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穆焕上冰的时候，黎昕将身体微微前倾看了过去。

  他双手撑在膝盖，仰头望去的模样，若是有心人将穆焕之前的动作对比，就会发现他们的姿势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现在没人会看他一眼。

  穆焕的表演已经开始了。

  这是一首钢琴曲。

  钢琴的黑白键仿佛在冥冥中被一双修长白玉似的手指按下。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穆焕原地一个结环，然后就朝前滑了出去。

  他蹬冰的力度很强，只需要两步，速度就起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个燕式滑行。

  穆焕的燕式动作，双腿张开的角度也很大，几乎呈150°。

  虽然不如omega180°的标准漂亮，但在alpha的当中，他的柔韧性绝对算是不错的了。

  当然这并不是穆焕的极限，他才恢复训练没多久，比起一些技巧上的东西，这类可以归类到“硬件”的硬实力最是吃亏。

  没有足够的时间，根本无法提高。

  一直在滑o单的穆焕很在意柔韧性问题，如果可以有alpha的高难度，为什么不能拥有omega的美。

  花滑这个运动总归是要越完美越好。

  姿态优雅的从冰上滑过，飞扬的冰刀割过一排教练员的眼，有教练对视一眼，像是在无声地交流。

  放心，就算他滑的再好，我绝不会给他高分。

  从冰场的一侧滑行到另外一侧，穆焕稳稳收回动作，紧接着接上括弧转，再接三内勾和外勾，直至进入乔克塔步伐。

  足足四秒钟的步伐展示时间，全程没换脚！

  光是这一点，就能够看出来穆焕的冰控能力很强。

  尤其是基础非常不错。

  直到这个时候，穆焕的双脚落冰，完整的曲子才真正呈现。

  也是《练习曲》！

  但却是这个系列里面难度极高的第五篇章！

  熟悉花滑，尤其是花滑运动员一听前奏就懂了。

  《练习曲系列》第五篇章名为《流水》。

  是国家花滑协会邀请著名编舞老师，为花滑运动员编排的练习曲。

  从低难度到高难度，一共有三十六首曲子，从后往前推，这首曲子排名第五，也是难度第五的曲子。

  省花滑队的水平，最多练的第十二首曲子，再进一步就要等成为职业运动员，在国家队训练了。

  只不过。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国家花滑队的队员，也很少会滑这些练习曲。

  毕竟进入国家队后，就会参加更多的比赛，在更高级别的舞台上表演，为了拿下好成绩，他们都会重金邀请编舞老师为他量身定制赛季节目。

  因而大概只有没有钱找编舞，教练又不帮忙张罗的运动员，才会跳练习曲吧。

  当下，几个omega目光就多了几分同情和心疼。

  “流水其实特别好看，可惜都没人滑。”

  “对啊对啊，到现在我就看过指导视频的范本，但那个滑的一点灵气都没有。”

  “我觉得好节目，怎么滑都有。”

  说话间，钢琴的琴声一直在中音区环绕，旋律轻的近乎于柔软，会让人想起涓涓流淌的溪水，从雪山高原的泉眼涌出之后，淌过草原，朝着远方而去。

  因而穆焕脚下的步伐也是延绵不断，冰刀的刀刃在冰上留下痕迹，让人想起那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时刻。

  于是力量和速度也在这个部分不断地叠加。

  直至汇聚成大股的溪水。

  蔓延过大片的草原。

  骤然加速！

  乱石滩来了。

  水流有了波动，起起伏伏，生了水花。

  白的。

  溅起。

  落下。

  砸出连片的水纹。

  狭窄的水道让小溪喘急，前方骤然迎来一颗屹立在此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石。

  “哗啦！”

  撞击的声音骤然炸开！

  穆焕在这瞬间，起跳。

  他跳起。

  转身。

  抬手。

  旋转！

  这是勾手跳！

  难度仅次于前外点冰（阿克塞尔）跳的一种跳跃。

  他在空中旋转，身体绷的很紧，像是一张蓄满了力量的弓。

  又像是一棵松，笔直的，葱翠。

  身体是树干，抬起的手是树冠。

  树冠茂盛，迎着烈日和狂风。

  又像那迎面撞上大石的溪水，发出了咆哮的撞击声。

  “哗啦！”

  刹那辉煌！

  穆焕落在了冰上。

  很稳。

  5.90分的勾手三周跳，完成的近乎于完美。

  就连他冰刀落在冰面上，带起的“刷刷”声，都与音乐完全契合。

  “啪啪啪。”

  有掌声响起，是那群omega。

  还有黎昕。

  “好！”

