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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派特伦希娜(1 / 2)



说一个还不到「从前从前~」那么久远的故事吧。



在某个地方有一名少女。



她是个除了个子高以外别无值得一提的特徵,随处可见的贫穷女孩。她生在佃农中最贫困的农家,身为长女,代替终日在田里耕作的父母一手照料五名弟弟。



──家里的事交给你了,你是乖孩子吧?



父母用这句话当口令,派给女儿许多职责。认为这种生活理所当然的少女也没有不满。弟弟们麻烦费事,但每一个都可爱得不得了,看见双亲疲惫不堪地归来,她无法因为任性造成他们更多的负担。由于性格所致,她遇到难过的事情总是选择忍耐。在贫困的生活中始终当个乖孩子。



这位善良的少女运气很差,双亲在她八岁时因过度劳累相继去世。她和五名弟弟被亲戚互踢皮球,最后由一个远亲大家庭收养。



当然,不是当作家庭的一份子。他们名义上是仆人,实质上是奴隶。这种事很常见。



尽管如此,收养他们的家庭表面上在左邻右舍眼中具有慈悲为怀的形象。当时少女年仅八岁,能够作为劳动力的只有她和长子,顶多再算上次子。另外三个弟弟年纪实在太小了。



不但增加六人份的伙食开销,其中三人还是吃白饭的──只要以这种观点来解释,周遭居民自然很佩服这个大家庭懂得照顾亲戚。少女和她的弟弟们也没有异议。打从一开始他们便明白自己没有立场抱怨境遇,他们自知在这个家庭内是碍眼的异物。因为远亲非常详尽地告诉过他们。



总之,少女从被收养的那天起开始拚命干活。当远亲威胁不这么做就不给弟弟们食物吃,她别无选择。做饭到洗衣、扫除到伺候、照料家畜、帮忙农务──所有劳动毫不留情地压在她的肩头。那些作业量在旁人眼中看来也是明显过量,简单的说,她被当作无论什么时候报废也无所谓的道具对待。以消耗掉为前提的严酷负荷毫不留情,别说吃饭,主人常常连睡眠时间也不留给她。



唯一的救赎,是少女的身体相对于年龄及营养状态相当健壮,否则她早已追随双亲而去。在堪称绝望深渊的境遇中,唯独这一点是极少数的幸运──不,也可以说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无论如何,即使她一个人拚命干活筑起防波堤,想保护弟弟们的健康不受平日的严酷劳动影响却难如登天。身体最早出问题的是次子──乾咳渐渐慢性化,最后发展成连呼吸都有困难的重症。尽管少女趁著劳动的空档拚命照顾他,在经过一个月病情也没有改善后,远亲说要「送他去医生那里疗养」,将次子从家里挪了出去,然后如此告诉剩下的姊弟。



──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就让你弟弟接受适当的治疗。



因此你们得加倍努力干活,他们这么说。少女点头答应,依言照办。既然这么做能让弟弟得救,她不可能有其他选择。



于是三年过去了。在艰苦的生活中,她的弟弟一个接一个倒下。没有任何好消息。无论她多么渴盼,最初被带走的次子、下一个被带走的长子始终没有回来。



虽然置身于随时倒下也不足为奇的环境中,少女的身体强健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适应了粗茶淡饭与短暂的睡眠。相对的,她作为劳动力的贡献比旁人多出一倍,但远亲家并未因此改变她的待遇。他们只是望著耐用程度超出预期的道具露出笑容,彷佛在说这次采购挑对了货色。



她也经常受到远亲们的骚扰。他们居住的乡下缺乏娱乐,「地位明显低人一等的人」往往在这种环境下沦为合适的猎物。只有嘲弄和谩骂了事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拳打脚踢也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些欺凌似乎需要表面上的藉口,大多数情况下责罚她的原因都是嫌她蓬头垢面。这对他们而言是最方便的藉口,因为只要他们不给少女替换衣物,她一直都只能是脏兮兮的。



纵使遭到虐待,少女也没想过要怨恨远亲一家。她认为自己是拜他们所赐才得以糊口,将所有不满驱逐到心灵深处牢牢地封闭起来。少女性情温柔到选择这么做。



然而──总有无论如何心里都承受不住的时候。碰到这种时候,她会在睡觉用的稻草堆上缩成一团哭著小声哼歌,哼起从前母亲教她的歌曲。



──爱恶作剧的女孩派特伦希娜,今天也静不住。



瞪大眼睛寻找著何处有猎物。



找到了找到了,走在路上的红衣姑娘。



要到邻镇送便当给做木匠的爹爹。



看我吃掉便当,把蛇装进去!



一想到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嘴里自顾自地哼起歌。



「开始美妙的工作吧。开始我们的工作吧」──



童谣配著轻快的旋律描述了热爱恶作剧,令人操心的女孩派特伦希娜的日常生活。



在双亲曾唱给她听的歌曲中,少女最喜欢这一首。因为她觉得歌词里极尽恶作剧之能事的派特伦希娜非常自由又轻盈。在梦中想像那奔放的态度与生活方式,甚至足以让少女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得到片刻的救赎。因为派特伦希娜代替她做了她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小孩子就算调皮捣蛋也能得到周遭人们的包容,反过来说即代表生活宽裕。生来从未享受过宽裕环境的少女,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当个乖孩子──正因为如此,派特伦希娜对她来说是某种英雄,是绝对无法触及的憧憬。在描绘她的身影,想像她的言行举止的过程中──派特伦希娜或许超越了虚构人物的框架,变得像是少女身边的好友。



