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事件II(2 / 2)


去过洗手间之后,无戒让我坐在地上等,一伸手摸到和式矮桌的顺滑触感。无戒将手里的一团橘子色的物体放在桌子上便离开。我剥去外皮后,吃起略微乾瘪的橘子。



唰啦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外头传来粗鲁地洗碗的声音,看来无戒似乎不太擅长做家事。他居家的一面让我很惊讶,跟之前女人趴在他身上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您都自己做家事吗?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您这样让我好意外,还以为超能力者本身都不太管这些事情的说。」



「嗯?你还真奇怪,做家事值得大惊小怪吗?煮饭洗衣这种事情自己不做要叫谁做?本来就该自己做啊。」



我听见布擦拭的声音,他手上好像多了块布,同时陆续听见碗盘碰撞的声音。他似乎拿着布擦拭冲洗完的湿碗盘,然后将它们一一放好。



「茧墨是极瑞的例子,大部分的超能力者都是有奇怪兴趣的怪咖,正常人的世界一样有这类人存在。一样逃不过羁绊、痴情、衣食住行、迷惑、麻烦、与人纠葛等等事情。」



忽然听到盘子发出哐啷哐啷的尖锐声音,好像摔破了,无戒烦躁地咂舌,接着继续洗碗。



「如果有钱就会和它一起窝在家里,还有谁想做处理尸体的工作呢?这个工作的确能赚不少,只不过,赚来的钱都花在养它的费用上了。」



它等于是我心爱的老婆,不管花再多钱都不可惜。



无戒收拾好碗盘便走过来坐在我前面。我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他从某处拿了给自己的橘子,开始剥橘子皮。



圆形的橘子色块慢慢被剥开,看起来像是花苞被拆开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超能力者的确是妖怪没错,每个家伙都不是正常人。只是为了生存,我们还是得和人类打交道。不管有没有超能力,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喂,觉不觉得橘子很难吃?」



嫌归嫌,无戒还是继续吃下橘予。我听见他吃橘子的咀嚼声。橘子的确又乾又难吃,我默默地点头。接着无戒干笑几声。



「我也觉得很难吃。你不必那么怕我,我只是个快死掉的老头。茧墨也只是个说话恶毒的小鬼。如此而已啊。可是你好像听到对方是超能力者就很害怕……可能我跟它一起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满诡异的,没办法。」



不知是什么让无戒想通了。吃完橘子,他静静坐着。我回想起昨天看见的光景。脑巾浮现白皙的裸女摸样。就连睡觉也不能控制地受到那副肉体吸引,尽管那个女人模样怪异,但正因如此更具有惊人的魅力。



「请问您有何种超能力?您的能力跟那个女人有关吗?」



「嗄?要说有关嘛的确是有。我的超能力就是那个。但是,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我虽然是人,却又不是人。难得你的眼睛看不清楚,那我就先别说这些会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不说了。」



无戒不再多说,我听到他用力搔抓自己皮肤的声音,我也跟着不发一语。



静静地在脑中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无戒所说的和我现在听过的超能力者所说过的话不太一样。和亚城不同,也和悠里不同。我想起那个不依靠超能力者,也不依靠正常人,自己努力求生存的日伞。他们也是人,所以只要是人都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如果是人就不需要特地将白己排除在正常人之外,无戒刚才的话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咦?茧墨还没回来?如果它没来的话你可能会很不方便就是了……」



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无戒开口了。这时远方传来一些声响,一阵脚步声响起,茧墨朝我们走了过来,但是脚步声似乎有点多。



过了几秒,白皙的四肢倏地浮现在黑暗中。



「无戒在吗?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啊,还不快进来。」



地板被走进房里茧墨踩得咿呀作响,她背后浮起一道新的影子。



修长的脸跟着浮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和茧墨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他的身体也与四周的黑暗融合在一起。身材颇修长,因此脸的高度比茧墨的脸高很多。



