回答——。
浜菊露出自嘲的笑容,离开住处踏上了街道。白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菊,你真是不会说谎呢。……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吧。既然如此,现在你依然跟我寸步不离,也是因为父亲大人有命在先的关系吗?」
「……不,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论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论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奴婢都将一生陪伴在大小姐身旁。」
「为了谁?」
「为了奴婢本身的矜持,同时也是为了大小姐。若是说到为何如此——」
白妙从还在母亲体内时便已注定要侍奉浜菊家,出生后不久就被接到浜菊家宅邸,由其他仆人负责养育,可以说过着只为了侍奉浜菊家而活的悲哀人生。但是……。
浜菊怜出生后,除亲属与医师之外,最先邂逅的人物就是年幼的白妙。
据说,人无法保留婴儿时期的记忆。
浜菊自己也认为多半是梦。但是……她恍惚记得,在那个朦朦胧胧,即使称之为一片白浊也不为过的世界之中,自己曾经对某个小女孩伸出手。
……也记得那个有着长浏海的少女,轻轻回握了自己的手。
现在的浜菊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她首度感受到的,来自他人的温暖.
她知道,不同于因为新生儿是女婴而感到失望的父亲、母亲等人,这是真正为自己的生命感到喜悦……带有祝福的温暖。
她相信自己就是因此而记住的,认为这副景象肯定不是梦。
「奴婢——」
「——因为你是我的搭档……没错吧?」
浜菊并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这不过是一种类似祈求,「希望会是如此」的想法之表露。
这是浜菊最后一项可供依靠的事物。
我们走吧,迎向赌上阵士资格之战。
迎向这场不管结果是胜是败,对浜菊怜而言,恐怕都将是最后一场的战斗——。
「……是的。」
这个声音,让浜菊停下脚步。她怀着快要开始颤抖般的心情,回头看向后方……在城墙内的寂静住宅区中,伫立于朝阳照耀着的石板路之上,白妙此刻正露出微笑。
白妙对于无法理解或没有意义的问题会保持沉默,若是有所回答时,可能会是谎言。或者是——。
「倘若有幸承蒙大小姐如此认为……请容奴婢欣喜答以『是的』。」
不但温顺柔和,而且宛如收到衷心感到高兴的礼物之少女一般……白妙此刻浮现的,就是这样的微笑。浜菊现在才知道,原来白妙是个能够露出这种笑容的女性。
「……谢谢你。菊、我们走吧。」
浜菊把头转回前方,迈开脚步,前往举行决赛的会场。
「是的,太小姐。您绝对能够获得胜利,成为这一期的顶尖阵士。若是能够确实证明此事,相信老爷也不会再继续坚持己见。所以,大小姐——」
叫我怜就好了——浜菊一边擦掉再次溢出的眼泪,一边说出了这句话。
○
虽然我之前就听说过,既是先前对上红、乌拉拉组时的赛场,而现在又成为最后决战舞台的这座森林,其实是人造物……不过,直到现在在白天的阳光下细看,我才漠然地体会到这一点。
跟普通的树木比起来,这些树的生气弱到不自然的地步,有种乾干的感觉。
结仁的说法是,这似乎是以阵之力进行促育所造成的影响。由于透过强制加快新陈代谢速度的方式使之成长,所以随处可见无法承受负荷的情况。另外,因为这个方法会一口气吸取土地的养分与水分,本来应该是要用在下雨时等场合会比较好的……但至少这两个礼拜以来都没有下过什么像样的雨,不管是土地或树木都变得相当缺乏水分。
乌拉拉之所以能够轻松拔起大树,可能也是拜这件事之赐吧。
政治缮婚?——对于坐在树根上,嘴边沾满酱油和红豆馅的结仁,我又问了一次。
结仁非常漂亮地把我花光手边所有现金买来的十几串烤麻糬吃得一干二净,接着从水筒中倒出还带着微温的绿茶,喝了一杯,吐出一口心满意足的气息。
「嗯。……信的内容大致上是这样。记得应该是通知浜菊,家里已经决定明年要把她嫁给某国的政治家还是什么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困惑。成为阵士跟政治结婚,这两件事该怎么连结在一起呢?
「虽然信上没有写得很清楚,不过浜菊似乎有意违抗的样子。她好像在前一封信里面提到,拥有阵之力不但有助发展家业,而且相信没有人会想迎娶阵士为妻等等的。……不过,她父亲则始终坚持要女儿先回家,使性子无济于事的态度。」
浜菊家是跨足世界的富商家族,由长子负责掌舵,弟弟们则从旁支援……记得好像是这个样子……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在浜菊家里,冠有这个姓的女性,除了嫁过来的人之外,我就只看过怜而已。……这么说来,那家人该不会是每当有女儿出生时,都会像这样把对方送到某处去吧。
我想起浜菊的锐利眼神。……她应该不是那种会乖乖地成为父母亲或家业道具的类型吧。
要是没能成为阵士的话,肯定会被迫出嫁吧。就算能成为阵士,如果相信结仁的说法……绪果还是很难说。不过,我也不认为浜菊会就此放弃。
「……信里面有提到〈鵺〉之阵的事情吗?」
「完全没有。她的父亲似乎对阵本身就采取毫不在乎的立场,所以多半不知道吧。如果浜菊导入了〈鵺〉之阵,可能是她找到了拥有烙铁的人,或者是烙铁根本就在她手上……哦?」
浮在空中的八名监察员同时有了些微反应。
我本来以为是浜菊她们来了,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是因为罂粟和伊莉丝两人现身的关系。
「亚尔克跟结仁,你们的朋友好像吵着要观战的样子。」
罂粟充满英气的声音从天而降。……我想多半是乌拉拉跟红,最多再加上空吧。
我不经意与结仁对望,相视而笑。知道有这样的人在,让我觉得很高兴。
「浜菊她们也到了啊。……罂粟大人,比赛就要开始了。监察员就定位。」
伊莉丝一声令下,监察员随即各自往不同方向散开,她独自念出那套阅场宣言。
就这样……在彷佛非常自然、顺理成章的情况下,决赛——为了杀死浜菊的战斗——开始了。
「好啦,我们可不能输哪。……我已经身无分文,要是赢不了的话也没钱回故乡啦。」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亚尔克。你是我的搭档,我们要一起成为阵士,前往世界各地。既然已经约好了,就算你不喜欢也得陪着我达成使命。……更重要的是烤麻糨。那么一点根本算不上是赔罪,我现在还是一肚子火喔。」
