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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路对立(2 / 2)




「你无法想像要辨别那个临界点有何等困难。历史上出现过的许多军事政权,愈是心怀高洁志向的军人建立的,愈是如出一辙的犯下相同错误。你明白这个意思吗?他们全将以自身为基准的忍耐强加给民众。



默默忍受长官的严苛训练、咬牙承受长距离行军、饥饿地忍耐没送达的补给、颤抖著强忍死亡在战场上袭来的恐惧──对于日常生活过著这种日子的军人而言,『忍耐』是相当于绝对标准的美德。当这样的人握有政权,将以极其自然的心理认为民众也应当忍耐。误以为即使在日常生活中被迫忍耐,人人依然能保有意欲及生产力。就算知道现实并非如此,还是期望事情应该这样发展。这正是军事政权短命告终的最大理由。」



「──!你想说我也会列名这些前例之中吗!」



「想来会吧。哪怕和其他许多军官相比,你的价值观也太过依照军人标准最佳化了。正因为作为军人十分优秀,我能一口咬定你绝对当不了优秀的执政者。我在此断言,开门见山的说,你属于认真地当独裁者误国的类型。」



伊库塔的发言已超越谩骂的程度,大受冲击的雷米翁上将愕然地张大嘴巴。长篇大论说到这里停顿半晌,少年侧眼看著伊格塞姆元帅。



「军人勿语政治。元帅阁下像口头禅般常常提及的告诫,也包含同样的教训……军人和执政者的资质没有交集。正因为如此,绝不能搞错彼此的界线。」



「…………」



「因此,我反对树立军事政权。在这个前提上回到原先话题,话说两位觉得为何皇帝陛下会沦为贵族们的傀儡?」



两名将领难以回答他看不出意图的问题,沉默不语。伊库塔不在意地继续道。



「我认为,那是因为陛下住在宫殿里。持续住在如今彻底化为腐败贵族巢穴的地点,再怎么高洁的有志之士当然也会转眼间堕落。不过,另一方面可以这么想。只要没住在那种环境,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出问题。」



「……你、你想说什么?」



「说得通俗点,我建议把禁中移设到中央军事基地内。」



少年以开朗的语气宣言大不敬的内容。雷米翁上将自不用说,连炎发将领也不禁眉头一动。



「随身护卫任务由伊格塞姆派和雷米翁派的人各负责一半。你们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不仅在日常生活中阻绝与腐败贵族的接触,只要有伊格塞姆派确实监视,就不必忧虑皇帝沦为军事政权的傀儡。这么一来不仅能使被贵族私有化的军队复苏,也没必要对政体本身做根本性的变动,是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双方阵营妥协的解决点。」



「这……这实际上和拉拢皇帝陛下树立军事政权岂非没有差别?」



「天差地远。这样纯粹是以战争时期治安恶化为依据,强化皇帝陛下的随身戒护体制而已,完全没超出职权范畴。只不过是请皇帝陛下到基地内新设置的禁中起居并办理政务而已。」



「邦哈塔尔的宫殿除了禁中,在政务各种场合需要用到的设备一应俱全。还有像深绿堂和白圣堂这些和军方关系很深的建筑物……如果请陛下在基地内办理政务,这些该怎么补足?」



「那些东西,等到实在有必要时再逐次处理即可。基本上最近谒见时皇帝本人露面的次数有几次?除了不想看到的狐狸脸以外几乎没见过吧?说得直接点,只要基地内有医生和卧房就够了。新内阁起用幸免于腐败的低阶贵族之类的,实质做事的是他们。反正现在的皇帝胜任不了政务。」



「说话注意用词!……就算这么计划,若由我们单方面独断迁移起居所,这相当于严重的不敬罪吧。」



「是啊。所以最快的方法是请本人表明意愿。若要说服陛下,你们不觉得啰嗦的贵族闭嘴的现在是好时机吗?」



伊库塔咧嘴一笑。眼前的两名将领也终于看出脉络。



「根据安全保障的观点,恳请陛下将禁中迁移至基地──提出这项意见本身十分符合军人的职责。因为最优先考量皇帝陛下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再来只要陛下答应,事情就能稳妥的进行下去。」



「在理论上的确可行……但是,陛下会这么希望吗……?」



「狐狸绝对不愿意。不过若是陛下本人,有机会花时间说服他。假设陛下身体状况差到无力听取,即可判断他已陷入不可能承担皇帝职责的状态。这时候应该召集神官们办完麻烦的手续,由皇位继承权第一顺位的皇族就任摄政之位吧。这也是本来早就该执行完毕的流程。」



伊库塔流利地陈述己见,同时望著眼前的两个人。



「那么,现在该厘清最重要的一点──皇帝目前在哪一方势力手中,以什么形式保护著?目前的健康状态如何?」



他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空气当场冻结。伊格塞姆元帅和雷米翁上将互看一眼,彼此钜细靡遗地观察对方的细微反应。而──两人的样子,正好告诉黑发少年那令人发寒的「答案」。



「……咦……?不,等等……请等一下。难道说……你们两方都没找到皇帝……?」



两名将领没有回答。冒出意外冷汗的是少年本人。



在这个情况下,掌握皇帝的势力隐瞒事实没有意义可言。为了展示我军的优势地位,反倒该最大限度活用这个谈判筹码。没有那么做,表明了他们双方手里都没有这个筹码的事实。



「……第一皇子由我的阵营保护中。」



经过沉重的沉默,雷米翁上将一脸苦涩地说道。现在的他,光是亮出这张牌表明主张起码的优势已竭尽全力。之所以不混淆情报而选择共享,是因为他已隐隐察觉状况不在在场所有人的控制下。



「……这样吗……」



虽然没显露在脸上,伊库塔也很焦虑。他体悟到自己正面对极其麻烦的状况。



考量到最近的健康状态,皇帝不可能自力逃亡。这代表,现在──某个不属于伊格塞姆派和雷米翁派的人掳走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