高高漂浮着的惨白脸孔看起来就像是死神的脸。



「怎么没人告诉我那个要来?」



无戒咂舌并厌恶似的说道,那个像死神的男人则缓缓弯下腰。



接着听见一个令人作呕的谄媚声音。



「好久不见了,父亲大人。」



白色的脸挤出一个弯月般的笑容。



*  *  *



「我听说您请来了茧墨家的小姐,碰巧在外头遇见她,忍不住出声向她搭讪,和她聊了一会儿。真是很迷人的小姐呢。父亲大人特地邀请茧墨家的小姐来家里,难道那个传闻竟是真的?」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同时也听得出某种带刺的冷淡。



「——————想不到您就快要死了,身为养子的我感到万分哀伤。」



男人从高处俯瞰着无戒,用一点都不哀伤的口吻说道。他转头看向旁边。



「她、她在哪儿?最近好吗?如果你死了,必须有人接手照顾她。我想先见见她。」



「哼,你的目的果然是它。放弃吧!小鬼!虽然执着不是坏事,但是不该觊觎别人的东西。别说你早就已经离开这个家,就算你还在,我也不会把它留给你。放弃吧!」



无戒轻松地说道。冰冷的空气流窜在两人之间。



男人烦躁地回应:



「她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你不配拥有她。你已是将死之人,不再需要她,难道你自杀还想拉着她陪葬?」



「我不是拉它陪葬,而是它本来就会死。这就是天命。它现在在里面,不要吵醒它。」



在这不愉快的气氛中我观察着这两人。我的眼睛依然只看得到隐约的衣服与脸的色块,但是失去清晰的视力却让我更敏锐地感受到周围的氛围。从男人身上传来强烈的烦躁、焦急与愤怒。另一方面,不停抓着皮肤的无戒则没有特别的反愿。



「就算离家出走,我也还是这个家的养子。家族没有继承人,只要坚持争取,上头的长辈们自然会承认我的继承资格。遗产必须要分配,您死了之后,只要跟长辈们商量,一定能拿到这些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它是我的遗产啊……那些家伙要是跑来罗哩叭嗦我可受不了。哼,也就是说你这小子今天回来就是想早点得到它是吗?我才不给你,蠢货!」



——————喀喀。



听到奇怪的磨合声音。过了几秒我才发现那是男人忿忿地咬着牙齿所发出的声音。他突然抬起手,超过脸的位置有一团白白的手晃动着,但最后他还是放下了手。



「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您的口气未免太过分了点。我希望您能拿出点养父该有的态度,最后一次。我并没有做出夸张的要求啊。」



「还有比这更夸张的要求吗?蠢蛋!要我像个父亲?那你呢?何时曾像个儿子般对待我?算了。不管我们是不是父子,它一样属于我。而我也属于它。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无戒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浅绿色色块走过我面前,他的脸往旁边点了点。



「到里面去说吧,不要在客人面前谈。我不会屈服,你也不打算回去吧。」



「我只想谈一谈而已,您肯和我谈一谈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男人笑了笑,迈开脚步。无戒经过我面前时低声说道:



「抱歉,麻烦您自己解决午餐和晚餐。厨房有煮好的白饭和面包,也有酱菜喔。请茧墨替你弄饭好了。如果她不肯,跟她说你会饿死,不要怕她,别灭了自己威风。」



干燥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祥的预感窜上背脊,我伸手想抓住眼前这块浅绿色物体,可惜眼睛看见的东西和实际的衣服所在位置有所出入。



我的手只抓到一团空气。



「无戒先生!」



「——————无戒。」



一个冷静的声音遮盖了我的声音,我立刻闭上嘴安静聆听。



茧墨平静地询问无戒。



「你……真的无所谓?」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天命。是我决定让这小子成为养子,如今变成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



无戒淡然地回答,然后离开。他挥了挥白色的手,男人则跟在他后面。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远远地听见地板咿呀作响。



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寂静。



*  *  *



「不要。太麻烦了。没有面包的话就吃点甜食有什么关系?」



尽管无戒那样交代过,茧墨依然拒绝帮忙弄饭吃。不管我怕不怕,她还是一样我行我素。我干脆放弃吃饭,拿起她给我的巧克力充饥。



经常闻到巧克力的味道,今天一尝,果然甜到令人作呕。



我们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枯等了一天。过了很久那两个人都没有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也听不见任何谈话的声音。我试着用手摸索走廊的路,想过去瞧一瞧他们的状况,可惜中途有一扇上了锁的门,没有办法走到最里头。