对于露出坏心眼笑容的结仁,我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摸着他的头。
结仁发出「唔」一声低吟,再次出现闭上眼睛抬头面对我的那个表情。
「……好啦,她们会从哪边攻过来呢?这里跟巨蛋不一样,不知道敌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对方好像不打算玩这种心理战的样子喔。她们大大方方地从城市的方向一直线走过来了。」
我才刚说完,森林中就响起了浜菊的声音。
「府津罗,我们在这边喔,过来吧。」
我们循声音来向前进,来到了一处空地。在那处因为乌拉拉不停拔树投掷而形成的,有点像是广场的空间中,浜菊与白妙两人就站在那里。浜菊还是一样制服配斗篷的打扮,白妙则穿着似乎是全新的女仆服,手上拿着新的大薙刀。
「菊希望单挑,也就是重新交手一次。……看来你刚好也带着刀的样子,怎么样啊?」
我伸手碰触左腰际,正如同浜菊说的一样,那里挂着刀。
运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够想得到的最大限度准备,打倒敌人……我打算遵从这句话。既然我能用的手段是大哥传授的剑术,那么我就要运用它。
……更进一步来说,我和结仁的阵,不管怎么运用都不太适合这次的情况。为了不让浜菊利用家族的力量,结仁提议的方法是杀掉她。只要能够杀死浜菊,今后就不会再有人拿着债权要胁我们家做什么事。而且,如果是在比赛中出事的话,就算造成问题,责任也会归于伊莉丝等总本山高层。——所以要趁这个机会下手。不过,因为有监察员在,考虑到他们判断胜负已分而阻止比赛继续进行的情况……必须要以「当场死亡」为目标才行。
我先和结仁对看一眼,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往前走。
白妙也同样走过双臂交抱的浜菊身旁,独自站了出来。
感觉就像是这处森林中的广场才是比赛会场一样,我们彼此都背对着随行者,一步一步往前进。
我接下来就要动手杀人了——想到这里,内心之中似乎快要涌现与平常不同的感觉。
但是,果然还是无法感受到像是和鸢四目交接时的那种悚然、让身体最深处为之颤抖的兴奋。本来以为或许是因为还没拔刀的缘故……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先停下脚步的人是白妙。她举起薙刀,摆出比较深一点的架式。……看她这副模样,让我知道其中必然有某种诡计。她眼中没有上次感觉到的,那种濒临极限的紧张感,也没有焦躁或胆怯的神色,只存在些微有点类似杀气的斗志而已。如果是之前的话,这种程度或许也还无妨,不过或许是因为浏海被砍断的关系吧,现在,从白妙的眼光中可以微微看出她的心情。
我则是毫无紧张感地继续往前走,甚至连手都没放到刀柄上,依然保持正常步调,将所有感情都压抑在刀鞘之中。然后……当来到彼此距离约五公尺的地方,往前踏出的君脚着地瞬间——我开始行动。我以右脚抓紧地面,压低姿势,左脚大幅往前跨出。当左脚鞋底宛如刺进地面一般深陷入腐叶土中后,顺势将身体往前拉。脚踝、膝盖、鼠蹊,以强大到像是要让这些关节发出低吼的力量加以驱动。五公尺的距离顿时消失。我的腰一扭,左右手分别伸往刀鞘与刀柄。在右脚往前踏出的同时……使出拔刀术。出招。
我确实看到了刀光闪过的瞬间,人头腾空飞起的未来。但是……。
「脚下这是!?」
一切都很完美。虽然白妙的手边似乎有什么阵已经处于发现阶段,但在进入发动阶段前,我的刀就已经来到了她咽喉处。砍飞了她的头……本来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刀的走势……在即将命中前钝了下来。
和刀同样往前大幅伸展的右脚,踩到地面的时机比我预料中的要来得早。因此,拔刀出招的速度一下子变慢,让刀势随之一顿。
白妙往后一仰,使得这一刀只是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线而已。之后,她发动了手边已经处于发现阶段,不知是什么的阵,我背后响起破风声。
因为这一击使出了全力,所以我一时失去平衡,没办法重整态势。整个人就在实在无法称之为残心的,挥完剑之后的难看姿势下僵住了。焦虑让我全身直冒冷汗。
然而,白妙似乎也是如此。她也同样往后倾倒,只能慌张地重新挺起身子。没有能够挥刀杀上的余裕。她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惊讶之色。
相隔一瞬间后,我们双方都往后跳开,拉开一大段距离。我的呼吸有点急促。
比起没能顺利解决白妙的事,自己居然出招失败这点更让我感到震撼。
「再怎么差都还是府津罗……看来我们事先就该更加提防居合才是,好险。」
我微微听到双手交抱的浜菊如此低语。
白妙和我都在冒着冷汗的情况下重新摆好架式。因为我觉得如果拖延下去,注意力可能就会转向自己刚才的失误,所以马上再次发动攻击。白妙后退一大步,同时左右挥动薙刀,想以位于长柄前方的利刃扫开我的刀。我以刀尖挡开,想要更加逼近她……不过,白妙依然只是一味后退,似乎是在估计什么的样子。
白妙往后方跳开,接着重新摆出非常扎实的上段架式,虽然看起来像是打算一决胜负,不过总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然而,我刻意装出接受这个挑战的样子,采取下段架式,一口气冲向对方。
白妙的薙刀劈落,我则把刀往上挥。双方距离不到两公尺。这是刀的攻击范围,赢定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也十分肯定会是如此。
「阵发动了!!快躲开!!」
这是结仁的声音。但是,在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能够容许阵介入的余地才是。
在白妙劈下的薙刀附近——在她手边的位置,出现了重叠的两个阵。但是,在它们发动之前,这把破烂就能砍断白妙纤瘦的身体——我是这么想的。不过……。
——噗咚。
不可能吧仰我在心中大喊。脚底下……地面正在起伏。虽然是只有「噗咚」程度的些微起伏,但已经足够瓦解我的平衡了。我往上挥出的一刀使不上力,而手臂也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缩了起来。如果硬要砍的话还是砍得下去,但是速度太慢,而且力量也不够。自己肯定也会挨到一刀。——这一击无法杀死对手,最多让彼此都受到重伤而已。这样一来会没办法杀掉浜菊。
我在咂舌同时,把往上挥出的刀从攻势改成守势,用来抵挡来自上方的薙刀。面对薙刀的沉重一击——没有成功接下!
