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四 早安吾神(1 / 2)
「地狱巡回,辛苦了」
「……你全知道吗?」
阿朔和藤花在冬夜的催促下上了车。
深深靠在皮制座位上的冬夜这样说道。
阿朔对他提问。
他们被春日带走后,走过一个个丑陋的地狱,简直就像被花衣魔吹笛手引导的可怜小孩。然后,他们见证了许许多多根本不愿看到的残酷事物。
但阿朔认识到,原来冬夜对这些事情同样了若指掌。
冬夜耸耸肩,就像完全没事一样接着往下说
「算是吧。因为能够入侵我的宅子,成功夺走『重要的客人』的,也就只有我吾妹了。而且,我还了解她的爱好……她一定是带着你们到处跑来测试藤花君吧。于是感觉怎样?」
——那些丑陋的地狱。
冬夜问道。阿朔心想。
地狱就是地狱。
不分美丽还是丑陋。
「厌恶至极」
「是吗,那么『幸好被我救下来了呢』」
冬夜就像背台词一样说道。
阿朔用狐疑的目光横了冬夜一眼,但冰冷的反应也并未让冬夜表现出动摇。冬夜优雅地翘起腿。他周围一片空间空空洞洞,没有蝴蝶飞舞。阿朔对此竟莫名地感到不可思议。看来他虽然厌恶春日,却已经喜欢了那种华丽。
无关乎后排座位上弥漫的紧张情绪,车子顺畅地继续行驶。
朝着目的地进发的冬夜说道
「我很清楚让你们跟吾妹一起行动,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她激怒。遭受屈辱的吾妹就是只受了伤的野兽,在把愤怒的对象赶尽杀绝之前恐怕绝对不会停下」
「这话什么意思?」
「宗家的调查很快就会结束,之后能够从吾妹手中保护你们的,就只有接受了『真神』力量之后的我……所以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别无选择」
冬夜坦坦荡荡,毫无羞耻地扬言道。
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奸计。冬夜嘴角露出像是猫咪的笑容。
「你们肯定听说我会杀人吧。不过放心好了,我很温柔的」
他愉快地呵呵一笑。
阿朔和藤花都没有回答。但冬夜接着往下说
「因为,我也就杀过百把人」
他若无其事地讲了出来。
阿朔心想,那个数字对猫来说恐怕毫无意义。
* * *
「好了,我们到了」
冬夜突然说道。
同时车停下来。
他的这种方面也和春日很像。春日也喜欢这样的做派。
阿朔不禁心想。
二人就是镜里镜外。
尽管外表不甚相似,但看到他们就会深刻体会到。这对兄妹骨子里是一样的。不知是春像冬,还是冬像春。但是,他们精神相近,灵魂的根底密不可分。而且,他们强烈地憎恨着彼此。
阿朔心想。
(这太滑稽了)
憎恨镜中的自己毫无意义。
然后,哥哥现在赢了妹妹一招,想要成神。
冬夜似乎对执掌山查子的权力而有所执着。但他心中最最强烈的,难道不是想压妹妹一头的想法吗。从看到他嘲笑春日的表情之后,阿朔就忍不住这样去想。
也就是说,他们被卷入一场宏大的兄妹吵架之中。
于是经历地狱巡回的最后,要见的是『神』。
这段旅程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现在,冬夜和阿朔藤花走在山里的兽道上。
冬夜在前,像唱歌一样说
「这边走……不好意思,敢逃跑就杀了你们」
「这话和春日说的真像」
「谁让我们是兄妹呢。不过给我少说这种话,我听了不爽」
「……知道了」
阿朔等人依靠着手电的灯光,走向更深,更幽暗的地方。
感觉仿佛这条路通向真正的地狱。
据冬夜所说,这条路走下去有一处隐藏地点。那里是一座牢房,关着『神』附身的异能者,以及抑制『神』的异能者。
二人在逼仄的空间中一直相互注视。当他们僵持的这段时间里,世界不会毁灭。但是,冬夜打算借助阿朔的力量将『真神』从现在的容器转移到自己身上。
阿朔迈着不稳的脚步,思考。
事成之后,冬夜打算做什么?会像春日所说,毁灭世界吗?