「他们去的房间比昨天我们和无戒见面的房间还要更里面。这间房子划分为三个部分,越里面的房间就越多道锁。尸体的处理也是在里面的房间喔。」



茧墨这么说。那个男人果然是无戒的养子,茧墨状甚无聊地回覆我心中的疑问。



「他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无戒,所以才离开。但是很明显,他还是割舍不下这份工作,听说他之前投靠具备类似超能力的家族,一直做着同样的工作。然后知道无戒即将死去,才回来这里想夺走那个东西。对他们来说,那个东西可说是最棒的女人,与死者一起陪葬实在太可惜。」



茧墨的红唇弯成弧形,我想起那个怪女人的样子。爬在地上的女人有种悲壮的美态,艳丽性感。我能理解那个男人的焦虑,一想到那样绝美的胴体即将腐朽,任谁都会感到着急。



「但是它只听无戒的命令,不是吗?它属于无戒,而无戒属于它。超过了八十年的岁月都奉献给它,男人竟想从无戒身边抢走它。」



有够变态。它跟无戒的关系如同一般夫妻,要让一对夫妻分开谈何容易。



茧墨喃喃地说道。我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里头的房间还没打开,时间已经到了晚上。茧墨早早便躺下睡觉,而我则坐在她身边等候那两人出现。夜已深,依旧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传来地板咿呀作响的声音。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地板微微震动,女人晃着臀部爬了出来。



但是它爬行的声音像是在梦中听见的声音。



我这才发觉,那个声音来自天花板内侧。



*  *  *



「无戒死了。寿终正寝。」



听到他这么说,我并不特别感到吃惊。



只觉得很不甘心、很空虚。



我面前站着那个男人,只有他从里头的房间出来。他身边有一个白色色块。那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恐怕就是无戒的尸体。他的尸体被包得密密实实,无法从外面看见内容物。再说,用我这半残的双眼也无法判定无戒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他的死不像是自然死亡。



「我要问你,人是你杀的吗?」



「怎么可能。养父也说过他的天命将至,只是寿命走到终点而已。」



男人随口答道。我不相信他的说法。只是,不论我多激动,男人依然故我,维持惊人的冷静态度。



「一定是你杀的,这是谋杀。」



说完,我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错的人其实是我一样的错觉。



「你听好,只要检验无戒的尸体就能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杀人。你敢通知警方吗?」



「所以我说,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我们做的是替人处理尸体的工作,不可能让警察保护我们。我们并不受到警察的保护,甚至我们根本不在公权力能管辖的范围之内。你大可以报警,跟他们说无戒死亡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他们会告诉你没有无戒这个人停在,而这里也没有你所形容的房子。」



男人的双唇弯成上弦月的模样,我则慢慢地了解现在是何状况。



看来,从现况考量,错的人的确是我。



「如果我杀的是一般人,那很可能演变成刑事案件。但是受害者是他就不可能。我们吃人的尸体维生,不会因此而遭受责罚。相对的,若是被某人杀死也不能有怨言。」



就算被杀也只能保持沉默。也就是说,就算杀了这个家族的人也不会怎样。



即使男人真的杀死无戒也不会有人惩罚他。



我因此而震惊,一旁的茧墨突然说话,声音清楚澄澈。



「他没说错。因此,许多超能家族都有私刑制度。若家族内有人犯罪,便交由自己人制裁。但是,无戒的家族很少与其他超能力者接触……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若谈判破裂就亲手杀死无戒。」



茧墨缓缓摇头,白色的手指好像夹了什么物体,应该是巧克力吧。茧举把红色的色块扔进嘴里,从我模糊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吃了块生肉。



「当然啦,如果你硬要把这次的自然死亡扭曲成其他事实,告诉另外的超能力家族就另当别论。但是,我想茧墨阿座化应该不会这么做。老爸找你来当见证人真是找对了。」



男人开心地哈哈笑,他根本不理我。很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对那些超能力家族而言,茧墨才有一定的影响力,而我根本不算个咖。正常人的世界里就算我跟其他人说无戒被杀死这件事,也只会被大家当成疯子。



——————哒?



