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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旭日的每一天(1 / 2)



右手军刀,左手短剑。两道人影两手握著长度相异的木剑正在对峙。



从双方的武装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剑术流派相同,但要将这一幕形容为镜中倒影,双方的体格却相差太远。



一方是身高六尺余的壮年男子,饱经锻炼的筋骨散发钢铁般的压迫感;另一方──则是大概还不满十岁的少女。



「…………」「────」



两人保持前进一步就能撃打对手,退后一步就能闪开的距离瞪著对方,从高处的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映照出他们的身影。如燃烧般的炎发,显示双方的联系不仅只限于剑术流派。



他们看似面对面文风不动,在水面下上演的策略战却激烈万分。视线的移动、重心的改变、架势的变化──观察这一切看清虚实,尝试从积蓄的经验中找出攻防的正解。两人在沉默中交流的,正是历经悠久岁月锤炼而成的「武道」。



正因为如此,少女的劣势无论在任何人眼中都显而易见。身为修练同门武艺之人,经验更丰富的年长者占据的优势难以撼动。压倒性的体格差距也使得她更加不利──然而……



「…………」



就算如此,少女直盯著敌手的深红眼眸里没有一丝诸如放弃念头的杂质。她是为了胜利站在这里。为了打倒超越眼前的对手拿起剑──即使对手是公认的地表最强生物。



那一剎那──阳光射进男子眼睛。刚刚升起的太阳、房间的窗户与男子的脸庞三者连成一直线,从天空射来的直射阳光毫不留情地灼烧视野。



「疾──!」



少女抓住良机接近对手,同时以巧妙的脚步左右交换架势。短剑取代军刀往前刺出,迎向对手斜肩砍来的一刀。



短剑剑身接下斩撃,传来的威力震得她手腕嘎吱作响。少女运用全身的弹性倾斜身体,挺过了对成长中的身体来说负荷过重的一撃。当手腕上的负荷消失,少女知道自己的计画成功了。男子对著右脚在前架势挥出的一刀,未能撃中切换成左脚在前的她的躯体。



如今少女的位置在男子右脚边,接近得足以断言他已逼近对手胸前。



「喝啊!」



少女立刻转守为攻。一口气伸展为了挡开刚才那一刀而弯曲的全身关节,候著没动的右手军刀同时瞄准对手腹部右侧往上刺。胸前宽阔的男子没对近在咫尺的敌手挥下军刀,左手的短剑在角度上想要迎撃也太过困难。



男子面不改色地──用腋下夹住少女堪称必杀的逆袭一撃。



「──!」



少女惊讶得双眼圆睁。在她施展刺撃的同时,男子仅仅用身法便闪避过去。本该从腋下贯穿胸膛的一刀穿过手臂与躯干的缝隙落了空,刀身就此被绷紧的肌肉困住。



少女即刻下了判断放开军刀,但是在对应奏效前,男子的短剑剑尖已抵上她的颈子。



「……我认输了。」



她随著叹息开口。判断胜负已分,男子也静静地收刀。



「──碰到良机就下手的态度不错,但也因此让人能判读出你的目标。在攻撃致命要害前,至少应该再加上一个步骤。」



「是!」



「直到接近对手之前都算及格,特别是将架势的变化加上阳光运用值得称赞,继续钻研精进吧。」



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直视著女儿简短地评论。再度体认父亲位于遥远的高度之上,雅特丽希诺也打起精神。



以亲子的比试作为晨练收尾后解散是例行的流程──但唯独今天,索尔维纳雷斯尚未从女儿面前离去。



「……?怎么了?父亲。」



当觉得奇怪的雅特丽希诺询问,沉默思考数秒钟后,他再度开口。



「有人邀请你去游学。期间大约三个月。」



听到不存在于自己词囊中的字眼,炎发少女有些不解。



「抱歉,父亲。请问游学是什么?」



「离开这里前往别处学习。」



「类似调任吗?」



索尔维纳雷斯对换个说法的女儿轻轻颔首。由于语言优先学习军事相关部分,现阶段雅特丽希诺的词汇库相当失衡。



「这样理解没有问题。」



「我明白了。凡是命令要求,任何地方我都会前往。」



女儿站得笔直地敬礼回答,但父亲却沉下脸色。雅特丽希诺觉得这种反应很稀奇,因为父亲极少露出困惑的神色。



「这不是命令。对方表示想徵询你本人的意愿。」



「咦?」



「意思是你想去的话就去,我不会强制要求。」



索尔维纳雷斯以不习惯的口气说道,雅特丽希诺也一脸困惑。对于过著效仿传统军队形式家庭生活的他们来说,「想去的话就去」这种说法几乎如同异国语言般陌生。



眼见炎发少女无法作答,做父亲的察觉提供的情报不足,继续说明道。



「目的地是驻扎在东方阿米巴拉州的帝国陆军独立全域镇台,通称『旭日团』。」



听到这个名称的瞬间,雅特丽希诺反射性地瞪大双眼。



「那支由巴达‧桑克雷上将指挥的精锐部队?」



「正是。邀请是上将本人提出的。」



追加的情报令少女更加吃惊。此时,父亲再度问道。



「那么,你的意思呢?」



「当然,请让我去游学吧。」



雅特丽希诺清楚地回答。尽管不清楚来龙去脉,她并非无法理解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既然事情出自父亲之口,怀疑背后另有目的也毫无意义。



「听说那里拥有最先端的军事技术,去拜访时想必有很多可以学习之处。」



「这一点没有错,但是……」



男子欲言又止。只要认识平常的他,就会发现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他。雅特丽希诺正觉得疑惑,父亲很快地似乎也察觉她的想法轻轻摇头。



「……不,既然你有意愿,那事情就此决定了。最快三周后出发,过去好好学习吧。」



索尔维纳雷斯说完后转身离去。在即将走出练习场,半步从门口踏进走廊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开口。