背部感受到冲击。背上传来像是被生锈刀刃砍中般的痛楚。血花喷溅而出,但是,薙刀确实在我的头上被挡了下来。
……这是阵之力吧。
「菊、就这样趁胜追击!」
浜菊的喊声响起。我在心里说了句「少罗嗦」,接着一面抵抗头上的薙刀,一面朝白妙的腹部踢出一脚,把她踹飞了出去。对方中招后,我也朝后方滚开,退出一段距离。
「先撤退吧、亚尔克!准备重整态势!」
火焰瓶落在我和白妙之间,开始起火燃烧。
我立刻发动阵,在已经重新拿好薙刀,准备再次进攻的白妙眼前创造出火炎之墙。
我忍着背上的疼痛离开广场,逃进结仁正在招手的森林之中。
让我看看伤口——等逃到相当深入森林内部的地方后,结仁才对我这么说,开始查看我的背部。
凭藉结仁散发的气息,我知道他多半正露出皱起眉头的表情。
「没问题的,结仁。我还能打。……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明明挡下了却还是会受到攻击?」
「……相当严重。有三道伤口,从肩膀直到腰部。简直就像是熊的……啊。」
我回头一看,发现结仁睁大了眼睛,耳朵和尾巴也都伸得笔直。
「原来如此,白妙用的阵是〈爪〉吗?叠上去的应该是〈气〉之类的吧。……在发动阵的同时以薙刀攻击,当成障眼法来运用。亚尔克,你回想看看,昨天你突然受伤的时候,记得白妙就是边旋转边使用薙刀的吧。」
听结仁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昨天的白妙是判断继续打下去无法获胜,所以才使用阵的啊。为了不让我们发觉,她还利用旋转身体的方式隐藏起阵的发现阶段吧。
原来她那种没有余裕的态度就是这么回事吗。因为面临性命危险,所以不得不使用阵。但是,虽然地点是郊外的森林,不过,在商业区使用会影响到他人的阵,毕竟是会遭到批判、纠正的行为,所以她只好暗中使用。
「她的大薙刀是幌子,以阵发动的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等一下,结仁。这样的话,那个让地面起伏的又是什么……?」
「地面……?就我在后面看到的情况而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浜菊始终保持双手交抱的姿势没有动过,看不出有任何阵进入发现阶段的迹象喔。」
我告诉结仁,自己脚下的地面肯定有过起伏,之前使出居合术的时候也是因为踏出去的脚比我预期的要更早着地,所以才会失败。
「如果亚尔克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失误说成是受到对手影响的话——」
喂——我拈起了结仁的耳朵。
「呜咕。……我们这边事先埋好了装有油的瓶子、皮袋……所以对方当然也可能同样先在地下设有什么机关陷阱……。不对,可是发动阵的人又只有白妙而已……」
「……就算没有发动阵,也是有可能让地面起伏的吧。……如果是鵺的话。」
听到我这么说,结仁睁大了眼睛。
根据结仁的说法,〈鵺〉之阵具有创造出鵺的能力。
我的〈炎〉虽然可以暂时操控火,不过一旦停止操控,火就会恢复成跟平时无异的自行燃烧状态。就像我的火一样,由〈鵺〉之阵所创造出的鵺,不去理会的话,可能也会自己设法活下去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为何鵺在各地都会出没的理由了。
我和结仁自然地看向脚下——低头看向地面。在脚下的土地中,此刻可能正有怪物蠢动……这种想法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
那个在第一轮比赛时看到过的,足以破坏巨蛋的巨大龙形身影……让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思考那个东西如同纵身从水中跃起,吃下飞行申小虫的鱼一般,突然张口把我们吞掉的可能性。
虽说我已经相当习惯与鵺交战,但毕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巨大的对手。即使排除这点,在面对体型较大的鵺时,我通常会选用刀身长达两公尺的野太刀……可是现在手边只有这把比一般打刀长一点的破烂刀……唔?
——噗咚……。
我和结仁因为脚下传来的起伏而面面相觑……一时僵在原地。
这不是错觉。刚才我确实感觉到鞋底下的地面有动作。我们也向彼此确认了这件事。
「要来了、亚尔克!!」
就像是要分开我和结仁一样,泥土迅速隆起。我们各自往不同方向跳开。
白妙趁机扑了过来。相对于往后跳开的我,她来自比我高出许多的位置——从上空大动作挥动薙刀逼近!
我在空中拔刀,随着大吼而将刀往上挥出。然而,这只是一记十分普通的挥斩,根本没有技术可言。刀与薙刀的刀刃在空中相撞,迸出尖锐刺耳的交击声,火花闪现。
在飞散的红光与黄光之中,混着蓝白色的光。白妙正在发动阵。〈气〉与〈爪〉。眼前的空间中出现三道扭曲痕迹,我偏头闪避,但右肩还是遭到气爪挖掉一块肉,鲜血喷溅而出。
我们在空中一度以武器互相推挤,然后拉开了距离。
……原来如此,白妙的大薙刀并不只是单纯的幌子或者虚张声势。如果挡下以薙刀使出的物理攻击,就会无法抵挡或回避以阵发动的袭击,要是决定防御、闪躲障之爪,势必无暇顾及薙刀的攻势。挥出一刀就能造成两次攻击,而且还是从近、中两种距离同时进攻。
这下就相当棘手了。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偷袭、一口气冲进对方怀中,或者是像小李一样从远距离出手三种对策。
「亚尔克、听好!准备用阵罗!」
结仁在如此大喊的同时,朝白妙扔出火焰瓶。
白妙利用〈爪〉之阵,在瓶子落地前就破坏了它。瓶中的油随着瓶子在空中破碎而飞散,洒落地面后开始燃烧。
我也在着地同时让〈炎〉与〈波〉的阵进入发现阶段,接着将手伸向燃烧范围逐渐扩大的地面。火炎开始晃动,化为波浪扑向白妙。
「这种程度的火算得了什么……!」
白妙以空气之爪砍倒了附近的大树,试图藉此压熄朝她逼近的火炎高波……不过,我也趁机发动攻击。我跳过缓缓倒下的大树,贴近l妙身边。背后传来大树撞击地面、火焰的巨响与震动,在火宛如水花般四处飞溅的光景中……我的刀朝白妙挥去。
我以大动作挥出的一击,被她以薙刀刀刃挡了下来。——这次果然没有余力再以爪来攻击了。
「火和刀,以为这样就能拥有跟我一样的攻击次数了吗、府津罗!」
「一样?不对喔,攻击次数——」
「——比你多一次!!」
结仁从白妙背后朝她扑去。虽然白妙急忙转身并挥出薙刀,不过为时已晚。结仁发动阵之后就立刻滚倒在地,闪过了朝他横扫过去的薙刀,并且拉开距离。过程中,蓝色的光之碎片已经陆续进入了白妙的身体。
结仁之前说的是「用阵罗」。如果他是要我用〈炎〉之阵的话,应该会说「用阵吧」。从这点来思考,我判断结仁是想透过这段话告诉我,他打算用自己的阵。由于他的阵射程最多只有两公尺前后,所以必须由我来先封锁白妙,让她无暇攻击结仁。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可是,为什么呢?……和某人并肩战斗的感觉,真是不错。只用简单几句话就能传达彼此想法的情况,也有种奇妙的畅快感。
虽然白妙对逃跑的结仁伸出手,但〈封〉不会让她得逞。白妙的阵甚至无法进入发现阶段。
「啊!?怎么可能、为什么会……!?」
「上吧、亚尔克!!」
对于因为无法理解「自己的阵已经被封住」这件事,大为惊愕而僵在原地的白妙,我一刀朝她挥去。虽然白妙急忙想以薙刀抵挡,但是,无法集中精神的她,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掌握到了。
白妙的双眼圆暧,眼中映出我的刀刃……然后,白妙就整个人消失了。
取代白妙而出现在我视野之中,弹开破烂刀一击的是……以惊人速度迅速推挤而增高的泥土柱子。
由于攻击被弹开,加上脚下地面出现起伏,让我失去平衡而跌坐在地。
载着白妙的土柱穿透树木枝叶之间,一口气延伸到十几公尺的高度。
这个是……什么啊……?
「一对男女联手攻击一名女性,实在太过分了吧,府津罗。」
浜菊以如同在森林中散步般的速度缓缓地走了过来……果然还是感觉不出她在使用阵。然而,泥土柱子却朝向我倒了过来。
我判断已经来不及起身,所以直接往旁边滚开,想藉此避开土柱,但是,土柱本身却在倒下途中出现扭转,继续朝着我闪躲的位置压下来。虽然我已经顾不得身上沾满泥土、泥土可能跑进伤口之类的事,只是拚命地翻滚,但土柱依然紧追不舍。柱子撞开许多树木的枝叶,甚至将树木本身挤倒,一直追逼着我。
啧!这到底是什么啊!这是鵺吗?有这种像土块一样的鶫吗?虽然说是没有特定形体的怪物,不过,应该更那个……更像生物才对吧!?
