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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浅薄体面的去向(2 / 2)




──然而娜娜克˙鞑尔的风格却不同。每次使出攻击时,她都极为轻易地把重心从下半身移开。过于沉重的大型廓尔喀刀甩动着那娇小的身躯,而她并没有反抗这种物理上的必然并顺劲控制姿势,把移向刀身的重心切换为轴心,还进一步持续动作没有停止。



──结果就是形成了这种回转剑舞……!



砍得很深的「ㄑ字形」刀身斩断几根炎发……为了毫无破绽地使用这两把沉重的大型廓尔喀刀,娜娜克˙鞑尔在战斗中几乎完全没有做出「拉回」的动作。每次使岀的斩击不是毫不收劲地挥击到底才串连到下一击,要不然就是剌向地面当成回转的轴心利用。这种连续动作必然会产生「边不断回转边使出的剑技」这种独特的形式。



「让人不得不承认……虽是旁门左道却很精彩……!」



雅特丽口中说出称赞。席纳克族特有的强韧又具备弹性的肌肉,以及娜娜克˙鞑尔本人的娇小身材应该是让这个特异的剑术得以成立的原因吧……就算把简直像是杂技的姿势控制到了炉火纯青,但正常来说,用「回转」轨道来行动的她不可能有办法避免让破绽暴露在用「直线」轨道来行动的雅特丽面前。



让这种情况化为可能的原因,是和娇小身躯共存的压倒性低姿势。面对处于下方位置的对手。雅特丽被迫必须往下挥剑;相对之下娜娜克˙鞑尔则是保持压低身子的动作,狙击对方的下半身。所以在攻击到达前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娜娜克˙鞑尔较短。这个优势填补了回转轨道造成的动作延迟──



「……你差不多也该停下来了!」



雅特丽用短剑的剑柄护击部分挡下斩击,略为强制地介入回转剑舞。她是基于「既然回转是这种剑技的主轴,那么只要阻止回转就可以了」的判断──然而……



「不,我不停!」



娜娜克˙鞑尔以被护拳勾住的廓尔喀刀为起点,身体突然浮上半空。接着并没有减缓回转的力量,而是只把主轴往横倒下──雅特丽这次真的惊讶得瞪大双眼。



「该不会──把横向的回转移为纵向……?」



「你猜对了!」



将重力拉拢为助力的斩击从正上方往下挥落。雅特丽让双刀交叉挡下这一击,接着利用主动往后跳开的动作来减少刀身的负担。



她认为拉开的间隔立刻又会被逼近而做好准备,但意外的是娜娜克˙鞑尔在此却停下动作,隔着光是往前一步还无法攻击到对方的距离凝视着雅特丽。



「……真亏你能撑下去。攻击那么多次,剑也没有折断……」



「我只是在拚命坚持。真了不起,这种从没见过的剑技让我只能单方面被压制。」



「……不,不对。你一直有余裕观察我的剑技并感到佩服。」



面对还没看出深度的对手实力,娜娜克˙鞑尔露出严厉的表情。不因优势而骄傲,能够击退大意心态的精神水准也让雅特丽产生率直的好感。



「既然已经被你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在刚刚我已经充分观察完毕。」



以自然态度这样说完后,雅特丽重新举起双刀──空气改变。她从以接招为主的架势切换成决心要分出胜负的进攻架式。这点也传达给和她对峙的敌手。



「……居然说已经看透,讲什么大话。只靠打到现在,就看透我的剑技?──不可能!」



「你没有必要相信我的话。既然是战士,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剑技并放马过来。」



哼!少女口中发出笑声。她也认为正是如此。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高手都无关。像这种在这个时间点就夸口已经把一切都看透的对手,绝对无法打败自己。



「……这份傲慢,就在那个世界后悔吧,红色家伙──!」



胸中抱着必胜确信的娜娜克˙鞑尔往前冲。相对之下,雅特丽依旧文风不动,做好准备等待敌人。她的目的是后动手为强──不违反先前已经观察完状况的宣言,是完全的迎击架式。



「喝啊啊!」



娜娜克˙鞑尔使岀第一击。使岀了全力中的全力,是试图让接招刀身折断的向下砍击。然而雅特丽却退后避开,挥空的廓尔喀刀直接剌进地面。以刺在地上的刀刃为轴心,娜娜克˙鞑尔的身体往横向回转。这光景是先前的再现,就是连雅特丽在第一次看到时也忍不住吃了一惊的那招在莫名其妙姿势下使出的横向斩击。



不过──当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刀刃从大腿前方扫过。正是在这次挥空后,会闪过在第一次见识时无法掌握的一瞬间破绽。娜娜克˙鞑尔的身体现在依然在回转轨道的途中。她那小小的背影在回转结束进入下个动作之前,只会―直无防备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雅特丽的膝盖往下沉,化为弹簧并爆发。伴随着神速的切入动作,她左手上的短剑以最短距离剌出。没有错过大好机会而使出的必杀剌击──这只能说是直达性命的一刀……



然而这一瞬间,正是娜娜克˙鞑尔一直等待着的情况。在背后完全暴露的状态下,席纳克的年轻族长露出大胆的笑容。在被斗篷覆盖的背上,反击的陷阱发出诞生后的最初哭声。



空气炸裂的清脆声响打破战场上的喧嚣,嘹亮地响遍一带──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准尉用大剑以一击就劈开了才刚跳下来的席纳克族战士脑袋。双方实力悬殊,因为他们使用的廓尔喀刀无法完全挡下准尉那过于沉重的斩击。



「哎呀,真了不起……虽然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修正一下陪衬用绿叶的评价吧。」



「……你说什么?」



丁昆准尉横着眼瞪着伊库塔,伊库塔用力摇头掩饰过去。事实上,靠着丁昆准尉的活跃,挡下了不少席纳克族的下降决死队可能造成的损害。



「看来托尔威有压制住尉方,来自对岸的枪击比当初安分得多。只要再继续这样撑下去就可以越过峡谷──你们再忍耐一下吧,马修,哈洛。」



「啊……噢……!」「麻烦你们照顾真不好意思……!」



马修和哈洛待在被伊库塔和丁昆准尉夹在中间的位置,两人一起开口回应。



伊库塔不经意地抬头环视周遭,只见士兵们虽然还处于混乱,但同时也呈现出最严重时期已经过去的感觉──要说当然这的确也是当然。只要撑过奇袭刚发生的讶异狼狈状态,从上方零零散散下降而来的敌人只能成为被各个击破的最佳猎物。