「不过,无论学到什么,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伊格塞姆。」







唯独最后一句话,老实说雅特丽希诺完全不懂父亲说出口的意图为何。就像狮子的后代也是狮子一般,生于伊格塞姆家的自己只会是伊格塞姆。她如此深信不疑。



然而──抵达「旭日团」驻扎地当天下午,她很快理解父亲感到困惑的部分原因。



「……桑克雷上将。」



「叫我巴达叔叔就可以了。什么事?小雅特丽希诺。」



尽管觉得他用的称呼或希望她称呼的方式都很不对劲,炎发少女将这些暂时搁置一边,仰望天空发问。



「那个是在做什么?」



膨胀鼓起的气囊,和被飘在空中的气囊垂下的绳索吊著的黑发少年。气囊正下方有十余名白衣男女,少年正从距离地面约五公尺高的上空向他们猛挥手。



「放一个儿子去飞行。」



巴达若无其事地回答。犹豫了一会该说什么,雅特丽希诺谨慎地开口。



「在我看来,那个球体和齐欧卡所用的叫气球的工具十分相似。」



「你知识真丰富。没错,原理上是相同的。」



「这样的话──我记得帝国法律禁止制造和运用气球。」



理应禁止发生的景象在眼前展开,这个事实使少女难掩困惑之色。站在她身旁的帝国军最高阶军官一本正经地抱起双臂清清喉咙。



「我来为你上一课吧。嗯~军事定义上的『气球』,是充满扬气的气囊装上载人吊篮所组成的。」



「听说是这样子。」



「对吧?可是眼前的气囊只吊著我正值反抗期的儿子,没装上关键的载人用吊篮。把这种半吊子的玩意称为气球会惹人生气的,你不觉得吗?」



「…………」



雅特丽希诺皱起眉头。这时候,少年正在上空发挥取悦大众的精神摆出各种姿势,但专注于对话的她完全没看进眼里。



「因此那不是气球。不是气球的物体飘浮起来并不犯法,所以我儿子也能够安心地飘在空中了,嗯。」



望著脸上浮现故作不知的笑容仰望天空的巴达,少女抵著太阳穴思考。虽然觉得不该接受刚刚的说明,八岁的她毕竟还不知道如实表示这种作弊行为的「诡辩」概念。



「你也要试试看吗?」



「咦?」



「试试那个。就算优秀的你,也没有在空中飞行的经验吧。」



巴达指向儿子带著笑意开口。雅特丽希诺迅速回答。



「凡是命令要求,我便去尝试。」



少女直盯著浮在半空的少年毫不畏缩地断然说道,听得巴达苦笑著拍拍额头。



「──原来如此~嗯,你是索尔的女儿呢。」



「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小看索尔的教育了。没什么,这是私事,你不必在意。」



两人谈话的途中,吊在气囊下漂浮的少年也由正下方待命的白衣人牵引绳索重返地面。一解开固定身躯的安全带,他便笔直地奔向雅特丽希诺和巴达。



「哼哼!怎么样,很厉害吧?虽然这次高度只有这种程度,但有心的话可以飞到更远更高的地方喔。还能飞到云的上面!」



兴奋尚未平息的少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雅特丽希诺严肃地向同龄的伊库塔‧桑克雷敬礼。



「真是让我见识到了罕见的景象。关于此事,我想问一个问题。」



「嗯,什么?尽管问!」



「那个气球……不,那个交通工具,是设想到什么用途而设计的?请告诉我实际的运用方法。」



雅特丽希诺正如字面上意思般是准备「前来学习」,因此立刻拋出一本正经的问题。少年留下一句「等一下」后马上跑回白衣人那边。



「我想问问大家!这架『升天君七号』是用来干什么的?」



「嗯?可以做很多事啊。」「用它无论在哪里都能占据高处位置,比方说在军事上用来侦查或放哨啦。」「不,这方面被教团施加压力没批准吧。」「在帝国内好像不能在战场上放出去喔。」「那就改成民间利用?」「例如把物资送往远方?」「不行。载运量不够多性价比又太差。」「制作地图时如果能从上空俯瞰那可轻松多了。」「你知道地图本身就是军事机密吗?」「感觉好不起眼~」「没有更愉快的利用方式?」



一个问题成为起爆点,穿著白衣的男女侃侃而谈大发议论。少年本身也参加了的讨论在几分钟后告一段落,这次他们所有人一起跑到雅特丽希诺身旁。



「我们讨论过了,但很难决定。你有什么看法?」



没想到会被反问的炎发少女双眼圆睁。一字排开的他们表情十分认真,受到气氛影响,雅特丽希诺也认真地思索一番后回答。



「……例如在有高低差的地方交接物资?」



「「「「「「「就是这个!」」」」」」」



所有人同时一拍掌心,吵吵嚷嚷的议论在少女周遭再度上演。



「纵向输送是盲点啊。」「没载人的话,对教团那边大概也敷衍得过去。」「山岳地带应该有需要吧。」「要推销给席纳克族?」「我前阵子才去调查过呢,真可惜。」「要这么做没取得北域镇台同意可不成。」「也推销给镇台吧,事先宣传这可以用来替山岳战做准备。」「刚刚我不是说过不能用在军事用途上了吗。」「那边的司令官是蠢蛋喔。」「话说,向双方都贩卖军事物资怎样?」「我知道,这叫做敲诈。」



科学家们众说纷纭的表达意见,热烈地继续讨论。被那股气氛压倒的雅特丽希诺向他们拋出单纯的疑问。



「……难道说,各位在制造尚未决定用途的东西?」



「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不是用途,而是要制作什么、能够藉此发现什么。」



一旁的巴达耸耸肩。那群白衣人听到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没错,毕竟我们是──」「「「「科学家!」」」」



他们异口同声自豪的宣言。面对得意洋洋的众人,雅特丽希诺感到更加困惑。



在屋外参观过「升天君七号」后,巴达暂时离开,雅特丽希诺留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前往科学家的实验室。她在那里与混入军队组织的异物「科学」──这门学问的起源人物面对面。



