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尾高中楼顶坠落事件 第一章 我去煮咖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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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不好意思,我上去一下。
五月第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这天,我想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于是捧著画板和水彩往楼顶走去。
感觉待在那儿应该能够画出好作品。
要画的对象已经决定了。一开始就决定了。
我知道直接拜托对方,对方一定不肯当我的模特儿,所以只能够凭印象中的模样描绘。这样做固然悲哀,不过这么一来,我在哪儿都能画。既然在哪里都可以,换个心情上楼顶去画画,应该不错吧?
──花本云雀基于这种想法走上校舍的楼梯。既然特地早起了,她想要有效利用时间。
目前是清晨五点半,一个早到不能再早的时间。想著想著,我不禁打起呵欠。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早来学校,所以有些紧张。虽然打了呵欠。
工友大叔正在校门前做著无声的收音机体操。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半个学生。
楼梯平台处杂乱地张贴许多教人看不下去的手写海报。
戏剧社、吹奏乐社、摄影社、茶道社、辩论社、柔道、剑道、弓道。
其他还有这些那些,数不清的这些那些。
每张海报一个不漏地都盖上了「明尾祭」的红色印章。
在解释「明尾祭」之前,我先简单说明一下我就读的这所学校。
私立明尾高中,创校四十年,男女合校,学生约有八百人。加上同好会的话,社团数量众多,连我也不确定有多少。顺便补充一点,我隶属美术社。校训是「勤勉」、「友爱」、「热情」,校旗的图案则是分别象徵这三个意思的银色、金黄色和红色叶子。
然后,所谓明尾祭就是这所明尾高中每年五月举办的校庆活动通称。
在明尾祭即将到来的这段期间,堪称学校一大亮点的社团宣传战也达到了最高潮。抢攻海报张贴位置只是这场战争的其中一环罢了。
各社团为明尾祭准备了各式各样的企画活动,并且利用各种方式宣传,因此校内跟失控了没两样。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学校从创校起就提倡自由的校风。若这类情况继续闹下去将会无法收拾,连教职员也拿学生没办法。
如何管理明尾祭失控的活动和表演内容,似乎是学校多年来的难题。
嘿!咻!我以一定的节奏跨过堆在楼梯途中的库存用品和备用椅子。
「在新鲜的环境里一定能够画出好作品。冷死了!」
我干劲十足地打开通往楼顶的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这个时节的清晨仍旧寒冷。
美术社规定每个人至少必须在明尾祭上展示一件作品,我却连一件作品都还没有交出去。
一方面是因为模特儿不配合,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我本身能力不足。
被逼到最后,我于是声称要转换心情,跑到楼顶上来试试。这个主意或许有欠考虑。
好冷。
我眯起眼睛望著刚亮起来的崭新天空。
「哈啾!」
打了一个奇怪的喷嚏。
我还是回社团教室去吧。我这么想著,视线看向脚下。
那儿有──
「……咦?」
几乎就在楼顶的正中央处,有一个女学生倒在暗灰色的水泥地上。
我不由得当场弄掉了画板。
血。地上满是鲜血。
以脑袋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飞溅。
她的手似乎朝著不合理的方向弯曲,是我多虑了吗?
