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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国会议(2 / 2)




「……胡说八道。」



「既然这么想,你可以亲手摸摸看,你会明显发现它具有和既存的任何物质都不同的质感。乾脆拿铁锤来砸也无妨喔?目睹砸了以后也毫发无伤的结果,就算是你们也只能接受现实了吧。」



「…………!」



「现在还只是打碎墙壁的一部分带回来,不过,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抵达墙壁内部。在那里会看到什么东西,我大致想像得到。」



阿纳莱闭上双眼彷佛在想像尚未目睹的景象,清晰嘹亮地说。



「是四大精灵的制造工厂。使用远比我们更加进步的技术设计、建造的生产设施──我们总有一天必会赶上的超古代文明技术结晶!」



他放声大喊,猛然睁大眼睛。至今都在一旁观望的亚库嘉尔帕上将无法再忍耐渎神者的粗暴,不禁大吼出声:



「混帐东西!你到底想亵渎神到什么地步!」



「那还用说!直到你们教团停止强制管控人类的脑袋为止!」



阿纳莱丝毫不肯退让地还击,眼中闪烁著坚定不移的意志。



在超过一小时的激烈争辩后,在看出双方需要休息的伊库塔提案下,当天的争论暂告一段落。



「……阿纳莱博士好慷慨激昂啊。」



「嗯。我们认识很久了,但我第一次看见他态度如此激进。」



在会场外的走廊上等待阿纳莱时,伊库塔和夏米优彼此谈起到目前为止的感想。虽然对科学家们拿出「神殿」外墙碎片一事非常惊讶,另一方面,女皇难以释怀地抱起双臂。



「可是──说到底,那个质问有意义吗?再怎么逼问教皇,只要她决定保持沉默就无可奈何了。我认为『发问』这个行为,得在对方有意回答时才具有意义。」



回想教皇始终沉默寡言的模样,她不禁浮现这种想法。伊库塔半是同意这番话,小声地做个补充。



「的确,不知道教皇能不能回答些什么……不过更重要的是,阿纳莱老爷子一定是在劝说对方。」



「劝说对方?教皇吗?」



「当然是教皇。还有──在她背后的某个人。」



伊库塔越过天花板瞄了天空一眼。一股莫名所以的寒意窜过夏米优的背脊──那名老贤者的双眼看见了什么?他在劝说「什么」?



「──呼!像这样从头到尾不停说话,喉咙渴得要命!」



此时──说人人到,当事者正好离开了会议场。伊库塔眼神一亮,走向老师。



「「您辛苦了,阿纳莱博士。」」



两句问候出乎意料地异口同声响起。另一句话来自于站在老贤者另一侧的白发将领。



「……嗯?」「……嗯嗯?」



两人目光交会,彼此的脸上立刻露出敌意。被夹在两人中间的阿纳莱博士高兴地扬声喊道。



「喔喔,伊库塔和约翰!我们的辩论阵势怎么样,很值得一听吧!」



「说得客气点,内容极具刺激性……姑且不提这些,喂,白毛小白脸帅哥你跑来干嘛?快回执政官阁下那边去!」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伊库塔‧索罗克。阿纳莱博士是我们阵营的成员。我才是一点也搞不懂你待在这里的意义喔?」



两人互相咒骂著你推我挤。看著他们的样子,阿纳莱面露惊讶之色。



「怎么,你们已经认识了?那就省下介绍新同伴的功夫喽。」



「「……新同伴!?」」



他们再度异口同声地喊。老贤者笑著颔首。



「哈哈哈──正是如此,现在你们俩都是我的弟子。尽管国家不同,都是一起探求科学的同胞!」



阿纳莱说著大力拍拍两人的背。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许久后,两人几乎同时回神。



「……我明白状况了。你收了这家伙当弟子了啊,原来如此。」



「博士!为什么你至今都瞒著这件事没说……!」



「?不,我没有隐瞒啊。以前不是稍微提过,我在帝国也有一大群有趣的弟子吗?虽然或许没把名字都说出来。」



这随便的解释令约翰抱住头。直盯著他的反应,伊库塔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坏心眼地勾起嘴角。



「……尽管并不情愿,算了,现在重点不在这里。」



黑发青年边说边站到白发将领身旁,拍了拍一脸狐疑的对方的肩膀,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告诉他。



「总而言之,现在所知的事实中只有一个关键──你是我的师弟。就是这么回事吧,白毛小白脸。」



「Hazgaze【开什么玩笑】!」



约翰反射性地脱口喊出帕犹希耶语。尽管被突然的大喊弄得耳鸣,伊库塔还是坚持摆出愉悦的态度。



「嗯嗯~?喂喂,这是对待师兄的态度吗~?」



「我怎么可能对你抱著哪怕一丁点的敬意!」



「没有也要表现──呜喔?」



伊库塔还要进一步挑衅,被约翰冲动地踢飞拐杖。险些摔倒的伊库塔靠著骨气重新站稳,额头上冒著冷汗地向他大喊。



「……!你这家伙!踢我的拐杖?这完全引发了外交问题吧!」



「啊,不好意思,下次我会对著你的脸踢!那个位置很难踢中,弯个腰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著,自制两字已从脑海中彻底消失。对骂迅速发展为抱成一团扭打,此时双方的护卫总算惊觉出手制止。



