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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舰队决战(2 / 2)




看到船员们以包围船舵的形式聚集在一起,让马修的背后窜过一股寒气。因为这状况和西古鲁姆海校受伤那时完全相同。少年推开水兵们闯入人墙内部后,发现在圆圏中心跪在地上喘个不停的老将。



「库……库奇海校!您是因为刚才炮击而哪里受伤吗……?」



乍看之下没发现外伤,然而白发老人却按著胸口缩成一团没有回应。马修正感到困惑,察觉异变的波尔蜜也从监视台下来并赶来现场。



「您怎么了,库奇爷爷!」



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喊声,老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拚命调整慌乱的呼吸,像是硬挤般地把每一句话慢慢说出口。



「……我没有……受伤……但,伤脑筋……刚刚的震动让我发作了……」



光讲这些话似乎就造成很大负担,库奇海校用双手很痛苦地抓紧胸口。根据先前发言配合这种模样,马修和波尔蜜都倒吸一口凉气。



「……胸部有病……?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激动得双肩发抖的波尔蜜相反,马修反而觉得总算理解──仔细想想,他一直觉得不太对劲。这位年老的舰长把船舰托付给还年轻的部下。然而跟这种类似隐居的印象相反,在第一次与爆炮舰交手时展现的精彩指挥,还有让处于发愣状态的水兵们恢复战意的那一喝,以及脱离绝境的驾船技术──光看这些表现,他应该没有任何不足以担任现役的条件。



「由于库奇海校健康恶化,接下来由波姆一等海尉代为指挥!所有人重新回到岗位,要直接冲向前方敌舰──!」



看到老将退出,掌控船舵的青年军官大声喊道。这是正确的行动,要是没有人代替老将负责指挥,战争就无法继续。然而──这瞬间,似乎察觉到什么的波尔蜜弹簧般地猛跳了起来,从旁边握住船舵。



「什么──!你这家伙打算干嘛!」



「把船舵往右打!快点!会来不及!」



波尔蜜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回答,直接使出浑身力量扳动船舵。突然的介入让青年士官非常火大,他满脸愤怒地举起右手。



「搞什么!快点放手!你这个败家之犬!」



使劲击出的拳头狠狠打中女性的脸颊。折断的牙齿飞向空中,半失去意识的波尔蜜双脚一软。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开抓住船舵的双手。她的力量赢过把一只手用来攻击的青年士官,让船舵一口气往右转。



就在这瞬间,宛如神一时兴起的狂风发出呼啸风声,从左舷刮向右舷。船桅和船桁想起嘎吱声,受到强烈压力的船身也往右侧大幅倾斜。差点被拋入大海的船员们发出惨叫。



等狂风在数秒后吹完,波尔蜜才放开船舵倒向甲板。微胖少年赶紧冲向她身边。库奇海校来回看著两人和张著嘴巴愣愣呆站的青年军官,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



「……风势偏移了吗……刚刚真危险……要是没有把船舵打向右边,大概会有哪面船帆被吹破,或是哪条绳索断裂……」



听到这话的瞬间,不只青年军官,连马修也觉得背脊整个发冷……即使处于正常来说必须靠著缩减船帆面积以及下锚才能撑过的强大风势中,目前的「枪鱼号」却依然把船帆展开到最大限度并继续航行。虽然这全都是为了保持速度,然而这种乱来行为怎么可能没有风险。太强烈的风连对帆船也不会手下留情,要是从正面迎向超过耐久限度的强风,船帆就会被轻易扯破。



「别擅自决定,波姆海尉……我虽然是这副德性,但还没有说要把指挥权让给你。」



「……呜!虽……虽然您那样说,但库奇海校……」



「我知道。既然我已经成了这样,身为一等海尉的你接掌后续是自然的发展。如果是平时,我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你……但是,即使看在我的眼里,这风势还是激烈得超过限度。」



老将的双眼看往上方,厚重黑云在空中翻滚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期待天候会好转。



随著对现状的理解,动摇也逐渐在船员间扩散。霍雷修‧西古鲁姆和拉吉耶希‧库奇──正因为有这两位伟大船员,「枪鱼号」才能克服凶暴大海支撑到现在。然而他们正在失去这双翼──



「没有空犹豫……虽然明白这一点,我还是无法决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底该让谁坐上后任位置……」



库奇海校的视线转往另一个方向,在马修的搀扶下站起的波尔蜜正在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大变的青年军官逼近长官。



「您……您该不会打算无视我的存在,把船交给那家伙负责吧……?怎么能接受那种事!怎么能把船交给没多久前才让自己的船沉掉的败家之犬……!」



「我也反对!」



一名横眉竖眼的女性军官介入对话,那正是二等海尉的尤琳。



「在军队组织中,应该要随时严格遵守上下阶级!而且,要把所有船员的命都交给那女人……不可能!光是想像都让人毛骨悚然!」



尤琳带著满心憎恶不屑地说道,以简直能杀人的视线贯穿波尔蜜。面对强烈反弹的两名海尉,库奇海校一边押著发出剧痛的胸口,同时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你们的发言很有道理……但,事实上这状况的确也超出了你们有能力应付的范围,就像刚才的风……」



「没那回事!刚才只是偶然……不,要不是被那女人妨碍,我自己也会发现!我不会失败,我能做得更好……!」



青年军官坚持不退让,库奇海校也没有靠权力强制压抑这反弹的意思。因为和他人相比,最无法下决定的人正是老人本身。



在短暂思索之后,他没有把视线放到眼前的船员们身上,而是看向来自陆地的援军少年。



「──由你决定吧,马修‧泰德基利奇。该把这船交给谁?」



「……咦?」



「我实在无法决定。由于心里有太多多余的感伤,影响我做出公正的判决。所以只能交给身为外人的你。交给曾经因为波尔蜜纽耶海尉的不成熟,而在『暴龙号』上受过比任何人都苛刻对待的你……」



面对突然丢给自己的选择权,让马修暂时停止思考。与此同时,发现判断权将委交到他身上的两名「枪鱼号」海尉也像是把握机会那般地凑了过来。



「喂!拜托你,选我吧!你应该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要是交给波尔蜜那家伙,船一下子就会沉没!既然你之前是待在『暴龙号』上,当然可以理解吧!拜托你,英雄大人,把船交给波姆!反正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这两者的激烈态度虽然让马修有点狼狈,依然在内心开始自问自答。



──该把船交给谁?换句话说,自己和部下的命,全部都要托付给这个被选出的对象。



「…………」



他回想起刚见到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情景。当初介绍彼此认识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和海盗军这种事前评价相反的温柔女性,也因此松了口气。然而,这印象从登上对方船舰的那瞬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船上他每天都和托尔威一起遭受虐待。那不讲理的蛮横甚至让马修心里涌上杀意,真的碰上实战时,暴露出的难看模样也让他深感失望……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在那时就轻易放弃波尔蜜。毕竟那种不成熟的表现,让马修觉得彷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他把视线从记忆拉回现在,眼前有两个「枪鱼号」的军官正在强烈要求自己。波姆一等海尉和尤琳二等海尉。关于这两人,彼此交情还没有深厚到可以做出全面评价。虽然从两人身上都可以看出对波尔蜜的明显厌恶感情,但回想起自己待在「暴龙号」上的日子,马修总觉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他不能以这点来作为轻蔑对方的根据,况且现在原本就不是该基于个人好恶来下判断的局面。



马修进一步思考──那么,这两人和波尔蜜有什么不同?至少不是驾船技术的差距。如果该以这为基准来决定,库奇海校根本不会把选择权交给他。应该是要基于连他也能理解的部分……不,现在必须要基于「正因为是自己才看得清」的某种条件,在他们之间作出区别。



他重新观察三人。只有波尔蜜看起来略小,三人差不多年纪。换句话说,没有人在过去拥有胜过其他人的实际成绩。反而对所有人来说,这场战争应该是第一次上阵吧?眼前排成一横排的三人身上到底能看出什么不同?