「喔喔!你就是!传闻中的!客人吗!来得!好!」



精神抖擞挺直背脊的白衣老人正和另外两名年轻科学家一起忙碌地上下摇晃盖著锅盖的铁锅。伴随唰噗唰噗的水声,坚硬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也响亮地传了出来。铁锅看起来很沉重,三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我叫!阿纳莱‧卡恩!算是他们这些科学家的!代表!叫我阿纳莱博士吧!」



「我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这次还请多加关照,阿纳莱博士。」



炎发少女敬礼。这时候,阿纳莱放下摇动铁锅的双臂。



「呼!呼……伊、伊库塔,该换手了~」



「嗯,包在我身上!」



伊库塔代替阿纳莱加入,和剩下两人再度开始摇晃锅子。尽管由于体格之差必须用上全身使力,少年仍拚命继续这项重责大任。



「那是什么?」



看不出这项作业的意义,雅特丽希诺反射性地问。在弟子们摆放的其中一张折叠椅上坐下来,阿纳莱擦去额头的汗水回答。



「唔。蛋黄、牛奶、砂糖、肉桂少许──将盛装约一公升这些成分混合液的容器放进锅里,周围则是加了盐的冰水。」



雅特丽希诺试著依照说明想像,却还是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冷却掺入混合物的牛奶能做什么?想喝冰镇牛奶直接加冰块就解决了,没必要像这样大费周章。



少女还想追问这件事,但在说出口前打住。因为她还有更加根本性的疑问要问。



「博士,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马上就问问题啊。无妨,尽管说吧──啊,不好意思,你们能到远一点的地方摇吗?」



正在发出喀锵喀锵的噪音摇铁锅的伊库塔等人依言移动到房间深处。侧眼看著他们,雅特丽希诺发问。



「那我便不客气了──话说科学是什么?」



收到这直率的问题,阿纳莱露出浅笑将双手放在膝头。



「你知道制造彩虹的原理吗?」



「不。刚才的彩虹令我大吃一惊。」



「唔。我以前也一样。对于孩提时的我而言,无论看到多少次不知不觉间出现在天空上的七彩虹桥──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奔跑著试图跑到彩虹尽头的次数更不只一两次。当然,这个愿望连一次也没实现过。



反覆这么做的过程中,光是观看变得不足以满足我。我想知道彩虹为什么、是怎么样出现的──如果是你,这时候会怎么做?」



「首先,我会问身边的大人。」



「真聪明。可是,如果周遭的大人谁也答不出来呢?」



老人以柔和的声调继续问。少女思考一下后再度开口。



「……找机会请教神官。」



「我也这样做过。」



阿纳莱脸上浮现怀念的苦笑,轻轻哼了一声。



「当时请教的对象是擅长街头讲道的神官,官位也颇高,深受本地人崇敬。每次遇见他都对我说教,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是个难以应付的人。



总之,那名男子确实是在我交流范围内知识最渊博的人没错。说到这个帝国的知识阶级,指的便是学习阿尔德拉神学的神官,理应是最适合请教疑惑的对象。可是──」



老人说到此处暂时打住,叹了口气。



「──如果能在那阶段得到可以接受的答案,事情就简单了。面对我的问题,神官微笑著如此回答。『彩虹是神的祝福。是当主神心情平静之际,对我们展现爱的形式』。」



阿纳莱蕴含深邃理性的双眸从正面注视著雅特丽希诺的脸庞。



「你能够接受这个说明吗?」



炎发少女思考半晌,极为含蓄但明确地摇摇头。



「总觉得……这回答闪避了问题。」



「能将不对劲的地方化为言语说出来,你比当时的我优秀得多。」



发出自嘲的低笑,阿纳莱的视线投向天花板。



「童年时期的我做不到。虽然半点都无法接受神官的答覆,但问我哪边有问题却又指不出来。当然,就算如此我还是插嘴了。依照我当时的经验,大多是在雨后背向太阳的情况下看见彩虹。有时候在清晰的彩虹外侧还会见到另一道朦胧的彩虹。我还发现其他几个可能是线索的共通点,通通告诉神官。我发问前先以自己的方式做好了准备。



但神官那家伙听完我说的话,又一次自信十足地断然宣言,『那一切也全都是神昭显爱的形式』。」



老人放在大腿上的拳头颤抖起来,往日的焦躁渐渐自记忆深处鲜明地复苏。



「再也忍不下去的我终于放声大叫──『那么,你把神那家伙带过来啊!』」



沙哑的叫声在室内回荡。终于察觉自己情绪激动的老贤者清清喉咙做掩饰,而雅特丽希诺紧张屏息地问他。



「……大叫以后怎么样了?」



「狠狠挨了一顿揍。后来我父母听说之后,还加上不准吃晚饭的惩罚。」



阿纳莱吐吐舌头替往事作结,少女也轻笑出声。



「结果,我透过这桩事发现──令人火大的是,用神官们的口头襌『神的伟业』作为说明事物的解答效果简直无敌。毕竟那家伙好像无所不能,无论塞给他什么不可能解决的问题都处理得来。哪怕太阳不从东边升起、月亮不从天空下沉,隔壁的夫妻天天吵也吵不腻地吵架,只要说句那是神的伟业全部就能圆满平息。真是叫人感激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人指尖按著内眼角垂下头,以低沉的声调继续道。



「可是……那样有多少意义?」



「…………」



「一切皆为神的伟业,的确是很好的解释。但在这之后有什么发展?既然没办法带最关键的神明过来,那岂非只是替『我什么都不知道』换种说法罢了?接受这种停止思考的行动,到底能得到什么答案?又怎能亲手制造出那道彩虹!