那位女学生只有一只脚上穿著室内鞋,不对,应该说是一脚的室内鞋掉了。鞋子落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这是一幅诡异的景象。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我怎么看都只觉得诡异了。
我抬头仰望上方。一如字面所写,就是那位倒地学生的正上方。
「……掉下来的?」
那儿只有一片逐渐变蓝的广阔天空,没有任何东西。
然而,这名学生却掉了下来。
从天上掉落到楼顶上。
「沙穗!」
我唤著朋友的名字,跑上前去。
这天放学后,我被叫进学生辅导室。当然就是为了女学生倒在楼顶上的那件事。
在辅导室里等著我的是班导师黑谷和校长。我一进去,他们两人便异口同声对我说:「别泄漏雨村的事情。」
雨村沙穗。
个性文静,成绩优秀,毫无疑问是一位资优生。她隶属园艺社。
和我同样是二年级,我们虽然不同班,却是好朋友,也曾经与共同的朋友一起在那个楼顶上吃午餐。或许算不上是最要好的死党,不过我们是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而现在,沙穗从天上掉了下来。
幸好发现时,沙穗一息尚存。我立刻跑去值班室说明事情原委并找来医生。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我看见黑色的丰田CROWN轿车从后门进来,车上下来一位举止缓慢的高龄医生,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顶。他的身后跟著一位拥有粗壮上臂的男性助手。
等我目送他们把沙穗送去医院时,已经有许多学生陆续进学校了。
楼顶立刻就被封锁。实际的意外现场只有我和部分老师看过,但还是在校内引起了小骚动。
因为这个缘故,我整个早上和下午都无法专心上课。
「听说花本同学是第一位发现的人?现场真如外传流了很多血吗?像血海一样?到底是怎么样呢?」
听到班上同学问出缺乏常识的问题,我一开始觉得很生气,不过渐渐也就疲乏了,后来我则是频频转移话题。话虽如此,不断转移话题也会让人累到骨头断掉。
不对,真正断掉骨头的是沙穗。
她的意识似乎尚未恢复。
全身遭受的撞击伤势比起出血更严重,听说骨折的地方不只一、两处。
不过幸好没有生命危险。在学生辅导室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听好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别胡乱到处张扬。其他学生会受到这种恶作剧的影响。」
我要离开辅导室时,老师还特别如此叮嘱我。
失礼了──说完,我离开学生辅导室。虽然我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失礼的事情。
我大步走在走廊上,一边思索老师们需要这样不厌其烦地叮咛我别张扬的原因。
一定是那个字的关系。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无须再次确认,答案就写在黑谷和校长的脸上。
老师们十分担心沙穗留下的讯息。
是的,讯息。
那是她的濒死遗言吧。
红黑色的、形状扭曲的、字。
血书。
她用自己的鲜血写在水泥地上。
「X」。
内容就是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
「X……爱克斯……?」
根据赶到医院的沙穗父母亲表示,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天时,沙穗还是一如往常待在家里念书,晚餐也和家人一起吃。印象中她似乎有些沉默,不过她原本就不是开朗活泼的个性,所以父母亲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然后,她告诉母亲:「我明天一大清早就要出门去学校为明尾祭做准备。」因此她早早便就寝。事实上今天早上她的母亲醒来时,沙穗已经出门了。
但她真的只是为了明尾祭的准备工作,所以那么早出门吗?
我边思索著,边来到了楼梯处。
「小雀,辛苦你了。」
听到有人叫我,一抬头就见到一位女学生站在楼梯平台处。她皮肤白皙,有一对观察入微的眼睛。
「小柚!我回来了!」
我奔上楼梯,扑进她的怀里。
这位举止宛如日本人偶一样稳重的少女,露出困扰的笑容抱著我。
沟吕木柚方,来自邻近县市的好人家家庭,我与她从入学之初就是好朋友。她很担心放学后临时被老师叫去的我,所以在等我。
「来,你的书包。」
她设想周到,还帮我把书包从教室里拿过来。她的体贴逐渐缓和我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而暴躁的心。
「然后还有这个。你今天要带回家画吧?」
她连我至今还没用上的画板都替我拿来了。
「小柚,等我转世变成男生,你一定要嫁给我。」
我努力对她开玩笑。
「也好,沟吕木云雀听起来很不错。」
「是我入赘吗?」
稳重贤淑的她总是会像这样突然出现犀利的回应。我想这种地方也是她的魅力之一。
夕阳从楼梯平台的窗子照射进来。
远处传来吹奏乐社演奏的旋律。「想不起来这首曲子叫什么」、「我喜欢单簧管的声音」──我们两人就这样边聊边走向楼梯口。
「哎呀。」
柚方突然看向前方,我也循著她的视线看去。一位身材高瘦的男学生背靠著鞋柜站在那儿。
「嘿,你们好。」
他说,脸上的表情彷佛此刻才注意到我们。
「你好。」
「你该不会就是花本云雀学妹?」
「呃──」
我不禁语塞。
对方是我认识的人吗?
我没有印象。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三年级的五十岚悠马。」
莫非是我的两只眼睛里写著问号?他立刻察觉到我的不解并报上名来。
「啊啊。」听到他的名字,柚方出声说:「五十岚学长是明尾祭的执行委员长。」
学长的发色略浅,戴著四边形眼镜,态度和善。
「哈哈哈,原来是执行委员长。找我有事吗?难道我做了什么妨碍明尾祭进行的事情吗?」
我妨碍了明尾祭吗?──我铁青著一张脸说。柚方也态度强势地护著我说:
「学长太过分了!小雀从今天一早就频频遭受打击,已经精疲力竭了。请看,她现在这状态就像被撒了盐巴的蛞蝓。你居然还要责备可怜兮兮的她吗?」
「蛞蝓……」
我想应该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冷静点,你没有妨碍到什么。我只是有点在意今天早晨发生的事。那位……在楼顶被发现的学生,情况怎么样了?老师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不是想要打听八卦,只是在做好我的执行委员长工作。」
「学长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明尾祭吗?」
「你真聪明。」
「我想一定不会有影响。被送去医院的女学生似乎没有大碍,应该不会有事。」
关于这个部分,我应该可以透露吧?