根本不需要烦恼,答案是有没有失败过。有没有犯下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导致船只沉没的过失。这是波尔蜜的劣势,但波姆海尉和尤琳海尉没有。她失败过,他们没有失败──以这点不同为根据,眼前的两人主张自己才是有资格被托付船只的人选。



因为自己没失败过所以放心交给我吧。考虑到是不是该接纳这种主张时,马修无论如何都无法同意,无法顺利用言语解释的格格不入感卡在胸前。为了找出正确答案,他的视线漫无目标地在空中飘移──这时,他注意到站在略远处的波尔蜜身影。



波尔蜜只是站著,没有提出任何主张,也没有解释什么。为了让自己无论听到什么结论都要正面接受,她只是静静地下定决心,等待马修做出判决。



「…………噢……」



看到那绷紧表情的瞬间,少年得出自己寻找的解答。他毫无犹豫地讲出答案。



「由你负责指挥,波尔蜜纽耶海尉。」



马修也把所有觉悟都投入这次指名。被叫到的波尔蜜肩膀微微颤抖,其他两人先是愣住,接著张开口打算提出猛烈抗议,但马修却抢先一步开始说明:



「……自己不会失败,一定能做得更好。波姆海尉、尤琳海尉,你们刚刚这样说过吧?」



微胖少年直直看著两人的眼睛,如此开启话端。伴随决心的发言充满力量。



「我到今天为止,曾经失败许多次,从小失败到大失败都有。曾经因为失败而遭遇危险,甚至让部下丧命。讲到后悔和反省的次数,连数也数不清……可是,这些经验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在北域的死斗掠过少年脑海,那些日子烙印在灵魂上的教训在这里结出果实。



「──所谓失败,是一种每次都会伴随著痛苦的经验。否定失败的家伙,等于是自己阻止了成长的可能性……所以比起没失败过的人,我更相信曾经失败的人。既然在这个关键时机必须选择──我想把命运交给曾经犯下最严重的失败,而且依然正面面对这经验的家伙。」



果断地讲到这边,马修看向少女。波尔蜜也拚命地克制自己颤抖的肩膀,敬礼回应他的视线。她带著感谢,以全心全意来承接少年托付的意志。



「…………呼……」



对于两人间的交流,老将什么都没说。他已经决定要把一切命运委交给他们,所以他只是微微拉起嘴角,轻轻点头而已。



正当风向准备改变的时候──第三次炮击命中「枪鱼号」的船体。







「哼!真没劲……!」



葛雷奇狂妄地低声这样说道,甩动沾满鲜血的战斧。撞击帝国军舰「宝贝号」并登船攻击的齐欧卡「蹂躏丸」的海兵们趁著敌人畏惧,让白刃战取得优势。



「压制前方甲板!敌人已经被逼向舰尾和船内,要开始扫荡行动吗?」



「只要装装样子就好。要是认真追杀,退无可退的那些家伙也会下定决心吧。这种时候要挑个适当时机叫对方投降。」



面对血气上冲的部下们,葛雷奇用小指挖著耳朵并开口训诫。和恐怖的外表不同,他的信条是要把战场上的互相残杀抑制到最小限度。



「如果敌人不打算投降,那也无所谓。只要把船帆船桅那些全都破坏到船只无法航行的地步,就可以闪人了──你们快点!只是打下一艘船不会让我们的工作结束!」



受到严厉的声音鼓励,齐欧卡海兵们的动作加快。这时候,有部下从背后对著在船头旁观的海兵队长大叫:



「队长!有其他帝国船舰从右舷靠近!」



「什么……?」



听到报告的葛雷奇把视线移向右舷,只见那里的确出现一艘把船头直直朝向他们冲过来的军舰。看到敌人接近,他低声咂嘴。



「这艘船一开始肚子就被我们撞破了,若是要来帮助同袍,动作未免也太慢了吧……喂,你们!可以不必战斗了!把周围看到的所有绳索都斩断,然后回自己的船上去!要是谁敢拖拖拉拉,就会被我丢下!」



他在判断状况时不带任何犹豫。闯上帝国船舰的海兵们动作变得更加忙碌,他们在短时间内把一切破坏殆尽后离开敌舰。当所有人都回到原本的船舰上时,问题的帝国舰已经来到眼前。



「好,左满舵!」



舰长的命令在船上响起,没多久之后船只就开始移动。撞上帝国舰侧腹的撞角已经在战斗期间拔出,因此不会妨碍到航行。



「蹂躏丸」以半推开「宝贝号」的形式,把船舵打向左方。面对从右斜后方逼近的敌舰,这样等于是把眼前的帝国舰当成盾牌。



「这下敌人就无法直直朝著我们过来,因为僚舰会妨碍到前进路线。要是还打算继续追上来就只能绕路,但对方往上风处的逆风航行角度从一开始就已经逼近极限,只能从下风处绕过……换句话说,不管他们怎么挣扎,都是我方比较有利。」



葛雷奇按照理论导出最善手段,咧嘴一笑。从已经无法航行的「宝贝号」旁边通过后,帝国船舰很快就按照他的预测,从僚舰的另一侧绕了过来继续追赶。然而对方似乎拉大逆风航行时的角度,彼此的距离比预想中更近。



「啧!真是纠缠不清……!」



包括船员的熟练度在内,帝国船舰逆风航行的性能超出葛雷奇的预测。他不但承认这事实,并且迅速修正判断──在这种距离下,要重新把航行方向朝往下风处并实行撞角攻击会有困难。应该会从并肩航行的同航战演变成缩短距离的接舷攻击吧。



「……算了,如果对方想玩这种战法,就偶尔配合一下!你们这些家伙,要把战果带回去给少将啊!」



看到长官举拳往上挥,部下们也鼓起战意回应。靠著对「白翼太母」的坚定思慕以及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的统帅力,他们保持的士气不但能应付上一战的疲劳,甚至还有剩余。



「枪兵弓兵,到达射击配置了吧!瞄准、瞄准、射击!」



葛雷奇一声令下,箭矢和子弹都击向处于下风位置的敌舰。对方也在几乎同一时间点反击。虽然士兵在交错的弹雨中纷纷负伤,但这点程度并不会让他们的战意动摇。



「船体靠近!准备登船攻击──!」



为了对应白刃战,海兵们纷纷拿起宽刃弯刀,视野内已经可以看到在敌舰上做著同样准备的帝国士兵们。在这段期间内,分隔两船的大海也愈来愈狭窄。在让人屏息的时间中,海兵们不断提升自己的战意。



彼此的距离来到三公尺以下。判断时机差不多的士兵们抱著用来登船的板子往前。他们一方面因为掠过头顶的子弹而心惊胆跳,一方面打算把有一定宽度的板子倒向敌舰──然而在他们的眼前,在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的时机,有个红色影子无声降落。



「咦──」



还来不及表示讶异,抱著板子的士兵就被斩裂脖子。近距离目睹鲜血喷出的后续海兵也几乎在同时被人从肋骨之间贯穿心脏。



「呜啊──」「──咦?」「呜……!」



袭击他们的瞬间之死还在继续扩大,从意识到那是威胁的人开始按顺序倒下。因此,他们暂时无法理解自己搭乘的船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是……是敌人!已经闯上──呜哇!」



第八个被砍倒的海兵终于留下仅仅是把状况告知周围的成果。在他发表遗言后,至今为止看起来只是一阵红色疾风的威胁在海兵们的眼里迅速成型。被海风吹动的炎发,沾满鲜血的右手军刀与左手短剑。



「什……」「二……二刀──」「这家伙……!」



面对因为战栗而瞪大双眼的齐欧卡战士们,形成人型的红色旋风──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毫无松懈地把双刀尖端对准敌人。



「以言语构成的世界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属于武器的时间──但是要以剑来交谈!」



斩断所有大意心态的剑光闪过。受到这魄力影响,齐欧卡的海兵们也做好要互相砍杀的决心。然而,在众人注意力集中到单身闯入的雅特丽身上时,从接舷的帝国舰──「猛虎号」上也接二连三有其他帝国兵攻来。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了!在磨蹭个什么!」



对于隔著前卫士兵,位置比较后方的葛雷奇来说,前方战斗状况有点偏向死角,让他对自军对应处于被动的情形产生疑问和焦躁。然而,这种疑问在他登上高台的那一瞬间就全数瓦解。得到高度后,他的视线里出现精心培育出的勇猛海兵们一一被砍倒的模样,还伴随著炎发少女挥动的双刀轨迹。



「啥──?」



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首先怀疑自己的眼睛。然而无论他眨眼几次,这光景依然没变。斩断生命的军刀和短剑,双刀的剑光展现出的绝望美感让他想起一个名字。



「……最强剑(伊格塞姆)?开什么玩笑啊,为什么那个怪物在海上!」



觉得像是作了恶梦的葛雷奇大叫。海兵们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墙,红色的剑士单身挥剑突破一角,后续的帝国兵们闯入从那一角出现的破绽并扩大缝隙。有人替他们指出该瞄准的要害后,帝国兵的行动没有犹豫。也因为一开始遭到对方先制,齐欧卡士兵已经快要被敌军的气势压倒。



「这下不妙……」



忍不住低声这样自语的瞬间,葛雷奇察觉敌舰上有枪口对准自己,立刻从高台上往下跳。他完全不在意从头上掠过的子弹,对著上方的监视台大叫。



「枪兵!想办法对付那个怪物!别让对方继续扰乱前卫!」



「可是……有……有困难!从这位置只能勉强跟上行动,要避免误射同袍并狙击单一目标实在──呜啊!」



在葛雷奇抬头望向的前方,枪兵的上半身突然一斜,翻过扶手从监视台上倒栽葱落下。海兵队长绷著脸冲向落下位置,只见那边躺著脖子已经转向不合理方向的部下尸体。



「泰夫可……可恶!」



顺著涌上的怒气,他把右手的战斧斧柄前端用力敲向甲板……既然敌舰上面也有枪兵,必须让自军枪兵专心对射,否则就会再发生跟刚刚一样的状况。换句话说,在白刃战现场发生的事态必须要靠他自己想出办法应付。



「……要我负责对部下怒吼以外的工作吗……很好,这笔帐可欠得大了!」



虽然受到激情影响还是瞬间想出对策的葛雷奇对著附近的副官大吼。



「去把交涉旗拿来!现在就去!」



从闯上船开战后开始计算,在打倒第十二名敌兵时,雅特丽也注意到他们背后举起的红白直条纹旗帜。



「提案交涉……?还真快,明明才刚开始交战。」



虽然抹不去心中的讶异,但过了一会注意到交涉旗的后方「猛虎号」也传来暂时停战的命令,因此雅特丽也命令部下重新拉开和敌兵之间的距离。双方势力各待在左舷侧和右舷侧,让「蹂躏丸」上形成以纵向分成两边的对峙状况。