肚子里的孩子叫了一声,肚子跟着裂开,我感觉肚子开始渗血,手赶紧按上去。看见这没天理的事情让我既生气又愤恨,可是又不能让雨香跑出来吃了他。



杀了他即使不算犯罪,也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只有一点不太对。我并不是被叫来当见证人的,我来只是为了偿还欠无戒的人情,负责将他的尸体好好地转交给它。」



茧墨冷淡地说。而男人散发出的气息跟着产生变化。



方才那种好心情仿佛一扫而空,我看见茧墨鲜红的嘴唇露出微笑。



就算看不清楚也能感觉到,茧墨正以那种野兽般的眼神盯着男人。



「——————请把他的遗体交给我。只要让它吃下无戒的尸体,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之后你想怎么做我没兴趣,也不想管。



让它……吃?



我张大眼睛看着茧墨。她的脸依然一团模糊地浮在半空,男人沉默了几秒,接着凝重地回答:



「养父的尸体将由身为一族族人的我负责处分掉,这也是我献给养父的悼念方式。」



「根本是嫉妒吧。所以在最后还是不想让他以最希望的死法离开人世。就好像我基于和死者的约定而决定送花给他,即使死者已经无法亲自收下花束也还是要送。然而,你却告诉我你不准任何人送他花。是这个意思吧?就算你惧怕父亲也该有个限度啊。」



——————哐啷。



听到某个东西摔裂的声音。男人突然站起来,长长的脸浮在黑暗中,我感觉到他射出的奇异视线,于是走过去张开双臂护住茧墨。



男人低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语音颤抖地说道:



「请回去。真是的,养父已经死了,之后的事情将由我全权处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外人不必多管闲事!」



委托人已经死了,茧墨的确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我心想。可是茧墨却愉快地说道:



「———————恕难从命。我已经接下他的委托,不管无戒怎么交代那些听得懂人话的东西,我都要完成委托。这样才能偿还欠他的人情。」



一直欠死者人情让人心情很差,而且我一向喜欢迅速解决麻烦的事情。



男人紧握双拳,一团白色色块在眼前不住地颤抖。他突然往前走,抱起那团白布,男人一边搬运无戒的遗体,一边大喊。



「随你便!」



男人生气地带走了无戒的遗体。茧墨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呢,颇令人期待啊。」



不懂为何茧墨要那样说。



但是她那甜美的嗓音却教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  *  *



男人把遗体放好之后又回到房间来,他似乎不停地寻找某样东西。我们坐在无戒分配给我们的房间里,不停地听见外头传来用力翻找东西的声音。



「出来吧!主人已经死了,你该服侍的下一个主人就是我。你在哪儿?要知道,继续躲着不肯出现的话,你会饿死啊!我会给你很好吃的东西喔!快出来!」



男人呼唤着那个怪女人。每当他走动时便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男人手里好像拿着一个金属做成的笼子。不知道那个怪女人会怎么做?越想越心急,但当我站起来想阻止男人时,茧墨却不让我出去。



「眼睛都无法看清楚,你出去又能帮得了什么忙?放心吧,不需要替它担心。我们很快便能知道结果。我们只要继续坐着等就好。」



「小茧?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那个男人,他不会罢手的。诅咒就像是一把双面刃,人的所做所为都会有报应,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接下来会怎么样取决于那个男人,我可不管了。」



茧墨弯起红色嘴唇,看过去好像是脸上多了道弧形伤痕。



远远地传来铁笼碰撞的声音,听不到那个女人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夜晚即将来临,小田桐君。到了晚上应该就能得知结果。」



茧墨唱歌般流畅地说道,眼前又出现刚才那种红色的微笑。



她的语气让我再次寒毛直竖,我大声警告那个男人。



「喂!快住手!放弃它然后快回家!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罗嗦!你给找闭嘴!想被打吗?」