少女梦想著。派特伦希娜会怎么整远亲家的人们?唯独这时候,她会残酷又执拗地计画平常绝未尝试过的报复手段。少女想像不到的点子,若是派特伦希娜就想得出来。她难以去做的事情,若是派特伦希娜就办得到。没错──因为派特伦希娜不是她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以这种幻想作为唯一的慰藉,少女悄悄地在严酷的日子中活下来。第四年结束时,最后一个弟弟也被「送到医生那边」,为了避免他们的治疗中断,少女不顾一切地不停干活,一直等待著弟弟们恢复健康归来的那一天到来。



有一天晚上。一如往常地收到要她打扫的吩咐,少女前往平常不太使用的独栋小屋。



然而,小屋里亮著灯光。独栋小屋有时被这家的年轻儿子当作避开双亲耳目谈话的地点,这一天也是如此。奉命过来打扫的少女呆站在小屋外不知如何是好,自然地听见屋内的对话。



──那家伙真够蠢的,到现在还相信弟弟会回来。



──吝啬的老爸怎么可能送吃闲饭的家伙去医院。



少女全身僵硬。她屏住呼吸靠近窗边,悄悄探头注视屋内。



──把他们一一解决掉很麻烦啊。明明是病人还反抗。



──就是说啊,那些家伙挣扎得厉害,还咬了我的手。



──那是你手法不够俐落。宰那些小鬼跟杀猪一样吧?像这样子~



大儿子演示「当时」动手时的步骤,像在夸耀自己的本领般浮现卑鄙的笑容。



──从后面牢牢抱住脑袋,用利器往咽喉划下去。不是很简单吗?



在男子的臂弯里看见弟弟被割喉断气的幻影──少女以双手拚命堵住几乎蹦出喉头的惊叫声,脑袋一片空白地离开现场。



她冲进分给她过夜用的简陋破屋,直接匍匐在稻草堆上。少女在恐惧中渐渐厘清混乱的思绪,她胆颤心惊地理解状况,然后发出不成声的哀鸣痛苦挣扎。



没错──她并非至今为止从未产生疑问。少女的头脑绝不算差。宣称「送去看医生」离开家后,弟弟们为何连一个人也没回来?为何不允许她前去探望?为何打听弟弟们的病情也只得到「还在疗养」的答覆?这些疑点推导出当然的结论,但少女努力不去思考,藉此保住希望的灯火──却被这户人家两个儿子的告白彻底熄灭。



他们撒谎,少女喃喃地说。弟弟们至今依然全都活著,应该马上就会健康地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一路以来都为此而努力著。



可是──另一方面,她心中有人冷冷地否定。你错了,打从一开始那些家伙就没有理由放弟弟们活命。



──吶,怎么办?



声音在脑海内响起。嗓音十分熟悉,充满少女没有的残酷,像荆棘的藤蔓般缓缓地侵蚀她的思绪。



──吶,你想怎么做?



面对直言不讳的问题,少女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她是乖孩子,一直规戒自己不可心怀愤怒、不可被憎恨所驱使。一直努力不让心中抱持恶意。碰到这种时候,她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那就随我高兴啰?



因此──这个提议对少女而言正是最后的救赎。



她不想再思考了。她已然明白,一直当个乖孩子得不到任何回报──这代表此刻少女需要英雄。她打从心底盼望,能若无其事地做到她绝对办不到的事情的存在显现。



因此,「她」回应这个愿望就成了一种必然。



──爱恶作剧的女孩派特伦希娜,今天也静不住。



瞪大眼睛寻找著何处有猎物──



少女极为自然地张口歌唱。歌声宛如祈求天上神明救赎般殷切。



──找到了找到了,阴险坏心眼的大家庭。



虐待生病的孩子,全家人哈哈大笑──



热切的声调颤抖著。少女一直牢牢封印的负面感情,如同灼热的泥浆般渗出。



──把那些家伙全■了,■了■了■了他们!



一想到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嘴里自顾自地哼起歌──



愤怒与憎恨到极点的心一口气散发出疯狂气息。颤抖的嘴角扬起不祥的弧度。



「──开始美妙的工作吧。开始我们的工作吧。」



童谣的结尾是开始的宣告。如此宣布之后──从稻草堆上起身的已是和温柔少女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



一夜的惨剧在此悄悄开幕。



震耳欲聋的枪响与嘶吼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山脚回响,那是无庸置疑的战场配乐。



两千名前俘虏与有一部分拿著俘虏们抢来武器的一万名教徒,群聚起来化为怒涛涌向眼前的帝国军,造成这个结果。没有队伍或组织,毫无熟练度可言的外行人集团──数量够多依然是股力量。面对超过五倍的人数杀过来,就算是士兵也得曝露在危险当中。



「「「「开火──!」」」」



要对抗这个形式发展,警告与威胁已经不管用了。整齐列队的枪兵们脸颊抽搐地扣下风枪扳机……枪声响起的时机不一,可以看出他们对于向本国国民下手感到犹豫。除了席纳克族那样的例外,这些帝国兵没有处理一般民众主动挑起内部纷争的经验。



「嘎──!」「嘎啊!」「咿……!」



中弹的人们发出惨叫倒下,立刻被后方涌来的人潮淹没不见踪影。他们拿著艾露露法伊等人分发的旧型风枪展开还击。虽说未组成队伍又是发射第一次接触的武器,一般很难命中,但拉近距离后就不一定了。士兵们的脸上浮现焦虑之色。



「各队保持现状!不准继续横排散开!」



女皇大喝一声告诫慌张的士兵们。为了预防教徒们涌来的状况,帝国军将队伍横向准备展开拦住群众,却被夏米优斥责为不适宜的行动。



「可是陛下,照这样下去那些家伙会逃进山中──」



「混帐。你打算当著野狼的面追羊群屁股跑?」



她目光严厉地瞪视反射性表达异议的军官。她正确地判别,情况已和事前的估计有所出入。



「将士兵横向散开防御力会减弱。在我军分心注意暴徒的瞬间,那群齐欧卡兵必将一举攻过来。直至今天我方阵营都竖起了皇帝旗帜,他们已然察觉我在场。你难道不明白,一旦我方防御出现漏洞敌军就会拚死来袭?」