「……要是能乾脆地说是我干的……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开起逃避现实的反常玩笑,伊库塔轻声叹息。他藉此设法拋开慌乱,率先思考下一步。



「不好意思,刚才的提议暂时保留。就算事情谈妥,缺少关键的皇帝也无法实行……老实说,我甚至设想过皇帝已经驾崩时的方案,以这种形式失踪倒是出乎意料。」



少年一边抱怨一边搔搔头发……与他所说的诸多言语及种种思维相反,在场三人以极为单纯的形式来认识状况。



亦即──掌握皇帝的人,便掌握了这场动乱的主导权。



「得先从这点开始吗……很遗憾,看来靠我偏好的只动口不动手方式无法解决一切。」



在可知的范围内把握现状,放到脑海中眺望其全景的瞬间,一阵寒意窜过伊库塔背脊。



在军事政变如火如荼之际下落不明的皇帝,与展开皇帝争夺战的三大势力。这样的构图已超越混乱甚至带著喜剧意味。期望发生三路对立胶著状态而介入局势的明明是少年自身,却不由得感觉到如今的状况另有他人刻意为之。某人无比恶质又嗜虐的意图。或者是操纵的丝线。



「…………唉,总之先交换情报吧。关于皇帝在军事政变前后的消息,我们来共享彼此知道的情报如何?」



「…………」「────」



「要说谎或隐瞒当然是两位的自由,但对所有人最糟糕的发展无疑是一直没找到皇帝只有时间不断流逝。我认为不要舍不得拿出情报比较好。」



以这个忠告为开端,三方开始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中互相刺探。



会谈长达五小时。结束之际,时间已度过清晨时段接近中午。



「…………」



这段期间始终在伊库塔身旁待命的托尔威,注视著少年和两名帝国军首脑展开激烈的议论。看著他与两人口若悬河地你来我往的身影,不禁佩服万分。面对面的父亲大概没注意到的微妙变化,从他的位置上便能看得出来。



──阿伊……



从脖子滴落到军服上渗开的汗水多得非比寻常,一望即知不光只是因为气温炎热。少年究竟被多沉重的压力折磨著?如今主动重新招集「旭日团」,他所背负的重担与先前相比相差悬殊。



「……呼~……」



在青年注视下,现阶段能议论的议题已全数和盘托出──当所有人都察觉这一点,伊库塔也抬起一手擦擦额头的汗。



「嗯,今天到此为止吗?虽然线索称不上万全,起码可以做些推测。祝我们彼此都奋斗到底。」



用讽刺与真心话交织的台词作结,少年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席巴少将开始撤退。然而,雷米翁上将看准这最后一瞬间开口。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



「嗯?」



「托尔威‧雷米翁中尉在那里的理由是什么?拿来当成人质牵制我吗?」



雷米翁上将发挥天生的自制力,到最后才追问其实开头就想问的事情。如果一开始担心儿子,等于告诉对手那里是个弱点。



「那你是白费功夫。从军事政变开始直到现在,我的双手早已杀害许多同胞。我不打算只把儿子当成例外。」



翠眸将领压抑血亲的感情这么告诉他。被亲生父亲宣布割舍的托尔威虽然体察他的立场没感到吃惊,终究难以保持平静地垂下双眸。



「嗯~看起来像人质?正如最初说过的,这家伙是我的幕僚……」



伊库塔指尖搔搔脖子,有一会儿面露思索之色。



「唉,要是你无论如何都坚持想回去的话我会考虑……怎么样?托尔威。」



意想不到的放任宣言,使雷米翁上将讶异地皱起眉头。可是当事人托尔威保持沉默没有动作,于是他主动开口。



「回这边来,托尔威。你是雷米翁家的三男。事到如今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应该置身的地方是哪里。」



「…………」



「托尔威!」



当父亲拉高嗓门的瞬间,青年打破漫长的沉默抬起头。



「……父亲,抱歉。我也和席巴少将有同样的心情。」



「连你都要胡扯,说我前景堪忧?」



「不是的……!不是的,我……!」



不成言语的感情堵塞胸口,托尔威发出呻吟。无论是将自己的心情诉诸言语,或随意用些场面话敷衍过去,都是这名青年最不擅长的事情。



雷米翁上将露出包含轻蔑的眼神冷冷地注视词穷无法回答的儿子。



「怎么了?有话想说就说出来呀。既然要跟好歹也是你父亲的我为敌,别说你没有一番思量。」



「…………!」



「回答清楚,托尔威。你是为了什么站在那里?」



决定性的质问被摆在眼前,托尔威感到心脏彷佛被人抓住般浑身僵硬。见他双肩颤抖著什么也说不出来,翠眸将领深深地发出失望的叹息。



「……结果你也是未经深思就被那名少年蒙骗了?」



斜眼瞪了黑发少年一眼,雷米翁上将严厉的视线重新转向儿子。



「趁现在改变主意,这般任性妄为你不觉得羞愧吗?现在你拥有的,是在雷米翁家出生长大,仰赖家中俸禄接受高水准教育的产物。只将恩惠掠夺走后转投别处,甚至为敌枪口相向──无论再怎么遮掩,都逃不过忘恩负义的非难。」



「……!」



「再加上此时国难当前……不只是你,任谁也没有余力将个人生活方式放在第一位追求。如果你连这样的现实都看不清,那现在看看我背后的士兵们。他们才是正当的忧国之士。决心消灭私念,一心为公众大义而战。那神情的差异,你应该也分辨得出──」



「啊~到此为止。好了好了,到此为止。」



上将还要往下讲,但黑发少年厚脸皮地插了进来。



「默默听你说几句,结果什么忘恩负义啊国难的,咄咄逼人又耸人听闻。那种硬梆梆的大义名分是用来挽留儿子的材料吗?不看场合也该有个限度。所以我刚刚也说过,你的价值观太过依照军人标准最佳化了。」