「──喂喂,发现是女人就已经让人够惊讶了。」



不久之后,有个身躯高大的男子分开齐欧卡侧海兵们形成的人墙出现。看到一边嘴巴裂到耳朵旁边的葛雷奇后,帝国军起了一阵骚动。



「而且靠近一看,没想到这么年轻。你现在多大年纪?伊格塞姆的小姑娘。」



「大概是你的一半吧。不过,我想现在不是介意我年龄的场合。」



从这样回应的她身后,负责指挥攻击敌舰行动的「猛虎号」原本的白刃队长走了出来。即使比不上葛雷奇但也拥有健壮体格的他亲自挡在雅特丽前方,不畏惧外表特别的齐欧卡军人,开口说话。



「我是隶属于帝国军舰『猛虎号』的古拉西纳‧比兹利海曹。我本身没有进行交涉的权限。但可以把我视为窗口。提出要求吧。」



「那真是谢了。我是隶属于齐欧卡军舰『蹂躏丸』的葛雷奇‧亚琉萨德利。基本上拥有海校阶级,但严格来说不算是船员。总之呢,把我当成后面那群海兵的老大就行。」



「了解,亚琉萨德利海校。然而,这样一来你也没有直接交涉权吧?」



「驾船方面也就算了,但像这种遭到攻击的场合,我被交付了现场判断的全权。所以你们可以省略麻烦的手续,和在这里的我交涉也没问题。」



葛雷奇说完,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比兹利海曹也接受地点点头。



「那么,就听听你的要求吧。如果是要投降,我可以承诺所有船员的安全。」



「开什么玩笑,战斗才刚开幕──算了,的确是我们这边泼了冷水,这真是过意不去,所以我就讲简洁点吧。」



葛雷奇挥动右手战斧,把前端指向炎发少女。



「我要打倒怪物,让我和那个伊格塞姆决斗。」



他一表明要求,下一瞬间船上不分敌我都起了一阵骚动。比兹利海曹对吵闹的部下大吼「安静点」来制住他们后,皱起眉头转向葛雷奇。



「……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是可以转达。但是,很明显我方长官会拒绝。这提案对我等没有任何好处。」



「放心,我会加上有魅力的条件。如果我输了这场决斗,届时『蹂躏丸』会对你们全面投降,举白旗正式投降。要是有机会避免士兵受损,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是坏事吧?」



「……那么假设由你胜利呢?我等也得投降吗?」



「要是你们肯投降是很好啦,但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吧。所以到时,就重新振作起来再度开战不就得了?认真互相砍杀,直到哪边认输讨饶为止。反正双方都是从一开始就打著这种主意吧?」



「…………」



「你们没有损失。只要用天秤衡量得失后,应该没有理由拒绝──算了,如果是因为无法相信身为关键的伊格塞姆小姑娘,那可就另当别论啦。」



这不只是在挑衅比兹利海曹,也是在挑衅旁观状况的雅特丽本人。葛雷奇瞄了她一眼,继续追加燃料。



「我说小姑娘,要是你在这种状况下逃避我挑起的决斗,『最强』这两个字就成了天大的鬼扯。即使战事胜利,伊格塞姆的名声也会从今天起威信扫地。不,这种情况下应该说是会沉入海底吧?」



他这样煽动后,故意发出低俗的笑声。当然雅特丽毫不动摇。不过,反而是旁边的比兹利海曹心里感到不太舒服。



「……那么,我就以这条件来传达你的要求吧。雅特丽希诺中尉,真的不要紧吗?」



「无论判断如何,我都会服从命令。」



听到她的乾脆回应后,比兹利海曹也舍去犹豫,为了派出传令而稍微后退。留在原地的雅特丽继续和葛雷奇对峙,在紧绷的气氛中,面貌狰狞的海兵队长还想继续唇枪舌战。



「──你知道吗,小姑娘。这附近的海域经常会出现大型鲨鱼。」



「…………」



「那些家伙并不是特别喜欢吃人,因为有更多更容易入口的食物。但是为什么它们还是会袭击人类──所以这是我的臆测──我想大概是因为好奇吧?有没见过的生物在水里挣扎,这是什么呢?为了满足这兴趣才靠近。人类的话会用手摸摸看,但很遗憾那些家伙没有手,所以会咬咬看。对于那些家伙来说,这是最安定的做法。」



葛雷奇边说,边往下看向浪涛起伏的海面。受到他影响而看向大海的帝国兵们产生水面下有无数吃人鲨鱼的错觉,纷纷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动机只是好奇心,结果却很悲惨。到对方满足为止,都不会让人好过。手、脚、腹部──不只一次两次,它们会开开心心地多次啃咬看上的位置。比起没保养的刀剑,锐利又参差不齐的牙齿经常替换,总是跟新的没两样。一瞬就会咬破皮肤撕开肌肉,最后甚至连骨头都被嚼碎。到那时,附近一带的水面已经染成一片红。」



被迫想像出残酷光景的帝国兵们全都面孔扭曲,虽然对他们十分有效果,但关键的对手却没有表现出感情动摇的反应。葛雷奇继续纠缠。



「小姑娘你啊……刚刚在甲板上跑得很开心嘛?但我劝你最好要更慎重一点,可不要落到不小心掉进海里,然后才回想起刚刚那些事的下场。」



葛雷奇边笑,边偷偷观察对手的反应。果然表情没有变化──然而,讲这么多之后应该会留下印象。要是能在战斗中让她脚步多少变迟钝,那就算赚到了。



「是吗,谢谢你提供贵重的情报──那么我这边也可以提一件事情吗?亚琉萨德利海校。」



过了一会,炎发少女开口。以为她会保持沉默到最后的葛雷奇有点意外,但,他完全没表现出这种内心想法,而是乾脆点头。



「嗯,无所谓。如果有比大型鲨鱼更可怕的事情我倒想听听看。」



裂到耳旁的嘴挑衅般地扭曲。雅特丽看著比那异常容貌更稍微往下的位置,不客气地说道:



「你的肩膀,在发抖。」



只有一句话,就让现场气氛完全结冻。至今为止曾让许多部下畏惧颤抖的葛雷奇凶狠笑容整个固定住,脸上宛如石膏般失去血色。



──你在做什么!快点以一笑置之的态度回应啊!



理性这样大叫,然而,这才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他的本能早就清楚。



──被看穿了。



当他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葛雷奇承认。耍小聪明的舌战完全没有意义,真正挖了墓穴的人是自己。



面对比大型鲨鱼还恐怖的东西,产生畏惧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本身!



「获得舰长的许可了!我方接受你的提案,在原地执行决斗!」



比兹利海曹一边大叫,一边赶回雅特丽身边。听到这决定的瞬间,葛雷奇粗鲁地把右手上的战斧扔向甲板。



「……把我的整套装备拿来!」



听到命令的部下们慌忙冲下楼梯口,跑进船内。不久之后再度出现的他们三人一起扛过来的东西,是长度超过身高,显然不比战斧逊色的大盾和大枪。两边的尺寸都超过一般规格,盾牌是军官用的护身盾上面再钉上铁板。



即使这些装备对海兵们来说显然超过负荷,对人高马大的葛雷奇来说却是够用的武器。他右手拿著大枪,左手举著大盾,走向周围的人墙中心。就像是在回应他,红色剑士也迈步往前。



「你不使用那把看起来很夸张的战斧吗?意思是这是认真的装备?」



「如果你是会因为外观而吓到的对手,我倒是很愿意用那个……不过很混帐的是,这次立场相反。」



葛雷奇摆出大部分的身体都被长方形大盾挡住的姿势,谨慎小心地和敌人对峙。一方面利用大盾上方挖出的四方型洞穴来确保正面的视野,同时用力握紧右手的大枪。



「虽然可恨,但我要承认。想让怪物害怕的我是个白痴──我不会再做没用的行动,要以适合的方法来打倒你。」



「是吗,我很期待。」



雅特丽简短回应后,把军刀从鞘里拔出,也摆出应战姿势。他们的周围为了防止有人介入决斗,双方势力的互相牵制已经形成胶著。在这种时候,雅特丽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雅特丽希诺中尉,这时候讲这话虽然不恰当,但我是你的支持者。」



站在水兵们前方的比兹利海曹一脸认真地这样表明。已经面对敌人的雅特丽并没有回头,但他不介意地继续说道。



「希望这立场之后也能继续……我想说的话只有这些。」



这番发言笨拙又质朴,要说是激励也未免过于保守。然而炎发剑士确实掌握发言里灌注的所有心意,毫无犹豫地点头回应。



「不需担心。」



她短短这样说完之后,对面的葛雷奇立刻刺出枪尖代替招呼。雅特利用军刀稍微弹开这一刺,清脆的金属声音成为信号,决斗开始。







看到充满整个视野的多云天空后,马修终于察觉自己面朝上倒著。



「……呜……」



他才稍微动了一下,闷痛感就窜过全身。虽然似乎没有流血,但被抛向甲板的身体各处都在发出惨叫。这次的炮击似乎击中他的位置附近。



「损……损害如何……」



总算撑起上半身的马修看向周遭。惨状超过预想,聚集在舰尾的船员们全都倒下,看起来像是击中地点的甲板被挖掉一大块。运气不好待在那附近的水兵们受到特别严重的伤害,里面甚至还有人的手脚快要断了。