「我不是女生啦!!」
当结仁的声音在森林中回响时,追赶着我的土柱也随之停止活动……开始崩解。
就和普通的泥土柱子倒下时一样……突然碎成无数块,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地面。
等到满身泥土的我站起来,重新戴好眼镜时……看到浜菊的侧面已经堆起一堵土墙,上面还有火在燃烧。看来是结仁向她投掷火焰瓶,而浜菊以土墙抵挡吧。
「这就是你的阵吧,浜菊!」
「哎呀、被你看穿啦。」
她说话时丝毫没有感到遗憾的样子
「浜菊的阵不是〈鵺〉吗……!?」
结仁一边以火柴点燃火焰瓶一边这么说,浜菊则露出讶异的表情看向结仁。
「夜……还是〈叶〉?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不过很可惜,那些都不是我用的阵。」
浜菊看起来不像在装傻,或许真的不是〈鵺〉之阵吧。
结仁和我不由得对望一眼。
那么……在这片地面下蠢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白妙也没有像是发现或发动阵的样子。就算是这样……不对,还是有人在发动阵吧。刚才追着我压下来的土柱,在结仁发动攻击后就变成了普通的土块而瓦解。从这点来思考的话……。
我看向刚才载着白妙伸往高处的土柱出现之处。以土柱所在处为中心,附近一带地面呈现研钵状的凹陷。……也就是说……?
白妙从她先前跳过去暂避的树上跳了下来,在浜菊前方着地,将薙刀朝向我。
「……对不起,奴婢的阵……」
「没关系,不用在意。那个长耳狐狸的阵,多半就是这种效果吧。」
「浜菊,你的阵……到底是什么?」
「这什么话,以为坦白问我就会告诉你们吗?话说回来,府津罗……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吧?……以决赛而言的表面功夫,应该已经做够了。都打到这个地步了,伊莉丝应该也不至于会下杀手。差不多该给我投降了吧。」
「……我还是确认一下……如果我拒绝,然后我们又获胜的话,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你哥他们大概就得流落街头了吧?虽然那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而且,哎呀,居然以为我们会输……唔?啊、怎么?咦?该不会是那个约定的事情吧?我说要舔你屁眼的那个约定,你到现在才突然开始在意吗?嗯?」
浜菊像是在挑衅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掌握着能威胁我的事情,所以几乎完全没有散发出紧张感。
原来她就这么小看我们吗。……既然如此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朝她们两人走去,将刀入鞘后低下头,放松身体让肩膀垂下。
「好、做得很棒。嗯—……能够像这样为了哥哥、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府津罗你实在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真让人尊敬呢~。非得好好效法不可,。好厉害好厉害喔~。」
浜菊嘲讽地哼了一声之后这么说。与其说是把人当傻瓜,她的态度更像是甚至连这么做都觉得麻烦的样子。
「……够了吧,浜菊。」
「哎呀,伤害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呢。身为一家的累赘,虽然流下悔恨泪水但依然十分努力的模样,让我有点娥动呢。你是尽可能想为家人尽一份心力吧,我懂我懂。……唉、真是既愚蠢又差劲,美好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啊。」
浜菊十分不屑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这就是我在等待的时机。
「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的关系吗,浜菊?」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我以全力使出拔刀术。攻击目标也不是白妙,而是在她身后的浜菊。我这一击原本打算在浜菊睁开眼睛前就砍掉她的头——但是,已经先被白妙看穿了。
白妙以薙刀尾端包铁部分撞击浜菊胸口,将她打飞到后方,让我的刀挥了个空。不过,我还是无视白妙,为了挥出第二刀而朝浜菊追去。
突然遭到击飞的浜菊,虽然设法安稳落地,不过脚一碰地后还是踉呛了好几步才站稳。——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看到了这家伙的阵。已经叠在一起的两个阵。〈土〉和〈波〉。不过,阵浮现的位置是——。
「那家伙,把阵烙在脚底吗!?」
处于发现阶段的两个阵,出现在宛如贴在鞋底的位置。这样一来我就懂了,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浜菊的阵出现,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总是缓步走动的理由了。
她不是在装出行有余力的样子,只是为了能够随时发动阵而尽量把脚贴在地上而已。
「杀了她、亚尔克!!不要犹豫,机会只有现在而已!!」
听到结仁在身后发出的喊叫,我加快脚步逼近浜菊。
浜菊睁大眼睛,虽然因为腹部受到冲击而呕血,但还是设法把已经现出阵的鞋底贴到地上。随着巨响响起,地面出现同心圆状的起伏。
不过,在波浪抵达我的脚底前,我就已经先举起刀,朝浜菊跳了过去。
「少瞧不起人啊府津罗!!」
原本在蠕动的地面,有了更大的动作。在我和浜菊之间,突然涌起了一片土墙。
我用靠近刀锷的部分砍向土墙,打算同时以刀尖将浜菊的头骨斩成两半,但是被她躲掉了。
「这样啊,我倒是没料到你会来杀我。看来我也还是太天真了点!既然这样就要来真的了!给我去死吧、府津罗!!」
我砍破土墙之后,看到浜菊边吐血边如此大喊。以她的脚为中心,从地面下方溢出的蓝白色光,扩散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广大范围……。
●
要阻止他们吗?——虽然伊莉丝如此询问,不过罂粟只是一边注视着眼下的战斗,一边稍微举起手,示意搭档稍候。
在森林之中,以毫不掩饰杀意的浜菊为中心,附近一带地面部亮起了蓝白色的光。
亚尔克似乎也觉得有危险,所以选用出招速度较快的突刺,不过还是没赶上。地面,以及扎根于其上的森林中诸多树木都开始摇动……宛如要在浜菊与亚尔克间构筑起巨大墙壁一般,泥土朝空中泉涌而起。这是〈土〉与〈波〉之阵的力量。土墙虽然厚度只有几公尺,但宽度则达到七、八十公尺,高度也接近罂粟等人所在的三十公尺前后位置。简直就像是城墙之类的庞然大物。
亚尔克所站之处的土地被土墙吸过去时,双脚也陷入其中。使得他就这样被拉到了十几公尺的高处。结仁对这副景象睁大了眼睛,吓得跌坐在地。白妙则早已逃离影响范围。
「只用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能达到如此地步,在适性方面,果然同侪间无人能与浜菊相提并论。」
在罂粟如此低语同时,土墙便已化成大浪。已经卷入亚尔克的巨大土墙,宛如拥有自我意志般开始前进,就像是要趁势活埋结仁一样。土墙的动态几乎与海浪无异,能够吞噬一切、压溃一切。只是,相信土的冲击力道会比水要来得更加强烈许多。
结仁起身,并且朝着土波伸出手。〈阵〉与〈封〉的字样碎裂,阵随之发动。虽然罂粟看不出来结仁此举意图何在,但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丁。夹带着树木的土之奔流,吞没了结仁与其所在地附近的森林,然后……土石流般的大浪扫平了一切。
「看来胜负已定。优胜者是浜菊怜和白妙菊两人。……监察员,去把亚尔克和结仁挖出来吧。看这个样子,他们多半被埋在相对较浅的位置,应该还活着。」
「……伊莉丝,等一下。还没有结束。」
咦?飘浮在罂粟身旁的伊莉丝,一只眼睛透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过,就算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实力的差距已经非常明显……。」