「……你连别人家的亲子对话都要插嘴?」



「摆出那种威吓态度,还有脸说成亲子对话?这可不是在法庭上展开辩论阵势。你作为军人或许是满分,作为父亲则是全场一致判定因违反规则落败。很遗憾,判决不接受抗议。」



伊库塔毫不客气地说著,同时从马上朝托尔威伸手,揪住他军服的衣襟一把拉到身畔。



「哇哇?」



「要求舍弃私情就说服的理由来说是下下之选,并非讲出正确的道理人们就会追随,如果有无论如何都想拉入我方的对象,首先应该展示自己有多么需要那个人物才对吧。」



在马背上灵巧地搭住托尔威肩膀,黑发少年咧嘴一笑。



「不用说,我对这家伙评价很高。具体来说,关于枪兵方面的照看工作几乎全交给他负责,在你来说这大概是生于雷米翁的恩惠──不过即使扣掉战力面的评价,你的儿子拥有值得惊叹的优点,你发现了吗?」



「……我就姑且一问吧。」



「这家伙不会变得世故。不变得令人吃惊。」



伊库塔环住青年肩头的手指轻轻捏著他的脸颊一拉。



「如你所知,我们在北域动乱中一路受了不少罪。在补给和联络都不稳定的前线接连不断地进行泥沼化的互相残杀,身处那样的环境中,士兵们的精神会渐渐耗损。变得对杀死敌人毫无感触,看见弃置在路旁的尸体无动于衷,拉在眼前丧命的同伴尸体当肉盾时也不再迟疑。你应该也记得──心灵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日子里逐渐被改造成最佳化的发寒感触。」



「……嗯。所有的军人都是如此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吧。」



「对啊。经历那场战争,我也变得相当老练。能够用跟切南瓜相同的技巧置敌兵于死地──对此有所自觉时,我第一次察觉自己差点被战争吞噬。那感觉令人恐惧,彷佛不知不觉间我变得不再是我……」



当少年这么说的瞬间,托尔威确实感觉到他紧贴的身躯传来微微颤抖。



「但不经意地望向身旁,这家伙一点也没变。只要眼前有人受伤不论是敌是我都会难过,当危险逼近时依然会害怕得发抖。看到他的反应,让我发现『啊~我不对劲』。得以在危险的时候抓住理智。



在那恶劣的战况下老是被派往最前线的我们,之所以能勉勉强强没有发疯,是因为有这家伙作为伦理的指标。刚才这家伙说无法责怪胆小的心态──但要我来说,正好相反。是这家伙正直的胆小一直以来拯救了我。」



托尔威打从心底感到惊讶地想看身旁的少年的脸,却被牢牢按住下巴无法如愿。伊库塔直接对翠眸将领毫不顾忌地说下去。



「明白了吗?此话并非比喻,这家伙是我们『骑士团』的良心。不管是父亲或什么人,我无意把他让给不了解他价值的家伙。



总而言之──想要回儿子,回去洗把脸脑袋弄清醒了再来,倔老头。」



伊库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最后留下这句话和部下们展开撤退。望著与他们并肩离去的儿子背影,雷米翁上将还想再度呼唤──但除了拿军人楷模作标准以外,他想不出其他说服方法。



在结束长时间的会谈朝自军阵营前进的队伍中,托尔威觉得一直偷瞄身旁也不是办法,下定决心开口。



「……阿伊,关于刚才的事……」



「有同情心就别吐槽。我自己也知道,很多地方都说得荒腔走板。」



黑发少年打断他的话头,苦涩地撇撇嘴。



「像是历史上军事政权大都失败的理由……不管标准放得再低,也不可能那么单纯地解释。快点忘掉吧。我勉强算是科学家的一分子,并非专门研习历史的史学家。军人出身的领导者会要求民众忍耐云云,几乎全是信口开河。」



「……啊,你是指那件事?原、原来如此。」



「尽管手法不怎么样,我想在雷米翁上将的意识里灌输对于自身作法的疑问。毕竟连才疏学浅的我,也能确定你老爸执政的话将面临惨痛失败……唉,这算不上是学识,而是性格的问题吧。无论从正面或负面来说,那个人要涉足政治性格都过于认真和善良了。」



伊库塔掺杂叹息地说完后,表情变得明亮几分。



「不管怎样,从直接交谈的感觉判断,和他颇有交涉余地。至少比起伊格塞姆元帅,要针对彼此的利害做调整压倒性的轻松许多。我会把他全力骗上手的。我可无法接受,某人办得到的事我却办不到。」



「嗯,如果是阿伊,父亲一定也会……啊,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好了~赶紧回去吧。天色也转坏了,不想淋成落汤鸡的话可没闲功夫拖拖拉拉!」



伊库塔装作没听见打断托尔威的话,策马加快速度。他的骑术还是没有进步。青年稳定地追随那摇摇晃晃不稳的背影而去。



三方势力各自返回大本营途中,不稳定的天气终于开始变坏。雷鸣在士兵们头顶响起,不到数秒钟后,大颗大颗的雨滴便对准乾燥的大地倾注而下。



「呼~!可以松口气了。」



倾盆大雨不间断地敲打屋顶。品尝著能够在室内听著下雨声的幸运,坐在椅子上的伊库塔吊儿郎当地伸展已脱掉军靴的赤脚。或许是出于避开士兵目光的解放感,换掉湿淋淋的衣服后,他仅仅轻松地穿著长裤和衬衫。



「你到底多放松啊……这里别说不是自个儿家里,甚至不是基地耶。」



马修代替同在大房间里的十几名军官半是傻眼地说。虽称作房间,室内仅仅放著两张合并的长桌与十几张环绕桌边的简朴木椅。连这些家具都只是借来的。



他们的临时据点是位于犹纳库拉州西南的米欧加罗奇州城镇。更精确地说,是在周边数十公里的村与镇同时设置野营地,派部队分别滞留。能够使用基地自然最好,但基地已被雷米翁派占据。现在伊库塔他们借来当司令所的地点也是镇营的文化馆。