当王将近在眼前,没有一个旗手不会意图拿下。不同于目的只是逃亡国外的教徒们,齐欧卡兵有著极其明确的战术目标。夏米优为了激发将士斗志与示威亲自上前线,更用皇帝旗向敌方通知自身存在的做法,有时蕴含这种风险。



想像著敌军朝向她涌来的身影,夏米优凌厉地说。



「巩固防御,组成方阵!虽然会削弱机动力,现在当务之急是防备敌军强行冲锋。只要我军没露出破绽,他们就无计可施!」



目前,她率领的两千余人正以背对堵住山路入口的形式散开。不过,虽然偏离路线遇难的风险较高,但想避开这里从其他地方上山并非不可能实现。如果教徒们出现绕路的迹象,夏米优等人本来准备依序散开阻拦他们。但既然发生这种状况,那就另当别论。



帝国方面有两千名正规兵,而教徒加上突然出现的齐欧卡兵,敌方共有一万两千余人。说归这么说,其中不仅包含大量非战斗人员,齐欧卡兵也无法提供这么多的武装。因此实际上能够战斗的人力约为四千人。武装也确认过是旧式滑膛风枪,两千对四千这个数字并未直接反应在实质的战力比上。考虑到对手大都是外行人的事实,就算正面交锋也是帝国军占优势。



她正在下达具体指示时,一名军官神情紧张地跑了过来。他跪在女皇面前报告。



「启禀陛下!非常遗憾,战线在敌军压迫下开始后退了!为确保陛下的安全,请和亲卫队一起撤退到山上!」



「──什么?」



夏米优皱起眉头。战斗才开始不到几分钟,我军就渐居劣势──太快了。虽然人数有差距,冲杀过来的对手大多数只是拿著武器的普通人,受到组成战列的枪兵部队齐射不可能不慢下脚步。



随著从后方眺望前卫的状况,这个疑问在她心中得到解答。



「……我方士兵攻击时还在犹豫吗?」



她自言自语。由于背靠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从最前线的士兵们到女皇所在的后方之间地形是一道徐缓的上坡,让夏米优得以从较高的位置瞭望我军情形。



面对蜂拥而至的暴徒,无法贯彻职务陷入苦战的兵卒身影映入她眼中。对于向本国国民开枪的忌讳令他们丧失斗志,射击的密度也因此明显地下降──



「唉──所以我才说,这种做法格调真差。」



艾露露法伊在延续到教徒后方的队伍中低声呢喃。眼前展开的景象,与她期望中的理想战场相去太远。



「看来今晚会作恶梦。虽说是敌国民众,拿普通人当肉盾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话是没错,但我等也不可能站上前头,只会被迎面射击就此玩完。」



考虑到彼此的武装及性质,葛雷奇极为冷静地说出结论。「白翼太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说得也对。没办法,为了保护心爱的孩子们,我得狠下心肠──准备冲锋!」



艾露露法伊暂时压下不满,以天生的嘹亮嗓音发出指示。即使在不得已加入的战斗中,她指挥部下的高明手腕丝毫没有衰退。



「……原来如此。无论从正面或负面意义来说,都信任我等作为守护者的一面──吗?」



另一方面,女皇回想起在米卡加兹尔克叛乱时一名军官说过的话。



这句评语并非仅限于普通人。帝国军人们也认同自己作为守护者的身分。长期未曾经历过一般民众引发的大规模叛乱一事,在此刻折磨著他们。



「……如果东域没被齐欧卡抢回去,那个时间点至少会发生一起百姓暴动。这就是未流该流的鲜血造成的结果?」



夏米优在口中呢喃。尽管这段发言以君主来说问题很大,但的确是一部分的事实。因为一个国家衰亡的过程中,一般民众不可能一直甘愿被排除在外。从长期沉睡中苏醒的国民掌握主体权──正是女皇本人的期望,但在这种状况下实现实在太过不巧。



「看来得由我开口呼吁了。」



不管是本国国民或什么对手,只要对方带著战斗意志站在眼前,就是应当讨伐的敌人。女皇上前一步准备让士兵们认识到一点,被旁边的军官慌忙留住。



「恕──恕臣惶恐,陛下!既然您驾临此地,不得不说在此迎击敌人风险太高。维持队形后退至山路如何呢?只要占据适于防御的地形和高地,战斗就容易得多。等之后与萨扎路夫准将等人会合再反击也不迟……!」



军官保持跪姿拚命提倡后退的优点。曝露在女皇黄金双眸的危险目光下持续说服她,对他而言需要用上一生难得的勇气。但促使他鼓起勇气的,也是他烙印在心中那份身为守护者的自尊。



冷硬的沉默笼罩空气。感觉到等待女皇答覆的时间像永远一样漫长,军官眼角忍不住渗出泪水。他正担心自己何时会身首异处──耳朵听到像救赎般的温柔声音忽然插入对话。



「陛下,我也有同感。现在该暂时撤退。」



「……哈洛。」



当水蓝色头发的女军官从后方攀谈,使女皇眼中的气势缓和几分。其他军官同时松了口气。要说服这位君主,此刻再也没有比她更适合的说客。



「现在那边的人群里,手上没有武器的人──小孩和老人也混在武装者之间往这里跑过来,这样我军也不方便反击。但是,上山之后体力差距必然会显现出来。有体力和战斗意志的人将自然地跑到前头,没有的人则跟在后面,如此一来,同伴们战斗起来会顺手得多。」