「可恶……这下不妙……」



马修一边听著惨叫形成的合唱,同时看穿事态比眼前所见更为严重。已经超越限度的恶劣天候;在西古鲁姆海校之后,库奇海校也跟著退出;第三次被击中──战事尚未结束,连续的不幸事件就已经让船员们的内心快要崩溃。



可以实际体验到这点,全是因为马修本身也有同样感觉。实际上现在并没有受到无法站起来的伤势,但双脚却使不出力气。或许已经不行了──他紧紧闭上想要讲出这种丧气话的嘴角,拚命地寻找可依靠的对象。



「波……波尔蜜纽耶海尉,快点开始指挥,不要继续沉默!要是不早点恢复纪律,真的会无法挽回──」



警告到这边,微胖少年的声音却愈来愈没有力气。



「……波尔蜜纽耶……海尉……?」



他以颤抖的声音呼唤对方。然而,视线前方却看不到波尔蜜的身影。在被击中之前,波尔蜜确实站在右舷扶手附近,但是现在那边只留下崭新的血迹。



「……不会吧……喂,这不是真的吧……?」



马修拖著使不上力的双脚,爬向血迹。同时他也让视线忙碌地搜寻周遭,但无论看向舰尾甲板的何处,都无法找到波尔蜜的身影。换句话说──



「呜……!」



他得到最糟的结论。马修强迫自己否认这种思考,继续往前爬。



「快回答!波尔蜜纽耶海尉!拜托你告诉我你没事……!」



在恳求没有回应的状况下,马修到达血迹处。至今为止他已经把船上看得到的范围内都大致确认过,根据无慈悲的消去法,结果是他必须面对最不想去思考的可能性。带著畏惧的双眼越过就在旁边的扶手──朝向翻滚著海浪,彷佛会吞噬一切的灰色海面。



「波尔蜜……!」



马修抓著扶手以视线往下方搜寻。他自己很清楚这是无意义的行为,就算标准放再宽,这都不是落水者能浮上的海面状况。这冰冷的现实贯穿心脏,原本紧握著扶手的马修双手一口气失去了力气。



「可恶……可恶……!」



至今为止一直顽固拒绝丧气话的他终于无法忍耐,从嘴里吐出呜咽──才刚刚相信她而已!才刚刚决定要信赖对方,把信念托付给她而已!



「……可恶……」



被无力感击倒的马修保持跪在甲板上的姿势,无法行动。全身都像铅块般沉重,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自己会死在这里吗──至今为止曾经多次闪过脑中的预感这次终于化为货真价实的实感,逐步逼近。



没有方法对抗,也没有意志对抗。在已经只能等死的绝望中……



他突然──听到歌声。



「──太阳升起 海鸥歌唱──」



船员们一起抬起头。他们寻找唱歌者的身影,无数的视线朝向上方。



「──潮水循环 浪涛拍岸 现在正是出航的时机──」



下一瞬间,他们在主桅的船桁上看到同一个幻影。即使立足点不安定也能稳稳站立的高大身躯,戴在头上的三角帽子,以及右脸的伤痕。



脸上出现的无畏微笑,还有不知何为畏惧的冒险者表情,让每个人都看得出神,忘记呼吸。那就是海盗军这集团的基础,在所有船员之间传承下去的不朽传说。



「──现在搭上船 解开系船缆吧 航向前方就再也不回头──」



共有的幻想只维持短短一瞬。众人回神后,发现实际上站在那里的人物并没有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大身辐,也没戴著三角帽子。只不过是一个众人都很熟悉,拥有一头带红色金发的年轻女子。而且她的左手还不断流血,连下方的船帆都被染成红色。



然而她果然和传说相同。因为她拥有同样意志,唱著同一首歌曲。



「棕榈船歌……」



和船员们一起抬头望著那身影的马修喃喃说道。



──据说在风暴中航海时,被许多敌人追击时,遭难后食物快要耗尽时,那位伟大船员总是唱著这首歌鼓励同伴。



「──前往未知之地 航向未知大海 拥抱无限憧憬 想法往前奔驰──」



不分天灾人祸,跨越七大海的旅途中遭遇了数不清的苦难。他们的这段旅程要是没有这首歌象徵的决心,恐怕无法达成吧。目送一行人出发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抱著同样想法──他们一定不会有任何人活著回来。



「──风暴来袭 乾渴煎熬 自身明日将化为尸体吗



为时尚早 若要长眠 要前往世界尽头的水底──」



然而在这种忘记后退的航海旅程最后,他们却回来了。朝著西方出发的船只绕过世界一圈,从东方大海抵达故国。不是他们期待的尽头之海,持续追寻的旅程终点和开始地点其实相连,世界是封闭的圆。



许久没有踏上故乡土地的他据说带著苦笑说了──没找到比理想更适合的地点,想拋弃这里结果却失败。



「──扬起船帆吧 承接风势吧 只有梦想的终点才是旅程的终点──」



男子本人离世之后,精神还是留在海上。许多船员把朝著世界尽头前进的意志和罗盘一起抱在怀里。



「──无所畏惧 不惜生命 我只是想看看 这片大海的前方──」



受到歌声的鼓舞,倒在舰尾甲板上的「枪鱼号」船员们一个个起身。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这样做,因为他们是自尊高洁的卡托瓦纳海盗军,继承伟大喀尔谢夫船长遗志的人们!



「……醒了吗!好,那就上吧,你们这些家伙!准备迎风换舷!」



站在船桁上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以指挥官的身分大声吼叫。这命令化为一道光明,让几乎全面溃散的「枪鱼号」恢复士气和纪律。



「……哈……哈哈……!那家伙……!」



感觉僵硬的手脚终于恢复血流的马修也再度站起。在他眼前,确定船员取回士气的波尔蜜迅速爬下绳梯,接著以充满活力的声音对在舰尾甲板上等待的少年搭话。



「马修,让你久等了!按照你的指名,从现在起由我负责指挥!」



「喔……好……!」



由于连语气都和先前完全不同,马修不由得有点狼狈。有一瞬间还怀疑她是不是又回复在「暴龙号」上的行径,但立刻改变想法,觉得并不相同。现在她的模样,并不是为了守住那微小自尊而紧绷的态度。脸上表情并不带刺,声调也没有多余的压迫感。眼前是一个态度放松沉著,做回自我的女海盗。



「那边那两个人!把伤患送进船舱里!库奇海校和重伤者优先!」



波尔蜜一边俐落地做出指示,同时直线穿过舰尾甲板。视线很快就对上才刚在船舵前起身的波姆海尉和尤琳海尉。靠近因为到此的事态发展而有点被吓呆的两人后,波尔蜜毫不犹豫地低下头请托:



「波姆海尉、尤琳海尉……拜托你们把力量借给我。为了撑过这个绝境,无论如何都需要你们的帮助。」



「咦……啊……?」「不……那个……」



「波姆继续担任舵手,尤琳可以去监督控帆吗──你啊,从训练生那时起,就很擅长看出展帆的极限吧?现在的风是这种样子,所以全靠你了。」



波尔蜜轻拍和自己有不少旧恨的对手肩膀,咧嘴露齿一笑。敌意或许是被那无防备的笑容给冲散,尤琳犹豫了一会,就跑向被托付的岗位。



「……这样很好。后面交给你了,波尔蜜纽耶海尉。」



正在被运往船舱内的库奇海校最后在担架上对部下讲了这句话。波尔蜜看了他一眼,也重重点头回应。



「我会努力达成任务──波姆,左满舵!」



回应得到的指示,青年军官反射性地把船舵往左切。伴随著迎风换舷的动作,至今为止追击的爆炮舰往视线右侧流去。抓著扶手忍耐船身倾斜的马修开口发问:



「左满舵……?要结束追击逃往下风处应该要往右打吧?你打算做什么,波尔蜜!」



「要改变目标!我要放过先前追击的家伙,不过,要追击刚刚以炮击介入的那艘船!根据我的判断,那是敌人的旗舰!」



女海盗带著自信如此断言。在至今为止的敌舰队监视任务中,波尔蜜一直在分析对方。舰队运动的情况,举起信号旗的顺序,还有利用光信号联络的情况──根据这类对敌情的观察,她判断八艘爆炮舰之中有一艘是敌方旗舰。



「如果是旗舰,舰队司令官应该也在上面!只要攻下那艘船,说不定就能让这场战役结束!」



「……是吗,我明白了!」



马修没有继续要求说明,下定要遵从她方针的决心。既然已经决定要把指挥委交给波尔蜜,他并不打算插手在驾船上的判断。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尽力做出自己的最好表现,微胖少年也开始分析现状。







「──朝著这边过来了?真耐打,都已经赏了三发……!」



在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舰尾甲板上,艾露露法伊也注意到「枪鱼号」大幅改变航向的动作。双方的距离大概比一百公尺还近一点,为了避免在开炮攻击时误击僚舰,她让船舰接近到这种位置。