「不,就算勉强自己也要放松,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子。因为下次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奢侈地遇到有屋顶、床铺与三餐的落脚地。呼哈哈哈!」



以毛巾粗鲁地擦拭湿濡的头发,席巴少将放声大笑。那副模样和前阵子的扑克脸相比落差太大,让微胖少年不知该怎么回应。



「正如少将所言,有机会休息时好好休息很重要。马修先生也喝杯茶。」



用柔和的笑容缓和气氛,手持茶壶的哈洛一一为众人倒茶。啜饮一口冒著热气的茶水,萨扎路夫少校发出安心的叹息。



「……总算活过来了。那么赶的急行军,真希望不管过去或未来都只有这趟而已。」



「我有同感。持续步行十天以上,腿像灌了铅似的……」



坐在隔壁的席巴少将副官梅尔萨少校语带苦笑地同意道。听到这番话,屋内所有人都回忆起抵达此地为止的路途。



「──一般方向为犹纳库拉州驻留基地。为预防行军中脱队,将此消息通知全体士兵。」



出发前夕,伊库塔这么告诉指挥下的军官。单从这句话,他们也能预想到接下来要展开的行军有多严苛。



「基本上,此行直接使用事前预定的归路,因此路线没有任何困难之处。不过这次要用最快速度前进,可以预料将步调紊乱,但即使出现大幅落后的部队本队也不会等候他们。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要慌张,以在目的地会合为目标来处理。」



当兵力多达近一万,光是移动也非简单之事。如果所有人都死心眼地想同通过一条路归返,将出现绵延数十公里的长龙。当然,少年不希望那种极度缺乏效率的情况发生。



指挥大军之际,移动基本上采用「分散进军」法。将大批兵卒暂时分成小队,派每支部队经由不同路线前进,以到事先指定的目的地会合为目标。这么一来全体的移动将变得顺畅,也能分散滞留时给中继地点的负担。



但这个方法当然有其风险。虽说仅限于移动,也得承担战力的分散。先不提在无人原野上行走的时候,这次途中遭遇雷米翁派妨碍的可能性极高。必须避免分队被各个击破削弱战力的状况出现。



率先浮现的因应对策是进军中尽可能缩短部队之间的距离并频繁联络。然而执行得愈彻底,行军的速度愈慢。最高速度与最大安全无法兼得。找出两者之间实际的妥协点,是指挥官的职责。



「在预测会遭雷米翁派妨碍的地点,先遣部队将用尽一切手段排除威胁。这主要由我及我的直属部队担纲,你们只需专心行军即可。」



许多军官都以不安与怀疑的眼神注视著撇开远比其年长的席巴少将当上团长的伊库塔,正因察觉这一点,少年没有逃避他们的目光,用甚至目中无人的泰然态度担起这份差事。这点程度的事情我当然应付得了,你们就在旁边看著吧──伊库塔一举一动都包含意在言外的讯息。



「在路线上可能遭遇奇袭的难关,也安排好缩短部队之间的间距。万一遇袭援军也会立刻赶到,放心吧。我最希望各位避免的,是被袭击吓得放慢脚步。」



伊库塔以有力的目光,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大略扫过军官们的脸庞。



「在你们之中,应该还有不少人面对这次的军事政变还没打定主意要怎么做。我要对这些人说──一切都等抵达帝国后再考虑。无论想跟随我也好,想拿我的首级当礼物投靠伊格塞姆派或雷米翁派也好,不先回到帝国都无从谈起。」



他超乎预期的叮嘱方式,令军人们不禁倒抽一口气。看准众人被气势压倒的瞬间,黑发少年宣告:



「从现在时刻起,朝卡托瓦纳帝国犹纳库拉州驻留基地进军──全体人员,开始行动!」



烙印在灵魂上的军人本能,促使军官们反设定地敬礼。尽管离敬意或信赖相去甚远,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共有了伊库塔是不可轻视对象的认知。