我的警告只换来男人的怒骂,他用力槌打旁边的墙壁,走向更里面的房间。脚步声逐渐远离,最后再也听不见。



他继续寻找怪女人的踪影,陆续传来怒骂声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过了很久,天色都黑了男人依然没有回来。



*  *  *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听见地板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我突然清醒许多。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原来那个怪女人还在这里,我心想。它现在不知在哪里爬着。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爬行所造成的声响似乎不只一个,好像有很多裸女在地上共舞的样子。



这时我才发现。



这些声音是从房子里传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怒吼震耳欲聋。同时传来踩破地板般巨大的脚步声,还有像野兽吼声般的悲痛哭声。男人一边哭吼,一边狂奔着。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并大吼。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啊啊啊!」



惨叫声越离越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我想张开眼睛看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覆盖在我眼睛上。



温和的体温传到眼皮,同时间到甜食的香气。



茧墨遮住我的眼睛低低地说:



「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被吃掉喔。」



忠告之后,茧墨松开手,温暖随之消失。我闭着眼睛观察周遭的情况。总觉得房间里有许多人,每当墙壁微微震动时,肚子里的孩子便跟着哭一声。



肚子里的她伸手,似乎对包围着我们的某样东西很有兴趣。



好奇的我忍不住张开眼睛,接着便必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惊呼。



眼前有无数个裸体少女趴在地上爬行着。



纤瘦的人体张开四肢甸甸爬行于墙上、地上和天花板。瘦骨嶙岣的胸部、能清楚看见静脉的四肢按压着墙面。这些长相类似、有如姊妹般的少女们正看着我和茧墨。怪异地大大张开嘴,红色的嘴正缓慢地一张一合?



男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接着又逐渐消失。



我觉得少女们好像在笑,但是她们的眼里看不见任何理智与情绪。她们只是不停地在房间里爬来爬去,接着又突然静止不动。



凝重的沉默降临,无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们,少女们的裸体像是被黏贴在墙面上并排着。手脚与臀部看起来像是从墙壁长出来的肿瘤。



她们眨了一次眼睛。



——————咿呀。



地板震动了一下。我的本能告诉我,她们已经把我们当成猎物,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就在我吓得差点大叫的时候——



——————嘶。



耳朵听见一道水声。



尖锐的疼痛忽然贯穿腹部,某个东西切开血肉,在内脏之前停了下来。



我看向肚子,红色渲染了白衬衫,朦胧的视线之中一抹红色正柔和地扩散开来。很像是一滴血滴进水里的变化。而这美丽变化的中心点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哇哇哇。肚里的孩子哭了。雨香发现伤口,小手试图从伤口处钻出来。



茧墨将刀子刺入我的腹部,然后说道:



「你们应该知道,如果我继续让刀子插更深会有什么后果。」



孩子抚摸着肚子里匕首的前端并左右摇晃着,她的动作让我的肚子更痛了。



少女们一动也不动,我拚命地忍着不发出声音,全身冷汗直流。插在腹部的刀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摇晃。茧墨无视于我的痛苦,继续朗声说道:



「你们应该也不会想吃一个肚子里有妖怪的人,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杀了无戒对我没有好处。我可以原谅你们的错误,乖,快退下吧。」



茧墨用一种跟某人说话的语气说着。



少女们还是不动,趴着的少女们有如静止不动的物品。



唯一有在动的是她们的眼睛,她们的视线同时移到一个固定的方向。



「呜——————」



插在腹部的刀子无预警地被拔出,我终于忍不住哀号出声。红色的血液流出身体后又落到地上。我忍着强烈的疼痛站了起来,少女们的视线聚焦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有着美丽胴体的女人正在那儿看着我们。



它趴在地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  *  *



茧墨关上我的肚子之后,我开始前进。



我的肚子已经和死者的血肉融合过,转换成类似异界的状态。只要塞好肚子,伤口就能恢复原状。可惜就算伤口复原,肚子也还是会感到疼痛。



我抓着茧墨的手,一边忍耐着疼痛逼自己继续往前走。



如果不抓着她,我可能随时会倒下。



从我手上流出的鲜血滴在茧墨白皙的手上。



——————叽咿。



每踏出一步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



不管房间或是走廊都有爬行的少女。她们一动也不动,静静地观察着我们。看上去就好像墙壁长出了无数的手脚一样。在我眼里的墙壁、走廊几乎是黑的,因此少女们的身体彷佛就是那片墙壁。