哈洛补充了后退的优点。闭上眼睛思考几秒钟后,夏米优接受了这个提议。改变军人们的思维很重要,但将军人们的损害抑制到最低限度更为优先。



「……好吧。不提士兵们的心理层面,这个选择也有道理。姑且不论像现在一样在开阔的平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冲,我不认为临时凑成的民兵打得了山岳战。」



为了说服自己,女皇再补充一个依据。从此完全决定后退的她,立刻命令周遭的部下们。



「继续射击同时开始后退。行动时别慌张──从这里到山的距离并不远。」







当夏米优等人遭到与齐欧卡兵会合后化为暴徒的教徒们袭击,开始向山脉后退之际,远方的前线──山间丛林的战况有所变化。



「……到此为止了。」



面对郁郁苍苍的茂密树木,微胖青年苦涩地低语。他的心夹在对部下们义务的责任感与身为指挥官的盘算之间,受到剧烈的挤压。要说他们是否救出了所有误中敌军陷阱被留在森林里的同伴──答案是否定的。状况在擅长丛林战的托尔威等人加入后大幅改善,成功带回超过七成走散的同伴,但点名的结果暗示,还有近三成的人下落不明。



话虽如此,其中大部分应该都已阵亡或是被俘。约两天前起,收到救出同伴报告的频率大幅降低也证实了这个推测。



「现在是下决断的时机吗──可恶!」



马修像要说服自己般自言自语。他也无法一直耽搁在这里不动。从被迫中止夺回国民的阶段起,这一战已经是败仗,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是将后续的损失抑制在最低限度。



从这一点来说,反倒接下来才是紧要关头。齐欧卡军和阿尔德拉神圣军想必会抓准时机,追击转而撤退掉头走山路折返的他们。要逃离追击撤退到北域并不容易。因此──为了保留力量因应那个局面,他不得不在作业效率降低到一定程度的此刻结束救援活动。



「……等还在丛林里活动的部队归还后,在场所有兵力开始撤退。行动别太高调,表面上装作像先前一样继续救援的样子。我想尽可能延缓敌军的追击。」



「「「「是!」」」」



明白马修意图的低阶军官们展开行动。经常顶撞年少长官意见的他们,现在在这方面到底也收敛得多。自己得意忘形的行动造成状况恶化这点显而易见,成为逆转败象要因的托尔威部队对马修表示敬意也是一大原因……就算不为了这些,如果不希望军阶章上的星数在战后变少,此刻他们也没有余力嘲弄长官哪里没做好。



「……虽然对方大概不会轻易上当。」



马修目送部下们的背影离开,以低沉的声调喃喃地说道。状况还没跨越难关,他有预感,接下来才是真正难熬的时候,容不下任何乐观的看法。眼前的战场上,太过缺乏容许人乐观看待的依据了。



另一方面,在森林另一头的齐欧卡军营地。大部分希望流亡的教徒已被带到本国那一边,像临时难民营般的气氛减弱许多。约翰少将在司令所内收到部下的报告,正如微胖青年所防备的,他敏锐地察觉敌军开始撤退的动向。



「──好,切换为攻势。全军准备前进,给撤退的敌军从背后来上一击。」



约翰以不带紧张的语气说道,一名军官听到后向他投以严厉的目光。他是最初遭受奇袭陷落的那座堡垒指挥官的直属长官。



「……这样妥当吗?从先前的报告中看不出敌军要撤退的明确徵兆,太早发动攻势,有可能在一穿越森林后立刻被敌军迎击造成重创。拙见以为,现在不要焦急,应当等敌军确实掉头后再行动。」



虽然口气还保持礼貌,他的话语里透出难以掩饰的敌意。面对年长的校级军官,约翰直爽地开口,就像平常对部下说话时一样。



「YAH,的确正如你所言。不过关于这次的情况,我对敌方的军官抱有一定程度的信任,笃定他们会在救援效率降低到一定数值的阶段即刻展开撤退。」



白发将领流畅地诉说。先不管对方有没有敌意,向对他的做法感到疑问的部下做解释,对约翰来说不是麻烦事也不痛苦。



「光是这么说你难以同意吧。可是,如果可能的话,对方大概也希望在山上取得有力的地形后再迎击我们。在我军刚穿越森林后进行战斗,运用战术的余地太少了。你不认为,这不符合敌人的期望吗?」



「…………!」



「再加上,现在延误初期行动,敌军将会在山上经过充分整备后迎击我们。这种情况下的损害,比刚穿越森林后遭到迎击损失更大。因此现在应当行动,不管是否能直取敌军背后都一样。」



约翰早已在心中将所有可能放在天秤上计算过得失。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思考比其他军官更为深入。这次也不例外。领悟到难以从正面反驳,那名校级军官不快地扭曲脸庞吐出迫不得已的说词。



「……失礼了。看来名声响亮的『不眠的辉将』不需要下官这等无名小卒的建议。」



他说完后起身,留下一句「我去看看部下的状况」便走出帐篷。他本来多半打算若有机会就藉此事展开辩论降低约翰的声誉,既然做不到,他无法忍受留在这里。在一旁关注一连串发展的阿纳莱耸耸肩。



「唔,真是简单易懂。约翰啊,不得不应付那种家伙的时候,你平常都采取什么立场?我想当作参考。」



「Mum,没什么特别的。对方若有才干,就算得花些时间也要展示实力让他听命于我,若是无能之辈,就马上剔除出我的指挥范围。至于刚刚那个人──如果他今后也不打算改变态度,那很遗憾地属于后者。」



「不眠的辉将」乾脆地毅然说道。他自有一套足以作为年轻天才一再晋升的方法。话虽如此,他的方法要称作处事之道却嫌太过傲慢。



「我对部下的要求是成为我的四肢,以最快速度准确反应出我的意志。在不妨碍这一点的范围内,喜欢以自我为中心或是渴望名利都无所谓。不过,任何事逾越分寸都会给组织带来危害,这不用说也很清楚吧。」