「──尽管行军过程艰苦得以为会死,还是勉强应付过去了。半途掉队的家伙直至今天也几乎全部抵达目的地……不过路上经过犹纳库拉州时,泰德基利奇上校大吃一惊。」



「任何人看到都会吃惊吧……」



当父亲的名字出现,马修抱起双臂叹了口气──伊库塔向在犹纳库拉州带著兵团的米尔特古‧泰德基利奇上校说明事由,请他继续驻留该州。因为需要有人照料席纳克族。



上校本人表示「我想把儿子留在身边」,但马修坚持拒绝。因为最后导致整个泰德基利奇家糊里糊涂地被卷入状况里,身为儿子的他心情很复杂。



「不过进入帝国领地后,本队好像出现一些逃兵……」



「没错,截至目前为止约为近两百人。一共有四个排,剩下是个人单位的逃兵……虽然不甘,这样的数量已经算少了。」



梅尔萨少校以忧心忡忡的口吻说道。萨扎路夫连忙改变话题。



「唉、唉~无论如何,结果足以算在『赶上』的范围里吧?趁伊格塞姆派和雷米翁派陷入胶著状态时介入,应该是重大的成果。对吧,团长大人。」



「哈洛,我也要喝茶~」



「听到这对话流向居然无视我?」



「我所知道的萨扎路夫少校是永远的长官,才不会叫我团长大人~」



「士兵会感到混乱吧!你叫我在作战现场怎么办!」



当大伙开著分不清场合的玩笑话,换好衣服的夏米优殿下现身。她笔直地走向正精神奕奕地闲聊的伊库塔,直接坐在他身旁。



「别戏弄少校戏弄得太狠,索罗克。你像平常一样错失了收手的时机喔。」



「说得正是。好,大家的疲惫看来也消除不少,小憩差不多该结束了。各位,就座。」



收起先前的松懈态度,「旭日团」总司令官以恢复张力的声音宣布。军官们听到后也即刻就座,等待年轻团长的下一句话。



「因为没有多少时间,去掉游戏调笑认真地讨论吧──各位,你们认为胸和屁股哪个更重要?」



「你一本正经地胡说什么!」



公主即刻挥出的巴掌发出爽快的声响拍上少年的背。相对于骑士团众人和萨扎路夫脸上浮现半是傻眼的笑容,从席巴少将麾下新加入的幕僚们则愣住了。



「他就是这样的家伙……想改正他也没用,请各位尽快习惯。」



马修叹口气说明道。听到的瞬间,伊库塔迸出灿烂的笑容看著朋友。



「谢谢你,吾友马修。顺便一提,你不必烦恼也是屁股派。」



「我明明在替你说话,别恩将仇报!别忘了在场还有女性!」



「唔,我硬要说的话也是选屁股。稍微大一点正好。呼哈哈哈!」



「别连你也掺一脚啊少将!一直讲这些低俗的话题天都要黑了!」



无法坐视气氛在会议才刚开始就变得散漫,马修和夏米优殿下全力踩煞车。凡事都很含蓄的哈洛和托尔威敌不过起哄的势头,萨扎路夫也有偶尔会趁机胡闹的毛病。如今雅特丽不在,作为煞车的任务只能交给两人担当。



「不,公主,讲这些未必是离题喔。起码我是想当成便于理解的比喻使用。简单的说,胸是伊格塞姆派,屁股是雷米翁派。」



「你是想向两大派阀挑衅吗?」



「喔~团长大人,那我等自身要比喻成什么?」



「好问题,永远的长官。处在调停纷争立场的我们,必须是包含胸与屁股的概念形成的象徵物。包容一切的压倒性慈爱,那正是──熟女!」



「那纯粹是你的嗜好吧!」



第二记巴掌在少年背上炸开。公主的手很快发麻起来,在她强行甩出第三记前,伊库塔勉强改变话题走向。



「好痛……嗯~真没办法~看来有人不喜欢比喻,那我直接说明吧。」



「打从一开始就这样做……然后呢?会谈结果如何。」



「嗯,情况变得非常棘手。直接了当的说,皇帝下落不明。」



这次气氛为之一变,室内各处立刻一阵骚动。伊库塔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雷米翁派在军事政变初期行动中未能掌握皇帝,似乎也没在伊格塞姆派的保护中。现状是连他的去向都掌握不到。」



「下、下落不明……听说最近陛下几乎都卧床不起啊。」



「嗯,因此他不可能是自力逃亡,这次失踪恐怕甚至不是本人的意志。证据在于帝国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也消息不明。」



当那名字出现的瞬间,席巴少将表情霎时变得僵硬。



「……可恨的老狐狸,居然绑架陛下逃了。」



「没错。对雷米翁上将来说,他应该是在腐败贵族里想率先除掉的目标。直到军事政变爆发当日之前,上将想必比任何人都更严密地确认过宰相身在何处。然而却还是让他逃脱了──」



「这并非巧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上将被先下手为强了。」



梅尔萨少校说出谨慎的意见,伊库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正是这样。那只狐狸事前便察觉军事政变将发生。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情报网,若非如此解释不通。因为雷米翁上将似乎在作战开始的同时便包围邦哈塔尔,之后想逃离帝都近乎不可能。接下来是我的推测──托里斯奈恐怕在军事政变开始前就带著皇帝离开帝都了。」



「唔……相反的,他们有没有可能还留在帝都内?邦哈塔尔是全国最大都市,藏匿地点要多少有多少。说不定还有帮手。」



「如果躲在帝都内,雷米翁上将想必早已用人海战术搜出来了。姑且不提只有一只狐狸,他还带著卧病在床的皇帝。需要的物品应该也很多,难以避免有人出入,若有帮手更是如此。无论如何,很难想像他们能够躲藏这么久。」



回答萨扎路夫的问题,伊库塔接著陈述自己的推测。



「假使托里斯奈有机会和皇帝一同逃到邦哈塔尔外,最有力的时机是军事政变开始前。宫殿里住了许多贵族,载运物资的马车应该也出入频繁。暗中逃脱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没错。在宫殿保安方面,从外界送进来的东西要经过严格检查,却不常注意从内部送出去的东西。若两个人混在里面想来不会多困难。」



有实际居住经验的夏米优殿下证实伊库塔的推测。此时,产生疑问的哈洛举手。



「可是……这样逃走之后,皇帝陛下和宰相就不在宫殿里了。既然有确实监视,雷米翁上将为什么没发觉?」



「考虑用了替身比较自然。说归这么说,皇帝卧床不起无法会晤,这情况下只需要准备托里斯奈的份即可。那只狐狸就算常备著一个排数量的形貌相似替身,也不稀奇。」



过去还记忆犹新,回忆起在萨费达中将军事审判上的碰面,萨札路夫不免感到脚底发毛。明明只交谈过几句话,托里斯奈那如附骨之蛆的目光留下的印象难以忘怀地烙印在脑海。



「人怎么逃脱的不是问题吧。关键在于逃到何处去。」



眼见关于逃脱手段的考察告一段落,马修将话题往前推进。伊库塔也颔首接过话头。



「没错,应该思考的是这一点。很遗憾,在现状下线索极为稀少。即使想搜索,帝都和宫殿都在雷米翁派好评占领下,那边的情报都被他们独占。」



「嗯……假设刚才的考察正确,应该能透过近日内出入宫殿的运输马车清单追查到足迹。我想父……雷米翁上将已经察觉了这件事。」



先前保持沉默的托尔威也开口道。黑发少年双手搭在脑后仰起头。



「就算是这样,能追查到什么程度也令人怀疑。一度经过中央市场,就无法厘清是混进哪批货物、由哪个商人运到何处。因为从中央到周边各地,帝国的运输网正如字面意思一般像网格般延伸出去。」