「因为你还年轻,所以可能不知道……如果是府津罗家的男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在罂粟为数庞大的记忆之中,不时可见府津罗一族男子的身影。关于这些人的记忆,让她相信必然会是如此。
战斗还没有结束。即使众人都认定已经结束,但那一族人就是拥有能够扭转局势、化险为夷的力量。这就是府津罗。
罂粟想起过去自己遭遇过的多名府津罗一族男性。亚尔克可能是因为年纪尚轻,所以还无法和那些人比肩,从居合多次失手的情况来看,剑术也还不够成熟……即使如此,倘若真是那一族的后人,相信必然能够发挥绵延相传的魂魄之力。即使已经舍弃府津罗之名,成为名叫亚尔克的阵士,依然会证明自己是府津罗家的男人吧。正因如此……
「这场决赛……还会有一番波折。」
●
「先前请恕奴婢失礼。虽说是为了救大小姐,但毕竟用了包铁部分……力道也没有控制好……。」
「不要紧,我其实还得感谢你呢。」
在受到土石流般波涛扫平的大地之上,不管是树林、泥土、石头或其他一切,已经全都混在一起了。
这一带已经不再是森林,地上也只剩下浜菊与白妙两道身影而已。
浜菊把仍留在口中的酸臭味随着口水一同吐出,擦了擦嘴角,抚摸着遭到薙刀尾端重击的腹部。根据她的判断,至少断了三根肋骨,部分内脏似乎也受了伤。
浜菊心想,这样的伤势,大概就代表「必须用上这么大的力量才能够避开府津罗的一击」吧。虽然留下了剧痛,但浜菊也很清楚,如果白妙没这么做的话,自己的人头早已落地。
她拍了拍因惶恐而低着头的搭档肩膀,看向浮在上空的多位监察员。
「菊,这样说起来,如果那个长耳狐狸已经死掉的话,你的阵应该就可以用了。试试看吧。」
白妙对地面张开手掌,烙有阵的手腕处发出微光。〈气〉、〈爪〉的字样浮现。
「……果然已经死了,是吗。不管怎么说,我这应该都还是第一次杀人吧。不过,意外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浜菊心想,这一定是因为,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接下来,自己必须要回到老家,将成为阵士之事告知父亲,证明自己是对家中生意有帮肋的人。
如果没办法做到的话……那就只能把自己献给没见过几次面的中年男子了。
他们说,这就是生为浜菊家女性的责任,也是唯有身为女性者才有办法做到的,对家族最有贡献的方法……。
浜菊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其实她希望的是,能够和父亲、兄长们与弟弟,一同以「浜菊家一员」的身分面对世人。
然而,到了十四岁生日那天,她终于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在家人带领下与中年男子见面,并得知几年后对方将成为自己丈夫时,浜菊曾经感叹自己的不幸。浜菊认真考虑过,若是未来必须被这个年龄超过自己一倍以上,初次见面就以目光将人从头到脚彻底舔过一逼,脸上还挂着下流笑容……被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拥入怀中,与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她之所以吞下自家经销的阵士试剂,其实不过是纯粹依照当时心情行事而已。或许也是一时冲动吧。
然而,试剂不但没有为浜菊带来死亡,甚至无法使她感受到任何苦痛。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浜菊努力设法成为阵士,像是想藉此倾诉自己并不单纯只是个女性,更是个能够独立自主的人一样。阵士是号称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国军队的强大存在。但是,即使透过「拥有成为阵士资格」一事,证明自己是有能之人……或许结果其实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阵士又有「裸之大剑」之称。虽然拥有压倒性的攻击力,不过老练的阵士们总是常说,即使能够运用如此强大的力量,但身心依然都还是普通的人类。
浜菊心想,虽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非常不得了的什么东西……不过,或许自己与至今为止的浜菊怜其实完全没有不同。即使能够自由地引发巨大泥土波浪……结果可能依然只是父亲的政治婚姻棋子。
说不定自己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不管自己再怎么敬爱父亲、兄长,他们都还是……
「像这样用全力把一切都打飞出去,真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呢。」
抬头仰望的天空无比宽广、蔚蓝,一望无际。
「……这样就有办法改变什么吗?凭这种事……能够让父亲对我……。」
投以关爱之情吗?唯有最后这句话,浜菊将之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对于露出难以书喻的哀伤神情的白妙,浜菊将头一偏,报以微笑。白妙则是摇了摇头。
「……大小姐与奴婢已经证明自己拥有力量,所以,不如就此继续以阵士身分——」
「是啊,不妨导入〈飞〉之阵,像鸟一样自由地……。可是我做不到。我毕竟就只是……浜菊家的女人。在这副身体里流动的血、这个姓氏……都是属于那个家的东西。」
白妙樱唇微启,像是「ㄌ」的声音传人浜菊耳中。想到对方或许即将首度以名字稻呼自己,浜菊不禁感到心跳加速。然而,突如其来的紧急事态顿时盖过了一切。
她们注意到有泥土隆起。场所离浜菊等人有相当的距离。在泥土隆起后……有两个影子从地下爬了出来。
看到气喘如牛,表情宛若野兽,满身泥土的一对男女,让浜菊等人霎时间无言以对。
「怎么可能……那两个人,被压在那样的大浪下面,居然还能……?」
「可能是波浪的厚度不够吧。……真是的,很有一套嘛,府津罗。你就那么想杀了我吗?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想让我舔你的屁眼吗?唔?」
浜菊浮现苦笑,将注意力集中到脚底。
「或许是那个女孩的阵之力。就像她封住奴婢的阵一样,只是这次封住的不是使用者,而是阵本身的效果。」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可能就不是遭到土浪吞噬,而只是被迎头倒了一身泥土而已……但是,那又怎么样?——浜菊如此想着。既然已经确定会被土压住,下次只要增加波浪的厚度就可以了。厚到足以将之活埋的程度。
从地下钻出来的亚尔克,表情让浜菊联想到狗。
……毫无逃避之色。亚尔克直视着浜菊,看起来就像是接获主人命令的忠狗。浜菊觉得,对方原有的怯懦态度已经消失了。
这人的长相其实意外地精悍嘛——浜菊此时才首度认识到这一点。
○
「……你的手伤痕累累啊,亚尔克。实在太乱来了。」
刚从土里爬出来,脸上还满是泥土兴汗水的结仁,劈头就是这句话。
我看向自己的手,大概有三根指头的指甲翻起来了吧。毕竟是空手挖土,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一边吐出嘴里的土,一边丢掉已经跟破布没两样的上衣,成为半裸状态。
位在大约一百公尺外的浜菊与白妙,开始采取行动。浜菊先冲出来,然后……就消失了。地面开始逐渐推高,这是大地的波浪。高度大约十公尺,至于厚度,这次大概和高度差不多吧。宽度甚至达到一百公尺的巨大土波,足以让我们充分了解到,在至今为止交过手的阵士之中,浜菊肯定是拥有最为优秀适性的对手。
当大浪推到最高点时,突然停了下来。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府津罗~。要是现在跟那个嚣张的长耳狐狸一起向我跪下磕头道歉的话,还来得及让我停手喔?嗯?」
依然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和结仁,瞪着压到眼前的土波与位在其后方的浜菊她们。