「太母大人!僚舰已经平安脱离!我等也逃往上风处吧!」



「……我是很想那样做。不过已经说过好几次,逆风航行时是敌方比较有利。在距离已经缩短至此的状态下,就算逃走,或许也会在半途就被追上。」



被迫要做出必须审慎评估的判断,艾露露法伊下意识让思考加速──和敌人之间的位置关系,彼此的装备,船舰和船员的损害程度。分析过这些条件之后,她做出结论。



「……决定了,不逃。就这样航向下风处并迎击对方。」



听到太母决定的方针后,副官背后窜过一阵紧张。



「您……您打算和对方一对一决斗吗?」



「没错。我方是爆炮舰,对方是一般船舰──没有输给对方的理由。幸好其他敌舰似乎被葛雷奇他们挡下了,胜利的条件已经凑齐。」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事有万一……!」



「我应该说过,只要由我负责指挥就没有万一──准备炮击!」







「来了……!」



看到敌舰开始往下风处移动的模样,波尔蜜全身都在发抖。大约七成是恐惧,三成是因为兴奋。不管怎样,只有敌人也愿意一决胜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扣掉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受到致命伤的前一次,对波尔蜜来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和爆炮舰一对一正面对决。然而,现在的她有知识和决心。



──听好了,小波儿。面对爆炮舰的课题只有一点,那就是要如何边躲开炮击边缩短距离。



这是待在「黄龙号」上时,黑发少年告诉她的事情。到今天为止,波尔蜜都把每一句话拿来在脑中不断回想,并和身为船员的自身经验相对照。



──爆炮装设在船体的侧面,所以敌人无论如何都会想把侧面对准我们这边。在这种情况下,过去常用的反航战或同航战会是对手占有完全优势,这你懂吧?



当双方船舰平行并排时,对敌人来说正是炮击能打中的最佳机会。只要基于这个前提,再站在敌方的观点思考就行,应该能推算出有一定准确度的敌方炮击时机。



「……就是现在!右满舵!」「是!」



船头方向可以看到隔著四十公尺多一点的敌舰从面前驶过。波尔蜜推测出从敌舰船体侧面往前延伸的射线和「枪鱼号」重合的时机,对船员下达迎风换舷的指示。配合船舵和船桁的动作,船体流畅地回头──下一瞬间,左舷旁边立刻溅起伴随著冲击的水柱。



「好,躲过了……!」



波尔蜜握住拳头,体会成功的感觉。由于她的推测正确,在避开炮击的同时还大幅缩短彼此间距──下一个问题是,看到炮击失败的敌人会如何行动。



既然已经开炮,右舷侧的大炮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准备好下一次炮击,最快也要到两分半后。为了对应那时机,敌人会继续维持这个前进路线呢?还是会逆风航行呢?或者是会往下风处前进──波尔蜜屏气凝神地观察敌舰的行动。



「……没有改变航行方向,那么!」



如果彼此都继续维持这种航线与速度,「枪鱼号」很快就会追上敌舰的斜后方。当然应该判断敌人也会想要避免这种状况,所以大概会在即将被追到时采用什么手段。例如会让船帆背风好放慢速度让双方并排,或是会趁著还领先时乾脆把船舵切往下风处,一边展开炮击一边垂直通过「枪鱼号」的船头。



「如果是前者,我方要再度迎风换舷……趁著对方放慢速度时超过舰尾,然后趁势抢下上风位置。如果是后者,就只要配合敌舰掉头时,我方也转动船舵并趁机撞击对方船体侧面。根据时机,或许会遭受炮击,但那时毫无疑问,我方的撞角大概也已经撞上对方……」



不管事态会往哪边发展,都能够确保有利形势。然而下一瞬间,波尔蜜立刻明白自己的判断有多天真。



「──什么……!」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齐欧卡船舰用力甩动船尾。靠著只用前桅船帆受风,同时让风直接通过其他船桅的船帆,让船头部分一口气朝向下风处。受此影响船尾也以顺时钟方向转动──结果敌舰成功做出波尔蜜根本没预料到的一百八十度以上的掉头动作。



这瞬间,女海盗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掉头──这代表敌舰的左右侧将会逆转。换句话说目前面对「枪鱼号」的这一面并不是刚刚开炮过还在装填中的右舷侧,而是尚未用过的左舷侧……!



「右满舵!」



这判断完全是千钧一发。「枪鱼号」瞬间逃往下风处,而炮弹则从船尾惊险扫过。而且更让人心惊胆跳的是,这次的炮击是瞄准吃水线下方的极低空弹道。要是命令再晚个几秒,船体肯定会受到致命伤。



「刚刚的发展……难道是故意引诱我们吗……?」



尤尔古斯的后裔带著没有极限的恐惧,凝视从左舷侧逐渐远离的齐欧卡舰。







「──居然能在那时把船舵往下风处切换,瞬间判断力值得称赞。」



看到真正想打倒敌人的炮击没打中的结果,艾露露法伊率直地称赞敌方将领。由于她原本以为刚才的陷阱有八成机会能够解决对方,所以对成功打破这预想的对手更感佩服。



「是不是该判断自己对帝国海军的技能水准评价过低呢?还是要再度称赞还未见到的对方参谋的洞察力呢……不,应该两者皆是吧。如果只有一边条件,应该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互相竞争的事态。」



艾露露法伊的自言自语也是在告诫自己,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轻视对方的意思。



「不过──即使如此,我方的压倒性有利还是不变。就算把刚才当作是第一回合,结果也是六比四,我方占有优势。只要继续打下去,这个差距就会确实累积。差别只有能早点还是晚点分出胜负而已。」



被拉近的距离也因为敌人在闪躲炮击时回到下风处而一切归零。只要重复同样的战况,艾露露法伊有绝对不会输给对方的自信。



「我可以认同技术和智慧──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没有风的庇佑!」



哔……天空传来爱鸟的鸣声。她毫无遗漏地接收爱鸟传达的讯息,对船员下达下一个命令。



「──喝!」



在齐欧卡军舰「蹂躏丸」上。葛雷奇往前刺出的枪尖不知道挥空了几次,每一次都会有个迅速移动的红色影子试图从左右绕过来,却被他持续以左手的大盾顽强守下。



「太棒了,不愧是队长!」「占了上风!要保持下去!」「为同伴报仇吧!」



一边听著来自背后的部下声援,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在内心咒骂──每个家伙都只会在那边放一些不负责任的嘴炮,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长官正在跟什么玩意战斗?



「呜喔!」



配合他刺出枪的动作,军刀的突刺沿著空档从手腕旁边惊险扫过。葛雷奇带著焦躁,感受到每交手一回合,对方往前攻的动作就会变得更大胆更精准。



「这个怪物……!」



不管是船上的狭窄空间,还是因为恶劣天候而不断摇晃的立足点,对于身为海兵的葛雷奇来说都是日常的一部分。长枪和大盾的组合也是为了在狭窄环境中让敌人的动作受到更多限制而再三研究出的答案。所有条件应该都会为葛雷奇带来最大的优势──不,实际上的确有发生效果吧,因为一他现在还能站著。



「你这家伙也该差不多一点!」



重新拉开距离的雅特丽背对投锚台。看到等待已久的这个好机会,举起盾牌的葛雷奇整个人往前冲。对方的右侧堆著绳索,如果不想被撞下海只能往左边洮。先看穿这些的葛雷奇为了截断对方的唯一退路,同时把长枪往前刺──结果两个攻击都落空。



「──呜!」



下一瞬间,利刃从头顶袭来。以撑在大盾上的左手作为支撑点来跳过葛雷奇的巨大身躯后,炎发少女靠著类似空翻的动作来使出斩击往葛雷奇身上招呼。葛雷奇能做的事情,只有反射性地把手从盾牌上拔出,然后整个人往下倒。



「啧……!」



千钧一发保住一命的他站起来,雅特丽已经在眼前重新举好军刀。即使单手拿著武器,她的空翻似乎还是顺利著地。和满身大汗的葛雷奇相反,少女甚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真不是人。



裂到耳边的嘴有点抽搐。失去支撑的大盾从投锚台落进海里,但现在不是介意那种事的时候。葛雷奇一边重新用双手拿好长枪,同时冒著冷汗往后退。这时他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想把腰包朝向对手──



「这招我之前也有看过。」



看穿他意图的雅特丽立刻脚踏甲板往前冲。隔著些微距离闪过葛雷奇直觉使出的迎击后,接著从低姿势使出斩击来切断腰包的固定处。



「什么……!」



腰包掉到甲板上发出声音,里面滚出葛雷奇的搭档风精灵。看到装在风精灵腹部的枪管极短风枪后,雅特丽稍微叹了口气。



「又是个下功夫准备的东西……不过,瞄准的动作有点太明显。而且因为注意力放到藏起来的王牌上,长枪的动作也变随便了。」



「……呜!」



「基本上,把远距离武器拿到决斗里来使用根本可以算是违规。居然做出这种行为,让我相当不愉快──虽然我不会要求在此终止,但如果要继续,接下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剑尖带著压力的雅特丽开口宣言。然而换个角度,也可以听出「到目前为止是以不杀人的程度手下留情」的意思。葛雷奇感觉到肚子深处涌上想乾笑的冲动。



──没错,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杀我。



这点葛雷奇自己也有察觉。对实力上拥有压倒性优势的炎发少女来说,与其杀死对手,以不会致命的程度打倒并逼迫对方投降会是比较好的做法。失去指挥官的士兵还能战斗,但被指挥官下令投降的士兵只能乖乖服从。基本上雅特丽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葛雷奇那句「自己在决斗中输掉就会整艘船投降」的事前承诺。



面对实力在自己之下的对手,不需要杀掉对方,而是要让对方承认败北。这正是最强之人的风范。然而,葛雷奇在心中否定──这份自尊以相反角度来看,也可以称为骄傲。



「可恶!」



他以长枪牵制,同时慢慢后退。一边沿著船舷旁边的通路朝著船头移动,并且在心里偷偷计算时机……唯一有机会解决怪物的最佳时机。



──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这家伙相反。



在走到通路半途时,葛雷奇停下脚步。看在对方眼里,一定会觉得是因为走投无路而准备下定决心吧。实际上,握著长枪的发抖双手绝对不是演技。然而……



──即使无视所有的决斗规则,我的脑里也只有要确实杀死你这家伙的念头!