  嘴上说着挑衅的话，但在关键时刻，黎昕永远知道自己的立场在哪里。

  穆焕是他带过来的，是国家队的一员！

  这个时候，他永远会为他的队友摇旗呐喊，为他咆哮高歌！

  alpha们则看向了自家队里的omega，面色难看。

  站哪边儿的啊？！

  说好一致对外的！

  就因为人颜正？

  能不能矜持点？

  omega们被瞪的恼羞成怒，气鼓鼓地反瞪了回去。

  就因为颜，别逗了！

  你看不出人家身材也好吗？又高又直，身形提拔的跟一颗高山峭岭上蓬勃生长的青松似的，没有一根枝桠是多余的。

  而且大家都练花滑的，滑的好坏还看不出来吗？

  看看人家的用刃，那力量吃的，干净利落的简直带着一点杀伐果决的狠劲儿。

  再看人家身体的倾斜度，就这个角度，有时候身体都和冰面的角度小于五十了。队里谁做得到！

  好，不说这些视觉上的东西，就说这勾手三周的跳，人家完成的好不好？从起跳到旋转再到落地，一点儿毛病没有，给人鼓个掌还有被瞪，就这点儿风度都没有？

  都是alpha，差距还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远！

  这边儿穆焕第一跳跃完成，稍微调整，很快进入了他的第一个旋转。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联合旋转动作。

  穆焕单腿蹲在地上，浮腿朝前笔直伸出，身体压得很低，所以浮腿几乎和冰面平齐。

  平衡和力量很都强，旋转的速度也很快。

  蹲踞旋转。

  三圈后。

  他稳稳地撑起自己。

  弯腰。

  抓住浮腿的冰刀刀尖。

  因为这个姿势，像一个“a字母”，因此而命名。

  三圈的a字旋转，完成。

  穆焕直起身体，冰齿点冰。

  双手再往上一举。

  绷紧。

  一个直体旋转！

  只见他身体如梭，速度从快到慢不过眨眼功夫，就再看不出身形。

  这个身体旋转极快，好似急速飞驰的子弹。

  “嗖”的一声。

  便射入眼睛！

  好看的联合旋转。

  但也忍不住地替他担心。

  明明练习曲到这里的旋转动作并不是这个，也没有三次变化，而且直立旋转基本都用在节目结尾，等会儿可怎么停下来？

  而且从这么快的旋转速度滑出去，不晕吗？

  专业人士们表示。

  晕啊。

  真的会晕。

  担忧的情绪在一部分人心里生出，也有等着看好戏的目光。

  教练们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穆焕，就等他出了错好扣分。

  然而下一秒，穆焕突然滑出，以极快的速度倒退着朝护栏的方向撞去。

  “哎呀呀！”

  胆小的omega捂着的眼。

  “哈！”

  王清华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穆焕贪功，做了错误的联合旋转，就要失败的时候！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下一刻，穆焕的身体突然直直倒向一侧，手掌在冰上轻轻一按。

  以手为支点，脚滑冰面。

  于是，一个角度小于冰面20°的“水滑法”出现了！

  穆焕就像是月夜下的蝴蝶，在那宽阔平缓的回流湾中，忽扇着翅膀，翩然落下。

  蜻蜓点水。

  于是波纹逸散。

  一圈圈的。

  越来越远。

  “我靠！”alpha呆了。

  “哇哦！”omega慕了。

  王清华的下巴掉到了脚背上。

  教练们看的目瞪口呆，继而抓狂。

  黎昕唰的站了起来。

  表情巨变！

  怎么可能！？

  就那速度怎么接上的水滑法？

  不会摔出去吗？

  就那么倒下去用手一按，就完了？

  特么见鬼了！！

  穆焕在冰面悠然滑出一圈，止了速度，再度直起了身。

  表情平静。

  作为世界冠军，谁没有几个特殊技，杀手锏。

  这套美到极致的“水滑法”，可是他花了三年才练出来的，个中的诀窍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了。

  穆焕起了身，再度找到节奏点。

  一个大一字的步伐滑出。

  新一轮的音乐就要响起。

  新一套的动作就要来了。

  琴声激荡。

  穆焕用脚下的冰刀，将观众再度代入到了音乐的意境里。

  日升月落。

  盘亘一夜的流水再度出发，冲向远方。

  就像那撞击巨石的溪流，打了仗，见了血，于是更加的强悍。

  溪流变成了河水。

  浪花淘淘。

  白浪翻卷。

  在朝阳中穿过茂密的树林，调戏河水的野兽，与鳄鱼和河马来个亲密接触，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河水不知何时被黄色的泥浆填满，树上金黄的落叶，几个浮沉，就被卷见泥沙中，没了踪迹。

  穆焕的速度越来越快，步伐变换间，都是大开大合的动作。

  被冰刃卷起的冰好像弥漫的薄雾。

  迎风而行的年轻人发丝飞舞，那身姿，那神情，是如何的意气风华，灼灼少年。

  心好像也被这一幕烫热了。

  黎昕不知不觉地抱住手臂，手指的指腹摩挲了臂膀上冒出的细密小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