当我清楚地察觉自己对神学产生的愤慨时,便对自己下了一个要求。在说明任何现象时都不用神来说明──简单地说,『依靠神太难看了』。可以说,这件事在我心中直接成为『科学』的开端。」



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阿纳莱环顾在室内走动的弟子们。



「我们科学家向世上存在的所有谜题发出挑战信。不依靠神这个万能解答,相对的则运用此外一切手段来追寻真理。尽管在这个过程中衍生出许多技术,但追根究柢来说连那些都是副产品,只不过是通往下一个真理的垫脚石。利用方法由局外人随意决定即可。



科学家的双眼仅仅直视『真理』两字。无止境的探究正是我等的悲愿!那正是我和这些家伙,『阿纳莱的弟子』的存在方式──呜喔?」



「喂,博士你很挡路耶!这里空间很窄,别摊开手臂!」



一名抱著实验用材料的科学家推开老师的肩膀走了过去。招牌台词被搞砸的老贤者一脸郁闷地看著她。



「我说奈兹纳……现在到了最帅的场面啊……」



「是是是。博士你愈自以为帅气地说话的时候,听众就愈是被你拋在一边。现在也一样。你有仔细考虑过对方的年龄来发言吗?」



唤作奈兹纳的女子毫无顾忌地教训远比她年长的老师。阿纳莱回过神目光转回交谈对象身上,只见炎发少女摇摇头表明无须在意。



「……虽然有几个不认识的词囊,我大致理解了您所说的内容。其中也许有误解之处,但科学这门学问就是──试图以其他方法严密地解析神学中用『神的伟业』一句话说明带过的事物,对吗?」



雅特丽希诺谨慎地斟酌字句,以自己的方式陈述科学的简略定义。周遭的科学家们全都瞪大双眼。



「我真是服了……这孩子真聪明。」



「唔,我也吃了一惊。」



谈话期间,移动到房间深处的三人走了回来。他们发挥最后的谨慎将铁锅放在地板上,几乎瘫倒似的坐了下来。



「呼~呼~……我看差不多、好了……」



「喔喔,辛苦了。不过巴靖,你再怎么说也喘得太厉害了吧。」



「半途开溜还敢嫌我!我加起来可是摇了超过三十分钟耶!」



「巴靖哥只要一累就会露出一脸怪相的毛病不能改改吗?每次一看到就没力。」



「伊库塔,连你都说这种话?我最后也是会哭的喔?」



黑发少年一边调侃师兄,一边逐一取下密封铁锅的油纸和绳子打开锅盖,锅内的冰块大约溶化了六成,盐水中漂浮著一个远比锅子小的金属制圆桶。伊库塔以双手举起圆筒。



「……嗯,里面没有流动感。这样子大概……」



少年松开开口部分的别扣,抓住圆筒边缘的指尖猛然使力。紧接著,盖子伴随啪匡一声打开,筒内的情况微微落入在一旁观看的雅特丽希诺视野之中。奇怪的是里面完全不见液体,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不知为何的乳白色物体厚厚地覆盖住圆筒内壁。



「做得很成功嘛!来,准备盘子和汤匙!快点快点!」



奈兹纳应要求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餐具。伊库塔接过她递上的小盘子,用汤匙刮取圆筒里的乳白色物体堆在盘子上。



「这样就完成了!来,从你开始试吃!」



最后配上一只小汤匙,伊库塔笑容满面地递出小盘子。雅特丽希诺保持接过来的姿势,直盯著盘子上奇异的物体。



「这是……一种冰点心吗?」



「比起用问的,还是用吃得更快。先尝一口!」



当少年再度催促,她似乎也下定决心,拿起汤匙插入眼前那堆乳白色物体。伴随比粥略硬的触感,汤匙轻易地杓起一口分量。



「……我开动了。」



在科学家们的关注下,雅特丽希诺终于将物体送入口中。冰点心特有的冰凉触感在上颚扩散──下一瞬间,浓郁无比的甘甜在紧张地等待著的舌头上融化。



「…………?」



从未体验过的冲撃蹂躏少女的口腔。从鼻孔窜出的牛奶与肉桂风味。在尽情强调那香甜滋味并彻底融化之后,这次又如同爱抚般清凉地滑落咽喉。



「──!──」



炎发少女有好一阵子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至今为止的她甚至无法想像,吃某种食物的行为竟会带来如此强烈的感动。



花费长长的时间彻底品尝完第一口,她的目光悄悄转回盘子,汤匙再度插进那惊人的物体。第二口一落在舌头上,那股滋味配上先前的记忆渐渐变得更加鲜明。



接著,她再也停不下来。在甜美的喜悦洪流中,时间如光一般迅速流逝。恍然回神时,雅特丽希诺在已经扫空的小盘子前收住汤匙,半陷入茫然自失中。



「──要再来一盘吗?」



将汤匙插进圆筒,少年带著灿烂的笑容问。白衣老贤者像赢得胜利般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仰望上方。



「怎么样啊,叫神的家伙!你的专攻领域里没有这种滋味吧!」



伴随许多惊喜的基地导览接著继续,晚上则举办欢迎会,大家在户外围著烤全猪痛飮高歌狂欢大闹一场。除了科学家们还有约四十名士兵参加,尽管军阶和年龄各不相同,每位士兵都秀了一手炒热气氛的「拿手特技」──听说他们是按照点子的有趣程度从想参加宴会者里选拔出来的。



等所有节目结束后,雅特丽希诺被带往宿舍,一个人待在熄灯的房间里,她忍不住认真思考──所谓的游学,或许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第二天清晨。她在天色还没全亮的早上五点醒来,迅速穿好衣服,找回昨天一整天被全盘打乱的日常步调。雅特丽希诺背起皮囊,在不吵醒其他女兵的情况下走出房间,一路来到宿舍之外。尚未被太阳烤热的清凉空气抚上脸颊,各种建筑物依机能性配置各处的基地在宽敞的视野中展开。