在这个关键时刻,葛雷奇下的决心并不是赴死的心理准备,而是必杀的决心。



「给我倒下吧!」



葛雷奇边怒吼边用力蹬向甲板。吼声成了信号,他的头上有三个杀意蠢蠢欲动。



在前桅的船桁上,对旁观决斗的帝国兵们来说是个死角的角度后,藏著葛雷奇的三名部下,每一个手上都拿著十字弓。由于开始决斗的位置靠近舰尾,所以船头这边的伏兵并没有受到警戒。这是在举起交涉旗前就已经先做好的安排,也是葛雷奇的真正策略。



──解决了!



海兵队长如此确信。这个距离内部下们不会射偏,放出的箭矢应该会一起贯穿对手。还可以在对方畏惧时再赏个致命一枪,直到决出胜负的那瞬间为止,他在脑中做著各式想像。



「──呼……」



在葛雷奇的视线前方,雅特丽的左手拔出原本还插在腰间的短剑。事到如今才想认真起来已经太迟了──这样嘲笑她的葛雷奇下一瞬间就目睹恶梦。



雅特丽一边往前踏,手中的双刀一边描绘出像是漩涡的弧线。为了贯穿她而射出的三根箭矢每一根都像是被吸引过去那般撞上轨道──然后被双刀互补画出的椭圆弹开,全都落到甲板上。



「──怎么可能──」



只有一个椭圆就解决了三根箭矢。这神技带来的绝望性美丽让葛雷奇忘记状况看得出神。接著他回想起──过去曾被自己嘲笑为瞎掰的传言。也就是在士兵们之间,和畏惧反应一起流传的伊格塞姆「弹开箭矢」的传说。



「你真是学不会教副!海兵!」



吼完这句的雅特丽往前冲,轻松闪过因为讶异而变迟钝的枪尖,直探葛雷奇的胸口。来自下方叫的斩击稍微割开他的脸,在对手因为激痛而畏缩的瞬间,雅特丽用军刀的刀柄前端瞄准下巴狠狠敲击。



「呜啊……!」



船上响起下颚骨头裂开的声音,脑部也受到冲击的巨大身躯毫无抵抗力地屈膝跪地。炎发剑士把剑尖指向他的眼前,以严厉的语气开口发问:



「这是最后的机会,选吧──要投降,还是死?」



鲜红的双眼透露出最明显的讯息,根据听到的答案,她有可能会立刻动手砍下脑袋。葛雷奇也不得不领悟,除了还能捡回一条命,自己已经不剩任何好运了。







在依旧展开乱战的双方舰队东侧,「枪鱼号」和「白翼丸」持续一进一退的攻防。面对试图边闪避炮击边接近的波尔蜜等人,艾露露法伊利用巧妙的驾船技术和爆炮运用让他们无法得逞。在彼此都欠缺决定性一击的情况下,一对一的对战愈来愈白热化。



「齐欧卡居然有这种水准的船员……!」



波尔蜜口中讲出对敌方将领的称赞。天候愈来愈恶化,已经到了还能航行就等于奇迹的地步。要巧妙驾驭随性风势并操控船只的行为几乎和走钢索一样充满风险。处于这种情况还可以偶尔表现出杂耍般的动作,让人不由得认为敌舰拥有风神的庇佑。



「怎么能输!我也能够看见风!听见风……!」



波尔蜜让五感提升到最敏锐的地步,直觉读出狂风的动向──这毫无疑问正是天赋的才能。能够直接串起环境和感性,身为尤尔古斯后裔才拥有的能力。



「炮击又要来了!迎风换舷!」



在掉头的那瞬间,前一刻船体的所在位置掀起水柱。波尔蜜已经逐渐习惯要如何去闪躲彼此还保持距离时的第一击,问题是接近后的第二击。既然敌人也死守著那条界线,要避开致命伤冲到对方面前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呜──」



波尔蜜甩甩头抵抗突然袭来的轻微头晕。这是严重的问题,因为在第三次被击中时遭到碎片波及的左手现在依然流著鲜红血液。



「我得振作一点!这点小伤……!」



虽然用绷带做了紧急处理,但这并不是靠这样就能完全止血的伤势。其实严重到必须先缝上好几针再好好静养的程度。



另一方面,微胖少年站在有点距离的位置,露出严肃表情看著靠意志力来掩饰贫如的波尔蜜身影。



「那家伙不妙……看来已经撑不久了。」



比起刚才,明显失去血色的波尔蜜脸色让从船头过来看看情况的马修也产生危机感。实际感受到要是演变成长期战就没有胜算的他狠狠搔著后脑。



「光是等待敌人犯错行不通,必须主动制造我方能掌握的破绽。」



马修当然已经试过利用对物膛线风枪来狙击。然而敌方也已经提高警戒,很难狙击船舵周遭的重要部位。而且基本上受到强风影响,狙击的精准度已经下降。如果是托尔威还可以另当别论,这艘船上的狙击手难以期待成果。



「可恶!没有什么目标吗!在我们能打得到的范围内,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为了寻求尚未找到的活路,马修透过望远镜瞪著敌方船舰,这瞬间他的右眼──突然注意到上空有令人在意的东西。



「那是什么……鸟……?不,是老鹰……?」



拥有白色羽翼的猛禽在狂风暴雨的天空中潇洒翱翔。野生的鸟不可能在这种恶劣天候中飞上天,所以该判断这是那艘齐欧卡船舰利用某种形式控制的动物吧?即使这样,马修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一下,老鹰……?话说起来,我以前在哪里听说过……」



微胖少年脑中的记忆抽屉正在发出喀喀声响。他靠著些微的突兀感在过去的回忆里翻找一阵,不久之后就在意外的地方找到一致的情报。



小时候别人读给他听的喀尔谢夫船长东海冒险记,书中的第四章描述了在大陆东方海岸遇到的异民族。名为「鹰匠之民」,他们不是把精灵而是把猛禽作为搭档,在一生中,都接受爱鸟教导关于天空与风的智慧。



「……该不会是那个吧?」



敌舰那宛如神技的驾船技术和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的情报一致。毕竟齐欧卡自认是多民族国家,所以这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马修认为自己的联想具备一定的价值。



「值得试试看……!」



做出结论后,少年一直线冲回有部下们在等待的船头──现在总之就是要把能试的事情全都试过一遍!



「所有的枪兵都变更射击对象!要瞄准在敌舰上空回旋的那只鸟!」



这让人摸不清意图的指令虽然让枪兵们感到困惑,但看到长官表情非常严肃后,他们暂时把疑问放到一边,遵守命令。超过二十的枪口朝向一只猛禽,接著他们一起扣下扳机。







「咬得真紧……!虽然是敌人,但这纠缠值得尊敬!」



艾露露法伊毫不介意拍打脸颊的雨滴,继续指挥旗舰「白翼丸」。虽然无法完全靠炮击逮中敌舰,但她坚持没有让出上风处的优势位置。



「事到如今虽然很想彻底竞争,但老实说,继续把时间耗在这里不是好事。下一次要分出胜负──拜托了,米札伊!」



艾露露法伊把视线看向位于上空的爱鸟,同时再度对船员下达命令。「白翼丸」以从上上风处横越对方船头的形式来开往新航向。她打著要在争夺位置的竞争中获胜,而且这次一定要造成对方致命伤的算盘。



虽然双方船舰到此都不断使出大胆的驾船动作,但另一方面,上风处和下风处的位置关系却一直没有改变。换言之平均来说「枪鱼号」那边会被迫面对比较严苛的驾船条件,这个差异的影响微弱但确实地以航行速度减缓的形式显现。



「敌人已经没有当初的俐落。不管对方会怎么行动,看了之后再反应就足以应付。」



只差一步就可以把敌人逼上绝路,艾露露法伊如此确信。至今为止驾船的相互预测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彼此的航行速度没有太大差距。既然现在速度的优劣已经拉开一定程度,敌人也失去了推翻这劣势的手段。



「两舷都准备炮击!要在这里确实解决对方!」



和敌舰的距离已经来到五十公尺以下。在即将冲入炮击射线之前,「枪鱼号」又让船逆风航行。然而很遗憾,动作本身太慢所以没能形成回避行动。「白翼丸」从容打过船舵追上敌舰。