「既然使出如此乱来的进攻手法,表示席纳克族那边应该也相当走投无路了……会让人担心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实在不好对应。」



「哼,居然讲出这种软弱的话。无论是什么,只要把前来攻击的对手一个个全部打倒不就可以了吗?」



听到准尉提出这种单纯的解决方式,伊库塔只是无言地耸耸肩。这时传来士兵的惨叫声。



「怎……怎么了!声音很近!」



马修惊慌地看着周遭。因为警戒来自崖上的敌人而仰望上方的所有人视线久违地和地面再度平行。



他们很快就找到惨叫的来源。在伊库塔等军官集圃的后方,靠近悬崖边的士兵们从身体右侧流出鲜血并倒下。又是来自对岸的枪击吗──伊库塔一开始这样认为并咂嘴,但接下来的光景却不是咂嘴就能够解决。



因为让他们受伤的射手身影并不是在对岸,而是同样就在那里。



「……来自崖下的新敌人?不妙,现在士兵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方──」



伊库塔的嘴巴在话才讲一半时就僵住了……爬上悬崖出现的新敌人虽然乍看之下外表和过去见过的席纳克族没有什么差异,然而水准却明显不同。无论是那种一丝不乱的集团统率力,还是熟练运用短枪的手法──在在都显示出对方具有高水平士兵熟练度的最佳证据。



「真狂妄,我去迎击!」



「……呜!不要冲动,丁昆准尉!那些家伙不一样!」



丁昆准尉不顾伊库塔的制止往前奔跑,直直朝着敌人的方向前进──不需要畏惧任何事。他确信凭现在双手握紧爱用大剑,身上穿着甲冑的状况,能在近身白刃战中打倒自己的人大概只有那个炎发少女。



一名敌人注意到他接近,才刚回头就投来没有温度的冰冷视线。接着敌方的男子一言不发地把短风枪的枪口准确朝向边吼叫边跑向这边的巨汉。



「哼!那种玩具枪有什么用!」



丁昆准尉不屑地嘲笑敌人的抵抗,用大剑挡在自己的脸孔前方。他是要把宽幅的刀身当作盾牌,遮住敌方应该会瞄准的头部。至于头部以外的要害从一开始就受到甲胃的保护。



然而,这同时也是缩减他本身视线范围的行动。



在被钢铁刀身遮挡的视线前方,男子从腰间拔岀一把小刀。那不是已经看惯的廓尔喀刀,而是更小更细,刀刃却蕴含着不祥光辉的小刀──男子用没有拿着短枪的右手握住小刀,抬脚用力踏地前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宛如亡灵一般。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准尉以浑身的力量朝着男子应该在的位置挥下大剑。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原本预料到的满足反应,也没看到喷出的整片鲜血。必杀的一击仅仅只是空虚地搅乱了空气。



「唔……?那像伙跑哪里──」



在丁昆准尉歪头感到疑问的那瞬间,他的喉咙闪过毫无前兆的灼热感─慢了一拍,那个位置也喷出了大量鲜血。



两人的时间在决定性的瞬间停止。



「────怎么会──」



席纳克族长娜娜克˙鞑尔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以朝着后方的视线望向深深剌进自己背上的短剑,同时挤出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你可以……」



「看穿这个机关吗?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雅特丽维持以左手短剑使出剌击的姿势,并轻轻挥动右手的军刀。



覆盖着少女背部的斗篷有一半被切下,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正式曝光──用皮带固定在她背上的风精灵、装设在风穴上的枪身极短型风枪、还有因为被刺穿而咻咻泄出的内部空气……一切全都暴露在外。



「我有察觉到几个不对劲之处。首先,你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带着精灵。其次,明明没看到精灵,但你之前报上名字时却没有忘记连搭档的精灵名字也一起介绍。」



「什么……光……光是因为这样……?」



「不,这两点只不过成了起因……我是在看过你的战斗方式后,内心的疑惑才开始正式地具体成形。」



雅特丽把视线看向握在少女双手中的廓尔喀刀,严肃地继续说道:



「……豪爽又大胆的二刀流,你的回转剑舞让我打心底感到佩服。不过,交战愈久,你的大胆就愈让我不得不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你在战斗的期间,几乎没有警戒背后的状况。即使身处这种不知何时背后会受到攻击的乱战里也是一样。」



「………」



「当然多少是有在注意吧。可是,你却没有提高警觉,让自己随时可以用双手上的刀去对应来自背后的袭击。因为我本身一直有在维持这种状况,所以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呜……」



「不只伊格塞姆的双刀,所谓针对多对一状况的双刀技术法则原本就是这样的剑技。必须随时保持对全方面的警戒,连一瞬间也不能停止,这可是比基本原则更基本的大前提──所以当我明白,你没有在顾虑这点时,已经能够确信你并不是和我同类的纯粹二刀使用者。你还拥有其他隐藏的机关,让你可以省去对背后的警戒。」



雅特丽以冷淡的态度凝视着那个隐藏的机关──连同风枪枪身一起被短剑贯穿的风精灵。



即使身体被贯穿,风精灵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模样,只是双眼中明确地表现出紧张情绪。那并不是在害怕自己会被破坏。正是因为有这个精灵挺身挡下短剑的刀刃,身为他主人的少女才能惊险地保住一条命。所以紧张是源自于对这状况的危机感。



「你是叫……希夏吧?敢动我就杀了你的主人,这点你当然明白吧?」



「…………」



「已经分出胜负了,率领族人投降吧,娜娜克˙鞑尔。」



雅特丽以平静的语气要求投降……然而,在此她无法预测到两件事情,第一件──娜娜克˙鞑尔这个少女绝对不会认输。第二件──已经摸透她个性的搭档希夏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娜娜…………」



由于身体上出现的裂痕,让精灵呼唤主人的声音非常不淸楚……然而,即使身体即将成为报废品,他依然毫不迷惘。随时与主人同在,在对方的人生中提供协助,守护其生命──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耍贯彻烙印在身为精灵的自我上的本分。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透过刺在精灵身上的短剑刀身,剧烈的振动传到了雅特丽的手上──现在希夏正在实行风精灵拥有的压缩空气功能。虽然明知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负担,他依然为了要让主人的生命维系到未来而这样做。灌注着被席纳克的人们称呼为「神圣之物」的唯一愿望



「………………活下去…………」



最后留下这句话──风精灵希夏因为来自内部的压力而自爆。



「……呜…………!」



雅特丽反射性地往后跳,保护身体不受混在风里飞过来的碎片伤害。而靠着搭档最后的牺牲而脱离绝境的娜娜克˙鞑尔从背后受到爆炸风压而往前倒的姿势重新站起,并以茫然的表情凝视着四处散落的搭档碎片。