「这样啊……谢谢。其他执行委员们也是从一大早就很担心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五十岚学长说完,拿下眼镜,擦了两、三下眼睛。我注意到他左手卷著白色手帕,不过学长的眼睛严重发红这点更让我在意。
我愣了一下。难道他是因为我泄漏的消息感动到落泪吗?看样子不是这样,他似乎只是睡眠不足吧。
「我昨天在家里听广播,同时确认明尾祭当天的排程,弄到很晚。」
「广播?学长该不会在听『S盘时间』吧?」
「S盘时间」是周日深夜的广播节目。
「嗯。昨天还是和平常一样播著猫王、黛娜.舒儿等人的歌曲。」
五十岚学长一手抹抹头发,这么说道。
「我也经常收听那个节目,不过昨天听到一半就睡著了。」
我热情地举起双手。
大概是父亲过去经常放唱片的缘故,我从小就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
虽然小雀唱得不好,不过我很喜欢小雀的歌声!虽然唱得不好!
──这是站在我身旁的好友柚方最直率的评语。
「学长!你还在这里偷懒!」
一位顶著娃娃头的女学生走过来。
「啊,小桃。」
犬饲桃花,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个子十分娇小又出色,长相楚楚可怜却是柔道社的新星,柔道技巧强到不像话,甚至有「明尾高中武斗派资优生」的别称,不过本人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别称就是了。
「听说你状况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施展大外割的招式撂倒东京铁塔,是真的吗?」
「你现在立刻把散播这个谣言的人叫过来,我示范大外割给你看看。」
「啊,说得好!一胜!」
「什么东西一胜?」
「还问是什么东西?我们不是在讲柔道吗?」
我先和桃花搞笑对话一番后,才把话题转向五十岚学长。
「小桃,你找五十岚学长有什么事?啊,小桃也是明尾祭的执行委员吧?」
「是的。」
她稍微交抱著双臂,以炯炯眼神看向五十岚学长。桃花家代代都是烟火师,据说她的强势个性遗传自父亲。
「学长,我们没有闲工夫站在这里聊天。你不是应该要去确认校门前的拱门强度吗?照理说你没有时间在这里玩耍!害我找了你大半天!请不要增加我的工作量!」
「啊,嗯,对不起。原来时间已经到啦?」
很显然身为学长的他气势不如人。
「时间已经到了。好了,我们走吧,立刻出发!」
不过桃花还真是严厉。平常做事就很俐落的她,现在更是N倍速敏捷。
「云雀,你今天真是灾难日呢。」
桃花拉著五十岚学长离开时,头也没回地喃喃对我这样说道。
「小桃似乎很焦虑,执行委员真忙碌。」
目送他们两人离开后,柚方这么说道。但我明白她焦虑不安的原因。
她挂心的恐怕不是明尾祭的准备工作。
而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淘雨村沙穗的情况。
「明天见!」
我在校门口与柚方挥手道别后,从新桥站跳上东京都电车,在车上摇摇晃晃地望著逐渐染成金黄色的街景。
最近汽车和公车增加,地下铁也开通了,所以电车上没有太拥挤。这种有些悠闲的气氛令人神清气爽。
等待水上巴士前往浅草的人群。
人们匆忙跑进跑出的报社。
在桥上招揽孩子们的金鱼摊。
此刻似乎能够闻到日式简餐店飘出的香煎猪排香气。
轻型机车、卡车、脚踏车在路上来来往往;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总是能听到从某处传来的流行歌曲;舞厅因为年轻人而气氛热络。
自民众宣称这个时代已经不能再称为「战后」,究竟已过了几年呢?
今天迟了些时间才离开学校,那个人大概会感到寂寞吧?