「没有错。对你来说,不幸的是任何时代都有许多人紧抓著年资制度不放。」



「SYAH。我希望这种人尽可能只看我的头发。这么一来,一定可以得到心灵的平静。」



约翰指著满头白发回答。原来如此~这个玩笑令老贤者发笑。



「正如博士所说的,我在组织内部也有敌人。从单纯想扯我后腿的人到一露出破绽就从背后偷袭的人、企图拉拢我加以利用的人──真是以各式各样麻烦的形式冒出来。」



约翰年纪轻轻破例一再晋升,因而也树敌众多。尽管在规模上有差距,他面临的问题与马修‧泰德基利奇当前的烦恼性质相同──决定性的差异在于约翰一连串的发言出自赢家的立场。从作为战略家的实力之争到充当后盾的有力人士之间的权力斗争,结果他大都拿下胜利,获得将级军官的地位,日后还将进一步飞黄腾达。就算一名校级军官大吵大嚷,也无法撼动他的根基。



「说归这么说,现在我想把注意力放在外头的敌人上。一方面有估计为未知部队的要素加入,现在施加的压力还不足以衡量他们的真正价值。」



无意识地散发出身居高位者特有的从容与风范,约翰享受著与还看不见的敌将交锋。他不认为这很轻率。不论在哪个领域,发挥实力时伴随精神的亢奋都是当然的反应。



「不分敌我,总是对没见识过的事物抱著期待,是我经常害得副官操心的坏习惯──继续打仗吧。」







坏心眼的家庭有八男七女合计十五名成员,上至七十岁下至十五岁。要在一夜内■掉所有人,对于爱恶作剧的派特伦希娜来说也是一个大工程。



不过,她并不烦恼该怎么■■。因为她从以前起就攒积了各种好点子。在厨房用火的时候、拿装了烧红煤炭的熨斗烫衣服的时候、到井边打水的时候,她总是代替乖巧的少女考虑著。该怎么做■■时才不会引起骚动。怎么做才能在■■时让人尽可能多受折磨。手法有很多种,再来只需要考量状况与顺序逐一执行。



「嗯?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这里──呜噗?」



第一个目标是克姆鲁婶婶。爱摆架子又爱偷懒,一直把工作推给少女和她的弟弟们。



一在玄关前撞见,婶婶立刻想破口大骂,但没带精灵是她气数已尽。她将沾湿的布塞进那张大嘴巴里让婶婶闭嘴,直接把人按在墙边拿水果刀往脖子一划、大腿一划,按照杀猪时的诀窍下手,鲜血狂涌而出。一定连惨叫声都和猪一模一样,堵住嘴听不见真可惜。



她等到克鲁姆婶婶不再动弹后退后,浑身沾满了婶婶的脏血。这个方法不太好呢,派特伦希娜反省地想。她很聪明,不会犯两次相同的错误。从婶婶的■■上剥下衣服塞进走廊底下,随便切割布料把尺寸改得合身,用井水冲掉血迹后换上。因为不是正式的剪裁,成品非常糟糕,但她平常就浑身脏兮兮的,一点也不惹眼。



派特伦希娜重新打起精神,第二个目标是塔布拉叔叔。他平常就很粗暴,喝醉之后的迁怒更是过分。么弟倒下直接的原因,就是被他狠狠往肚子踹了一脚。



对克姆鲁婶婶是一见面就下手,这次她选择谨慎地在外面埋伏。在家里动手血迹和■■不好处理,她希望尽可能至少有一半能在外面解决。不出所料,等待一会之后猎物就拿著光精灵走出玄关,大概是觉得婶婶没回来不对劲,但毕竟不至于突然探头查看走廊底下。塔布拉叔叔东张西望环顾周遭之后,走向屋后的水井。



「克鲁姆,你在哪里?难不成摔进井里了──咕喔?」



派特伦希娜完全预料到他的行动,趁著他探头望向井里的瞬间把人推下去很简单。她在叔叔大叫之前盖上井盖。此处的水井很深,没有人帮助不可能爬上来。



实际尝试过后,做起来还真轻松。不让对手轻易■■也符合理想。她把人推下去时还用刀子刺向腹侧,塔布拉叔叔最后想必会漂浮在被自己的鲜血染得通红的水中。



「哼哼~」



派特伦希娜转身再度躲进玄关前的灌木丛里。如果要求再提高一点,她想要一次用相同手法收拾掉两个人,伤脑筋的是下一个猎物没走出来。夜色已深,其他人应该睡著了。她觉得期望落空,但这样倒也符合预定计画。



「那么,接著就按照顺序来。」



派特伦希娜说著穿越玄关进入漆黑的住家。她看过他们怎么肆意使唤少女,彻底掌握了哪个人睡在何处的房间。她在走廊上走了一会也没发现自己之外的气息,判断现在醒著的人只有聚集在独栋小屋里的三个儿子。反正他们一定是打算喝到天亮,要用也会用水缸里的储水而非特地去井边打水吧。暂时不必担心他们来碍事。



说归这么说,接下来才是困难的部分。有精灵在一起,想趁他们熟睡偷袭并不容易。闯进房间后先堵住精灵的嘴,然后一刀扎进主人胸膛──要做不是办不到,但她不认为能够连续成功十次。大概在途中第几次的时候,察觉异状的精灵或人类就会叫嚷起来。同一个房间里睡了两个人以上就更加危险。



不过,派特伦希娜当然有解决方法。她先经过猎物的寝室,前往刚刚坠井的塔布拉叔叔的房间。她偷偷走进去关上门打开摆在最里面的衣橱,那里放著一把木制大型十字弓。平常总是醉醺醺的塔布拉叔叔,他的兴趣却是猎狐。