「喂喂……那是怎样?搜索皇帝陛下的工作才刚开始就无计可施了?」



伊库塔轻笑著对略显焦虑的萨扎路夫摇摇头。



「别那么慌张,从被将死的地方开始反将一军吧。既然不知道逃往何处,暂时从不同的角度进攻也是个法子。话虽如此──究竟托里斯奈是基于什么目的带皇帝逃亡的?」



伊库塔提出新的疑问,但其他众人看不出有何意义,一脸纳闷。



「什么目的……既然知道快发生军事政变,贵族当然要逃跑啊。愣著不动会被闯进来的雷米翁派杀掉。」



「……不,等等,小马。听阿伊一说的确不对劲。」



察觉异样感的托尔威插话。军官们的视线集中到翠眸青年身上。



「如果托里斯奈单纯是为了自保逃亡,事态不会是这个发展。因为那样只要奔进伊格塞姆派阵营就行了。把自己所知范围内的情报告诉他们,和元帅一同站在打击军事政变那一方就好。完全没必要像现在一样一直藏匿行踪。」



「没错,这一点令我难以接受。那只狐狸在事前察觉军事政变即将发生,却没尝试阻止。寻求伊格塞姆派保护明明是最安全的,他却刻意不选那条路。有人能够说明这一点吗?」



当少年对所有人问道,梅尔萨少校有些迟疑地举起手。



「那个,尽管说出口也嫌忌讳……考虑放弃国家逃亡的可能性怎么样?比方说宰相在得知军事政变的计画时便悲观地认定帝国没有未来,决定乾脆和皇帝一起流亡海外……」



「你的意见十分合理啊美女。怎么样?今晚与我在两人独处的房间里继续深入讨论吧。」



「嗯?嗯嗯?这次轮到我该掀起军事政变了?」



「萨扎路夫少校,你的眼神!眼神好可怕!」



马修拚命劝阻险些起身的长官。穿插这样一段已化为例行公事的纠纷后,黑发少年回到原先话题。



「刚刚梅尔萨少校提出的流亡说的确不坏。这么一来带走皇帝也能解释成是送给齐欧卡的伴手礼。以假设而言很有道理。」



「是啊。拿皇帝陛下当伴手礼流亡,很像被逼到决定的政客会干的事。」



「确实没错,吾友马修。不过实际来说,逃往国外不像在国内移动来得简单。持别是自从决定派兵至希欧雷德矿山后,一方面是作为谍报对策,对国境周边的防备应该经过极度强化。像先前那一战……虽然发生不少问题,齐欧卡行动大致上都很被动吧?那代表从前潜伏在海军高层的刚隆海校──那个亡灵无法将出兵情报送回本国。」



「在这种状况下流亡,难度的确很高……但无法断言完全没机会吧?事前的安排也有可能克服阻碍。」



「唉,对啊。如果那只狐狸在雷米翁派及海军内部找到许多帮手,是无法断言他不可能流亡成功。或者在逃亡途中进退维谷,不得不躲藏起来的案例也是有的。这么一来……比起陆路,走海路还比较实际,将从帝都通往港口的路线全部检查过一遍吧。」



伊库塔发话后,军官们分别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和他们一样动著笔的马修突然开口。



「……虽然是不好的想像,照这样下去没发现皇帝陛下的话会怎么样?就连握有第一皇子的雷米翁派,也没办法不确认陛下的安危就实行让位吧?」



「嗯。没经过正确手续强行让位,等同昭告自己的行径不正当。让皇子于皇帝不在期间就任摄政位置代行职权是可能的,不过我记得条件是──」



「需要『内阁过半数阁员承认』。但看来雷米翁派在这次军事政变里率先除去──杀害了那些阁员,如此自然无法要求死人承认。这样必须另组新阁,但唯独皇帝才拥有下令的权限。简单的说,这是在兜圈子。」



听完夏米优殿下的补充,军官们发出呻吟。根据帝国制度,雷米翁派握有的第一皇子这张牌,在皇帝下落、安危不明的状况下没有意义。



「最终雷米翁派会下什么样的决定,现阶段难以预测。也有无视手续强行让位的可能性……不过照雷米翁上将的为人来看,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成果的挣扎。一方面又有齐欧卡侵攻的时限在,我想到时候将会透过谈判来寻找著地点。」



托尔威的表情变得开朗几分。因为青年也感受到,伊库塔并非单纯地乐观,是基于人格方面的信赖来预测雷米翁上将的决定。



「当然,如果由我们掌握皇帝是最好的。但那是指在谈判时可以占上风,并非调停军事政变的必要条件。大家也不要搞错这一点。我们是为了阻止战争才想得到皇帝,为了得到皇帝掀起战争没有意义可言吧。要我来说的话,没有皇帝也无所谓。」



少年耸耸肩说道……从得知皇帝失踪的时候开始,他便重新区分之后的情势发展。伊格塞姆派保护皇帝的场合、在雷米翁派手中的场合以及我方手中的场合──就算是马修所说的「直到最后也没找到皇帝」的场合也尚有谈判余地,未必糟糕透顶。每一种情况虽有优势多寡之差,少年都能从中摸索出最好的著地点。



问题反倒是找到皇帝加以保护前的过程,一旦搜索范围重叠就无法避免武力冲突。即使这样,唯有量产伤亡者的大兵力交锋必然得避免。对于目标是调停军事政变的伊库塔等人而言,这是比搜索皇帝更重要的。



「唉,无论伊格塞姆元帅或雷米翁上将都有能力辨明是非,我相信他们不会做出像小孩子争抢点心般幼稚的举动。不过在此同时,他们显然也不是临到紧要关头会犹豫不决的人物。再来……像北域动乱时一样,现场指挥官及士兵也可能发生失控举动。这时候,我们主动担任驱动这个三路对立战况的威慑力量──」