「哎呀,早安。」「你起得真早。昨晚睡得好吗?」



「早安。托各位的福,我睡得很香。」



与站哨的两名女兵互相问候,少女以客气的口吻提问。



「如果不会造成麻烦的话,我想进行晨练。请问这附近有人迹较少的空地吗?」



「我想想……宿舍背面应该可以吧?」「嗯,我觉得不错。如果有同伴要过去我们会叫住他。」



雅特丽希诺向两人道谢后绕到宿舍后方,迅速环顾周遭地形,站在空地中央解开皮囊封口拿出两把木剑。右手握住军刀,左手握住短剑,她保持自然姿势倏然闭上眼睛。



「……屋外、混战。敌方有七人──」



雅特丽希诺自言自语,集中意识──令空间认识中像点亮蜡烛般显现出复数的敌影。有些持剑、有些持长枪、有些则拿著弩弓。那些敌人布阵包围少女,散发毫不留情的杀气。



没有实体的敌人共有七名。忽然间,拿长枪的人朝少女发动攻势。少女扭腰闪过那记瞄准胸膛的刺击,早晨的混战就此开幕。



「疾──!」



这是伊格塞姆相传的修练技法之一,称作「想战」。正如字面意思一般,是与自身想像力创造出的无实体敌人对战。这种作法本身只不过是其他著众多流派也采用的意象训练,但她实践的等级却有不同。



「想战」是伊格塞姆的剑术基础,同时也是令他们成为最强战士不可或缺的秘诀。其意义在于超越纯粹的精神准备,将常在战场的概念化为现实这一点上。完美习得此技法的人,无论有没有练习对手都能不断累积实战经验,说是通往成为身经百战战士之途径也不为过。



「呼……!」



当然,光是如此还没超出胡言乱语的范围。透过「想战」实现常在战场理念的大前提,是自身创造出的架空敌人必须具备迫真的威胁性。不管打倒多少个凑巧削弱得如稻草人般的对手,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形塑优秀想像所需的基础要素大致有两项。其一是亲身到场观察许多武人战斗的经验,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不足之处。在伊格塞姆家出生长大的她,与父亲招聘到家里的武人较量的机会不计其数。这些累积的经验今后也会继续增加,使想像中的敌人变得更加精细。



其二──则是绝不宽待自己的钢铁自制心。



「喝啊啊!」



以短剑接下横扫过来的长剑,在错肩而过时剜断敌人大腿的动脉。自背后袭来的长枪突刺同时擦过腹侧,燃烧般的炽热从伤口窜上神经。雅特丽希诺用力咽下痛苦继续行动──连自身的疼痛与创伤,她也理所当然地加以重现没有删减。



为了避免遭到包围,她的脚步始终不断移动,雅特丽希诺留意著一露出破绽就射箭的弩弓手,同时砍倒一个又一个对手。敌人的强度设定得比她现有实力能够撃退的程度略高,只要有一个行动做错下个瞬间便会陷入死局。



「──呼──!」



第六人趁著她砍倒第五人的空档袭撃过来。近乎同归于尽的反撃成功后,雅特丽希诺感觉到鲜血从负伤的腹侧与小腿肚滴落,目标转向十几公尺外举著弩弓的最后一名敌人。



在狂奔而去准备一决胜负的途中,敌方射手的杀气贯穿少女全身。直觉领悟到带著腿伤躲不过那一箭,她霎时间以左手的短剑护住心脏。知道这一箭落空自己必将被撂倒的射手必然地将修正弩弓射撃轨道,瞄准目标转向另一处致命要害──头部。



雅特丽希诺瞬间将军刀打横挡下敌人受到诱导的一箭。虽然还未习得「弹开箭矢」绝技,在知道敌人瞄准特定部位时,她可以模仿得有模有样。感受著被弹开的箭帘掠过脸颊飞远,少女踏进一撃必杀的距离一刀斩去。



「喝啊啊啊!」



她先一刀斩断敌人手腕,再回转刀锋割破颈子。按照父亲的指导,雅特丽希诺毫不大意地对准失去力量瘫倒的敌人颈部补上致命刺撃。完全切断颈椎的触感传来,确信胜负已分的她终于停止动作──然而,她的意识里突然浮现第八个敌影。



「……?」



由于在严酷的自我暗示下进入相当于实战的临战状态,少女并未立刻察觉矛盾的状况。她单纯地判断为还有敌人尚未解决,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那股气息。