「嘿咻!」



她拿起十字弓试著摆开架式。十字弓颇具重量,但少女平常都会搬运重物,不至于操作不了。问题在于拉弦,而这把十字弓有拉弦用的附属滑轮。少女以前看过叔叔转动把手卷起弓弦的样子。当时她心想,有这种装置那我也能使用。



派特伦希娜尽量把所有箭矢都塞进箭袋里一起拿出来。这下子可靠多了,但准备工作还没完成。即使换了武器,闯入房间的困难度依然没有改变。



将搭上箭矢的十字弓暂时放在房间角落,派特伦希娜从床铺上剥下床垫,重铺在房门前。两片床垫对齐叠在一块,蓬松柔软得与少女睡觉用的稻草堆有天壤之别。她强忍住躺上去的冲动,完成准备工作。



她走到墙边,以手背敲敲墙壁。墙壁另一头住著叔叔夫妻的次女。持续敲了一阵子后,墙壁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起身的声响,大概是被敲墙声吵醒了。当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响起,派特伦希娜离开墙边拿起装上箭矢的十字弓,站到刻意敞开的房门后。



「真是的……爸爸,很吵耶……三更半夜的你搞什喀!」



骨头碎裂声响起。射手从死角贴近走进房间的次女,几乎在零距离下对准她的后脑杓发射十字弓。



次女的身躯往前倾倒,落在刚刚铺好的床垫上。被箭矢刺穿的头颅流出的血液在床单上漫开。她的四肢抽搐了一阵子后渐渐停止。



「嗯,成功成功。」



计画顺利实现,让派特伦希娜天真无邪地扬起嘴角。一击收拾掉目标没遭到反抗,发出的声响也控制在最低限度。屋子里的其他人想必没有任何人察觉异状,证据就是周遭恢复了寂静。



「好,下一个。」



她静静地关上门走出房间,前往刚刚■掉的次女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用布捆住在篮子里休息的精灵。弄好以后从床铺上拿起床垫,兴冲冲地重新铺在门口──重复一遍刚才的行动。



「……喂,姊,这么晚了你做什咕呃!」



「喂,老姊,咚咚咚敲墙很吵呜嘎!」



「你还没睡?给我适可而止──咕喀!」



她每■一个人就移动到下一个房间,接连对六个人下手。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派特伦希娜的心情好极了。这一家的兄弟姊妹全都过了青春期,没有同住一间的孩子也正好方便。她也在半途中换了一套旧衣服。



除了在独栋小屋里的三个儿子,住宅里还剩下父母与祖父母两对夫妻。他们都是夫妻同睡一间寝室,■起来得费一番工夫。如果一次吵醒两个人过来查看,靠先前的方法无法安全应付。



虽然不太愿意,派特伦希娜决定在一楼的厕所等候,埋伏在这里等四人中有人过来解手。特别是老夫妇近来有频尿的倾向,这个计画成功的把握很高──果然,她在黑暗中等待不到一小时,便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呜呜,最近没过多久又得小便,真受不了……嗯?」



和光精灵一起过来解手的祖父在接近厕所门口时停下脚步。因为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距离厕所门约五十公分处铺著床垫。



「为什么这种地方放著这玩意……有人尿床了?」



尽管感到不可思议,才刚睡醒的脑袋不可能察觉床垫这样摆放的意义。在尿意催促之下,老人慌忙打开门。



「晚安。」



厕所里熟悉的少女开口攀谈,他的额头在那一瞬间被射个对穿。老人后仰的身躯倒在背后的床垫上。■■张大嘴巴的错愕表情,显示他直到最后都没理解状况。



派特伦希娜捆起精灵塞进厕所内,重新转向老人的■■,立刻觉得恶心地沉下脸色。她看见水渍正从对方的股间漫开。既然因为尿意前来厕所,这是当然的结果,但她还是太不小心了。



「呜~好脏。本来打算在这里等奶奶过来……算了,放弃放弃。」



她乾脆地变更计画离开厕所,回到二楼暂时将十字弓藏进长女房间,站在老夫妇的寝室前单手敲门。



「奶奶,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您,是我。」



派特伦希娜小声地反覆呼唤,房门彼端传来不悦的气息。



「……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



「那个……爷爷按著胸口看起来很难受,想找奶奶。您能够来一楼看看吗?」



实在无法忽视这个藉口,穿著睡衣的老妪很快打开门。一见到少女,她露骨地啧了一声。



「真是的,这么晚了还让下女进来家里……快点带路。」



老妪唾弃地说道,要派特伦希娜走在前面。她似乎以为眼前的少女是丈夫差遣过来的。这正合她的意图,因此派特伦希娜没有纠正误会,依言带头走到通往一楼的楼梯。



「好了,肩膀快给我扶一把。一点也不机灵,慢吞吞的家伙。」



腿脚不灵便的老妪一派当然地要求少女搀扶她下楼梯。派特伦希娜微笑著点点头环住她的左臂,缓缓开始下楼。



「──啊。请停步,奶奶。」



她走到一半忽然开口停步。无视皱眉的老妪,派特伦希娜一手环住她的躯体踏回上一阶绕到老妪背后。



「这样刚刚好。」



巧妙地调整高低差之后,派特伦希娜用藏在身上的小刀割断老妪的咽喉,趁她还没发出惨叫前堵住她的嘴,再往肋骨之间补上一刀。诀窍和处理家畜时一样,看来是奏效了,老妪很快就停止反抗。