「小心不要跌倒了,现在最好不要刺激她们比较好。」



否则后果可能不是很好,因为她们现在很饿。



拿刀刺伤我肚子的人还好意思这样说,不过我没说出口。抱怨的话可以留到之后再说,现在不想把仅存的体力消耗在不必要的抱怨上。



茧墨走到第一次见到无戒的房间时停了下来,我慢慢眯起眼睛。



好像有某个东西放在房间中央。



一个混杂着红与白的东西。



茧墨重新拿稳左手的纸伞并伸出手,我听到布摩擦的声响与某种翻搅而造成的湿润水声。接着茧墨抽出一个发出银光的物体后默默地转身。



我被茧墨拉着一起行动,正想开口问她刚才拿了什么东西,但碍于周遭奇异少女的视线而作罢。就这样茫然地在茧墨的牵引下离开那间房间走到外头。



凉爽的晚风吹拂脸颊,我们离开明亮的玄关灯,走到庭院。黑暗更加深邃,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茧墨手的温度之外,没有任何我能确实感觉到的东西。



即使看不见她的手,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手。



为了不被她丢下,我努力地跟上她的脚步。觉得一放开手就会被留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茧墨忽然开口说:



「先停下来,在这里等我一下。」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搜寻了记忆,觉得应该是车子的后车厢被打开时的声音。一伸手摸到冷硬的金属,确认形状之后,我肯定在我旁边的物体是车子。很可能是无戒的养子开来的车。



「好了,小田桐君,帮我搬这个。」



茧墨再次牵起我的手,我往前走了两、三步后摸到后车厢。一边摸索着一边伸手进去。首先碰到布的触感,我小心地确认好形状之后,戒慎恐惧地拾起那个东西。



我抬起来的东西便是无戒的遗体。



鼻子闻到微弱的腐臭,抬起来之后发现他好轻。头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确是一个老人。我双手抱着无戒,茧墨的手则搭在我手上,拉着我前进。



「你现在的状况有些寸步难行,但还是要麻烦你帮我把无戒搬进房子里。这样一来无戒的委托就算正式结束。如果就这么离开,会有人追上来喔,拜托你了。」



茧墨平静地说完,我便在黑暗之中迈开步伐。



不过,虽说眼前一片黑,但却不难行走。



因为白色的裸体飘浮在黑暗中,形成行进的记号,趴在地上爬行的少女们排在路旁,替我指引方向。她们一路排到房子,一样的脸孔排成整列,就像是恶梦般的情景。我和茧墨就这样走在令人作呕的场景中。



闻到一股丹桂发出的香气,黑暗中橘色的小花闪烁着。



她就在丹桂旁等候着我们,趴在满地的丹桂花上等着。



她眼神静谧地望着我们,茧墨停下脚步,我则将无戒的遗体放在她面前。我往后退一步,茧墨走过去解开包覆在无戒身上的白布。我听见布匹落地的声音。



女人看了白布内一眼又闭上眼睛,朝我们深深低头行礼。



好像正对我们表达感谢之意,过了一会儿,女人将脸靠在无戒身上,颤抖的她将身子盖在无戒的遗体上。我听不见哭泣声,她只是默默地将身体靠在无戒身上摩蹭,像是跟无戒撒娇那样。她的唇吻遍无戒全身。茧墨静静地转过身,拉起我的手,我也自然地跟着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水声,但我们都没有回头。



少女们依然并排趴着,不发一语。忽然又开始移动四肢爬了出去。



她们像是被房子吸引回去一般,陆续爬回家。白皙的裸体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接着,全部的裸女与尸体都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茧墨两个人。



*  *  *



我们在黑暗中继续走着。



这附近没有街灯,我只能靠着手上的温暖前进。茧墨似乎打算先移动到离那个家远一点的地方,于是我便静静地握着她的手,依循着她的脚步前进。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茧墨忽然小声地说道。