「咦──?」



对方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相对的傻乎乎地喊了一声。



雅特丽希诺在那一瞬间察觉决定性的异样感,煞住全身的驱动力。经过几乎扭断肌肉的冲撃,军刀在触及对方脖子之前停了下来。



「不──对不起。我不擅长玩斗剑。」



战场的气息如雾气散去般消失,她的深红双眸重新映出现实的景象──昨天刚认识的少年,像为性命求饶的俘虏般举起双手站在那里。



「──非常抱歉。」



领悟到自己的过失,炎发少女马上将木剑插到腰际立正深深低头道歉。面对她的反应,伊库塔瞪大双眼纳闷地问。



「咦?呃,你是为了什么事道歉?」



「我太过专注于修练,差点害你受伤。」



「修练……啊,对喔。听说你家以剑术很强闻名。那应该是我妨碍到你才对。」



少年难为情地搔搔头,再度望向少女时愣住了。



「……我说!你的手臂啊肚子啊才是受伤了嘛!」



见他指出身体各处浮现的暗红色斑纹,雅特丽希诺轻轻摇头。



「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跟瘀青类似,过段时间就会消失。」



那是想战中受的伤留下的痕迹。由于少女模拟意象的水准太高,连身体也产生受伤的错觉。伊库塔疑惑不解地说。



「是吗……?不过看起来好痛,还是擦药吧,来。」



少年说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形小木盒,打开盖子递给少女。



「这是我们团里特制的软膏,药效我打包票喔。像我从树上摔下来之类的经常用到。」



「这样吗?那么,承蒙厚赠。」



雅特丽希诺坦率地接受他的好意,用指头挖起膏药擦在身体的瘀青上。虽然很感兴趣地看著他,伊库塔撇撇嘴呻吟道。



「你说话的措辞不能改一改吗……你和我同年吧?」



听他这么一说,炎发少女倏然停下涂药膏的手,目光笔直地回望伊库塔。



「我的措辞很奇怪?」



「不奇怪,但是硬梆梆的。比起砖头还要硬。不管你再怎么端正有礼,面对立场相近的人说话口气不是应该更随意吗?」



被少年问起,雅特丽希诺霎时间沉下脸色垂下头。



「……其实在这次机会之前,我都没见过立场和年龄与我相近的人。」



「你不跟朋友玩吗?话说,你平常都过著怎样的生活?」



「除了修习从剑术算起的各种白刃技术,也不分日夜学习军事领域的知识。」



「挥剑、用功……除此之外呢?」



「当然,在锻炼和学习之间也有效率地穿插了进食与睡眠时间。」



雅特丽希诺一派理所当然地回答,令伊库塔沉吟著抱起双臂。



「……尽管完全无法想像那种生活,我明白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只会说出事实。」



「我也这么想。这样的话……简单的说,你不知道怎么玩耍。」



如此解读对方的性格,少年咧嘴一笑注视著少女。



「总之,先和我一起玩吧。」



「那是包含在『游学』之内的行为吗?」



「我认为……包含在内,大概吧。里面有个『游』字嘛。」



「那么,我赞同此一提案。不过,具体来说该怎么做?」



「嗯,关于这一点,其实老爸给了我这个。」



伊库塔从怀中掏出折成四折的文件摊开,皱起眉头。



「也许是你来了的关系,今天的工作很多都相当棘手。」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按照指令书写的去做。任务一,『让古伊汉少校掉进洞里』。」



在少年带路下,雅特丽希诺跟著他不知为何躲进路旁的草丛里。



「……掉进洞里,是指什么──」



「嘘!少校来了!」



他以尖锐的声调打断少女的问题。两人目光所及之处,一名中年男子正走出看似军官宿舍的建筑物。他在门口大大伸个懒腰,朝著两人的方向走来。



「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每到这个时间一定会出来活动筋骨。少校脱下衣服可是有六块腹肌喔,很厉害吧?」



好了~少年掺杂著笑意说明完毕后,眼神为之一变。



「陷阱我布置好了,这次你就当成示范来看吧……有点紧张呢。」



雅特丽希诺听到后一本正经地调回目光,正好看见古伊汉少校察觉地面的异状停下脚步。



「……唔?这是……」



少校在土壤变色的部分前方停下来,沉吟一声。



「……伊库塔那小子,学不乖又来恶作剧了吧。」



少校居然一眼便看穿陷阱。从学不乖这句话判断,看来他以前做过很多次类似的把戏。雅特丽希诺斜眼偷瞄少年心想。



「不过土被翻动过的痕迹显而易见,表示只要避开这里就安全──」



古伊汉少校再度迈步从左侧绕过去,第一步却没往下踩,直接踹起了眼前的地面。



「──伪装成这样,其实真陷阱在这边吧!」



覆盖表面的泥土飞起,露出底下以树枝和树叶布置的机关。看穿双重陷阱的快感,令少校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哈哈哈,正如我所料!别以为我会中两次同样的计!──喂,你正在偷看吧!快死了那条心现身!」



少校朝周遭拉高嗓门大喊。躲在草丛里的伊库塔老实地站起身来。



「──唉~被看穿了吗?我还以为今天也行得通~」



「躲在那边吗!哈哈哈,少瞧不起年长者!」



伊库塔噘起嘴巴走向胜利后洋洋自得的对手,因为他脚步缓慢,古伊汉少校也一边没有意义的展示肌肉一边走了过来。



「好啦,做好觉悟了没?既然我看穿陷阱,今天的晨间运动你可得扎扎实实地和我一起咕喔!」



话说到一半,他的身躯沉入地面直到腰际。少年高举拳头。



「好,跟我计算的一样!」



「什……什?什么~!」



「今天也是我赢了!双重不管用,那改成设下三重陷阱就行了。别以为同一种陷阱我会用第二次!」



伊库塔说完后自豪地挺起胸膛,这次蹲下来从怀里掏出纸笔交给对方。



「来,少校,快点签名。都已经第四次,你应该很习惯了。」



「可恶……!」



尽管不甘心得咬牙切齿,输家的服从心促使少校照办。收下签名的纸,少年简短地说了句「谢谢!」后掉头回到雅特丽希诺身旁。



「所以呢,第一项任务完成。唉~幸好很顺利。要是一开始就失手那可不像样。」



即使他这么说,炎发少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评语回应。无视于她的困惑,伊库塔越发得意忘形地继续道。



「类似这样的任务还有四个。大概明白情况了吗?从下一个开始你也要帮忙!」



「话说在前头,这个任务风险很大。」



接下来雅特丽希诺被带往位于基地中央附近,厨房与餐厅并设的建筑物。当两人绕到房屋后方,伊库塔立刻压低音量开口。



「任务内容很简单,只是从厨房里偷出指定的食材……可是,这里有位可怕的守护神。」



少年仰望位于高处的窗户告诉她。站上周边靠墙堆积的木箱,他们探头注视屋内。一名体格粗壮的老妇人,正带著一脸彷佛在狠瞪杀父仇人的表情搅拌大锅。



「看得见吧。她是炊事长玛莉班‧苏沙,通称玛莉婆婆,在本团危险人物排行榜上大约名列第三名。对捣乱她厨房的家伙毫不留情,光是抓到有人偷吃,处以来回搧耳光加跪坐两小时的刑罚那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是偷拿食材,万一漏馅的话──」



伊库塔说到此处暂时打住,竖起拇指比出割喉的动作。



「──我们很可能变成早餐的材料。」



那口吻太过逼真,听得雅特丽希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将目光转回厨房内,她也提出疑问。