「结仁,我还是问一下,你会想要向她们磕头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的话,那就没资格当我的搭档罗。」
我想也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能在此退缩。一方面是没有钱,而结仁也不会想在这里就停下脚步。……虽然纯就这点来说,浜菊肯定也和我们一样就是了。
「……应该会讨厌这样吧。为了某个人而使自己成为属于他人的东西。」
「你这话是在说浜菊吗?哼,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那边是父亲,而你是大哥。……只是自以为遭到制约、受到束缚,但其实是自己抓着束缚不放。……任何人都应该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才是,难道不是这样吗,亚尔克?」
……真希望能更早一点跟结仁你组成搭档哪。
我差点就要忍不住说出这句话,但是,害羞的心情与现在的状况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眼前的广大土墙开始微微移动,可能是想包围我们吧,只见土墙以U字型逐渐收拢。
「怎么样啊?如果已经做出决定的话,要快点告诉我喔~?嗯~?……好让我来选择要杀了你们还是放过你们。」
我想,浜菊这种高傲、瞧不起他人的态度,多半都是源自于缺乏自信吧。她一直想让自己处于比别人更高的位置,想藉此表示「我不会任人摆布」,她的一切行为,说不定都是来自这样的心态吧。
如果真的如同结仁所说,浜菊和我其实很像的话,那么差异就在于……我是低下头,而她是抬头仰望吧。我觉得她实在很了不起。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能够坚持一步一步往前迈进。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有点耀眼。
「好啦,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从浜菊她们的发动速度来看,导入阵之后应该做了相当多的练习吧。既然如此,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多半不可能再导入更多的阵。……我想,现在应该可以说双方手上的牌全都已经掀开了吧。」
浜菊是〈土〉、〈波〉;白妙有〈气〉、〈爪〉;我是〈炎〉、〈波〉,结仁则是〈阵〉、〈封〉。
「肉博战由白妙应付,远距离战就交给浜菊……她们同时也是可以互相掩护、支援的关系。不管在个性或攻防平衡方面都是相当不错的搭档。」
我们也是啊——结仁边擦着鼻子边这么说…!?味道变得非常强烈。
「亚尔克,看来只能用你的阵来突破了吧。首先要趁对方现在还没有提防的时候,逃离这片土墙的包……啊。」
坐在地上的结仁抓着我的手,试图将之当成支撑让自己站起来……但却无法成功。看到原因后,我们一时都为之愕然。
结仁的右脚断了。虽然不知道袴底下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长靴前端正朝向不合常理的方向,看来完全使不上力的样子。
「哈、哈哈……虽然我是第一次弄断骨头,该怎么说呢……其实意外地不会马上注意到哪。」
结仁的眼睛睁得老大,可能是有点错乱吧,他抓住膝盖附近部分,想要把腿移回正常的位置,但才刚动了一下就发出惨叫。
结仁之所以到刚才为止都不觉得痛,可能是在逃出活埋状况时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的关系吧……。
「想这么久烦不烦啊!时间巳经到罗,府津罗和野兽少女,给我回土里去吧。」
土墙开始移动。我急忙扛起结仁冲了出去。虽然这样做会让结仁的右脚晃动,让他不停发出像是少女般的悲痛喊声,不过,由于U字型包围圈的开口部分已经开始收拢,所以现在也没空在意这么多了。
我们好不容易在土墙合成圆圈前逃出包围圈。背后传来巨响,土墙宛如花苞合拢一样,吞没了一切。
……状况非常不利。
要是森林还在的话,多少可以用来藏身,但是现在四周都已经被土波扫成一片平地……对于浜菊的攻击,只能靠双腿来闪躲了。虽然如此,可是结仁的脚现在却又是这个样子……。
那个词闪过我的脑海……投降。
只能这么做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是还好,不过结仁……但是……。
「亚尔克,放、放我下来。我已经受不了了,脚像是快被扯断了。」
可能是为了确实杀掉我们吧,背后的地面此刻正如同漩涡般激烈起伏。
只要压低姿势,在漩涡停止前,浜菊她们应该是看不到我们的吧……应该。
我让结仁在地上躺好。我的搭档现在已经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痛得泪流不止。
……但是,他的金色双眼依然注视着浜菊等人所在的方向。
「结仁,已经是极限了。投降吧,我们会死的喔。」
「我不是说过不会认输了吗?我们唯有成为阵士这条路可走啊。」
对于结仁这番非常直率、毫无迷惘的话语,我想都没想就已经做出了回应。
「结仁,我向你保证,就算没办法成为阵士,你的使命,我也一定会奉——」
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自己也大吃一惊。
明明是为了摆脱家名的束缚、为了超越大哥而想成为阵士的……可是我现在却……。
水汪汪的黄金之眼,此刻正仰望着我。结仁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告白一样。虽然没有告白经验,不过,我现在的行为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心脏狂跳,内脏也像是快要从嘴里飞出来一样。不过,脑海中却迅速回想起和结仁相遇之后的种种记忆。并肩战斗的爽快感、同桌吃过的饭、留下我而离开的背影、一起观看的夕阳……还有,对着意识不清的我说「想成为搭档」的那个瞬间、那份喜悦——。
再次回味这些记忆后,我的口中吐露出明确的话语。
「一定会奉陪到底。我们……就算没办法成为阵士,依然会是搭档。」
结仁露出脸上还带着泪水的笑容、……我想这应该代表他接受了吧。我吸了一口气,准备对浮在空中的监察员喊话,不过结仁的左脚尖先踢中了我的小腿。
「呜!?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啊!」
「还没……还没结束。我还有个办法。……亚尔克,如果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我想一定可以——」
传来巨响,原本像是漩涡一样激烈卷动的大地,迅速恢复平静,起起伏伏的地面也恢复平坦。浜菊让白妙走在前面,自己也缓缓地朝我们走来。
「啊呀呀~?怎么,原来让你们逃掉啦。这样的话,这次我就要认真——」
「亚尔克,用道格拉斯吧!用火笼罩这一带,争取时间!」
我没有多想就拿出放在裤子后口袋里的道格拉斯,点起火后朝向上风处丢了出去。然后,果不其然地……不、轰然冲天而起的火炎,规模甚至超乎我的预期。
早在开战之前,我们就在森林各处藏好了大量装有油的瓶子。这些瓶子因为浜菊的阵而碎裂,又遭到土波搅拌……现在油已经洒递附近一带,更有许多已经气化。
我操控着旺盛燃烧的火炎,像是要在我们与浜菊她们之间画出一条界线似地,造出了一道相当高的火墙。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结仁,你打算怎么做!?」
「亚尔克,回想一下跟绅助、小李的战斗。……这次我们要刻意引发那个。只要我的理论没错,应该是做得到的。」
听到这段话,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也知道,自己在逼你接受相当残酷的事,再次翻出你讨厌的过去。柜信身心都会很不好受吧………可是,如果是现在的你,是现在这个已经决定成为我搭档的你——!!」
沉重的声响。地鸣声响起,地面开始晃动,像是要对抗我造出的炎壁一样,泥土逐渐彼此挤压而推高。
我将视线从结仁转向火炎,灌注更多力量在朝着火炎伸出的左手之上。
原本当成墙壁而停在原地的火炎再次开始移动,高度也又增加了十几公尺。这样一来肯定可以吞没土波,更进而攻击多半位在土波后方的浜菊她们……应该吧!