「难得换过衣服,又弄脏了。」



把老妪的■■放在楼梯上,她如此抱怨。用利器下手,难免有血花回溅到身上。俯望自己从手臂到胸膛都染得通红的样子,派特伦希娜露出苦笑。



「算了,接下来的工作很简单。」



她将刀子收进怀里回到二楼,自长女的房间拿回十字弓──前往最后剩下的中年夫妇寝室。



「……嗯、呜……?」



好几个人敲门的刺耳声响盖过告知清晨到来的鸟叫声,将男子从睡梦中吵醒。



「喂,开门!有人在里面吧?」



门外叫喊的人不知道是谁,但气势汹汹非比寻常。趴在桌上的男子坐起身,按著因宿醉而抽痛的脑袋走向小屋门口。他解开门锁打开门,发现邻居们脸色大变地站在门外。



「……干什么啊,一大早一大群人跑来别人家里,有什么事?」



他困惑地询问,一名带头的男子严厉地望著他反问。



「……路卡托加,你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人在哪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一直在这里喝酒啊,和两个弟弟一块……」



男子──路卡托加转身望向背后,终于发觉异状。



「……咦,只有我一个人?那两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和他一起喝酒的弟弟们不见踪影。眼前的男子沉下脸色回答皱眉的他。



「他们在外面……两个人都成了尸体。」



「……啊?你胡说什么。」



「你还什么也不知情吗──还是在装傻?」



「不,我听不懂你在说啥。出了什么事?」



「岂止出事而已──是大屠杀。除了你,你家的人全都被杀死了。」



以字面上的意思理解这句话,内容实在太过违反常识。路卡托加错愕地张大嘴巴,那名邻居烦躁地往下说。



「丝拉卡、库吉姆、赛尔提和克鲁姆……在主宅那边找到了所有人的尸体,不是被利器割喉、就是被箭矢射穿头颅。只有一个当仆人的小孩幸存。那孩子背上也被刺中受了重伤。」



「开、开什么玩──」



路卡托加耸耸肩想当成一个恶劣的玩笑一笑置之。然而,当他转头看向众人视线投注的方向,这个希望瞬间断绝。



「──哈尔希?喂,振作点,哈尔希!」



他推开众人奔向弟弟身旁。冷冷地望著他的样子后,那些人转回目光。



「我们想确认一些事情,要检查小屋。」



这与其说是徵求同意,更像一句开场白,众人大步踏进小屋。路卡托加茫然地抱著弟弟的尸体,一阵叫喊声在几秒钟后响起,一名男子冲出小屋。



「──路卡托加,这是什么?」



那名男子手上握著一把大型十字弓。他高举十字弓继续问道。



「这是塔布拉的十字弓吧。我曾和他一起打猎,记得很清楚。为什么这把弓在你这里?」



「啊……?谁、谁知道!为什么我会有那种东西──」



路卡托加一头雾水地连连摇头。然而在他眼前,又有另一名男子走出小屋。



「对于这把染血的刀子,你也打算用同一套说词解释吗?」



他手中握著一把沾满暗红色液体的利刃。目睹那把刀的瞬间,路卡托加终于领悟到自己的处境,几乎是反射性地大喊。



「不──不对!不是我!」



「──真是不幸。你一定很害怕吧。」



天亮数小时之后。在离坏心眼家庭的住宅有段距离的民宅房间里,少女正在接受那户人家包扎伤口。



「我听过去察看情况的丈夫提过了。没想到那一家的三儿子居然发了狂。我知道他平常总爱喝酒玩乐,和家人关系也不好,但是……」



派特伦希娜听著这番话,始终老实地保持沉默。不过,一切都如她所料。想尽可能自然地找人顶罪,当然得挑个平常就行为不检的人。



「而且那个人……居然还敢嚷嚷著他没有下手,是被你给设计的。他想不出好一点的藉口吗?真是的。十二岁的小孩哪有办法一夜之间杀掉好几个成人。」



她的年龄也加重了三儿子的嫌疑。一夜之间几乎杀光全家人的凶恶行为,和这里的年幼女孩给人的印象完全搭不上边。更何况她背上甚至受了重伤,旁人怎么看都认为她是被害者。



「伤口并不深,只要静养就不成问题。你睡到午餐时再起来吧。」



派特伦希娜露出无力的笑容,目送妇女温柔地说完后离开房间,那副坚强又可怜的模样和她的本质相去甚远,但只是假扮一会,还不需要切换人格。



「……呵呵!」



等墙壁另一头的气息远去后,她笑出声来,躺在床上回顾自己的工作。



──收拾掉宅子里所有人之后,派特伦希娜开始著手湮灭证据。她首先检查脚底。没问题,没沾到血迹。虽然应该也没留下脚印,为了保险起见,她准备沿著自己先前的动线拿抹布把地板擦一遍。



「啊,在这之前。」



她脱下染血的衣服换上在三女房间里找到的旧童装。这是第三次更衣了。换掉的两套衣服,晚点再随手割成布条埋在外面的泥土下。由于衣著太过乾净显得不自然,她没有忘了适当地用沙土弄脏全身。尽管麻烦,她将一开始■掉塞进走廊下的克鲁姆婶婶拖出来穿上新的衣服。只有这个人衣服被剥掉,会令别人觉得不自然。



作业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派特伦希娜前往独栋小屋,依序引诱出除了已经醉倒的三儿子以外的两人,从背后发射十字弓■掉他们。派特伦希娜本来就计画最后要留下一个人,■■到此完毕。转而处理精灵们的封口工作。



从最后■掉那个人的精灵开始,她取走了宅子内所有精灵的魂石。只要威胁精灵「不照我的话去做,我就在你主人身上补上最后一击」,想得手一点也不麻烦。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精灵一一带离尸体旁边。只要放不下主人还活著的可能性,他们就不得不屈服于威胁。



收集来的魂石一样埋在外面的泥土下。唯一的问题是和主人一起坠井的塔布拉叔叔的光精灵,但她放下吊桶拉起精灵,以之后救他主人一命为交换条件逼精灵交出魂石。从交易顺利成交来看,当时叔叔大概才刚■■,或是还有呼吸。虽然这无关紧要。无论如何,魂石事后有必要挪到更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做完这些以后,派特伦希娜再度来到独栋小屋。她小心不吵醒正打著鼾呼呼大睡的三儿子,将工作用到的十字弓与刀子放在屋内。