「约──约翰?冷静一点!这里是会议场合!」



「索罗克阁下!说来僭越,下官也不认为应该在这里争执!」



米雅拉和露康缇分别按住两人,伊库塔和约翰彼此咒骂著被拉开来。同一时刻,听见骚动声的外交馆神官赶到现场。



「怎、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索罗克。」



「……抱歉。」



大约十分钟后,被半强制性带回房的伊库塔听命正座在床上,接受夏米优的训斥。



「统率一国军队的元帅,在三国会议现场和敌国少将……真亏你们能因为那种无聊理由打成一团,无聊到我都忘了要阻止。不幸中的大幸,对方大概不会积极扩大那种低俗的争执造成问题……」



少女这么说著,光是回忆起来就感到肩膀脱力。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伊库塔抱起双臂沉吟道。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得到了能全力取笑那家伙的材料。当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想法就全部脱口而出……」



「你究竟是看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将多不顺眼?我知道你们因缘匪浅,但那么做未免太过火了。」



「哎呀,说得对极了……要是他的脸长得丑一点的话……啊啊~讨厌,不想再看到那张帅气脸蛋了。」



青年无精打采地趴在床铺上。看到他的样子,夏米优不高兴地噘起嘴。



「……从相遇时开始,你一有机会就诅咒长得俊美的男子。每次听到这些,让我一直想著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



「我连一次也不曾觉得你的相貌有任何地方比别人逊色。不光是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和其他任何人相比,我也最喜欢你的长相。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在后宫望著不会说话的你足足两年,依然没感到一丝厌倦。」



少女顺著涌现的冲动像连珠炮似的地说著。她说完后回顾自己的发言,立刻感到全身发烫。



「……──?不、不,刚才那些话──?」



伊库塔迅速起身抓住她的手,什么也不说地轻轻环抱少女的背,像对待小狗一样摸摸她的头。



「嗯,真叫人害羞。从头到尾都一脸认真的这么说威力好大啊。虽然不应该用拥抱来逃避,唯独这回就饶了我吧。」



「……啊……呜……」



「回到原先的话题……先不提我和那家伙的因缘,在外交礼仪上必须尽快处理刚才那件事,得向外界表明『我们没在吵架了』才行。对方肯定也抱著同样的念头,为了表达对于先开头挑衅的歉意,就由我方来设宴款待他们吧。」



伊库塔一口气说到这里,以温柔的语气补充。



「然后,我要回敬你一件事……关于刚刚你说的话,每当你贬低自己时,我也总是会有相同的心情。若你能记住这一点,我会很高兴的。」



一听到这句话,本来就脸红的夏米优脸蛋更是红得像颗熟透的番茄。伊库塔就这么依偎陪伴著她,直到恢复她冷静为止。



同一时间,教皇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在一星旗的纹饰前无力地跪下。



「……神啊,我该如何是好……?」



她不再掩饰,脸上清晰地浮现痛苦挣扎之色。她很苦恼。这是位居阿尔德拉教团顶点的教皇的宿命──抱著无法向任何人揭晓的问题,她拚命忍耐著不让双膝被那股重压压垮。



「……请引领、我等。请照亮我等前进的道路……」



她双手捧起搭档精灵,与精灵四目相对,彷佛要透过那里看著神的存在。



「……神啊……」



即使等待也没得到回答,精灵清澈的双眸,仅仅残酷地映出她憔悴的容颜。



由于隔天一大清早叶娜希教皇就发出「停会一天」的通知,让准备万全甚至做了早操的阿纳莱彻底扑了空。然而,教皇在这个时机要求有时间思考,代表老贤者的追问并非徒劳无功。



「嗯,难得空出一天嘛。」



伊库塔接到通知后喃喃说著,召来一名文官,派他把昨夜拟妥的书信送到齐欧卡阵营。回音在不到十分钟后传来,在信上指定的上午九点──他和夏米优一同造访上次那片在暖炉前的谈话空间。



「早安,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将阁下。昨天是我对您太过失礼了。」



伊库塔开口第一句话就以尽最大努力避免听起来像在念稿的口气陪罪。而约翰也一样,用花了一夜时间辛苦戴上的礼节面具回应。



「我才是非常失礼了。竟做出不知分寸的鲁莽举动,我打从心底感到惭愧。」



彼此道歉过后,伊库塔轻轻举起夹在腋下的将棋盘。



「嗯~请恕我带来了棋盘,一起下一局将棋、畅谈一番如何?」



「承蒙您相邀,这是我的荣幸。」



约翰点点头机械地一口答应。在他背后关注著两人互动的阿力欧忍不住摀著嘴巴。



「……呵呵呵呵……」



「执政官阁下!」



担任护卫随行的米雅拉小声地责怪,阿力欧倏然收起笑意。



「不,失礼了,没什么。一起下一局将棋,畅谈一番不是很好吗?我就安分地在旁边看著吧。」



「我也会这么做。因为今天这场手谈是不在意胜负,为了交流而下的。」



夏米优像是要事先说定般补充道。伊库塔和约翰分别坐在位于桌上棋盘两端的椅子上。



「我们就不限制走棋时间,悠闲地下吧。」



「我明白了。那么来决定先后手。」



约翰两手各握住一个棋子,伊库塔选了右手。由于打开的掌心放著代表后手的棋子,先手决定为白发将领。两人互行一礼,开始对局。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有下棋声响起。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过后──看不下去的夏米优开口。