「哎呀危险!右舵二格!」



哔──爱鸟的叫声传入耳里。藉此得知风势会转换的艾露露法伊命令舵手调整船舵。才刚回头,凶暴的横风就穿过船帆之间。



这个合作行动正是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身为「鹰匠之民」的缘由。在船舰上空回旋的米札伊会正确读出风的动向并告知主人,只有艾露露法伊能办别出叫声中的微妙不同。



只要有这个,对于「白翼太母」来说,无论天候多么恶劣都不足为惧。不需要畏惧突如其来的疾风,随时可以维持从容沉著的驾船。是过去收留她的男子提案把鹰匠的技术转用到军事上。



「右舷和敌舰并行!从进入射线的炮眼开始攻击──」



当她正打算下达这个命令的瞬间,头上响起爱鸟的叫声。然而这次并不是通知风向的信号,听起来异常尖锐紧急的叫声毫无疑问是惨叫。



「──米札伊?」



她反射性望向空中,于是亲眼目睹──被风吹来吹去并往下坠落的白色影子,那是从幼年时期就一直同甘共苦的搭档毫无抵抗力地被吸向大海的模样。



「呜……!」



由于途中被船帆遮住视线,因此艾露露法伊无法看清爱鸟是不是落进海里。为了确认她想从舰尾赶向船头,却被旁边的副官慌忙叫住。



「请等一下,太母大人!敌人有行动……!」



因为这喊声而回神的艾露露法伊回头望向左舷,发现原本几乎已经要并列的敌舰现在大幅落后。是趁著她稍微转开视线时,用了逆帆强制减缓速度。



「糟了,失去炮击机会……!」



注意到自己失误的太母脸色紧绷。对于敌人来说,用逆帆强制减缓速度也是苦肉之计,要是能冷静对应,应该能反过来造成重大伤害。然而,因为她的注意力在该做出判断时被爱鸟引走,因此艾露露法伊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怎么办,太母大人。要回到上风处重来一次吗?」



即使副官如此提问,她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立刻回答。至今为止都有米札伊的帮助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行动。既然现在已经失去它的庇护,接下来的驾船就会伴随著重大风险。艾露露法伊感觉到背后留下让人不舒服的冷汗。



「太母大人,请下决断!」



「……呜!」



话虽如此,现在也没有空慢慢烦恼。短短思考后,艾露露法伊抱著彷佛在空中翱翔到一半却被剥夺翅膀的心情,终于提出下个命令。



「迎风换舷……不,顺风换舷!把船舵往右打!」



由于过于畏惧没有抓准风势的风险,太母的判断转为慎重。至今为止的大胆彷佛只是一场梦境,这个指示非常消极──厚重的羽毛下方逐渐显露出她作为船员的不足之处。



「所有船桅都要尽速缩减船帆面积!保持现状会很危险──」



而随心所欲的风神并没有放过艾露露法伊的失误。



「──什么!」



在闪电照亮黑暗大空的那瞬间,彷佛是受到天罚,「白翼丸」的船体受到强烈风压的袭击。绳索还来不及发出嘎吱声就直接断裂弹开,正面遭受烈风吹袭的前桅船帆有两面被撕成碎片在空中飞舞。破坏在瞬间发生,不允许船员们做出任何抵抗。



「呜哇啊啊啊!」「混帐!前桅的大横帆和上桅帆都破损!」



他们的指挥官茫然地听著响遍整艘船的惨叫合唱。风只是随性一击,「白翼丸」就受到无法估计的损失。而且在艾露露法伊接受这现实前,更大的威胁已经从左舷袭来。



「太……太母大人!您看那个……!大浪来了!」



回神的她转过视线,发现有大量海水化为超过船体的高墙逐渐逼近。面对这巨大的逼迫感,艾露露法伊心惊胆跳──再没多久浪就会来了!



「左──左满舵!把船头对准大浪!」



再这样下去,船只本身会被海浪吞没并翻覆。如果想避开这种后果,只能把受浪面积减少到最小并想办法撑过去。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收到命令的舵手强行转动因为速度降慢而非常不听使唤的船舵。



「要来得及啊……!」



艾露露法伊屏气凝神地在心中祈祷。然而这时,她的视线角落却出现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什么!」



只能缩起身子承受。同样面对让太母做出如此判断的威胁,敌人却没有坚持防守。「枪鱼号」从斜角冲入海水形成的斜面,就这样乘浪前进!







「往前冲啊啊啊啊啊!」



在船体极度倾斜的船上,女海盗近乎嘶吼的喊声响遍整艘船。其他船员也振奋气势不输给她,但马修和他的部下却没办法跟进。他们光是要抓住绳索或扶手来忍耐恐惧感就已经竭尽全力。



「这……这种事情合理吗……!」



也难怪他的声音会变了调。主动乘浪的「枪鱼号」船身已经倾斜到极限,到了看在目前船上人员的眼里,过去都处于下方的大海现在却出现在旁边。只要船体再稍微倾斜一点,立刻就会翻覆成为海里的海藻碎屑吧。不要命的冒险行径在此冲上最极限。



「怎么能输给对方!」



和发青的脸色相反,波尔蜜的双眼发出灿烂光芒。某种疯狂促使她行动,而且也确实传染给同一艘船上的船员们。被热意冲昏头的他们眼中都传达出一样的意见──没有什么好怕,这条命已经丢进海里了!



「撞击敌人啊啊啊啊啊!」



位于航线上的舰影已经非常靠近。面对大浪逼近,试图以船头相对并撑过去的敌舰一发现乘著同一波大浪来犯的「枪鱼号」疯狂行为,立刻在原地奋勇发动炮击。船头突出的船首斜桅被炮弹打断,然而敌人已经近在眼前,无法停下!



传出厚木材被撞破的轰隆声响。通知赌命乘浪攻击的终点已经到达的剧烈冲击窜过「枪鱼号」的船体。撞角深深刺进敌舰侧面,慢了一拍,大浪整个盖了下来。在最后的最后才转动的船舵让船头倒向海浪那边,惊险地避过翻船──以「枪鱼号」的船头甲板作为中继,现在两艘军舰几乎完全相连。



「逮到了……!」



确认结果的瞬间,紧张情绪终于解脱,波尔蜜双膝一软。超过极限的贫血让靠著意志力维持到现在的意识逐渐远去,双手双脚也已经无法支撑身体,她倒在甲板上。



「波尔蜜纽耶海尉……!」「快点把她送进船舱内!医护兵──!」



大喊之后,医护兵们立刻从楼梯口冲了出来。波尔蜜被他们抬上担架,同时以勉强能移动的眼睛稍微朝向船头。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她几乎挤不出声音。然而波尔密却觉得自己似乎透过三根船桅,看到船头甲板上的少年点了点头。



在舰尾甲板上的波尔蜜倒下的同时,微胖少年在另一侧的船首甲板站起身子。眼前是彼此相连的敌舰。只剩下一点点的冷静思考呼吁满心焦躁想要立刻带著部下冲上去的内心先等一会。



「……能赢吗?要是直接打起总体战……」



受到无法忽略的担忧影响,马修把视线朝向后方。赶来船头甲板的水兵数量即使放宽标准也不能算多,但这也难怪,原本就已经因为受到多次炮击而出现许多伤患,还有很多人因为刚才的乱来驾驶而筋疲力竭。



「要……要进攻吗……少尉……呜恶……」「你……你们快站起来……」「……恶恶……」



再加上马修自己的部下也大部分呈现这副德性。只是吐了的还算好,还有些人因为晕船太严重而根本站不起来。马修本身也是处于靠意志力压抑呕吐感的状态,他完全不认为这样能打一场像样的白刃战。



「……敌人状态应该不会比我方更惨。基本上对方没有受到炮击的损害,想必还保存著这部分的战力……可恶,该怎么办!」



愈思考愈觉得战况不利,让马修抱头苦思──没时间让他慢慢烦恼。现在敌人还没从畏惧中回神,可是一旦明白我方不会进攻,对方就会反过来攻击。那样一来连气势都会被对方抢走,败北也会成为确实结果。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情况下还有办法吗!明明眼前有敌人,我方能战斗的士兵却不足够,根本已经束手无策……!」



马修的思考因走投无路而快要疯狂。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像是自己跳出记忆抽屉那般响起。



──「轻松的战争」才是「正确的战争」!



「──啊……」



这瞬间,原本僵硬的意识突然不再紧绷,放松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是吗?不能被限制住。」



马修自言自语,提醒自己的视野太过狭窄──白刃战胜利并不是目的。那只是战术目标之一,简而言之,只不过是为了「战胜」的手段。既然这方法无法使用,换成其他方法不就得了?