「喔,干得不错嘛。跟剑比起来,你搞不好更适合当个阵士?不过,哎、这也只是在白费力气而已。」
泥土波浪停止行动,逐渐瓦解。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在浜菊她们脚下……有根土柱像高塔一样从地下升起,一口气就将她们两人推上了比火还要高的位置。当土柱一停止伸长,接着就是在以该处为中心的同心圆状范围内,陆续有土之大浪出现,压熄火焰。地面接连受到翻搅……火炎逐渐死去。即使是含有油的土,但若是土从上面盖下来的话,火炎依然会遭到消灭。就算有油,如果没有氧气,火还是无法燃烧。
但是……我争取到了时间。
「结仁,我知道你的打算了。可是,就算能够成功……要是在我的破烂刀达成目标前,对方就先注意到的话,肯定会对你……」
「当然会找上我吧。姑且不论原理,我想她们应该很快就能想出对应法……不过……」
结仁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想可能是断掉的腿骨刺进肉里了吧。
「我没事的。虽然是孤注一掷,但我也有自己的办法。……不会只让亚尔克你一个人受苦的。我也打算付出同等的代价。……毕竟搭档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嘛。」
结仁说完之后露齿一笑。我知道他现在肯定正受到让人想要发出惨叫的剧痛袭击,难受到想大哭的地步,甚至可能觉得死神就在身边……即使如此,他还是对我展现了笑容。
露出虎牙、眯起黄金眼眸,宛如想要让我放心的笑容。这家伙明明就只是个比我还要小三岁,也没有接受过什么锻链,有着像是少女般脸孔的娇小长耳狐狸……
结仁说,在下次浜菊的阵袭来时就要一决胜负。从结仁的发言,以及他现在的状况来考虑……我能够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也就是说,结仁打算——
「听着,亚尔克,开始之后就绝对不要回头,集中精神看前面。什么都不要想,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之前是因为你已经身受重伤,所以才不过撑了十几秒就倒下……但是现在应该可以打上三分、不、五分钟吧。不过就是这么点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撑过去的。」
「结仁,可是这样一来……!就算能赢,可是你……!?」
「……我跟你约好要成为阵士,而且也说要一起探索广大的世界。提议者自己违背誓言的话,这可是最恶劣的行为喔。这种程度的事……。我之后会变成怎样,就交给运气决定吧。」
呼吸依然十分凌乱的结仁,开始解起左手的绷带……但是,我注意封他的手在发抖。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我露出笑容。
「……还有,你请我吃的烤麻糬也还不够多。放心吧。……虽然没有乌拉拉那么夸张,不过我其实也相当贪吃,一定会活下来的。」
以泥土压灭所有火焰后,浜菊再次回到地上,朝着我们拍了拍手。
「好啦好啦,努力奋斗也都到此为止罗。那么……差不多也该死一死了吧。」
以浜菊脚下为中心,蓝白色的光在土中扩散开来,照亮了附近一带区域。可能是她注入了比之前还要更为强大的力量吧,透出大量的光。
然后,结仁左手处也出现同样颜色的光。
看到那个光的时候,我也有种奇妙的感觉,注意到了已经有所觉悟的自己。虽然内心还有些犹豫,但现在也别无选择了。……不管我怎么说,结仁都还是不会罢手的吧。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拚了。
「彼此都要有所觉悟了,要开始罗。……去杀了浜菊吧,亚尔克。」
「嗯。是啊,就这样办吧。然后……我们要成为阵士。结仁,不可以死喔,绝对不能死。之后还有用我第一笔薪水买的,堆积如山的烤麻糬在等着你喔。」
●
即使彼此相距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不过浜菊还是注意到,结仁的阵进入了发现阶段。她不知对方是何用意,毕竟这次的土波更具厚度,就算施以无效化的阵也多半只是白费力气吧。
虽然浜菊心存怀疑,但她还是发动了自己的障,准备要引起巨大的泥土波浪……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结仁将发光的左手放上亚尔克的左肩。
光的碎片陆续被吸入亚尔克体内——不过,在这之后,由浜菊自身之阵所创造出的泥土波浪就遮住了她的视野。
「那个长耳狐狸,为什么要对搭档使用阵……?」
浜菊不经意地这么自言自语后,她身旁的白妙似乎发觉了什么事,急忙拿起薙刀站到主人身一则。
看到这样的反应,浜菊也察觉了。泥土、火焰、草木、岩石……一阵风吹过将这些事物都搅在一起的荒野。风中还带有其他的事物,而且不是一直相当剠鼻的油臭味之类的。
那是,足以令人为之胆颤心惊的——霸气。
「请退开!……要来了!!」
在白妙发出喊声的时候,土波已经朝着府津罗等人所在的场所席卷而去。
浜菊心想,这次赢定了。然而,当她浮现如此想法的下个瞬间,少女不由得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部分的土波,宛如该处发生爆炸般遭到破坏。
然后,有某个东西——正以惊人速度一直线逼近浜菊。
「府、府津罗!?」
那个东西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已经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浜菊感受到一种不可理喻的恐怖感,急忙解除第一波,并且接着发动第二波,吞没了飘向自己的府津罗——看似如此。虽然她在下意识中牺牲了土波的高度,转为增加厚度……但这次府津罗改成一路踏着土波往上冲,再从顶端处跳下,朝浜菊继续逼近。
到了这个时候,以浜菊的眼力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了。
她看到,府津罗的脸上、不、全身各处肌肤都有数不清的伤痕与瘀血。
这副模样就和她过去看到对方时一模一样,就是过往遭众人嘲讽是府津罗家的不成材……那个时候的模样。
白妙上前迎敌。她先让〈气〉与〈爪〉之阵浮现,使之成为随时可以发动的状态,然后才挥出薙刀。
若是从正面单挑的话,不论是武艺多么高强的对手,白妙的绝妙技术都足以与之抗衡……浜菊过往始终如此认为。
然而,府津罗却没有因而停止。白妙挥下的薙刀被对方轻松砍断,已处于发现阶段的爪还没来得及发动,敌人便已掠过白妙身旁。
在这之后,白妙才喷出鲜血而缓缓倒向地面。
对方竟然只挥出一刀就击溃了大薙刀与其使用者。
浜菊一边喊着白妙的名字,一边本能地在自己眼前筑起一道宛如墙壁的土渡。
但是,某个东西贯穿了土墙。那是刀刃。刀的前端。突刺。然后是充满血丝的眼睛,那不是狗的眼睛,无庸置疑应当归类于怪物之流。浜菊心想,这家伙虽然还保有人类的外表,但大概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府津罗,来了。
○
我自己就不用说了,就连号称受过特殊教育的结仁也不知道,〈封〉之阵还有另外一个用法。
我和结仁原本都以为,〈封〉与〈阵〉之组合,效果是用来封住阵的使用者,或者是已发动的阵。不过,实际上还有「封住阵本身」的效果。
这件事代表……我遭到阵持续吸取的生命力将会获得归还。
我决定舍弃府津罗之名而成为阵士。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抛弃了伤痕。
在阵被封住之后,我必然会……恢复成府津罗的剑士。
伴随着为使用阵而锻链、累积的力量。
身体轻盈到连自己都会害怕的地步。觉得拥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想到要拔腿冲刺时,身体就已经先有所反应,跨出了脚步。另外就是不停涌现、无比强烈的斗争心。
不过,就像是做为交换代价一样,我的身体也持续发出哀嚎。
这点就跟红的〈速〉之阵一样。身体跟不上力量。只有能量持续涌出,体内的细胞却因为无法彻底消化运用这些能量而陷入痛苦挣扎。
因为力量过于强大,让我在击倒白妙时觉得自己就像挥到空气一样。我抛下她不管,继续逼近浜菊。对于出现在眼前的土波,只用一记突刺便加以掼破。不过,浜菊却已经不在原地,只见一个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尺,像是塔一样的土柱。浜菊在柱子上面。那家伙居然给我逃跑了
柱子并不是朝正上方延伸,而是以大约四十五度角的角度朝斜上方持续伸长,就像是想要尽可能远离我一样。
我跳上柱子,从侧面往上冲。没有时间了。
如果不能一口气分出胜负的话,不管是我的身体,或者是结仁,都会撑不住。没有时间了。
「不惜放弃当人类也想要我的命吗,府津罗!!你就这么想要守住家门吗!?」
我从柱子倒面继续往上冲。
在这条不只有着泥土,还包括断裂的树木、我的阵的余火等,充满无数障碍的路上,我拚命往前冲。
挡住去路的碍事之物,全部将之砍飞。
奔驰。将一切都欣断、抛开,全力奔驰再奔驰。
柱子骤然开始转向正上方,可能是想把我甩下去吧。但是——!