「……咳咳。你们多聊几句如何?」



闷不吭声的下棋不符合交流目的。他们自己也对此有所自觉,伊库塔一边留意别出言挑衅,一边提出话题。



「啊……您早餐吃了什么?」



「简单地吃了些水果和面包。我本身并不太注重食物方面,元帅阁下又是如何呢?」



「这个嘛。我总是想著,希望稍加改善战场上的伙食。」



「改善吗?重量轻、耐饥、不需调理──我认为这样的口粮是理想的军人粮食。」



「依照我的分类,那算是营养补给品,在没有时间好好进食时用来临时凑合。当然,这些营养品滋味如果不错自然最好──不过在根本上,减少食用次数才是重点。」



尽管称不上气氛融洽,两人勉强展开正常的交谈让夏米优松了口气。下棋的手微微加快速度,约翰继续道。



「的确,士兵们偏爱吃热食,但开伙得花费许多时间。我想尽量避免因此拖慢行军速度。」



「若是短期任务这样做也无妨,一旦得长期作战就另当别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舍不得花时间用来塞个饱的营养补给品,和确实安排时间进食的用餐,在谈论滋味好坏前就有本质上的差异。」



伊库塔配合对方加快落子速度同时回答。在关注对局的夏米优和阿力欧眼前,棋局转眼间不断变化。



「营养补给品始终是战争的一部分。但除此之外的用餐是在战争空档之间的休闲,是让士兵们的心灵脱离战争得到疗愈的时间。这不是和营养补给同样不容忽视的一面吗?」



「就算在用餐途中,也是在任务期间。士兵的意识脱离战争不会造成问题吗?我认为常在战场才是军人应有的心理准备。」



双方的意见像平行线般没有交会。伊库塔沉吟一声,换个切入点。



「亚尔奇涅库斯少将,想请教一个问题──您最后一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如果您是指假日,我每个月休两天,因为军规这样规定。不过,我在假日也会安排某些工作。只要找一找,该处理的事务多得是。」



约翰明快地回答,但伊库塔很快重新发问。



「我刚才的问法说得不好──您最后一次悠闲地休息是什么时候?」



下棋的手戛然而止,但也只停顿了短短数秒。约翰再度以轻快的速度持续攻防,开口回答。



「想不起来了──您知道我的别名吧,索罗克元帅。这副身体打从一开始就不想休息。」



「很难讲喔……无论身心,人有时候都会欺骗自己。」



随著最后这句话,谈话就此结束。两人默默地继续以惊人的高速下著棋,指速甚至快得像杂耍一般──但伊库塔突然在某一刻停下来告诉对方。



「刚才也看过这个局面呢。」



「是千日手(注:将棋中双方出现循环下法,不断重复局面的僵持状态)。重摆棋子吧。」



看到同一局棋出现了三次千日手,两人达成共识将棋局归零。夏米优瞪大双眼──以那种速度下棋,还能攻防互相抗衡地形成千日手。不必想也知道,这种情况究竟有多么异常。



第二局就这样开始了。这次没间隔太长的沉默,伊库塔便再次拋出话题。



「换个话题,方便请教您和阿纳莱博士是如何结识的吗?」



「从前,他在我镇压一场叛乱时曾提供助力。那一次本身是个巧合,为了表达谢意,后来我主动拜访了研究所。」



「是这么回事啊……他对你的不眠体质产生了兴趣吧。」



「博士现在也还在研究这一点,已经提出几种假说。如果那个研究进展顺利──让人类全都可以像我一样工作,就是理想的结果了。」



约翰未经深思地说出期望。那一瞬间,伊库塔用本来伸向棋子的手抱住了头。



「……怎么了?索罗克元帅。」



「……不,失礼了,我突然感到头痛。已经没事了。」



这说法未必是打比方,但勉强恢复过来的伊库塔又开始对弈。在旁关注的夏米优紧张起来,不过他突然改变态度继续发问。



「再换个话题。您有什么兴趣吗?」



「马术、下将棋和管理后勤基地──以及气球的运用等等。」



每一项都是作为军人的教养。这个回答令伊库塔忽然感受到掺杂了烦躁的怀念,但没表现出来地往下说。



「……您对于军事的全心投入使我钦佩。不过,这样未免禁欲过度了?」



「就算这么说我也很为难。我并未特别压抑,而是打从一开始欲求就不多。」



「……原来如此。」



「索罗克元帅,您是如何在这个年纪指挥帝国军的?」



约翰反问。黑发青年平静地回答。



「……利用与夏米优相处时光的空档随意处理,尽可能地偷懒。毕竟这不是我热爱到能废寝忘食埋首其中的工作。」



这番话对他而言理所当然,作为一国军队统帅来看却非常离谱。约翰用本来伸向棋子的手抱住了头,和刚才伊库塔的动作一模一样。



「……Yah,不愧是史上最年轻的元帅,真是游刃有余。」



「模仿我也没问题,至于兴趣部分我推荐午睡。」



回过神时,现场已变得露骨地充满危险气氛,两人就带著这种氛围再次对弈。双方下棋的手速度猛然变快,几乎像在打架一样反覆地吃掉棋子与被吃,动作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又是刚才看过的局面。」



「千日手。换下一局吧。」



他们彼此点点头,毫无眷恋地清空棋盘上的棋子。那副样子看得夏米优发出叹息,阿力欧则低下头忍著笑意。



两人一共下了三局,每一局都以千日手收场,留下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结束与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的交流后,伊库塔和夏米优在走廊中走向自己的房间。