「…………咦……希夏……?」



完全失了魂的声音。眼前的光景和背后应该存在的重量已经消失的事实,让少女的脑袋陷入混乱。



虽然觉得这模样很可怜,但雅特丽决定在此逮捕少女的意志却没有动摇。她拔起刺在手臂上的碎片,再度走向娜娜克˙鞑尔。



「──不要冲动,丁毗准尉……!」



这时熟悉的少年声音以近乎惨叫的声调传进了她的耳里。当雅特丽反射性地把视线转往声音来源的那瞬间──隔着约有三十公尺的距离,她目睹到那一幕。



呆站在原地从脖子上喷出鲜血,接着膝盖一软直接往下倒的巨汉身影。还有践踏着他的身体从旁通过的影子们。那丝毫不乱的动作,只消一眼就能看岀他们不是普通的高手。尤其是注意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的瞬间,雅特丽的背脊窜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



那些影子一边砍杀挡路的士兵,同时毫不犹豫地在帝国军的队伍中前进。不久之后,他们的前进路线和把萨费达中将挡在背后的雅特丽形成了同一条直线。



「──」



即使距离遥远,但丁昆准尉往下倒的身影,还有致命的出血量仍旧深深地烙印在雅特丽的眼里。



她的视线多次在准尉和逼近的敌人之间来回,这段期间,大约四秒后──



「…………啊啊……」



──挥动双刀吧。



从腹部深处涌上的感情只对她下达这个命令。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



迸发的剑光化为烈风送来了死亡。在最前方遭到这攻击出迎的影子头目从那瞬间开始,就只为了回避眼前的绝望而不得不投入全副心力。



第一次交手,用小刀承接并推开以军刀使岀的第一击(手指的感觉消失)。



第二次交手,用短枪的枪身挡下以短剑使出的第二击(枪身穿孔导致无法使用)。



第三次交手,用双手的护甲来阻止翻转刀身再度来袭的第三、第四击(护甲整副龟裂)。



第四次交手,用双手来对应并推开瞄准下腹部踢来的脚踝(右手小指以及无名指脱臼)。



「……哼……呼……哼!…………!」



这是只要有任何步骤犯错就会确实唤来死亡的惊险攻防,然而即使如此,影子依然以惊异的对应力毫无错误地完成对战。他勉勉强强地重新拉开彼此间距,停下脚步。缠头巾下那不带感情的相貌第一次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让他出现这种表情的雅特丽本身对于这究竟有多么罕见并无从得知。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啧……!」



试图从雅特丽身边通过并逼近中将的两个影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自己的莽撞并往后跳开。无法越过。雅特丽那让人甚至起了鸡皮疙瘩的杀气,在她的位置拉起了生与死的境界线。



「马……马修排,包围那些家伙!」



后方传来以变调声音发出的命令。是伊库塔在这时指示马修调动原本位置距离军官集团较接近的手下部队。



影子们的头目来回看看推开人群逐步进逼的风枪兵们以及挡在前方的炎发剑士,明白适当时机已到。他们立刻朝着悬崖边跑去,士兵们还来不及阻止,每一个人就毫不犹豫地沿着跟绝壁没两样的陡峭斜坡往下滑。



「什么!居然跳下去……!啊!可恶!原来这边也绑了绳索啊!」



马修虽然很不甘心地把刺刀伸往悬崖下方,但绳索设置于和悬崖边有段距离的位置所以似乎勾不到。雅特丽原本和马修一起望着崖下,但突然想起被自己丢下的娜娜克˙鞑尔,慌慌张张地把视线转回后方。



「……被她逃了吗?」



雅特丽狠狠咬牙。果不其然,已经看不到失去搭档而不知所措的少女身影。不知道她是和影子们同样逃往崖下,或者是借用了同伴的力量沿着绳索爬上悬崖。



稍微思索了一下去追捕她的可能性,判断也只能放弃后,雅特丽做了个深呼吸并转过身子。接下来她直接赶往某个地方,伊库塔和哈洛也已经在那里……围着以脸朝上的姿势平躺在地,勉强还保持微弱呼吸的丁昆准尉。



「──哈洛,情况如何?」



在丁昆准尉头部旁边占了个位置进行止血动作的哈洛一边继缆处理,同时开口回答:



「颈动脉被割断了。虽然我试着止血,不过出血量已经……」



不需要根据语气推测,光看丁昆准尉本人和周围的地面,就能充分明白获救的可能性有多微薄……以脖子上的伤口为中心,形成了面积几乎等于整块地毯的一滩血,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失去如此多的鲜血居然还有呼吸是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丁……丁……不要死……不可以……」



在哈洛的对面,丁昆准尉的搭档水精灵尼基正在拚命对着即将丧命的主人说话。他的主人或许也有注意到,同一边的手臂微微动作,然而却连把手举起的力气都不剩。



「……雅特丽,在他还有意识时,由你去听取遗言。」



「嗯,也对……」



雅特丽取代哈洛,来到丁昆准尉脸孔旁边的位置。她贴着准尉耳边对他说话,传达保管遗言的意愿,接着把自己的耳朵放到准尉的嘴边。



发青的嘴唇微微移动,确实地讲了几句话。雅特丽听完,再度把嘴贴到准尉耳边回答了几句。



只见丁毗准尉的脑袋似乎稍微上下点了点头──以此为最后,微弱的呼吸也完全停止。压倒性的死亡沉默覆盖并支配了战场的喧嚣。



「……雅特丽,我可以问吗?他最后说了什么?」



伊库塔有点犹豫地发问,雅特丽却以意外乾脆的态度回应:



「总共有四句。『帝国的同胞就拜托了』、『搭档的尼基要让给老家的妹妹』、『下次你该好好拿着双刀跟我较量』……最后一句与其说是遗言,反而该说是独白吧。」



「独白?」



「嗯──他说『结果,我到底有没有守住骑士的体面呢?』」



雅特丽把脸朝向天空,就像是在忍耐某种涌上眼眶的冲动。



「他真是谦虚。因为是名誉的阵亡,临终时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事情感到可耻吧。」



「……嗯,是啊……那么你说什么回应他的独白?」



雅特丽先咳了一声才回答。她的声调一如往常地坚毅,不过却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



「……我说『愿比谁都勇敢作战,深爱国家与同胞的骑士,丁毗˙哈尔群斯卡的灵魂能够与荣耀和祝福同在』。」



这真是适合的送葬祷词,伊库塔率直地这样认为,是他自身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想出来的内容。