「杀了人也不需要接受制裁,但是就算被杀了也不会有怨言,真的就是这样。」



那个男人竟然没发现这个法则也适用于他自己,真是愚蠢。



听了茧墨所说,我才注意到,刚才那房间中央的物体八成就是那个男人的下场。



他究竟怎么死的?而那群少女又是什么东西?我忍不住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



「小茧,那群少女究竟是什么?无戒的养子又是怎么死的?」



「——————你还记得之前提过那个女人的小孩、也就是无戒的孩子吗?」



茧墨的回答完全不是我想问的内容。我皱着眉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不是养子,而是无戒自己的孩子。那个女人的小孩难道就是无戒曾经提过的那个?



它前几天生了孩子。



孩子终于在之前筛选完成,现在将孩子饲养在房子的最深处。



「他决定它所生下的孩子中只留下母的来养肓。所谓的筛选就是指性别筛选。无戒让她们互相残杀,藉此选出能力最强悍的孩子,选完之后他才放出她们。所以尽管饥肠挽辕,但她们绝对是最强的个体。」



茧墨平静地迤说,我才发现原来那些少女都是那个怪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她们彼此长相极为相似,但是这依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茧墨并未针对问题作答。正想再问一次的时候,茧墨又继续说道:



「小田桐君,你的眼睛有精神创伤,所以现在它除了原本的视力能见到的物体之外,同时也看得到其他的影像。很可能是将肚子里的孩子所吸收到的影像混在一起看了。现实中的你几乎全盲,但却被孩子所看见的东西影响而见到模糊不清的画面。而且,眼睛反映出孩子所见到的影像,进而影响你的精神,才让你觉得看到了很莫名其妙的东西。」



茧墨突然聊到我身上,听见至今还搞不清楚的眼睛状况,我大吃一惊。肚子里的孩了的确拥有独特的视野。在水无濑家遭受白峰的攻击时,我便亲身体验过经由自己看见雨香所看见的视野。平常我并不能看见她看见的东西,但是自从我视力受损,视野便和雨香重叠在一起。



不过,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脑海里依然充斥着少女们的姿态与男人的猝死。我想要把在那个家所见到的一切弄个清楚明白。



「小茧,关于我的眼睛要不要稍后再聊就好?」



「为什么一片模糊的事物当中,你却能清楚地看见它呢?很简单,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对它有浓厚的兴趣。而你无意识地捕捉到无戒所养育的那个东西的本质,眼睛所见便成了『在地上爬行的女人』的影像。也就是说,你只是把它看成了女人罢了。很可能还是个绝世美女,我形容得不错吧?」



她所说的这些似乎和我的疑问有关系,但是听起来又好像哪里怪怪的。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屏住呼吸,掌心满是汗水,血一般的鲜红再次映入眼帘。



尽管气氛不甚愉快,茧墨依然牵着我的手。



黑暗中突然觉得她的体温有些诡异。



「它是无戒处理尸体所不可或缺的存在。你也闻到了,这个庭院有一种烧东西的味道,幸好无戒只把吃剩的残渣丢到焚化炉烧掉。他穷尽毕生精力用心培养出那个东西,并且一直和他最优异的杰作生活在一起。」



茧墨淡然地继续说着,而我终于懂了。茧墨看似忽略我提出的问题,实际上她已经开始解答了。



她想告诉我那间屋子里那些女人们的真面目。



「他所养育的那个东西既长寿且具有智慧,会听从他人的指示。而且最难得的一点是即使生产完也不会死掉。最广为人知的种类就是筑巢后等候猎物上门的那种,但是无戒所养育的品种不一样,它们具有徘徊性,会在房子里到处走动。」



茧墨突然转头看我,这时我的眼球机能奇迹似的恢复了。



黑暗中看见一张白皙而绝美的脸孔,红色嘴唇弯成残酷的弧线。



她不祥地笑了,接着她的脸又融进黑暗里。



「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又被黑暗占领的视野只看见她微弯的双唇。



她的回答空虚地回荡在无尽的黑夜。



「——————它是蜘蛛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