「……感觉你们平静地交谈,相对的改在棋盘上互殴。」



「谁叫他走的棋那么不可爱……啊,白白耗费精神……」



伊库塔停下脚步沮丧地垂下肩膀。靠在他身旁的少女,此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扑上。



「夏米优~辛苦了!」



「……!瓦、瓦琪耶?」



被一把抱住的夏米优慌张地呼唤对方的名字。科学家少女毫不客气地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回答。



「真是的~欲求没得到满足~难得阿纳莱博士和教皇干起来了,我这次负责的却完全是幕后工作耶?齐欧卡的外交团虽然很难缠,看样子再两天就会耗尽在议论时能用来论战的材料了~」



「那、那和抱住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可是可是,我一逮到机会就想抱住我好喜欢的夏米优!你有意见吗!」



瓦琪耶无赖地加重拥抱的力道。夏米优满脸伤脑筋的表情,但伊库塔并未制止地直接向师妹说话。



「瓦琪耶,你和阿纳莱博士见过面了吗?」



「还没有。就算是我,在这种情况下没经过伊库塔哥你同意也不会行动。我不成为麻烦的开端,也自知我不适合处理一般外交事务。」



「那么,现在过去问候一下吧?看家的任务你交给约尔加了吧?」



「喔,好耶!那边有约尔加盯著,尽管放心。应该还能挡住他一阵子。」



两人暗示著对于托里斯奈的监视,确认这一点后,同时决定了当天的下一个行动。



「这里不能通行,索罗克元帅殿下。」



「不能通行!」



他们正想和上次一样造访科学家们的帐篷,但哈朗和米塔士官长在帐篷前像看门般挡住去路。这是极其合理的应对,不过伊库塔脸上浮现微笑。



「别这么一板一眼的,哈朗少校。我只是带师妹来见老师。」



「您能记住我的名字实属荣幸,但我的使命是活用这副身材充当人墙。若您先徵得卡克雷阁下的同意,请尽管进去。」



「尽管进去!」



米塔士官长重复哈朗的语尾。被大小两道人肉墙壁挡住的伊库塔苦恼地抱起双臂。



「嗯~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话声方落就猛吸一口气──趁著两人来不及阻止,朝远处可以望见的帐篷大喊。



「执政官!能否同意我和阿纳莱博士会面!」



吶喊声在罩著乌云的天空下回响,数秒钟后,阿力欧从帐篷入口探出头来。



「嗯,没关系!请进来!」



他极其乾脆地同意了。伊库塔耸耸肩重新转向哈朗他们。



「他好像这样说了。」



「……你怎么知道阁下在帐篷里?」



「考虑到昨天的经过,执政官现在来和博士商议也不足为奇。如果不在再去别处找人就好,我决定总之先喊喊看。」



「哈哈──原来如此,是我眼拙了。请过去吧。」



哈朗面露认输的笑容让路。伊库塔和夏米优、瓦琪耶一起再度拜访科学家们的巢穴。



「博士~好久不见~!」



「喔,听这个声音是米尔巴琪耶吗!你也长大了!」



阿纳莱博士迎面抱起一走进帐篷就冲过去的瓦琪耶,在角落的桌子前专心做事的巴靖错愕地转过身。



「咦──哇~真的是米尔巴琪耶!抱歉,奈兹纳,我先溜了!」



「别想逃。」



巴靖正想头也不回地跑走,却被奈兹纳揪住衣襟。瓦琪耶接近手舞足蹈挣扎著的师兄,脸上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嘿嘿~巴靖哥,见到久违的师妹却是这种反应,好过分啊~又不是看到怪物出现~」