「嗯──再来只剩最后一道手续。」



她喃喃说著回到宅子,从厨房拿了另一把刀与绳子走到屋外,将刀子打横绑在高度恰好的树枝上,但如何牢牢固定住刀子成了最后的难题。反覆试验近三十分钟后,总算得到满意的成果。



「会有点痛喔。」



简短的开场白针对是她使用的这具身体真正的拥有者而发,但派特伦希娜依然毫不迟疑。将刀尖对准背部拉开几步的距离,调整刀子朝向身体的角度后──她的双脚使劲猛踏地面。



「──呵呵呵。」



刀子刺中现在被绷带盖住的背部与肩头之间。派特伦希娜用体重把刀尖压进体内,直到伤口深度快造成致命伤为止。回想起流过背脊的鲜血触感,派特伦希娜满意地闭上双眼。



「真开心。坏心眼家庭消失了──」



她这么自言自语后,寂静的沉默降临──大约十分钟后,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少女的双眸中带著困惑之色,和刚刚变得截然不同。



「……咦?呃,这是……」



她心神不宁地张望四周。划过背部的疼痛刺伤、手上残留的■■触感、在耳中萦绕的■■■呻吟声。所有关于这些事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又消失。



「──啊,这样吗。派特伦希娜来过了。」



少女意会地想著,安心地叹了口气──因为她明白,虽然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自己没犯任何错。







「开始美妙的工作吧。开始我们的工作吧──」



齐欧卡共和国首都诺兰多特,位于首都中枢的议会议事堂执政官办公室内。



执政官阿力欧‧卡克雷一边哼著不合时宜的童谣一边批著文件,这样的工作态度,理所当然地招来同一个房间内的秘书无言的眼神。



「……忍不住唱起歌来?今天执政官阁下工作进展似乎飞快啊。」



「啊,对不起。我想起了一次美好的邂逅。」



虽然姑且道了歉,他的口吻却毫无顾忌。证据是他的话愈来愈多。



「真令人怀念。事情的开端是一起乡下富农家的三子杀害全家人的凶杀案。当时我是在地方工作的基层官员,当时也只是碰巧人在附近过去看看情况。」



秘书认命地聆听执政官诉说往事。他一进入这种状态,就阻止不了了。



「我一看凶案现场立刻发现──『这里有怪物肆虐过』。宅子里一夜之间有多达十四人遇害,但每个现场几乎没留下打斗的痕迹。可以看出凶手手段异常俐落,下手时更是毫不犹豫,对于杀人没有忌讳。」



一直在整理文件的秘书手头的动作慢了下来。真伤脑筋,他心想。以工作闲暇时的闲聊话题来说,这故事太过刺激了。



「虽然轻率,看到这些迹象令我对凶手产生兴趣。听说凶手已经被捕,我马上过去会面──看了一眼就觉得『不是他』。那个三儿子的平庸丑态,与我目睹的非凡杀人现场太不相配。」



不知是否清楚聆听者的心境,执政官愈说兴致愈高。连光是听著的秘书都感受到,他脑海中正历历在目地浮现过往情景。



「会面期间,他一直发狂地叫喊『我被陷害了』,这种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立刻离开,前去探望据说是凶杀案唯一幸存者,在这个家当佣人的少女──」



在这个阶段他已觉得八九不离十,阿力欧喃喃地说。我想也是,秘书也点头同意。在发掘稀有人才这方面,这名男子具有超越人类智慧的敏锐度。



「见面一看,那女孩真是乖巧。她纯朴善良得令人惊讶,简直像只从人格里切除掉负面特质一样,因此不自然到让人毛骨悚然──交谈一会之后,我忍不住尝试去探口风,说了『一夜杀掉十四人很辛苦吧』。」



秘书也能轻易想像出他的反应。只要产生兴趣,哪怕是猛兽的巢穴也伸手去摸索,就算结果导致手臂被咬断,依然面带笑容──这名政治家总是散发著这种超乎常人的印象。



「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那一瞬间的变化。显露本性?展现阴暗面?不对──『和一秒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出现了。』一言以蔽之,那是掠食者的眼神。是脑中只想著如何杀掉我,如何处理尸体的杀人魔脸孔。」



「…………」



「那恐怖的姿态……与一瞬间前的善良无比的少女面容形成惊人的对比──让我陶醉不已,太棒了。人类竟然能将如此彻底的矛盾容纳在同一个躯体内,我甚至感动得泛泪,这就是一见钟情。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开始追求她了。」



喀嚓喀嚓的金属摩擦声忽然在室内响起。执政官不知不觉间抓起益智环,热衷地以双手把玩著。



「将少女放在手边持续观察,我对她们的理解渐渐加深。根据这个前提,我能说的是──首先,哈洛玛的善意绝非伪装,正好相反。愤怒、憎恨、对他人的攻击意图──这些负面特质全部由派特伦希娜承担,她只剩下人类善良的一面。『正因为如此』,她对杀人和背叛没有懊悔,因为负责为恶的总是派特伦希娜而不是她。无论另一方犯下什么恶行,哈洛玛都背负不了罪恶感。不是『不肯背负』,是『背负不了』。



我一开始也误会过,但她们并非记忆不共通。派特伦希娜知道的事情哈洛玛也全都知道,反之亦然。然而──每次将行动主导权让给派特伦希娜时,那段记忆对哈洛玛而言就成了缺乏真实感的故事,沦为描述爱恶作剧少女的童谣。



我深信这种堪称壮烈的自我欺骗,在必须视状况灵活扮演各种角色的间谍活动上正是最佳的资质──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她们交给亡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