「……话说回来,擅自拿走这里保管的物资没关系吗?」



「当然OK。要追溯起来,本来是我老爸在恶作剧。」



「既然是团长的命令,那堂堂正正地要求对方提供食材不就可以了?」



「这你就不懂了。听著,只要行动直到离开厨房为止都没露馅就没问题。不过,在途中露馅是不行的。如果没被发现就算任务成功,一旦被发现的话等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务这一回事。必须在对所有人保密的情况下达成,确实有这样的工作吧?我记得在军队中也有,叫内查……不对,内访,也不对──」



「内部谍报任务?」



「没错,就是这个,这种感觉。总之我们必须窃取食材。不是享用美味的早餐,就是变成早餐供人享用──我们的命运只有这两条路。」



看见玛莉婆婆的视线往他们的方向转来,两人慌忙把头缩到窗户下。保持这种姿势,伊库塔继续和身旁的少女交谈。



「……难得有机会,就活用你刚来到团里还没激起对方戒心的立场吧。你找个想参观之类的藉口进入厨房,吸引玛莉婆婆的注意力一阵子,我会趁这段时间偷出食材。」



「负责声东撃西吗。作战计画我明白了。但是……失败时的挽回方案呢?」



「到时候嘛,我会说服玛莉婆婆主犯是我,你是硬被我拖下水的。如果只有你一个,她应该不会追究……大概。」



伊库塔没有自信地保证,然而炎发少女静静地摇头。



「那是投降被俘后的程序。我问的是,当作战没有照预定计画发展时,该如何支援你。」



少女直视著对方订正他的误解。少年愣愣地回望著她。



「……第一次有人问起这种事。」



「拋弃同伴的判断本身即为一种失败,父亲是这样教导我的。」



雅特丽希诺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接下少女毅然的主张,少年也露出认真的神色点点头。



「嗯,抱歉,你说的没错……不过该怎么做才好?假设我被发现那就当场出局无从支援起,可是还要考虑到有几项目标食材没成功运出去的情况。」



「如果面临这种情况,剩余的食材由我来运送。你则迅速脱离敌人的巡哨范围。」



「巡哨范围是什么?」



「逃到敌人的……这里是指玛莉婆婆此人看不见的地方。事后的集合地点也先决定好吧。我还不熟悉基地内的地理环境,由你指定比较妥当。」



「嗯,我知道了。那就在从这里往东望去最深处的那栋房子──背面集合。」



伊库塔指著集合用的房子,面露忧虑之色。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虽然说要运送我没成功带走的食材,但你必须先在不引发玛莉婆婆戒心的情况下吸引她的注意力,不能带著手提包或袋子进厨房。带那些东西进去等于宣告你想偷食物。两手空空进去是最好的,可是这么一来……」



嗯~少年看看雅特丽希诺的服装歪歪脑袋。长度只到肚脐上方的上衣,和贴身材质制成的膝上裤。这身衣著方便在屋外到处活动,相对的却几乎没有任何藏东西的空间,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适合窃盗任务的服装。