「咿!饶了我!我给你点心!」



「哇~!嗯,这是什么,烘焙点心?湿润的口感真不错。多给我一些,我要分给夏米优。」



「你这样算是抢劫吧……把多出来的份还回去。」



当夏米优看不下去地出面制止,瓦琪耶回答一声「好~」,乖乖地罢手。巴靖难以置信的看著这一幕,目光投向那位救世主少女。



「咦……小夏米优,难不成你和这家伙感情很好?能够沟通?」



「沟通……唉,算是勉强听得懂两成她说的话。」



「我们可是无庸置疑的亲密好友!」



瓦琪耶同时这么说,揽住夏米优的肩膀主张两人的友情。侧眼看著她们的样子,奈兹纳向黑发青年开口。



「……那么,伊库塔。你和齐欧卡的将领吵完了吗?」



「刚刚找他下过一局棋握手言和了。所以拜托你别再提这件事好吗?奈兹纳姊,主要是为了我的心灵健康著想。」



「既然你希望的话,我会照办。虽然我暂时忘不了那个场面。」



奈兹纳浮现一丝坏心眼的笑容回答。伊库塔叹了口气,提起精神重新转向阿纳莱博士。



「那么,博士。虽然昨天来不及说──真是叫我吓破胆了。我想过你们一定会拿出某些东西,但没想到居然打碎『神殿』的墙带过来。」



伊库塔一说出这句话,巴靖等科学家之间的气氛霎时变得紧绷起来。然而──被问到的阿纳莱博士本人不包含在内。



「喔喔,关于那件事……」「哇──!」



「博士,快停口!他在场!卡克雷阁下在场啊!」



弟子们慌张地制止险些泄露机密的老师。看著他们非比寻常的紧张神情,伊库塔看向坐在帐篷一角椅子上的阿力欧。



「啊,失礼了,我无意刺探机密,只是过来表达心中的惊讶。」



「我当然明白。抱歉,我在这里害得你们聊不尽兴。」



两人以不带一点真心话的台词应答著。由此看出退场时机已到的伊库塔,用眼神向夏米优和瓦琪耶示意。



「这哪儿的话,是我自顾自地跑过来。那么──既然师妹已打过招呼,今天我们就告辞了。」



三人说完后准备离开帐篷。此时,阿力欧朝著他离开的背影开口。



「索罗克元帅。你晚上睡得好吗?」



「──很好。虽然天气有点冷,盖上毛毯还过得去。」



「这样吗,真叫人羡慕。果然年轻真好。我最近这阵子难以入睡,睡前酒喝得愈来愈多了。」



他感慨地说出这番话。伊库塔听到后微笑地回答「我可以理解」,这次真的离开了帐篷。



「……索罗克,这样子好吗?你几乎没和博士交谈过。」



「嗯,想知道的事情大都试探到了,和我预料中差不多。」



「说得也对。因为那东西很坚硬~」



瓦琪耶一脸知情地点点头。两人之间好像这么一说便互相会意,让夏米优皱著眉头思索起来。



「唔……你们在说什么事,只有我不明白吗?」



「我会找机会好好说明。只是,那些内容我尽可能不想说出口。」



黑发青年如此暗示并望向背后,口中悄然低语。



「……无论如何。今天我也要试著熬夜一会了。」



当天深夜。确认夏米优在那辆大马车上就寝之后,伊库塔带著护卫兵们走在黑夜中。



「……往这边走。」



一行人很快就和齐欧卡的向导会合,由他们带路前进。在距离以划分外交馆周边区域的形式设置的两国军队地盘──其交界处颇近的地方燃起了火堆并摆上两把椅子,是今夜的聚会地点。



「嗨,你来了。」



「承蒙你特地相邀,自当赴约。」



已经先坐在椅子上的阿力欧开口问候,伊库塔举起带来的酒瓶作为回应。齐欧卡的执政官也摇摇盛著酒的酒杯,咧嘴一笑。



「如你所见,这不是像白天那样拘谨的场合。先坐下再说。」



伊库塔点点头坐了下来,握住瓶塞。砰!开瓶声在黑夜中回荡──听到那悦耳的声响,阿力欧举起右手的酒杯。



「乾杯──无法共享美酒虽然可惜,但至少还能这样共享营火。在今天这种寒冷的夜里,像这样喝酒也颇为风雅。」



「是啊。乾杯。」



说完开场白后,两人同时咽下酒液。感觉到酒精的热意流入胃中,阿力欧缓缓地开口。



「──呼……我们双方都有些话是带著孩子就不方便讲的,不是吗?」



「或许吧。虽然隐藏的秘密愈少愈好。」



伊库塔以略带沉重的口吻回答。执政官看出他了解自己的意图后问道。



「『她们』过得好吗?」



沉默立刻笼罩现场。青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带给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自责的念头。



「……称不上太好。不久之前,她们为了保护夏米优受了重伤。」



「──伤势的程度与治疗的过程呢?」



阿力欧立刻追问。伊库塔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真正的愤怒,回答了必要最低限度的讯息。



「我无法详细说明,只能保证她们正在顺利地康复中。」



「那次负伤是无法避免的吗?」



「……不。首先,我方的预测不够周延──为了弥补这一点,逼得她们太拚命了。」



听到青年的回答,阿力欧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我可不希望这么简单地就把人用废了。如此独特的人才,不是想再找就能找到的。」



「我也这么认为。和你其他的许多『作品』一样。」



伊库塔的声调带著明显的谴责之意,继续说道。



「如果发现有潜力的人才,你还会实施相同的教育吗?」



「说得好像我下手洗脑了似的──关于她们,我可是赋予了走投无路的儿童参与社会的手段和机会。我从不曾强制要求她们做任何事,不觉得有什么好愧疚的。」



「是啊,这和洗脑性质不同……你的手法远远更加高明。」



营火火光的映照,在阿力欧侧脸形成清晰的阴影。伊库塔侧眼看著他说道。



「执政官,你很擅长待人。你能够掌握一个人渴望什么、对什么感到愤怒、憎恨什么──甚至包含他们没有自觉的部分,在这些地方安排动机加以利用。因为基础是对方心中本来就存在的感情,就没有强迫硬逼的问题……你的话语会没遭到抵抗地逐步渗透你挑中的对象。」



话声暂落,只有火星迸开的劈啪声在黑暗中回响。阿力欧沉吟一声,啜饮杯中的酒。



「像骗徒一样玩弄花言巧语,诱导她们──总而言之,你是在这样谴责我吗?」



听到反问,伊库塔沉默半晌后静静地摇头。



「……不。费尽唇舌地尝试诱导他人这种行动,可以说放在所有的教育上都一样。学校教育是为了尝试培养出对社会有益的人才,军事训练则是把人矫正成军人的行动没错。这件事本身无需谴责。」



「没错。想要教导人某些事时,几乎不可能不包含任何诱导在内。」



「是啊。另外,像骗徒一样玩弄花言巧语──这么说也不正确。因为你并非在欺骗对方。你大概会尽可能履行发掘某人时所做的承诺,对于在这方面撒谎掠夺利益丝毫不感兴趣吧。」



「能得到你的了解真是荣幸。」阿力欧笑著说。



伊库塔依然带著形成对比的僵硬表情,继续往下说:



「在发现有才能的人物并培养他们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比你更加出色。『不眠的辉将』、『白翼太母』还有『她们』──和你的手下们交锋时,我无一例外地都感到背脊发寒。」



喔~他说出的名字,让执政官钦佩地喊了一声。



「我应该还没告诉过你,提拔艾露露法伊的人是我才对。我也不认为她会主动提起,你为何这样认为?」



「在尼蒙古港海上的海战刚结束时,我和被俘虏的她短暂地说过几句话。内容只是简单地问了她的成长背景,你的名字当然一次也没出现过。可是……与她交谈时,我一直感觉到与面对『不眠的辉将』时相同的气息。不,应该称作相同的扭曲吗?」



「还真犀利。意思是说我培养出的孩子全是扭曲的?」



「你应该是最清楚那个理由的人。」



伊库塔的声音透出超乎谴责的愤怒,紧握的双拳放在膝头微微颤抖。



「由于没有意义的战争失去了国家和好友的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为了实现齐欧卡的繁荣及世界的永久和平不分日夜持续工作,甚至放弃了理应是赋予所有人类的睡眠权利……然而,他的过劳到底何时才能得到回报?一百年后?三百年后?五百年后?唯一确定的是,那份工作在那家伙在世期间是绝不会结束。那家伙正企图只为了自己绝对得不到的报酬耗尽人生的一切,而赞同此事的你在怂恿推动他。」



「…………」



「同样的,孑然一身又因为体质无法怀孕所苦的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她称呼全体舰队部下为我的孩子,用深切的慈爱弥补孤独……然而,既然她身为将领与军人,每次发生战争就无法避免会有部下阵亡。照现在这样活下去,她将一次又一次失去自己的孩子。她注定将一再体验到连一次都难以忍受的悲伤。引导她过这种生活的人,毫无疑问正是你。」



阿力欧保持沉默没有回答。伊库塔还不在乎地责难道。



「成长时在恶劣的环境下日常遭受虐待,结果导致人格分裂的『她们』。



在培育信赖的过程展现善意人格,取得信赖后展现恶意的人格──她们透过人格的切换运用,作为可怕的间谍在幕后大展身手……可是这样的工作,等于是在亲自践踏用心堆成的沙城。达成以后只剩下一片烧毁的荒地。你明知如此,还在她们耳边呢喃『把背叛当成工作就行了』。」



他非常清楚,那个矛盾会何等折磨本人的心灵。伊库塔的脑海中历历在目地浮现,在那次事件的最后──她在对同伴下手前意图自尽的身影。



「还有──在黄昏的帝国出生为皇族的少女,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于是,青年说出他正倾尽全力试著拯救的少女名字。



「我听说当那孩子以政治人质身分待在齐欧卡期间,曾和你有接触。聪明的她,从小就对自己的身分感到苦恼──你针对她的苦恼下了毒。因为你预料她的存在日后可能成为毁灭帝国的关键一击。」



「…………」



「从才刚相遇开始,她就不时提到自己的血是腐败的……她生性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对自己很严格,身为皇族的责任感大概也强化了那个倾向。不过,光凭这些应该不会变得像现在一样严重。那孩子的双眸顽固地仅仅注视著自己的毁灭。她期望一个人承担皇室长期累积的暴政报应,接受众人的制裁惩罚……正如你所下的诅咒一般!」



他的话说到最后已近呼吶喊,伊库塔以反覆深呼吸发挥自制后再继续道。



「这就是你应该被谴责的地方。无论是约翰‧亚尔奇涅库斯、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她们』或者夏米优──身为一个成人,你应该站在拯救他们的立场上。



……不是促使失去一切的少年耗费生涯只去追求远大的理想。



……不是给予无法成为母亲的女性无论付出多少关爱都会不断死去的孩子。



……不是安排一再遭到背叛的少女同样以背叛维生。



……不是让自我厌恶的少女产生自己的毁灭就是救赎的错觉。



更加简单的温暖。触手可及的救赎。纯朴又随处可见,作为一个人类需要的足够幸福──凭你的能力,应该能给予他们所有人这些才对。」



青年宛如在哀悼并未实现的梦想般垂下眼眸。听到这番话,阿力欧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



「……坦白说我很惊讶。你远比我预料中更深入地了解我这个人。」



他说出赞赏的台词。但是──覆盖那张脸孔的完美笑容没有一丝动摇。



「的确没错。就算带他们脱离困境,我并未拯救他们的心。进一步来说,我是没打算去拯救。你可知道为什么?」



阿力欧向对方问起自己的心境。伊库塔瞪著火堆淡淡地回答。



「因为这样会损及他们对你而言的可用性吧?」



执政官颔首同意他毫不犹豫地拋出的回答。



「满分的答案。没错──我可以断言,再也没有什么比得到救赎的人类更无聊了。」



他毫无忌惮地以闻者会感到毛骨悚然的冷漠语气断言。



阿力欧的视线忽然转向夜空,对于云层遮蔽看不见星辰感到遗憾,同时说道。



「说说往事吧──从前,我曾把一个人敬重为师。那是一位高洁、知识渊博又聪明,特别是具备超越群伦行动力的出色女性。无论作为人或政治家,我都由衷地深深尊敬她──说来很难为情,我一定也曾思慕过她。」