「谢谢你没有发表评论……虽然在思考要讲什么的时候我自己也有感觉,不过即使像这样实际讲出来,果然还是一些陈腔滥调。所谓的贴心发言真的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偏偏不会出现呢。」



听到雅特丽喃喃抱怨,伊库塔带着苦笑摇了摇头──这正是所谓的谦逊。作为悼念亡故骑士的真正骑士,当然不可能有其他比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更体贴周到的人选。



不久之后托尔威和马修,还有萨扎路夫上尉都过来分别向丁昆准尉的遗体致意。接下又过了一小时,总算再度开始进军,袭击造成的牺牲者遗体被送往后方,让生者和死者今后将前往的方向完全分离。



死亡的人们往后离开,存活的人们往前迈进。为了追求下一个战场,往前,再往前。



「原本这种嫌疑的可能性就很高,在刚刚的战斗中更是得到了明确答案──这场内战,是齐欧卡共和国在背后操纵。」



行军的路程已经过了大半。趁着获得大休息的士兵们都坐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伊库塔˙索罗克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同伴们如此断言。



「我并不是领悟到散布阴谋论的快感。而是既然出现拥有膛线风枪的敌方部队,那么只剩下这一个可能性。因为那种新武器目前在帝国内部只有配备给托尔威部队的那四十把试验作品而已。」



「要是还有其他,就只有阿纳莱博士逃往的齐欧卡共和国有……你的意思是这样吧,阿伊?」



托尔威让理论得岀结论,觉得不能照单全收的马修则是开口提问:



「你想主张是齐欧卡在协助席纳克族的叛乱……?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当然有。若以那个国家在军事上的态度来看,这反而可以说是正统中的正统。因为讲到齐欧卡共和国的历史,他们面对卡托瓦纳帝国这种在军事力层面上若是正面交战并无胜算的对手时,就是靠着驱使国内外的各式各样要素才得以存活至今。」



正在用布擦拭保养军刀刀身的雅特丽也插嘴说道:



「『让敌人的敌人成为朋友』──不只军事,这也是齐欧卡的基本外交方针。」



「没错。面对帝国这强者表现出的傲慢,以彻底的弱者处世之道来经营就是齐欧卡流的做法。尽量不要由自己去战斗,而是煽动其他敌对因子去交战。而这次他们看上了席纳克族。」



「原……原来如此,毕竟席纳克族原本的立场就是帝国内的潜在性反叛分子嘛………」



「换句话说……不只是支援席纳克族,要是一个不好,这场战争本身也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齐欧卡的安排?」



哈洛和马修露出不安的表情,伊库塔毫不留情地点头。



「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演变成如此胶着的事态呢……无论是北域镇台台柱的特瓦克少校之死,或是之后以山脉为舞台的游击战,行动上都过于乾净俐落没有丝毫多余。很明显在实行作战这方面他们受过哪个人的仔细训练。」



「顺便提一下,『风臼炮的数量太过充足甚至可和军队媲美』这点也符这推论。只要是在现场战斗过的人,都有隐约察觉到在背后另有支援席纳克族叛乱的存在……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像那样直接出手。」



被对话勾起之前乱战记忆的雅特丽带着畏惧这样说道。伊库塔一语不发地表示同意,过了一会突然讲出一个非常不吉利的名称。



「……那大概是『亡灵部队』。」



「亡灵部队……?真……真是个让人觉得恐怖的名称呢。」



「这只不过是俗称啦,是根据他们不会在战场上留下尸体这点来命名。真面目则是被齐欧卡陆军视为手足运用的隐密任务部队……虽然这种部队确实存在这点已经是不容置疑,然而关于工作表现方面能听到的传闻,就很像是战场上的传说。」



暗杀要人、取得机密情报、煽动叛乱、训练当地的游击部队等等……像这种不得公开必须私下处置的秘密工作,据说就是由他们这支部队根据政府或军方的需求来一一负责解决。



由于活动的实际状况隐藏在黑暗中,因此他们很容易被提拔成阴谋论的登场人物。例如「过去的哪个要人其实是被『亡灵部队』暗杀,换句话说那是齐欧卡的阴谋!」之类的句子,现在已经成为一种典型发言。



「煽动并提升席纳克族原本就对帝国抱有的反感,并对他们实施针对叛乱的军事训练,这些应该就是『亡灵部队』在这里的工作。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才会连『圣战』这种过于精彩的诡辩也一起输入这里。」



「如此一来,我认为拟定『把帝国军诱入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后再展开游击』这作战的人恐怕也是『亡灵部队』。因为至今为止,席纳克族很少采用这种先做好周到准备然后再待在山里面埋伏的战术。」



「意思是战争的作战、立案是『亡灵部队』,亦即齐欧卡共和国,而实行则是席纳克族吗……只是齐欧卡表面上看起来是共犯,实际上却是幕后黑手。」



雅特丽统整出来的单纯构图让所有人都点头认同。



「在之前战斗中出现的疑似『亡灵部队』集团,总共有配备于对岸悬崖上的射击部队,以及冲进帝国军队伍中的白刃部队这两支。白刃部队这边的组成约等于一个排,射击部队根据枪击火力的规模来看,应该也有以此为基准的人数吧……不过,我不认为这样是那些家伙的全力。」



「因为他们教导许多席纳克族如何打游击战,所以应该准备了相当数量的人员……不过,这点和他们现在还留了多少人在这里应该是两回事吧?」



「虽然的确如你所说,不过以可能性而言,最好认定他们的规模有可能是一个连的程度。我想,不违反潜入、潜伏这种秘密部队方针的人员上限数字大约是这样吧。」



「我和雅特丽同感。而且棘手的问题是,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那些家伙恐怕连一个人都没有折损。换句话说可能有无伤的一整个连偷偷潜伏着,而且还是有一部分士兵甚至装备了最新膛线风枪的出类拔萃精锐集团。」



沉重的沉默笼罩众人。觉得自己未免过度煽动大家的警戒心,伊库塔开口挽回。



「刚刚再怎么说也只是在讨论可能性,就算真的全部符合,那些家伙接下来会如何行动又是别的问题。在引起内战造成帝国军损害的那个时间点,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至于后来试图杀害萨费达中将的行动,说不定也只是基于如果成功就算赚到的想法。」



伊库塔一边说,同时也自觉到这种乐观预测听起来真是空虚……到目前为止,战况一直往想像中的负面方向再负面的方向变化。没有人会认为这情况将会以现在这瞬间为界一口气翻转……也无法这样认为。