如果会就好了。即使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一想起那个人的脸,原本从今早就低潮的情绪瞬间振作,让我不自觉哼起《相逢有乐町》这首歌。
「这里是银座喔!」
「有什么关系。」即使坐在面前的小孩这样纠正我,我还是不以为意继续哼歌。
东京都电车悠然地通过三越百货前面。
在神田站前这一站下车后,我一步步走在马路上。
我逐渐兴奋起来,开始追著自己的长影子咚咚往前跑。奔跑时,梳成辫子的头发像新生的稻穗一样跟著弹跳,彷佛事不关己似的,让我对此感到可笑。发辫一弹跳,呼吸也跟著雀跃。我呼地吐著气,跑进宛如鬼脚图抽签游戏(注1)的小巷子里。
我毫不犹豫地在这条细小巷弄间前进。
行经一户老旧民宅前面,院子里的狗儿慢了几秒才开心吠叫。等到那个吠叫声听来很遥远之时,我已经来到一户西式洋房前面。
藤蔓攀爬的外墙由浅褐色的砖块构成,狭小的院子里草木茂盛。建筑物虽然有两层楼,不过整体显得很小巧,窗子上的厚窗帘紧闭著。这栋西式洋房就像长途旅行归来者的破烂鞋子一样老旧,看起来很可疑。
事实上行经这条小巷的路人大抵都会以疑惑的眼神看向这栋建筑物,渐渐地也开始出现屋里住著坏东西的谣言。
「坏东西」指的就像是不断进行疯狂发明的怪博士,或是杀掉小孩、挤出鲜血并称之为艺术的神秘画家,又或者是连环画剧中出现的坏蛋。
但是,住在这里的人并非是上述这些,不对,换个角度来说,应该是比上述这些古怪上好几倍的人。
环顾四周已是黄昏时分。云朵交错的天空犹如交织的迷宫或魔法阵一样宽广,也因此眼前的建筑物显得更加可疑,不过我毫不迟疑地打开玄关大门。屋里尽管狭窄,还是有门厅,右手边是一座通往二楼的楼梯。脚下是鲜红的地毯,天花板则静静亮著四盏造型简单的灯。
缓步走向通往一楼后侧的走廊,左手边就会看到一扇有著漂亮木纹的厚重房门。
那个人应该在这里。从门外可看见房里亮著灯。
我拍拍裙襬,擦擦汗水,调整呼吸后轻轻敲门。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但我还是不以为意地把门打开。
「老师!」
我以刑警踏入犯案现场的气势进入房内。
「老师快听我说!今天出了一件大……」
我开口正打算报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却没能够继续说下去。
不是我误会或看错──房里正站著一头熊。
不是长得像熊的男人,就是熊的本尊。
一头熊张开双腿直挺挺地站在客厅中央。现在不是报告今天遭遇的时候了。
那头熊随随便便就超过两公尺高。
我是熊喔!很可怕吧!──对方以这种态度高举著前脚。
已经张到极限的嘴巴,以及嘴里可见的大獠牙,让我吓得当场跳起来,随后僵在原地。
呜哇!是熊耶!那个是熊吧?不是强壮的鼬鼠,也不是发育良好的狗,对吧?呜呜,它是咖啡色的。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太阳真的好晚才下山。已经五月了呢,明尾祭得加油才行。呜哇!是熊!
我一步也动不了,就连大叫也叫不出声,只有脑袋不停在胡思乱想。
此时在我背后,而且是在很靠近我的地方,有人开口说话:
「哎呀,这种地方居然站著云雀的标本。还做得挺不错的。」
一听到那声音,我终于能够脱离僵直状态。
我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儿。
修长的身躯。
开襟衬衫配上黑色西装背心。
眉间的皱纹不悦地皱起。
但是,嘴角隐约扬著犀利的微笑。
「老师!」
久堂莲真就站在那儿。
「是熊喔!熊!会吼叫!会咬人!好……好吧!这里我会想办法,老师你快从后门逃走!不用担心!我会施展爷爷教我的剑道想办法摆平它!啊!没有竹刀!请……请给我什么能够代替的棒状物!快点给我长度适合的棒子!」
「吵死了!」
「痛痛痛痛……」
我的脸颊被用力揪住。
「怎么有这么吵的标本,比本人还难搞。」
说完,老师拍拍我的脑袋,走向熊。
「还是安静的东西比较适合当标本。」
「老师,危险!」
「标本。」
老师岔开双腿站在熊面前,泰然自若地抬头仰望。
「老师你会被咬!」
「我不是说了,这是标本啊!」
「欸?」
「这是棕熊的标本。」
说完,老师像在敲门一样敲敲熊的腹部。这么说来,这头熊的确从头到尾都不曾动过。
「为、为什么会冒出熊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