虽然她比我年长许多,阿力欧笑著说。伊库塔皱起眉头,面对这个难缠的对手,他不知道该把这番话当真到什么程度才好。男子也很清楚对方的感想,坦然地继续道。



「当时的我只是个薪俸微薄的小吏,但我觉得能一直在那个岗位上支持她也很好。她指派的工作并不轻松,但总是很值得去作。而且──虽然是很平凡的动机,自己的努力能改善民众的生活让我很开心……你或许难以相信,许多政治家都把这种心情当成工作的动力。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回忆,是把一条经常泛滥淹没下游村落的河流引到支流,使水灾大幅减少的大事业。当时老师的工作表现令我钦佩万分。拟订以年为单位的计画、获得庞大的预算、募集优质建材和人手、调整各相关组织的利害关系、与当地居民的事先交涉──每一项工作都不轻松,几年来在人们之间来回奔波的次数多得数不清。



和她共度过那种忙碌的日子,有一天我试著问她,你为什么能这么努力呢?」



阿力欧以怀念的眼神说道,钜细靡遗地想起当时的回答。



「她回答我,因为我知道贫穷的滋味。她的成长背景使她非常清楚,贫困──会把人的可能性缩限到多么狭窄、想要自力脱离那种状态有多么困难。不是有句老套的说法……叫肩负著全村的期待吗?她正是如此。她生于南海岸贫穷的小渔村,那里大部分的村民只勉强懂得写自己的名字。虽然这样,只要村中有特别聪明的孩子,大家会一起集资试著把孩子送到附近城镇的商家学习,期待孩子总有一天带著钱财返乡。」



「…………」



「她在商家从经商开始学习各种知识──但她告诉我,她看待世界的观点彻底改变,所有事情都出现了选择。没错,我想你也明白,有选择的余地是富饶最具代表的一面。贫穷的生活往往没有选择。食物、衣服、从事的工作、结婚对象──她发现从前没有选择余地的这些东西,依照做法和实力而定都能够选择。据说这是一切的开端。」



阿力欧边说边拿起放在地上的酒瓶,又倒了一杯酒。



「总之,她努力地赚钱,等金额达到某个程度就把大半资金带回出生的故乡交给村长,拜托村长拿这些钱改善大家的生活。村长欢喜地收下资金,实际上也把钱按照他们的判断投资在村庄发展上──不过,你觉得结果如何?」



「……运用并不成功吧。」



「正是如此。毕竟那是个纯朴的渔村,村民们不知道捕鱼捞贝卖钱以外的赚钱方法。那片海域资源本来就不算丰富,即使买了新渔船和渔具能提升的收入也有限。必然的,需要走上与过往老法子截然不同的路线才有办法改善状况──他们却不明白。不是知道其他方法却不做,而是根本想不到。她送给村子的资金并未带来富裕的未来,结果只是白白浪费掉了。」



那悲伤的来龙去脉彷佛浮现在伊库塔的眼中。阿力欧继续往下说。



「当她几年后重返故乡,察觉大家的生活和过去一模一样时,她领悟到,单靠金钱改变不了民众的生活,需要有人来准确地思考与判断如何运用资金──也就是执政。从此,她开始走上政治家的道路。」



阿力欧高高举起斟满酒的杯子,彷佛在祝福过去英雄诞生的那一幕。



「这是她对政务投入热情的来源。简单的说,她一看到和昔日的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就无法置之不理。只要这么做明明就可以改善生活──一旦动了这种念头,就再也无法不说出口了。治理泛滥河川的工作也是这道延长线上接下的。计画当然遭遇困难,好几次险些搁浅──但最后一切全屈服于她的热情之下。当时我的心情就像目睹了英雄的凯旋。」



「…………」



「那次的表现让她打响名号,在不久后立志进入中央政界。因为这么一来,能获得的资金和可以做的事规模也会更大。她四处拜访以求多结交当权人物,我也欣然同行。我很期待她和治理泛滥河川那时候一样,总有一天在更大的舞台上大展身手。」



快活的口吻到此结束。阿力欧换成平板的语气继续道。



「然而,期待并未实现。不,准确的说,她成功地飞黄腾达──行动力却随著地位愈高愈加衰退──因为年纪渐长体力下滑?不,不对。衰退的是她的热情……到了这时,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逐一突击访问贫困地区指挥民众改善生活。她在都市的整洁区域找个舒适的据点安顿下来,天天和来访的当权人士开会。」



彷佛回忆起当时的失望和焦躁,阿力欧叹了口气。



「我在已经太迟的阶段才注意到那个变化的原因──她离贫困太遥远了。在立志打入中央,只顾著跟富裕阶级人物接触的期间,她和过去总在身旁的贫困拉开了太远的距离。住在繁华卫生的都市里看不见贫困的真实状态──扑灭贫困的热情也在她心中渐渐减弱。这样一来,已没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安逸的生活。」



英雄的理想姿态在眼前渐渐崩塌。彷佛在品尝那种苦涩,阿力欧啜了一口酒。



「你明白吗?她生于贫困中,时时刻刻与贫困相伴才得以成为英雄。完全拯救她脱离那种境遇的话──就成了一个沉溺于安乐的人。」



「…………」



「昔日的她无法重现了。当我笃定这一点之后,就决定让她失势并继承她的地盘。我至今依然相信那个决定没有错。可是──同时仍感到后悔不已。



为什么没有更早注意到?在她得到救赎之前、在她堕落成随处可见的平凡人类之前──我未能把她的灵魂拉回昔日的苦海。」



我应该让她更加痛苦的──男子说道。应该让她与贫困相伴,无止境地战斗下去。我想陪在那样的她身旁一直支持她。



「俗话说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梦想没有实现,另一个是梦想实现了……前者是催生英雄的悲剧,后者则是扼杀英雄的悲剧。所以,我总是积极地制造前者,并注意避免后者发生。」