阿朔接着又想。
对自己来说,世界就是
藤咲藤花存在的地方。
绝不能让那里被破坏。
于是阿朔坚定了一个决心。
就在当他对藤花说出『决定了』的时候。
或者,讲出『我爱你』的时候。
不,是更早更早之前就已经
决定了答案。
* * *
「就是这里」
阿朔和藤花被带到一所茅庐。
草屋的屋顶上积着雪。这似是一栋被世界忘却的建筑,看上去至少历经了百年沧桑。
古旧的外面前面站着两名身着西装的看守。他们看到冬夜后马上行了一礼。
可以推测,估计他们不知道冬夜的企图。但是阿朔不能开口。如果讲出来,他们恐怕会立刻被杀掉。
冬夜正大光明地打了招呼,打开门。
充满尘埃的空气从中扑面而来。
阿朔探出脑袋,看看里面。
茅庐内部只有一个房间,房间深处建有狭窄的牢房。
牢房里坐着两个人。两人体格相近,都是年轻男性。
他们彼此保持凝视,一位的眼睛闪耀着神奇的蓝色光辉。那鲜艳的色泽异于人类生来的色素。阿朔判断,他应该就是『异能无效化』之眼的拥有者。
「好了,那我就打开了」
冬夜走近牢房,将细细的钥匙插进沉重的锁中,然后一扭。
喀嚓一声。
「到此为止吧」
藤花突然开口。
冬夜回过头来,脑袋一歪,以劝告愚者的口吻问道
「事到如今还想让我放弃转移『真神』的计划吗?」
「不是的」
「那又是什么」
冬夜不悦地问道,指尖烦躁地动起来。
藤花闭上眼睛,后又睁开,流畅地做出回答
「我不是对你说,是对朔君说」
就算这样,阿朔还是行动了。
他在榻榻米上猛烈一蹬,挥出手里的刀。刀扎向冬夜胸口。但是,藤花猛地拉扯冬夜的衣袖,刀挥了个空。阿朔咬牙切齿地问
「藤花,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然后,他讲出了这样一句话。
「发现我要杀掉冬夜」
「从一开始」
藤花直白地答道。她即便对自己的心爱之人也毫不留情。
『诠释少女之人』凛冽地将自己的推测继续讲了下去
「因为要解决『神』现状,还有『第三种解决方法』」
没错。在被春日迷晕的前一刻,阿朔就察觉到了那个选项。
* * *
「第三个选项就是……『不去管冬夜,直接提升【当前被神附身的男人】的【受容降灵素质】』」
藤花流畅,柔和地讲道
「这个方法同样能够抑制『神』的失控,打破拮抗状态……但是」
「那么做对我并没有好处」
阿朔讲道。那么做,无非是让支持对象从冬夜换成了『被神附身的男人』。
藤花点点头,同意这个天经地义的意见。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没错,朔君的目标并不在此。『打破拮抗状态会让异能抹消者获得自由』。朔君能让他消除自己提升异能的能力。这才是朔君的目的。因为那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来抓我们了」
阿朔不禁低下头。
被说中了。
异能者想要得到阿朔,眼睛的情报也早已扩散。虽然藤咲家目前收到了死讯,但二人一旦逃离山查子冬夜的身边,真相肯定会立刻败露。要想逃过异能者们的追踪,除了毁掉眼球别无他法。但是,他无法忍受自己再也看不到藤花的笑容。
所以,阿朔想到抹消异能这条路。
为此,他需要『异能抹消者』。
山查子冬夜就是个纯粹的障碍。
所以在被春日迷晕之后,阿朔在梦里问了过去。
向永恒鸟笼中的少女问了过去。
『要是你还活着,我就能问你【该不该做】了吧?』
该还是不该,杀人。
少女没有回答。
她的微笑完美无缺
同时又无比虚无。
但是和已死的少女不同,藤咲藤花活着。
她没有停下,继续揭露阿朔企图犯下罪行的根据。
「朔君,在和鸟子小姐他们一同逃离的时候,你的举止也很古怪。你对我从大食堂里带出来的刀不是叫做『武器』,而是『凶器』。你本来就没想过用它来防卫」
「那么小的细节都让你发现意图了吗」
「嗯……而且你选择餐刀作为对付山查子春日的武器,这点本来就很怪吧。虽然我采取过『抱上去再用』的做法,但餐刀相对于蝴蝶的攻击,有效距离实在太短了,不是好选择。这也就意味着,朔君『从最开始就是打算用来对付山查子冬夜』……朔君料到了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没错。阿朔认为,既然已经联系了宗家,那么冬夜必然会行动。
所以,阿朔在面对瞬息变化的情况时才没有感到惊讶。
一直逃避的东西,
名为『杀人』的重罪,
终于还是追上来了。
* * *