「「「「「「「敕令到!」」」」」」」



几道声音一丝不乱地同时传遍周遭打断伊库塔的话。环绕长桌的军人们愣住望向腰包,发现精灵们眼神空洞地张开口后,伴随著惊愕察觉状况。



「这是玉音放送……?」「怎么可能!」「骗人吧,不是还没找到陛下──」



对他们动摇的模样看不下去,席巴少将一掌敲在桌上。



「别慌慌张张的,生手!静静地听!」



那彷佛直接殴打脑海的大喊,让骑士团成员到副官梅尔萨少校都一起闭上嘴巴。在少将靠武力取回的寂静中,军人们侧耳倾听。



「「「「「「──受卡托瓦纳帝国皇帝阿尔夏库尔特‧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委托的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在此发布至上命令。国难期间行将寿终实乃遗憾之至,在残存的生命之火熄灭之际,朕盼望将意志交由下一代继承──」」」」」」



随著传言继续,夏米优殿下的眼神变得愈来愈凌厉。精灵们还在往下说。



「「「「「「──朕宣告,在此召开皇室会议。在旧日帝荣之州,与国史九百余年国威相称之地,等候朕高贵的血亲聚集。未出席者无资格承担下一代。速速前来、速速前来、速速前来──」」」」」」



以近乎执抝的重覆语句做结尾,精灵们闭口不语。鸦雀无声的沉默落了下来,许多军人都猜不透刚才发出的敕令是什么意义。



「……皇室会议……是那个对吧……新任皇帝即位前,招集全体皇族商谈各种事情的……」



马修困惑地呢喃。梅尔萨少校也露出相同的表情点点头。



「……是的。在名义上是为了决定下一代皇帝,由现任皇帝主办的聚会。说归这么说,皇位继承顺位不可能到最后关头改变,实质上是用来正式承认下任皇帝权威的步骤──偏重于宫廷礼仪的一面……」



「皇宫里的事,我一点也不懂……不过那会议是在这种节骨眼也非得召开不可的东西吗?」



发问的萨扎路夫也面带浓浓的困惑之色。公主表情僵硬地摇摇头。



「不,相反。正因为此刻国家分裂,那家伙才做出这种行径。」



「那家伙……?不,这道敕命究竟实质上是谁发的?伊格塞姆派?或是雷米翁派?这岂非完全莫名其妙!根据刚才的推测,哪一方阵营得到皇帝,应该都会发出正当化自己阵营的敕令──」



「不对,马修。皇帝还没被找到……这是潜伏中的托里斯奈独断发出的。」



伊库塔一脸苦涩地告诉他。微胖少年的困惑终于达到顶点。



「那才是为了什么啊!向伊格塞姆派求助还另当别论,用皇室会议的名义将皇族聚集到一地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只狐狸在想什么。不过与此无关,刚刚的玉音放送必然决定了未来的发展。」



伊库塔咬得牙齿喀喀作响。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黑发少年展开说明。



「……在旧日帝荣之州,与国史九百余年国威相称之地,等候朕高贵的血亲聚集。虽然修辞拐弯抹角,但并非暗号。『旧日帝荣之州』多半是指迁都到邦哈塔尔前禁中的所在地,即南方达夫玛州。『与国史九百余年国威相称之地』还无法查明,但能想到以旧帝都拉夫暹卡为首的几个候选地点。总之,我躲在达夫玛州的某处,带著皇族来见我──就是这次的传言内容。」



「那么,托里斯奈果然是在求助……?但这样一来雷米翁派也收到传言,哪一方势力会先来救援不就得碰运气?」



「没错,结果不得而知,可是过程几乎完全决定了──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的大部队将朝著达夫玛州涌去。」



伊库塔一拳敲在桌上。察觉其意义的托尔威愕然地瞪大双眼。



「……难道……托里斯奈是用刚刚的敕命促使两大势力起冲突……?」



「促使?没那么简单,是火上浇油!一知道皇帝在达夫玛州,伊格塞姆元帅和雷米翁上将都非得派兵过去不可!同时搜索同一个地点,冲突几乎无从避免……!」



「那、那个宰相疯了吗……?这样岂非只是害得状况恶化!」



萨扎路夫的吶喊令全体成员吞了口口水。「不合理」这个词汇掠过他们脑海。



「……『未出席者无资格承担下一代』,此可直接视为不出席皇室会议的皇族将被剥夺皇位继承权的宣言,因此反过来说,只要挤掉其他人出席会议,继承顺位较低者也有即位可能──内容这么暗示。」



公主以没有温度的声调说道。席巴少将严肃地颔首。



「原来如此,鼓励皇族之间的权力斗争……不,这情形倒不如说是加速拥戴皇族的势力之间对立。这么一来,拥戴第三公主殿下的我们也落入漩涡之中……」



少将的话半途中断。身为一名帝国军人,要将下面的台词说出口实在惶恐。



当所有人的发言中止,哈洛举手插话。



「……关于刚才的玉音放送……能不能想成声东击西?比如说皇帝陛下和宰相其实都不在达夫玛州,企图趁我们前往搜索防备人力变得薄弱的空档逃往国外……」



「很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这样的话事情的真假不是大问题。如果想显示我军才是政府军,伊格塞姆元帅和雷米翁上将都没有不服从敕命的路可走。而我们也无法坐视这状况不顾。」



「……嗯,在所难免。我等是为了阻止两大势力的纷争才来到这里的。」



公主的话使在场军人想起自己的初衷。伊库塔也重重点头告诉众人。



「编成分遣队前往达夫玛州。这里交由席巴少将经营,部队指挥由我来负责。少将,要请你看家,没关系吧?」



「我没有异议。这里留下五千兵力应该足够了。」



「拜托你了。托尔威、马修、哈洛──你们三人和指挥下的部队一起跟著我。公主,你当然也要同行。」



被点到名的四人同时站起身。结束之后回头看看,得以坐在椅子上的时间十分短暂。没时间消除长途跋涉的疲惫,他们再度朝向下一个目的展开行动。







同一时刻,「札露露饥饿城」六楼司令室。玉音放送结束的瞬间,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元帅向屏息待在室内的军官们下令。