这正是阿力欧‧卡克雷的哲学。到了此刻,伊库塔正确地理解到与许多强敌对峙感受到的宿敌的精神性,并产生同等的畏惧和厌恶。



「约翰的生存方式,这样就好了。艾露露法伊、直到不久前为止的『她们』,当然夏米优也包含在内──他们只要还活著就会持续工作而非沉溺于安乐,在过程中给齐欧卡这个国家的发展带来莫大利益。因为没有得到救赎,他们才能达成平庸者绝对无法仿效的伟业。那是──多么高贵美丽之事啊。你不认为吗?」



伊库塔花了一点时间斟酌词语,好在面对希望夏米优毁灭的对手的思想时,不对任何事情让步、一步也不退后地展开反击。



「……无论是目标向何处奔跑的人,迟早都会停下脚步。无论是抵达了目的地或是半路累得迈不开步子,任何人都无法永远地跑下去。」



「……嗯?」



「心怀志向者的牺牲和奉献,有时会打动观众的心吧。不过──那绝非可以被本人以外的人利用消费掉的东西。阿力欧‧卡克雷,你真的没想过吗?你企图做出的东西,是把那些为国家付出最多努力的人们连灰烬都不剩地燃烧殆尽,用那些热源当成粮食来营运下去的献祭国度──和两年前为止的帝国没有任何差异。你希望齐欧卡的未来是那样的吗?」



面对青年的问题,齐欧卡的执政官浮现那个完美的笑容应答。



「为了某些事物尽己所能付出一切,人才能活得最为美善。这只代表我所期望的齐欧卡,是不断诞生出这种人的国家,有任何问题吗?」



注视著眼前的火光,伊库塔毫不犹豫地用坚毅的声调回答。



「我要对此一认知的基础提出异议──正因为自己得到幸福,人才得以向更多人分享幸福。幸福并未循环的国家没有未来。这是我的回答。」



说完这番话,两人陷入沉默──接下来他们没有再交谈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夜的会面。



隔天上午十点,与上次同一批人齐聚在大会议场。率领白衣科学家们的阿纳莱‧卡恩向默然伫立在圆桌另一侧的拉普提斯玛教皇开口。



「教皇啊,等了一天,你和神讨论完毕了没?」



「…………」



问题没得到回答。本来期待相隔一天会产生某些变化的阿纳莱感到有些失望地耸耸肩。



「总是我单方面地说下去吵不成架。你没有花费昨天一整天思考该说的话吗?我期待与你对话。」



就算催促到这种地步,教皇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装作面无表情,神色间却透出深深的挣扎和疲劳。无法再度展开议论,令科学家们一脸为难。



在那股沉重的气氛中──在所有人的意识之外,会场内的精灵们同时开口。



「「「「「「「受理向援助规定对象公开资讯的申请。作为同意条件,要求援助规定对象证明其智能水准已达标。」」」」」」」



在场所有人都错愕地注视著附近的精灵。有的在桌上、有的在椅子上、有的在腰包里的精灵们露出彷佛被附身的空洞眼神,说出一字一句完全相同的台词。



「「「「「「「──再次重复。受理向援助规定对象公开资讯的申请。作为同意条件,要求援助规定对象证明其智能水准已达标──」」」」」」」



伊库塔将脸凑过去,直盯著在桌上反覆说著这段发言的库斯──这状况类似于军事政变时的玉音放送,但绝不可能是相同现象。玉音放送始终是「位于帝国领土内的帝国精灵」同时说出同样内容,无论这里是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的领土,或每个国家的精灵都出现相同反应,都显然与玉音放送的规则有差异。



「────」



比起任何人更愕然地瞪大双眼的人,是教皇叶娜希‧拉普提斯玛。当精灵们的发言在几分钟后停止,大会议场恢复沉默,她勉强挤出声音说道。



「──…………神降下了试炼。」



出席者的视线全部汇聚到她身上。教皇彷佛要压抑颤抖般按著肩膀,仍然继续宣告。



「立刻整理行装,出发前往精灵们指示之地。若你们通过试炼,应该会得到神的某些答覆──我也会同行,见证一切。」



她话声方落就掉头而去,不理会科学家们的制止快步离开大会议场。亚库嘉尔帕上将和神官们慌忙跟在教皇身后离去,现场只剩下帝国与齐欧卡的出席者。



「……卡克雷阁下。精灵们……」



此时,约翰察觉一个异变。夏米优和伊库塔也在同一时间被相同现象吸引了目光。从库斯算起,在场所有精灵──全都指著同一个方向。



「索罗克,这是……!」



「……方位……大概是北方?」



伊库塔拿指南针作比对,确认了这个事实。出乎意料的情况变化使科学家们一片骚然地紧张起来──站在中心的老贤者咧嘴一笑。



「看来总算是回应了──你们要打起精神。接下来似乎要上演重头戏喽。」



随著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有种直觉──这场活动,不会只以单纯的会议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