「原来如此啊……于是你打算在我死后再次维持『神』和『抹消者』的拮抗状态吗……还是说,为了让吾妹腾不出手来追你,任凭『神』失控不管呢……我是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冬夜点点头,说道。
阿朔浅浅一笑。
他其实打算选择后者,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怕。
冬夜所说的『世界毁灭』不过是比喻。就算强力的异能者发生失控,估计损害只停留在山查子家内部。阿朔做出的判断即使如此。
但毫无疑问,许许多多的人会被杀。
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都要死。
但是,阿朔对那种事根本无所谓。
就像永濑未知溜是为爱而生的鬼,
就像藤咲藤花是殉爱的鬼,
藤咲朔也早已不是人了。
他是鬼
早就是鬼了。
爱,就是那样的东西。
他下定了决心,做好了觉悟。
哪怕这大错特错。
但是
「藤花,你为什么阻止我?」
——明明全都知道
为什么还阻止自己。
阿朔不明白。
明明这一切,都是为了藤花。
『诠释少女之人』
阿朔心爱的人
挂着微笑,凝视阿朔
悲伤地
泫然欲泣地
说道
「我不想让朔君杀人啊」
* * *
「朔君,你不能杀人」
藤咲藤花低声说道。
讲出发自真心的漂亮话。
「不可以那么做。我是杀人犯,但朔君不能变成杀人犯。正因为这样,我不想让你的手被血玷污」
她这样讲道。她明知对自己不利,却还是阻止了阿朔。
但阿朔觉得,这算什么理由。他很像狠狠地告诉她一切已经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手,早就脏了。
早就被那个可悲女性的鲜血弄脏了。
「我也是杀人犯啊。永濑未知溜是我杀的」
「不对。刺她的人是甲斐罗君,而且那几乎等于是自杀,所以……」
「你错了,藤花。未知留就是我杀的」
阿朔就像是劝说小孩子的口吻,表达出这件事在他心中不容置喙。
「我必须背负那份罪孽……不然她连一丝拯救都没有」
不,就连这也只是自我满足。
根本就不存在拯救。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但就算这样,阿朔也绝不容自己忘记自己将她拒绝的事实。他亲手斩断了未知留拼命依存的恋情,而且他知道这就等于是喊她『去死』。
所以,她就死了。
『明明从来没与任何意义』
说着这番话,落下悲伤的泪水。
是阿朔做的选择。
是阿朔杀死了她。
这是事实,不会变。
也绝不容改变。
「哪怕藤花也绝不能否定这罪孽」
「朔君,现在的你身处『丑陋地狱』之中。那里是为了某人活下去,要有人被牺牲掉的地方。或者为了某人感情升华,有人要被吃掉的地方」
藤花的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胸膛,无比认真、真诚地讲道
「你不能待在那种地方。那样用不了多久,你自己也会死的!」
「就算我死,我也想要守护藤花。我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阿朔只能置身丑陋的地狱之中。
留在为了自己而杀人的,地狱底层。
「这双眼睛对我来说就是实现目标的障碍。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朔君」
「我说你们啊」
忽然从旁传来一个声音。专注于争吵的二人吃了一惊。
只见冬夜像个年轻学生一样正举起一只手,非常郑重地说道
「我能打扰一下吗?」
「你有什么事?」
「你们好像忘记了,我是杀手」
他毫不犹豫地讲出危险的字句,接着又如同展示证据一样,让藏在袖口细长利刃滑落到手中抓住。那是一柄像是西洋剑的武器,是适合突刺杀人的形状。
阿朔不寒而栗。自己一直打算杀死冬夜的企图如今已被揭穿。
然后,冬夜做出宣告
「我没那么好说话,不可能差点被杀还完好地让你们自由」
他回转剑刃。那是外行人不可能做到的动作。
阿朔又在脑中把过去想到的事情重新认识了一遍。
就算没有异能,人同样能杀人。
阿朔退了一步。他听说冬夜是一名卓越的杀手,所以阿朔才打算偷袭来杀他。然而如今机会被白白浪费了。不是因为别的,正因为藤花的爱。
阿朔噬脐莫及。
在他面前,冬夜轻轻吹起口哨。
「我想到了……藤花君就先杀了……朔君就把胳膊腿全砍了,把嘴撬着防止自杀,然后再把眼皮缝起来好了。我是真心想让你成为我的副手。可惜啊,能赶在你眼睛干涸之前彻底掌握山查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