想要在战争中获胜。然而,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进一步的战斗。有这种想法的指挥官在现场该做什么事情?当马修思考到这一步的瞬间,答案几乎已经自己脱口而出。



「……快准备交涉旗!」



微胖少年以强烈语气下令,听到命令的副官从行李中拿出折叠成一团的旗帜并展开,附近的另一个士兵也跑去拿用来举起这旗帜的旗竿。



马修一边以眼角余光看著他们准备,同时开口对船头甲板的所有士兵下达命令。



「还站得起来的家伙整理好服装和姿势跟我走!──前往敌舰!」



遭到攻击的齐欧卡舰队旗舰「白翼丸」船上,艾露露法伊正在拚命统整快陷入混乱的士兵们。预测到敌人应该会立刻前来攻击,他们也才刚做好准备。



「听好了,大家!敌人会拚命进攻,不能让他们攻到船上!」



听到太母的命令,排成整排的枪身全朝向邻接的敌舰──只要敌人一出现,立刻要把他们打成蜂窝。如此决定并做好准备后,下一瞬间却有意外的东西在他们的视线中出现。那是被长旗竿举高的红白直条纹旗帜。



「交涉旗……?先不要射击!所有人拿好武器待机!」



太母虽然对敌人的意图感到怀疑,但依然决定总之先看看对方在演哪一出。她命令副官举起代表「接受交涉」的红白横条纹旗帜后,对著敌舰大喊:



「我方愿意回应交涉!以少人数前来本舰!」



听到这句话后,帝国兵终于从「枪鱼号」上移动到这边。根据军服,这群人似乎不是正规海军而是陆军。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物是十几岁的少年,这事实让艾露露法伊吃了一惊。



「呃……那个……我是帝国陆军……不对!我……我是帝国军舰『枪鱼号』的船员,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身为『枪鱼号』代表,想和指挥官交涉。」



看对方一脸惨白又吞吞吐吐的模样,就连太母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我是齐欧卡军舰『白翼丸』代表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我愿意回应交涉。不过让我先弄清楚一件事,身为陆军少尉的你为什么是船舰的代表?」



「到此为止的战斗中,舰长和之后的代理人共三人都已经倒下。现在留在舰上的军官要是有了万一,就会没有人能负责指挥驾船,所以由我出面交涉。」



听到对方老实招出自军身处的绝境,艾露露法伊不由得瞪大双眼。以苦涩表情说明的模样看不出试图欺瞒的痕迹。



「……我明白你们的情况了,那么,就听听提案吧。」



听到艾露露法伊的催促后,微胖少年先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如此回应。



「──首先,中断战斗。接下来,我希望彼此互相协助并开回港口。」



讲出口的提案有著让齐欧卡士兵们全都不解地歪著脑袋的内容。



「──我现在还无法判断,但这是在说你们愿意投降吗?还是在要求我方投降?」



「两边都不对。如果只针对这两艘船,胜负已经没有意义。」



突然听到充满领悟的发言,让艾露露法伊满心困惑。马修这时继续说道:



「……已经受损的船只继续留在风浪这么激烈的海上未免太过危险。刚才受到我方撞击,我想你们的舰内应该也开始进水。继续交战已经不具备现实意义,应该要互相帮助并回到陆地。」



听到对方从意外的角度如此苦劝,太母也把视线放往愈来愈失控的海面。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不过,也要先弄清楚胜败结果才能那样做。就算现在是紧急时刻,我方也无法接受不确定是否会投降的敌军进入港口。只有你们全面降伏后,我才能接受这提案。」



「所以我说这件事已经没意义了……」



马修还是坚持重复先前的发言。感觉双方对话只是在浪费时间,让太母终于失去耐心。



「当然有意义!把解除武装的你们送进海面平稳的湾内后,我们必须继续进行海战!在赌上舰队命运的战争中,当然不能把俘虏以外的敌人送往后方!」



听到艾露露法伊以强烈语气提出反论,马修看著下方摇了摇头。



「你从这部分就已经错了──有望远镜吧,用那东西看看那边。」



少年指向下风处的方位,也就是帝国、齐欧卡双方舰队打成一圑的海域,目前应该还在激战的场所。艾露露法伊从怀里拿出望远镜,把带著不耐的视线朝往那方向──不到几秒,她就全身僵硬。



「看出来了吧?──海战已经结束了。」







「──哦呵呵呵呵呵!大丰收!大丰收!」



帝国舰队旗舰「黄龙号」船上响起嘹亮的笑声,这笑声来自美貌的男性──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看到跟在自己搭乘的巨舰左右及后方的僚舰,心情非常愉快。



「邓米耶,尽量以开朗态度提出报告!我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是,除了残存的二十四艘舰艇,还有俘虏的齐欧卡舰十一艘──总数三十五艘。即使和开战当初相比,全体加加减减后,战力损耗非常轻微,上将。」



「就是这样!哦呵呵呵呵呵!」



大笑化为胜利的欢呼声,传遍波涛汹涌的海面。在他搭乘的「黄龙号」周围,数量和开战当初并不逊色的军舰排成队列在海上航行……然而构成却和之前不同。三分之二是历经激战仍旧残存的帝国舰,但剩下三分之一是三桅帆船型的齐欧卡军舰。不过无论哪一边,主桅上现在都一样扬起帝国军旗。



「──哎呀呀,我是有想过能办得到,但这成果倒是高过预估。」



担任舰队一分子的帝国军舰「新月号」的船头甲板上,黑发少年露出带著讶异的佩服表情。包括苏雅在内的部下们也在他背后点头附和。



「压制敌舰后立刻夺走控制权。嘴上讲起来简单,实行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必须先让敌方船员彻底失去抵抗力,完成这步骤后,接下来还得派适合的人员前往船内各处,也就是要能控制构造和环境都不同的敌国军舰──把受过这种训练的水兵们派出去。」



「──不过对当事者们来说,这一定不是特别的事情吧。压制就等于是夺取,夺取的东西从那瞬间起就属于自己。他们大概是从以前就坚信这种理论。」



帝国军舰「日轮号」舰尾甲板上,在炮身还留有温度的对物膛线风枪旁边,完成任务的托尔威也同样眺望著舰队的模样。



「齐欧卡舰队向来都是采用从上风处冲撞后,再不济也能把我方船舰拖下水陪葬的作战。不是一人杀死一人,而是一船撞沉一船……不过,这种判断有点太天真了。正常来说,俘虏敌舰并拿来转用是需要花费好几个小时的辛劳工作,敌人应该也是基于这种判断才建立作战计画──」



「但是帝国海军却成功在短时间内就完成这种困难工作,轻松得像是在呼吸。正可以说是完全发挥出海盗军的特质。还有俘虏新船舰并操纵时,能从『黄龙号』上补充不足人员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吧。」



从「猛虎号」船头眺望周遭的雅特丽也自言自语。在她身边,有基于「丢著不管可能会带来危险」这理由而受到监视的葛雷奇。不但手脚被绳索绑住,嘴巴也被封住的海兵队长只能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瞪著旁边的少女。



「随著残存船舰数量的差距变大,战斗也变轻松,所以只看结果的话应该是大胜吧?虽然我方的损害也绝不算少……不过回想起当初的不利,应该要认定这是很棒的结果。毕竟,此时大势已定。」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凭剩下的爆炮舰,已经无法推翻这个战况。」



马修尽可能以沉重的语气对看著望远镜动也不动的艾露露法伊这样说道。他在尝试的事情,正是要让敌将承认败北的说服行动。



「就算在此继续一决胜负,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会流下更多无意义的鲜血。如果彼此都不希望出现更多牺牲,两艘船就这样一起入港是最好的选择。」



「…………」



「要是你们依旧坚持继续战斗,那也没办法……我们只好下定决心,在僚舰追上来之前把你们困在这边。虽然我方已经成了如你所见的惨状,但如果只是要争取时间,未必无法做到。毕竟比起让你们和其他爆炮舰会合,这样做似乎也会让我方受到较少的损害……」



最后的发言听起来有点摆烂,这是因为马修已经没有玩弄诡辩的理性。呕吐感和昏眩感严重到绝望的程度,如果这种痛苦还要继续下去,老实说随便怎样都好──只因为他已经半真心抱著这种想法,所以语调也具备莫名的魄力。



「……没想到在注意力被你们吸引住的期间,我却忽略了关键的战局……」



总算放下望远镜后,艾露露法伊以苦闷的表情如此说道。虽然连听清楚对方说什么都已经很痛苦,但马修还是挤出几近于零的力气。



「恶……不,嗯,这该说是结果论还是什么呢……我们原本的目的是要压制住爆炮舰,也没想到会和旗舰一对一展开那样的战斗……」



「你知道这艘船是旗舰?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我方同伴根据发出信号的方式看穿的……不过怎么说,真的很不好意思,这部分的说明能够以后再谈吗?应该无所谓吧?我想早点先把交涉完成。毕竟你看,天气非常恶劣,再这样下去船本身也很危险吧?」



其实从语气和脸色都可一眼看出,真正危险的是马修的胃。艾露露法伊仔细观察交涉人的这个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原本紧绷的精神突然急速放松──在自己也不太理解的苦恼犹豫之后,她叹了口气。



「──你真狡猾。明明是杀死我心爱孩子的帝国兵之一,但很不可思议,我并不想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甚至还觉得要是让交涉继续拖延下去,似乎会成为我方的过失。」



微胖少年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回应,只能坚持直立不动的姿势看著对方。白翼太母一边面对这样的少年,同时在内心对著自军的士兵们谢罪──另一方面她也承认,自己的双翼终于无法把胜利带给心爱的孩子们。



「──我接受提案。本人个性也不愿意看到无谓的流血,彼此合作入港吧。」



听到敌将讲出期待已久的回答,那瞬间马修本来想按照礼仪说出:「非常感谢您的英明判断」──他的确试图这样说。



然而,代替这句话冲出他嘴里的东西却是至今为止明明拚命忍耐再忍耐,到最后还是从胃里逆流而上的一切。少年出生至今,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让人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似乎全都吐光了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