「立即编成搜索队。约伦札夫‧伊格塞姆名誉上将及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校待遇官,率领以骑兵为中心的三千兵马前往达夫玛州搜索皇帝陛下。关于部队编组的详细情报将在五分钟后通告。」



「喔。」「是!」



「移动中应避免无用的战斗。友军预计驻扎在同州基地,首先先确认这一点并努力与之会合。接著利用人数优势搜索陛下。」



元帅以严肃的声调淡淡地下达指示。约伦札夫上将觉得很有趣地开口。



「我希望一开始先区分清楚何谓无用的战斗和必要的战斗啊。」



「第一,遭受敌方势力袭击时允许反击;第二,目的仅限于维持、扩大搜索范围时,允许先发制人作为牵制。第三,确定皇帝陛下所在地后,目的仅限于保护玉体时允许决战。」



元帅即刻回答。炎发老将扬起嘴角露出凶暴的笑容。



「我非常非常清楚了──那么走吧,迅速做好准备,雅特丽希诺。」



以这句爽快的台词为信号,两名伊格塞姆同时离席走出房间。



在走廊上往楼下前进的路上,老将向并肩而行的雅特丽开口。



「呼哈哈!听见了没,在这种状况下召开皇室会议?害事态恶化根本是那道敕令唯一的意图。尽管听过传闻,看样子陛下被只有够恶质的狐狸给缠上啰。」



约伦札夫上将把困境付诸一笑,那傲慢的态度甚至令人觉得可靠。确认相隔许久后再会的叔公还是没变,雅特丽也平静地说道。



「……因为搜索范围限制在达夫玛州,情势尚无法避免与雷米翁派的冲突。虽说行动需要谨慎,上将阁下打算制定怎样的作战方针?」



「要寻宝的话我等很有胜算,毕竟达夫玛州的地形七成是平原。管他是搜索或战斗,都不会落后给雷米翁派那些脸色惨白的瘦竹竿。」



「地形上可以说对我等骑兵有利。可是这一次,雷米翁派的风枪兵大概将活用上将阁下现役时代还不存在的新兵器。这一点还请留意。」



「膛线风枪?我叫部下拆开送来的样品看过,确实是做得很精巧的玩具。弹道不偏移,对远处标靶命中率也高。这样子战列里都不需要枪兵了,也难怪泰尔辛哈那小子得意洋洋。」



尽管说来毫不经意,感想却一针见血。明明脱离第一线时日已久,老将已经恰如其分地理解膛线风枪这项兵器的威胁。



「拿来当对手时,保持间隔的方法得做点改变……唉,交手一次后就习惯啰。话说回来,现在才重新和新兵器对战啊,真叫我和年龄不相称地浑身热血沸腾。」



看著老将应付不了高昂战意甩动右臂的样子,炎发少女发现自己操的是多余的心。约伦札夫上将不是会因为一段空白期间就身手生疏的人物。



两人下到三楼,为了省些时间一脚跨上附近的窗户。



「您看起来很愉快,叔公。」



「那还用说?无论现在或从前,再也没有比战争更愉快的事啰。」



彼此开著玩笑,两名伊格塞姆一派理所当然地从窗户一跃而下。







听到突然的玉音放送,虽然雷米翁上将心中激起对托里斯奈‧伊桑马无比的憎恨与杀意,但没犯下再度失态的愚行。



他缓缓地做两次深呼吸让胸中盘旋的激情冷静下来,重新面对会议室内的幕僚,视线霎时间集中到他身上。置身极度混乱的状况中,所有部下都需要翠眸将领的领导。



「『旧日帝荣之州』……直率地想,是南方的达夫玛州吗?那边的基地情况如何?」



「是伊格塞姆派的地盘,现在应该也有两千多兵力常驻。考量到这里的距离,并未包含在这次的军事政变镇压对象内。」



露西卡中校淡淡地陈述事实。那份冷静,对此刻的上将而言极为难能可贵。



「以方才的玉音放送为契机,当地军力或许已展开搜索。不过皇帝陛下是否真的在达夫玛州难以判断。因为此举有可能是托里斯奈的声东击西──甚至是卑劣的恶作剧。」



「就算这样,敕命已下是事实。我们也非得行动不可,但是──」



环顾坐成一排的部下脸庞,雷米翁上将抱起双臂思索。



「──当然,我无法离开这里。这么一来……搜索队该交由谁来指挥?」



军官们吞了口口水。这是个困难的选择。不光是抵达目的地寻找皇帝就够了,还必须在过程中发生的战斗及谈判中取得有利形势。尽可能避免武力冲突,又不显露懦弱的态度遭对手轻侮,迅速找到皇帝加以保护──为此除了优秀的战略眼光,还需要某种政治手腕。



「由我去吧。」



露西卡中校打破沉默。上将惊讶地转头看她。



「一面战斗一面搜索,一面搜索一面交涉──比起上将阁下,我自认反倒更适任这种掺杂许多杂质的战争。应该能带回不坏的结果。」



「你吗?不,可是……我并非怀疑你的能力……」



翠眸将领含糊其辞。看他的样子,相处多年的副官露出坏心眼的微笑。



「哎呀,我离开大本营会令您如此不安吗?」



挑衅的说法让雷米翁上将嘴角浮现苦笑。无论事实如何,统率万军的总司令官面对这个疑问绝不能点头。



重新体认到自己的责任,他摇摇头。



「别太看轻我,露西卡中校。我早已超过需要保母的时期。」



「能够听您这样说,我的不安也减轻几分。虽然只有一点点。」



「你还是那么辛辣……」



乾脆地放弃继续反驳,上将耸耸肩。再怎么虚张声势,面对她都无从遮掩。毕竟他刚刚才在她面前惊慌失措过。



「我知道了,搜索陛下的任务就交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平安归来。这样下去太不公平了,在现役期间,我至少也想目睹一次你慌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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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听他这么说,「冰之女」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以完美的动作向长官敬礼。至于翠眸将领笨拙的关心她是否感受到了,除去她本人之外唯有神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