「所有人起立!整顿队列!再度开始行军!」



大音量的命令响遍周遭,还以为可以再享受一阵子体息时间的士兵们边嘀咕抱怨边纷纷起身,骑士团众人也跟着动作,但一看到长官回来立刻提出疑问:



「是怎么了呢?萨扎路夫上尉。时间才经过三十分钟左右,但这次应该是大休息吧?」



听到马修这句不安比不满更为明显的问题,萨扎路夫上尉以僵硬的表情回答:



「虽然对士兵们很过意不去,但预定必须提前。先行部队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如果不早点过去阻止,或许会无法收拾。」



「棘手的状况……又……又受到敌人袭击吗?」



哈洛战战兢兢地发问,但上尉却露出那样反而还好一点的表情摇了摇头。



「这真是一场让当事者不会感到无聊的战争……这次是友军失控。」



少女拖着沉重的双脚,忍耐背上灼热的疼痛,继续往前奔跑。



「呼……呼……呜呜……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中偶尔会出现痛苦的呻吟。用破掉的斗篷代替绷带来止血的背上伤口彷佛是在抱怨草率的处理,随着时间增加,痛感也更为严重。



「呼……呼……!……快点……必须快点回去──」



娜娜克˙鞑尔虽然抓住碰巧看到的绳索连滚带摔地爬下山崖,仅限于从「被帝国军士兵俘虏」的命运中完全脱身,然而代价未免过大。



不管是战斗造成的伤势,还是全身的跌打损伤,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只是──现在却无法感受到总是存在于背上的安心重量感。这份小小的空虚,对少女来说几乎等于绝望。



「……呜……希夏……对不起……希夏……」



为了逃离先前的状况,她甚至没有余裕从四散的碎片中捡起魂石。运气好会被敌人捡走,运气不好会掉到山崖下……甚至连永远失去希夏的可能性也不低。由于一想到这点就会让膝盖失去力气,少女拼命地思考别的事情。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那些恶鬼……那些可恨的军人……!」



可以说只有这份憎恨和愤怒,才是现在支撑着娜娜克˙鞑尔的一切。即使失去等同于半身的搭档,她还有其他该保护的事物。有许多住处被烧毁的席纳克同胞们,以及目前仍在继续战斗的战士们,正聚集在前方的村庄里。



「……大家……等我……爷爷……婆婆……娜娜现在就回去……」



娜娜克˙鞑尔爬上岩石,分开草丛,拚命地往前进。然而──在她几乎要失去时间感的时候,突然出现一股难闻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这味道和她在烧毁村庄中闻过的臭味相同──受到不妙的预感驱使,娜娜克˙鞑尔脚步踉跄地加怏奔跑的速度。



「──不要啊……住手……快住手……!」



她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同时一直线穿过茂密的草丛。然而在越过整片草丛后──她明白自己的愿望并没有传达给上天。



「──啊──」



在变开阔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建筑物烧得通红。在火焰的映照下,是正在村里进行的残杀光景。地上倒着累累死尸,还活着的人拚命地四处奔逃。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小孩。双眼发红的士兵们带着笑容追杀这些人。



呀啊啊啊!被刺刀贯穿胸口的女性发出惨叫。做出这件事的士兵抬脚把女性踹倒后,还进一步把刺入的刺刀刀刃来回转动。惨叫变成了凄厉的悲鸣,士兵的笑容也因此变得更深。对现在的他来说,对方受到的痛苦是最上等的愉悦,而追求这愉悦的贪念没有极限。他把刺刀拔起,这次改为刺进正在惨叫的女性口中。



「……快住手……」



她的声音发抖,牙齿彼此碰撞发出声音。仅仅几天前少女还过着日常生活的村庄现在浮现出地狱。娜娜克˙鞑尔目睹过去一直被自己等人称呼为恶鬼的帝国军士兵们成了货真价实的邪恶存在。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恶鬼可以那么──那么愉快地带着笑容虐杀其他人。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娜娜克˙鞑尔握紧双手上的廓尔喀刀,把背上的痛楚拋到脑后,冲进了地狱的正中央。她把映入眼中的恶鬼一一斩杀并往前冲……然而愈是行动,身体就无法控制地变得更沉重。在勉强带着伤口赶来这里的期间,她已经失血过多。



最重要的是,背后很冷。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保护她的背后──



「……爷爷……婆婆……」



娜娜克˙鞑尔一找到位于村庄中心,部族长老们应该都聚集在那的大房子后,毫不犹豫地踹开大门冲进室内。那里面的地狱比外面还克制几分。原因是已经结束了,除了想搜刮财物而继续在屋里翻找的几只恶鬼以外,那里只剩下丧命的老人尸骸。



「──」



对于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年左右的席纳克族来说,老人本身就是罕见的存在。无论是否具备血缘关系,年轻人们一律带着亲近感称呼这些在漫长人生中累积了许多智慧的长者们为「爷爷」「婆婆」,老人们也把所有的年轻人当成亲生孙子看待。



在身为族长的娜娜克˙鞑尔心里,命丧现场的十七名老人们也同样是那样的存在。他们全部都是比亲生更亲的祖父和祖母,她和每一个人之间都有共同的回忆。



而现在──这些老人家都在她的面前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说搭档的希夏是半身,她感觉到这次是剩下的一切全部被一点不留地夺走。理性的枷锁完全崩坏,只有全面解放的杀意驱动了娜娜克˙鞑尔的身体。她在对方做好准备前,就不由分说的斩断了第一只恶鬼的脑袋──然而这却是致命的行动。



「……啊…………!」



最后感受到坚硬的回应后,握在右手中的廓尔喀刀就再也无法移动。这是因为斩下首级的刀刃由于用劲过度,所以砍入了房间的柱子。



……对于行动时需要宽广空间的回转剑舞来说,室内战是最严重的弱点。现在的少女已经因为愤怒而忘我,甚至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可恶,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快压制住她!」



周围的士兵们一口气袭击陷入无防备状态的娜娜克˙鞑尔。她试图挥动左手上的廓尔喀刀,却连手臂带刀都被压制住;另外一个士兵则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就这样直接被狠狠摔往地上的少女看到低头望着自己的士兵模样,打心底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家伙,居然砍下辛哈的脑袋!」



「可恶的山里老粗……!就让你也得到一样的下场!」



气到发狂的一名士兵举起从娜娜克˙鞑尔手上夺走的廓尔喀刀对准她的脖子。感觉到死亡逼近



的她不由得闭上眼睛,然而在反射性想像出的冰冷刀锋触感碰到自己前,却有另一个士兵以莫名沉稳的声调开口说话:



「喂,等一下──这家伙是女人。」



听到这句话,其他士兵们也瞬间停止动作。一股别有意义的沉默扩散开。好几对被热气冲昏的亲线带着和杀意不同的感情来回眺望着少女的全身。



等这些动作都结束之后,刚才那士兵以甚至可以说是率直单纯的笑容这样说道:



「等到用过以后再杀掉也不迟。」



「……这是在搞什么……」



收到同伴失控的报告而急忙赶来的萨扎路夫上尉和伊库塔等人,在现场看到的是丧失所有规律和统率,彻底化为暴徒的友军兵士身影。



「这些家伙的指挥官到底在干什么?喂!我们是友军!该负责的哪个人快点出来!」



萨扎路夫上尉重复喊叫多次后,一个脸上挂着苦笑的中年军宫从有点远的树荫后方往这里走来。阶级章果然也是上尉,不过年龄却比萨扎路夫大了一轮。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地跑一趟。赏在是没办法啊,就成了这副样子。」



「什么叫就成了这副样子!为什么不阻止?这些是你的部下吧!」



萨扎路夫上尉语气激动地这样一说,中年军官就换上不快表情提出反论:



「别紧张得那么夸大,现在只是他们的战意有点过了头而已。是因为在漫长的战事中累积了很多怨气吧?长期战时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旦发泄过后自然就会恢复冷静,我对这点非常清楚。」



「在那之前你打算容忍多少非法行径?就算身处敌地,物资补给目的以外的掠夺行为也违反军法吧!对非战斗人员的暴行也一样!你这样冷眼旁观,不觉得自己事后会被送上军法会议吗!」



啧!中年军官明显地咂嘴,就像是在表示他觉得来了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别随便把军法拿出来压人。在现场有所谓现场的临机应变,看起来你应该是基于野战任官而晋升没多久,算了,如果是那样也难怪你搞不懂状况──」



「有理说不清。如果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我就要自己开始收拾场面。」



萨扎路夫上尉无视面露不高兴表情的中年军官,经过他身边往前走,伊库塔等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接跟上。中年军官还在后面继续抱怨,但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说。



上尉正在思考该如何镇定眼前的惨状,这时伊库塔急急开口:



「上尉,请让我和雅特丽的两个排冲进去。」



「还不行,暴动的士兵太多,这边也必须考虑该怎么做……」



「请听我说,上尉。我们是要去保护在战略上具备高度重耍性的生存者,要是现在不立刻行动会来不及啊!」



萨扎路夫上尉瞪大双眼,这少年难得表现出的焦躁模样也让骑士团的其他成员留下深刻印象。



这时他的老友开口支援伊库塔这可说是突如其来的恳求。



「上尉,我也想拜托您。看到一般人遭受暴行,身为军人无法坐视不管。」



「……我知道了。但是你们必须随时以多人数一起行动,还有,不要太刺激那些家伙。」



伊库塔和雅特丽一边感谢长宫如此明理,同时和部队一起行动。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以班为单位分头搜索。虽然这样违反上尉要求以多人数一起行动的忠告,不过伊库塔现在连这种行为也在所不惜。



「那栋房子是最大的建筑物,雅特丽,你也一起来!」



「了解。我要冲了,你可别落后!」



雅特丽以媲美猫科动物的速度全力往前奔驰,伊库塔也拚命跟在后面。即使如此她还是早了几秒到达目的地,不过并未立刻踹破大门冲进去。因为应该在里面的友军或许会被吓到而出手攻击。



「我们是友军!要进去了,别攻击!」



雅特丽先以响遍周遭的大音量事先通知后才打开大门,这时伊库塔也赶到了。



两人同时进入室内,而迎接他们的是士兵们正在殴打彼此的疯狂模样。



「该由身为长官的我先上吧!」



「啰唆!被你脏手碰过的女人还能用吗!」



「没办法排队的话就滚出去!在外面拿树枝分岔来用吧!」



在边咒骂边互殴的士兵们脚边,有个手脚被粗鲁绑住的少女正畏惧地缩着身子。曾经和对方交手过的雅特丽一瞬间就认出那是谁。她正是席纳克族的族长,娜娜克˙鞑尔。



「喂──你们这几个家伙也差不多一点。」



伊库塔的声音又低又沉。雅特丽知道他真正发怒时就会变成这样。



由于在同一空间内有人对他们说话,让当事者们总算也察觉到有外人闯入。五名在场士兵有四人看到伊库塔和雅特丽的阶级章后僵住身体,但只有一个例外。在那个人的左胸,有比伊库塔他们多一颗星的阶级章。



「……你架子摆得很大嘛。不过这些家伙是我的部下,而且在场所有人里军阶最高的人是我,凭什么要我听从你们这些区区准尉的命令?喂喂?讲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来听听啊!」



看到那理不直气却壮的态度,让伊库塔内心有什么断了──萨扎路夫上尉的命令、娜娜克˙鞑尔本身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一一列举出这类根据并驳倒对方是他平常的做法,而且实际上,这些内容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脑里。不过,即使如此。



「……在想说的时候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这的确是我的座右铭。不过──」



伊库塔一边喃喃自语,同时跨着大步走向对方──根据、理论、说服、拉拢。这时的伊库塔并不是平常的他,所以,他主动把这些熟悉的手法全部封印……



「──别认为我总是会准备要让你们理解接纳的发言!」



改为实行以「往下挥的拳头全力殴击对方的脸孔」这种极为原始又武断而且依赖肉体,换句话说就是不符合他风格到了让人感到讶异的方法。



「呜……!」



由于伊库塔直到出手之前都没有表现岀要诉诸暴力的徵兆,结果少尉只能扎实地挨下这一拳。他撞开家具,并狠狠地往后坐倒在地。



「雅特丽,保护娜娜。由身为女性的你过去会比较好。」



面对一连串发生的状况,连雅特丽也无法掩饰惊讶反应,不过听到伊库塔这么说之后随即开始行动。她放低姿势接近娜娜克˙鞑尔,以发言和肢体动作表示自己没有做出粗暴行为的意思。同时还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来确认娜娜克服装的凌乱状况,判断并不是很严重之后,雅特丽放心地呼了口气。



「看样子赶上了,伊库塔。」



当雅特丽如此告知的这一瞬间,伊库塔的身体一口气失去力气。他一边受到简直想当场直接坐下的放心感鼓动着,同时嘴里喃喃说道:



「……是吗,这次只有一人份赶上了吗?」



实际上,连「赶上了」的发言本身恐怕都算是狂妄的讲法吧。在以血洗血的战火中,这是微不足道的神明一时兴起。仅仅只是宛如木屑的渺小幸运,对于许多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现在的伊库塔却被这个幸运拯救。因为只有在这个结果的范围内,他能够不必对自己感到失望;因为他浅薄的体面,只有一小部分没有被溃灭而得以残存。



另一方面,惹出问题的少尉流着鼻血在地上爬行,试图把手伸向自己先前靠在墙上的十字弓。然而,雅特丽的军刀却抢先一步剌中了他的手指。



看到他发出惨叫把手缩回,伊库塔恢复平常那种带着讽剌的语气,对着他如此发言。



「人可以当勇者,也可以成为战士……不过野兽却是万万不可啊,少尉。」



确实逮捕娜娜克˙鞑尔并把她交给哈洛的部队后,伊库塔等人重新回头去镇压失控的友军。



虽然这并不是简单的工作,但是针对已经渗透身心的军人特有习惯,例如敲击铜锣发出大音量的集合信号等方法发挥了效果。士兵们回想起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并依序恢复了正常神智;再配合伊库塔等指挥宫的直接劝告,让现场的部队好不容易恢复原本的纪律。



「……真是的,总算平静下来了吗?即使如此也造成相当严重的损害……」



萨扎路夫上尉看着遍地的席纳克族尸体,重重地叹了口气。然而,注意到部下没有任何人讲得出话,上尉决定改变话题。



「……虽然以结尾来说是最糟的情况,不过无论如何,这次的战争到此结束。我军也已经确实逮捕娜娜克˙鞑尔,想来席纳克族应该很难再做出有组织的抵抗。」



上尉带着复杂感慨这样说完,后方甚至有人忆起阵亡战友并开始哭泣……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场牺牲实在过多的战争。只有那种感觉过于迟钝,或是不知道前线实际状况的人才会把这样的结果称为胜利吧?



「哎呀,诸君!做得好!充分地教训了席纳克的那些蛮族!」



抓准在不懂得察言观色这方面可说是一流水准的时机,特地千里迢迢来到前线的萨费达中将对着士兵们搭话。骑士团的成员们全都产生相同的感想,那就是原来这世上也有别听到反而比较让人舒服的慰劳。



然而,对中将那内容空洞的演说感到厌烦的众人眼里,突然出现奇妙的景象。有一群没见过的部队正从村庄的另一头朝着这边走来。规模约是一个排,但身上穿着的军装明显和帝国军不同,而且部队前方还有个像是神官的男子。



萨费达中将直到对方来到能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才察觉到有部队接近。这时他总算发出警告,阻止对方继纩行动。



神秘的一行人因此停下脚步,只有前方那个貌似神官的男子一个人往前。



「我等是阿尔德拉教的世情检阅团,此地的责任者在场吗!」



对手一表明立场,萨费达中将立刻明显地绷起表情。他先犹豫了一会,才以不得已的态度报上自身名号。



「……我是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中将。这里是帝国的作战区域,世情检阅团前来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我们收到通报,指称帝国北域从平日就在实行违反阿尔德拉教戒律的恶行。嫌疑对象是北域镇台,嫌疑内容则是对四大精灵的虐待行为。」



萨费达中将「呜」了 一声嘴角扭曲,他对这件事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我等是为了确认实际状况而被派来此地。不过……」



男性神官讲到这边停口,以彷佛在逐一观察的视线巡视周遭一带。看到他这个样子,伊库塔皱起眉头觉得这下不妙。



首先会映入眼帘的是不分老幼都躺在地上的席纳克族尸体──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无关的事情,阿尔德拉教检阅团的兴趣并不在这方面。他们想追究的重点并不是在战争时必然会发生的互相砍杀所造成的结果,而是伴随着这一切的非人存在是否遭受到残酷对待。



「……根本不需要正式调查。光是从这里张望各处,就能够确认以超过自卫行为的手法对精灵进行攻击的痕迹,数量多到数也数不淸。」



没错,他们在意思的问题正是这一点。失控状态下的帝国军士兵们不只把不抵抗的人类当成破坏冲动的标靶,也没有放过搭档的精灵。有头部被切断的精灵、四肢残缺分散的精灵、还有整个都被粉碎的精灵──让人目不忍睹的残骸四处都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根据此次视察,可以明确得知北域镇台对精灵的虐待嫌疑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我等接下来的职实就是回到本部报告这件事。那么,在此告辞了。」



「等……等一下!」



萨费达中将惊慌地叫住单方面宣布处理事项后就打算离去的检阅团。他的面孔呈现出过去从不曾有过的铁青脸色。



「请稍等一下,我等也别有苦衷,让我说明──」



「我拒绝。我等的职责是直接报告眼见的事实。如果意图辩解,必须等到本部对帝国发出正式的谴责声明后才能提出。」



「哪有这么不知融通的做法!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就这样放你们回去!」



「那么你打算逮捕我们吗?别忘了阿尔德拉教的神官拥有外交特权。如果发生试图违背我本人意志剥夺行动自由的事态,这举动本身就会成为外交上的重罪。」



萨费达中将很快就理屈词穷。即使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当然也不能无视贵为帝国国教的阿尔德拉教权威。神官的外交特权是其中最高等级的权力,中将没有能把对方留在这里的正当理由。



确定中将完全沉默之后,男性神官不发一语地率领检阅圑离开。如此一来萨费达中将的军人生命也结束了呢,在场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针对在北域动乱中产生的庞大不必要牺牲,即使中将能够靠着艺术般的辩解来克服此难关,精灵虐待这个重大外交问题也会在后方等待。就算身处同样立场,伊库塔也无法想像有什么方法能够完美回避这些责任并保住镇台司令长官的位置。



──这是自作自受。即使要说是报应还太宽大,不过也算是妥当的结果吧。



伊库塔打算用这种想法来多少消除自身的不平不满。然而,身为当事者的中将还没有放弃。



「我……我要去追那些家伙!你们也跟上来!」



听到被逼上绝境的长宫发出这种命令,眼前的将兵们都露出受够了的表情。



「……虽然您这样说,但追上又能如何呢?」



「当然是跟在旁边前进并想办法说服他们!萨扎路夫上尉!从你的营里选出一个还很有活力的连!让他们跟我同行!」



萨扎路夫上尉压着额头像是在忍耐头痛,并看向自己的部下……说什么很有活力的部队,他很想老实对中将报告现在根本没有剩下那样的部队,不过这时他还是选择以成熟应对来忍耐。