「给我答话啊、府津罗!!」
听到浜菊这句包含几分畏惧的话语,让我想起大哥说过的话。
——府津罗没有这种两手撑在地上的难看招式。
少罗嗦,给我闭嘴,我是——!
「我是……亚尔克!!」
我把刀用嘴叼着,以两手抓住土柱,以像是狗一样的姿势,手脚并用地攀登柱子。
再难看也无所谓,不管怎样都好,没有时间了。
柱子还在持续延伸。从远处眺望的话,或许就像是从地下涌出,持续扭转身体,逐渐朝着天空升去的龙吧。在第一轮比赛结束的那晚,我和结仁看到的,多半就是这个。
在这个以泥土创造出的龙背上,我以狗一般的姿势持续狂奔。
此时柱子高度早已超越监察员们飘浮的位置,逐渐接近云层所在之处。
同样越来越接近的,还有这场战斗的结局……。
●
白妙跪倒在地,一边以手按住从肩膀直达侧腹的伤口,一边仰望天空。不,她注视的对象并不是天空,而是宛如高塔般的柱子。
柱子以彷佛要将天地连接起来的势道猛烈搜刮附近泥土,一直在延伸。
这并不是用到〈塔〉或〈棒〉之阵的产物。
这是浜菊透过「在狭窄范围内创造出极高波浪」这种运用方式而学会的技巧。
仍在持续往上冲,宛如怪物般的府津罗之姿态,让白妙产生危机感。再这样下去的话,浜菊怜将会……。
为何府津罗会变成那样的怪物?——白妙想起刚才结仁发动阵的行为。那个阵到底是什么?她无法理解。白妙一直以为结仁拥有的是封住力量的阵,但府津罗的情况却简直完全相反……。
「不管怎样,只要能够杀掉结仁的话……!」
白妙无视于还在喷血的伤口,拿起被砍成两截的大薙刀前段,站了起来。她判断腹腔没有破裂,流出体外的只有血而已,一时半刻之间还不会死。
白妙开始寻找结仁,寻找那个有着显眼耳朵与尾巴的少女。但是……。
「居然找不到……!?为什么!?逃进森林、不对、她的脚受了伤……难道是在泥土下面!?」
结仁或许是被浜菊怜施展的土波吞没了吧。白妙认为,依府津罗发挥出的力量来看,应该足以带着结仁一起逃走。就算没有这么做,若是像之前一样,对土波使用自己的阵来减弱效方,或许也有办法爬出来吧。为什么她没有这么——
想到这里,理解结仁用意的瞬间,白妙不禁为之愕然。
「为了获胜。……故意让自己被活埋吗……!?」
既然府津罗能够使出那种恐怖力量的原因在于结仁,自己这边也必然会以她为目标吧。如果结仁因为脚受伤而无法行动,那就更是绝佳的目标。
白妙心想,结仁多半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透过让自己被埋入土中的方式来隐藏所在位置,藉此避免遭到我或浜菊攻击的吧。
以窒息的苦痛、自己的生命做为交换,少女完全相信府津罗,让他去夺取胜利。
薙刀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白妙手中掉落在地,发出刺耳声响。
○
土柱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山顶,进入了薄薄的云层之中。
来到足以眺望地平线彼端的世界时……我终于把浜菊纳入了攻击范围。
她的适性到底有多优秀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导入阵只有三个月,能力就已经达到了只用短短几百秒时间便能做出高度超越高山山顶之土柱的地步……。
我以染成红色的一对赤裸脚掌,稳稳地站上平坦的塔顶。
左右脚的鞋子都早已损坏,掉回了地上。我的脚掌,现在是皮开肉绽的状态。
在直径二十公尺的狭窄圆形战场上,我拿好破烂刀。
可能是因为身处高空的关系吧,泛着几许白色的强风凶暴地吹过。
在这样的光景中,浜菊的金发随风飘扬,她眉头紧皱,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虽然气温已经变得非常低,但即使如此,我和她的下巴都还是不停有汗水滴落。
「你居然敢把菊……」
虽然地面突然冒出宛如尖刺般锐利的土,不过我轻而易举避开。由于在形成尖刺前会先有吸取泥土的动作,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觉。
接着是横越圆形战场,高度约两公尺的土波。这次我也避无可避,只好将之斩破。然而,土波却接二连三掩来。这已经是单纯只为争取时间的行动了。我逐渐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的,我一定已经……这里就是……。就算我现在说,后山、道场产权之类的话都只是在吓唬你,不是认真的,应该也是没用的吧?……我自己也很清楚。……不过,或许这样……也不坏。与其要变成那个男人的所有物、无法实现愿望的话,不如就这样吧。……我明明只是想要以身为一个人的立场,普普通通地活下去而已……」
浜菊垂下头,双眼之中不停有水滴落下。
「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我是男生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呢。府津罗,你也是……这样的吧?跟我一样,因为讨厌家的束缚而如同逃跑一样、像是紧抓着最后的可能性一样……因为想要抵抗自己无能为力的趋势,所以选择成为阵士——」
我一路砍破土波,往前推进。就这样……终于以刀尖指住了浜菊。
「根本没有什么束缚,只是你自己抓着束缚不放而已……结仁,我的搭档曾经对我这么说。实际上,我也认为自己过去真的就是这样。……你的搭档什么都没说吗?」
如果是现在……正因为是现在,所以我说得出口。家名算什么、血统算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我,而你就是你。还有其他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不管是大哥传授的剑术、伤痕、能够承受伤痛与苦楚的「强韧」,还有和结仁相处时体会到的喜悦……全部都是我的一部份,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就算否定这些,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唯有将这些都纳为已有。
如果是能够利用的东西,那就尽量配合自己的需要,好好加以利用吧。
这就是裸之大剑、执行诸神之力者、可下达能操控森罗万象的命令之人——这就是阵士。
希望成为如此的人也是你自己吧,浜菊——。
「……菊……。」
浜菊再次软弱无力地抬起头,泪水盈眶的双眼注视着我。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希望她能够叫我的名字……或许吧。你觉得呢?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
浜菊再次闭上眼睛。她的眼角流下泪水,口中流出「杀了我吧」的话语。
我举高破烂刀。接下来就要杀掉眼前这个女人了……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中的刀变得异常沉重,两腿也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这是害怕或是焦虑,总之,我决定在自己理解这个感情是什么之前就斩杀对手。
所以,我一边大吼,一边将破烂刀朝着浜菊的头顶部劈落。
就在这时,我手臂上的伤痕消失了。这件事所代表的含意,我十分明白。
结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