将抱起双臂沉吟的伊库塔拋在一边,炎发少女环顾周遭开口。



「──这附近有马厩吗?」



「马厩?在那边有一座大型的。毕竟是基地嘛。」



「那么,来往这栋建筑物周边的人接下来会变多吗?」



「嗯……这里是厨房背面,和餐厅是反方向。距离早餐时段还有一段时间,我想没有人会经过。」



确认这些必要讯息后,少女轻盈地跳下木箱。



「那我们到马厩筹措稻草吧。数量尽可能愈多愈好。」



「──嗯?你来做什么?」



「早安。我是有幸获得前来此基地游学的荣誉,昨天抵达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



老妇人沙哑的嗓音和少女嘹亮的音色在冒著热气的房间里回响──前往马厩做好准备之后,雅特丽希诺依照计画踏入厨房,毫不胆怯地面对厨房霸主玛莉婆婆。



「喔,传闻里的客人吗。阿纳莱老爷子从昨天起就很兴奋……那你来厨房有什么事?」



「我想参观进行炊事的过程。我会注意不妨碍到您,能请您同意吗?」



「嗯?想看人煮饭,真是奇怪的孩子。」



尽管对稀客来访感到纳问,玛莉婆婆不怎么介意她的存在,以熟练的动作剁著鸡肉。确定她的注意力回到手头的活计上之后,伊库塔跑著脚从厨房门口侵入。作战计画已经展开。



「厨房里没什么有趣的喔。那些饥饿的士兵很快就会过来了,我只是迅速、大量地做出供那些家伙吃的料理,味道也要好。如果想看这种事的话你就随意看吧,只不过──」



玛莉婆婆咚地一声拿厚刃菜刀斩断鸡头。举起被血与脂肪染得油亮的刀身,厨房霸主低声警告。



「──不准偷吃。」



老妇人宛如狱卒般的压迫感,使得雅特丽希诺提心吊胆地点点头。她偷偷瞄向背后,只见侵入厨房的伊库塔早已开始行动。她也立刻展开支援。



「今天的早餐是鸡肉料理吗?」



「看上去不像猪或鱼吧。不过这些是士官吃的,至于小兵们的伙食,喏,在那边的锅子里。如果你答应我不偷吃,可以打开盖子瞧瞧。」



趁著雅特丽希诺和玛莉婆婆交谈引开她的注意力,伊库塔在厨房里俐落地四处移动,一一回收指定的食材。一边侧眼追逐他的身影,炎发少女一边探头看向正咕嘟咕嘟烹煮的大锅。



「是炖菜呢。看起来放了很多种部位。」



「我连内脏也放下去一起炖。尽管卖相不好看,这道菜很好吃喔。」



玛莉婆婆露出笑容说明,说话的同时手头的作业也毫不停顿。



「秘诀在食材要用现宰活鸡的新鲜内脏,还有辛香料的用法,不是把所有东西扔进锅里就行了。一开始得先用油炒出香气。」



她边说边把剁好的鸡肉重新堆在砧板上,形成一座小山。



「光是这样味道太强烈,这时候就该蔬菜登场了。我会将洋葱充分炒过……哎呀,盐巴用完了。」



停下正要调味的手,玛莉婆婆探头注视装盐的小壶。那一瞬间,从对话内容察觉危机的伊库塔躲进调理台底下。紧接著,厨房霸主缓缓地转过身。



「我居然忘了补充。备用的盐巴在……」



「我去拿。在正面那座橱柜里吗?」



如果让玛莉婆婆在厨房内走动就会发现伊库塔。为了使她停留在同个地点,炎发少女主动相助。



「嗯,对,就是那里。有一包表面写著『盐』的袋子吧?」



「盐……有的,是这个对吗?」



雅特丽希诺一路走到厨房另一侧,从橱柜一角取出盐袋。在折返途中,受她的支援搭救的伊库塔从调理台下竖起大拇指。



「谢啦。你的动作乾脆俐落,看了就很爽快!」



玛莉婆婆向她道谢,拿起袋子往小壶里倒盐,并像忽然想起似的开口。



「对了,这座基地里还有另一个年纪正好和你相当的小孩,是叫伊库塔的捣蛋鬼,你已经认识他了吗?」



「是桑克雷上将的公子吧。昨天,我见到上将时也和他见过面。」



「没错,就是那家伙。他的动作与其说乾脆俐落更接近匆匆忙忙,一个不注意就会使坏,大意不得。」



老妇人从鼻子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盐掺进鸡肉里。



「明明是小孩子却比大人还懂得临机应变,所以才恶质,都是遗传自他父亲啊。你也要多注意,一不留神就会上他的当。」



正当雅特丽希诺不知该如何回答,刚才那锅炖菜在她身旁开始沸腾涌出锅外。



「哎呀!炉灶的火太旺了点,得抽几根木柴出来。」



玛莉婆婆弯下腰拿起火钳探进炉灶里。趁著她专心调整火力,伊库塔正想继续凑齐食材,不幸的是他的意图全泡了汤。一名士兵在此时闯进厨房。



「玛莉婆婆,拔鸡毛和替蔬菜削皮的工作总算都做完了!」



「到底得花多少时间啊!快进来帮忙!」



是是是~拿著食材的士兵走了过来。他是刚刚在别的房间埋首于简单作的轮值伙房兵。人口密度上升的厨房热闹起来,也许是感觉到已达到继续躲藏的极限,伊库塔跪脚出了厨房。



「…………」



炎发少女没有错过,少年在逃离前一刻指向自己先前藏身之处。她以不经意的动作接近那里,果然发现他留下了一张纸条。雅特丽希诺拿起来一看,那是目标食材清单,已拿到的部分用指甲做了记号。



确认还剩下三样尚未取得的食材,雅特丽希诺的眼神变得像老鹰般锐利。



「再怎么说也太慢了,你该不会把所有的活都丢给搭档去做了?」



首先是洋葱。少女不动声色地走到食材旁,从篮子里拿起一颗洋葱避开两人的目光扔出窗外,然后以同样方式再投掷两颗。



「那怎么可能,纯粹是菜刀太钝了。再不送去磨利不行啊。」



再来是芒果乾。要找出这样食材花了一番功夫,不过在刚才找到盐巴的橱柜内发现存放果乾的角落后,她立刻从中发现橙色的果肉。由于芒果乾切成薄片,要投掷令人有点不放心。雅特丽希诺考虑数秒之后,明知很粗鲁还是把好几片芒果乾摺叠在一起,一整团扔出窗外。



「这样吗?那你在中午之前把太钝的菜刀都整理在一块。」



最后是南瓜。尽管马上在橱柜最下方发现南瓜,奈何体积太大。就算挑出最小颗的也有儿童头颅大小,而且重量沉甸甸的。



虽然如此,炎发少女还是毫不迟疑,看准玛莉婆婆和当值伙房兵同时背对她的瞬间展开行动。她右手抱住南瓜,按照掷铁饼的诀窍身体回转两圈将它顺势掷出窗外。



咚!外头传来沉重的声响。「嗯?」听见声音的两人转过头来,雅特丽希诺早已若无其事地望著调理器具。食材全部取得,接下来只剩撤退而已。少女走向玛莉婆婆开口。



「这里的炊事情形非常值得参考。现在厨房变得有些拥挤,我就先告退了。」



「喔,辛苦啦。随时欢迎你过来。」



面对难以取悦的老妇人和蔼的笑容,罪恶感刺痛雅特丽希诺的心。另一方面,达成这个像小偷般的「任务」,也让少女心中产生不可思议的兴奋感。



「…………?」



对从未体验过的心境感到纳闷,未能掌握那种情绪真面目的雅特丽希诺走出厨房。



由正面大门走出来后,她再度绕到建筑物背面。离高处的窗户一段距离外的地面上铺著厚厚一层稻草,但上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见少年已回收了食材,雅特丽希诺迈步奔向集合地点。



「看来很顺利啊。」



在类似仓库的建筑物前找到对方,少女放慢脚步攀谈。伊库塔露出一脸感叹之色回望著她。



「那是没错……不过你真厉害~」



少年说著望向脚边的大麻袋,里头满满都是食材。



「不管哪一样都准确地落在稻草堆上。那些全是你避开玛莉婆婆的眼睛从厨房里丢出来的吧?」



「没什么特别困难之处。柔软的食材都由你优先拿出来了。」



「不,要我做同样的事情那可办不到,首先就会撞上窗框。即使成功丢出来,也不可能瞄准稻草堆的位置掉落。因为窗户太高看不见另外一头啊。」



「只要掌握食材的重量和形状,在一定程度的距离内可以靠斟酌力道掷出特定的拋物线。我从外面观看时确认过距离,接下来则是简单的弹道学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