「……伊库塔连长,不好意思,能派你的部队出去吗?」



如果要举出比较有活力的部队,这是正确的判断。伊库塔边想讨厌的战争总是会伴随着讨厌的附赠品,同时很辛苦地逼自己点头。



「……那么由伊库塔˙索罗克率领的两百名成员将与萨费达中将同行。」



要不是萨扎路夫上尉对自己有恩,他正打算宣称自己突然肚子痛。



检阅团的脚步似乎比中将想像得更快,伊库塔等人出发后迟迟无法追上。即使最后来到不知道对方到底转往哪条岔路的地方,士兵们也持续发出「乾脆放弃回去吧」的讯息,要萨费达中将理解这点还是不可能的事情。



「往上爬!前往视野开阔的地方!」



萨费达中将似乎打算从高处往下看,确认检阅圑的目前所在位置。要是这样还找不到是不是就肯放弃呢?伊库塔等人带着内心期待并爬上山路。



来到一段特别高的山脊顶端后,可以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此处看遍北方全景。如果是来游山玩水,这正是享受绝景的地点,然而每个人都已经对高处感到厌烦。



一行人睁大眼晴开始搜索。首先用肉眼四处眺望,发现有可能的目标后再使用望远镜。然而,他们迟迟无法找到检阅团。伊库塔向中将报告对方有可能正走在视线死角的山路上,中将却怒吼着,要他在检阅团离开死角时把他们找出来。



视力拔群的托尔威正好在这时候发现了「那个」。



「……啊……呢……阿伊……那个……」



「怎么了?找到了吗?就算找到了,也要装出没找到的样子会比较好。」



「不是那样……阿……阿伊你也来看看……那……那个……」



由于托尔威抖着手把望远镜递了过来,伊库塔虽然感到讶异但也拿起来使用。他按照托尔威的说明调节视点,过了几秒钟后,也找到了相同的目标。



「──那──」



呼吸一时停止──的确那里出现了人类组成的集团,但绝对不是检阅圑。



那是数量超过一万人的军队。



「──那是什么……!」



漫长队列前方飘扬着旗帜,在藏青色旗面上有着一颗纯白的星星──那是代表主神星的阿尔德拉教纹章。讲到将这个纹章作为旗帜的军队,在这世上只有一支。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阿尔德拉敎本部国军……!」



伊库塔一边希望这景象是因为高山症带来的幻觉,同时讲出对方的名号。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这是往北越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后存在的宗教国家。除了身为阿尔德拉教总部的立场,本身也具备了单一国家的功能。面对卡托瓦纳帝国和齐欧卡共和国,在历史都贯彻中立的位置,几乎不曾加入任何一方。所以绝对不让外敌通过的「神之阶梯」的神话之所以能够维持至今,这个国家位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北侧正是很重要的理由。



「……那个国家只有在执行圣务时,才会在岀兵时把一星旗放在正位置吧?」



「他们朝着这边一直线南下……这代表……」



「──要在神的意志之下,前来给予我们惩罚……是这样吗?」



不知何时来到旁边举着望远镜的雅特丽接替着把话说完。注意到异变的其他人员也接二连三地在周遭聚集。



「怎么会这样……那些神官们并不是检阅团,而是兼任检阅的军方先遣队。北域镇台的嫌疑早就确定,先前那些只不过是决心开战前的最后通牒──」



透过望远镜的镜头观察大军的伊库塔回想起心里一直存在着的疙瘩。



「……是吗……那些巡礼服……!」



他内心的逻辑一口气说通了──特瓦克少校被杀害那天,现场的房子留下了许多见巡礼服。伊库塔自身曾经推论过这现象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其中让人觉得最有可能的假设,是席纳克族的贼假扮成阿尔德拉教教徒进入屋内。如果是这样他们那种能在不被外部发觉的情况下杀光屋内人类的异常俐落手法也可以获得解释。首先他们是被当成正当的客人邀入屋内,之后趁着家人掉以轻心时才露出利牙。何况连头部都整个盖住的巡礼服也能够掩盖席纳克族特有的外表特徵。



然而,在实行这个计策时还需要一个演员,就是率领巡礼者的阿尔徳拉敎神官。要是没有神官在场,根本欠缺信用。话句话说,如果要采用这个假设,那天在那个地方,阿尔德拉敎的神官──或者至少是打扮成神官的人物——应该起码有一人在场。



伊库塔已经推论到这边,也评价这是很巧妙的手法。然而,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会走上目前这种事态。齐欧卡共和国竟然和阿尔德拉教的神官联手,以萨费达中将的恶行作为起因,促使拉˙赛亚˙阿尔德拉民以「执行圣务」为由对帝国发动侵略──更不用说这件事还和由席纳克族诱发的内乱同时计划。若要作为单一个人推测的范畴,这阴谋的规模实在过于巨大。



「……托尔威……帮忙尽量正确测定出拉˙赛亚˙阿尔德拉民……阿尔德拉神军和位于后方的本队之间的距离……」



「阿……阿伊……」



「然后根据结果,计算那个的到达日程。我们必须掌握剩下多少余裕。计算出会被他们追上的日数,以及能用来全军撤退上的时间……」



伊库塔边说,心理同时预料到这次计画应该会得出极为严苛的数字──如果单纯只是要让军队从战线上撤退还无所谓。倘若可以把沉重又体积庞大的装备和物资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舍弃,那么只要派出传令传达撤退命令,从完成准备的部队开始依次下山即可。



然而一旦那样做,下山之后将会如何?派出一万以上兵力的阿尔德拉神军的目的是破坏违背宗教戒律的北域镇台,以及进一步压制北域一带,这应该是妥当的推测吧。因为和席纳克族长期纷争而筋疲力竭的北域镇台将要面对过去从来不曾预想过的北方侵略。这不但是新的威胁,同时也是未知的威胁。要是连完善的迎击态势都无法建立,能够抵抗对方吗?



根本无须考虑,答案是否。



结论——北域镇台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针对至今为止投入战线的装备和物资进行最低限度的回收,再进一步让全军撤退,然后等到回平地后还要做好迎击准备。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能获得一些空档让得知紧急事态的中央来得及派出援军……



「真的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战争……根本不想要的附赠品居然反而比战争本身更巨大──」



原本就费心劳力的工作正转变成过劳。伊库塔为了击退想把一切都拋下不管的诱惑而以颤抖声音讲出的这些胡闹发言,听起来带着极为接近祈祷的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