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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希欧雷德矿山攻略战(2 / 2)




「所以反过来说,当这基础动摇时,统率也会一起崩溃。和你们不同,他们对我的信赖并不具备绝对性。因为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几天前才第一次见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如果他们是我亲自费心培育出的重要部下,那么或许还可以另当别论。」



「……可……可是!敌人并没有无视战时条约吧?既然这样,要是我等拒绝接受俘虏,想来不会演变成那种残酷的结果!只要他们表现出投降意愿回到敌阵,起码应该不会受到攻击……!」



「是啊,或许你说的对。虽然期待敌人是愚蠢的行为,但讲到这次的敌人,的确不会笨到在这种时候还无视条约虐杀俘虏……只是,就算他们实际上并没有那样做,也有可能会营造出有那样做的假象。例如──一等到我方这边无法看清俘虏的身影,就抓准时机制造出枪声和惨叫声之类的手法。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听起来应该会觉得真的发生了虐杀事件吧。」



「什么……!」



「这次的敌人,就是会做出这种程度行为的对手……实际上万一真的发生那种状况,被迫想像同伴遭到虐杀的光景时,会让这里的士兵有什么感觉呢?不安、悲伤、愤怒、憎恨……他们心中的这些负面感情,会只针对帝国军吗?不,没那么简单。连我们也会因为拋弃那些原本可以救助的同伴,而成为憎恨和怀疑的对象吧。」



做出这种结论后,约翰重重叹了口气。米雅拉也找不出话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那家伙……伊库塔‧索罗克是在预先推测到这一步后,才实行这个策略。他早就已经看穿,我方根本无法拒绝收容同伴。我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前几天的会谈中和他见面是完全的失误。给他可趁之机的原因不是其他人,正是我本身。」



白发将领握起右拳打向左手手掌,狠狠咬牙。他一边利用这种方式努力自制,同时思绪也毫无停歇地搜寻著推翻情势的手段。



「……既然曾经成为俘虏,接下来被送过来的士兵们会被解除武装。这阵地里没有储存多余的武器,而且十字弓与风枪和子弹、箭矢不同,没有专门技师就无法制造。所以会成为粮食消耗量增加,却无法加强战力的结果。」



「完全找不出对我方有利的部分……总觉得开始冒冷汗了。」



「不,有唯一一个好处。或许那家伙自以为已经彻底看透我方的内情──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你们也知道,我们还妥善地隐藏著最后的王牌。」



约翰低声说道,同时隔著窗户把视线投向户外。可以看到在露天往下挖出的洼坑里,有无数以横向凿入山壁内的坑道,还有许多士兵正在坑道内进进出出。



「即使战力无法增加,但人手却会增加。没有多余的武器,但还有许多矿工们之前使用的铲子──你说找不出任何有利之处?Mum,哈朗,不可以乱开玩笑。现在这种情况,甚至可以算是过于有利。」



「……对啊!」



「冷汗收回去了吗?那么应该没问题吧──好,哈朗回到原本岗位继续监督挖掘作业,米雅拉去正式接纳穆吉哈少尉的部队,记得要尽量亲切对待他们。」



「是!」



「Yah。多多麻烦你们了,两位。能不能让伊库塔‧索罗克尝到苦果,全都要看两位的工作成功与否。」



聴到以坚毅语气下达的命令,米雅拉和哈朗都重重点头回应。两人穿过大门后,「不眠的辉将」带著信赖,从窗户目送两人在阵地内迅速离去的背影。







「好啦~对方能撑多久呢?」



同一时期,讲到让约翰等人忙著准备苦果的对象──正在很没格调地啃咬著烤鸡爪,悠哉地透过望远镜观察敌人状况。



「刚刚送过去那一班已经是第四批了……这样一来,代表对方食粮的消耗会比一开始加快约一百六十人份吧~」



哈洛带著佩服说道。坐在小圆椅上的伊库塔身边可以看到骑士团众成员、公主以及萨札路夫,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在吃饭。明明是彼此相连的战场,但双方阵营的紧张感却是天差地别。



「居然能想到这么恶劣的手法……现在是属于下手方所以还好,但只要一想到站在对方立场的处境,就觉得毛骨悚然。」



「哼哼哼,可以明确想像出敌人满心厌恶的反应吧?这正是这次的精华滋味啊,马修。那个白毛小白脸虽然满心想要打场轰轰烈烈的抗战,不过我已经在海上打那种战争打到想吐。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跟对方打正常的战争!」



「我……我觉得好像很久没看到这么生气勃勃的阿伊……」



「这种恶毒卑劣的手段最符合他的本性,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和上次陷害骗子时根本是一个模样。」



雅特丽似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受到影响的萨札路夫也笑了出来,用手撕下一片烤薄面包。



「不不,我也不讨厌这种做法。不管怎么说,如果能少打一点战斗就了事,那可是最棒的结果。部下和我都不会受伤,空出来的时间还能够像这样悠闲吃饭。哎呀~真的没什么好挑剔。」



「……萨札路夫少校,你最近是不是变得愈来愈像索罗克?」



夏米优殿下突然提出这句批评。萨札路夫本人先僵住好几秒,才刻意咳了一声。



「这……这不重要!虽然这次的策略本身就让我吃了一惊,但让人更惊讶的是,没想到你们能说服席巴少将。旁观的我真的吓了好大一跳,面对那位硬脾气的大人,为什么事情可以进展得如此顺利?」



「不,我并没有特别耍什么策略。正确说法是,我打从一开始就相信席巴少将。既然明白都是敲下去立刻能得到反应的对象,接下来只要确实打中该敲击的点就行。」



「我最不懂的就是这部分。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认定你原本就已经掌握席巴少将的为人。明明我花了将近一个月也没能办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萨札路夫提出更深入的追问。这时,雅特丽若无其事地插嘴回答:



「少校,纵使现在的席巴少将宁愿韬光隐迹,但过去他可是被称颂为『日轮双璧』的人物。在同一将领的带领之下,在那个时期和已过世的哈萨夫‧利坎中将同受这封号。要作为信赖的根据,我想这已经是充分到过头的经历。」



「我对这个好像也隐约有印象……不过就算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也几乎是你们出生前的事情吧?」



萨札路夫略带苦笑地回应之后,决定放弃继续追究。



「真是……我还以为透过战争跟其他事情,和你们之间已经培养出还算深入的交情。不过看样子,还有不少我不清楚的部分。」



伊库塔和雅特丽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啃著木瓜乾作为这顿饭的最后收尾。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吃完自己的餐点,准备回到各自的岗位。



「肚子也填饱了,回部下那边去吧……不过老实说,好闲。而且我们还被指定为预备兵力,没什么机会靠近敌阵。」



「这样不是很好吗,吾友马修。你之前在海战时算是工作过头,起码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放轻松点。要是你来到这边还那么拚命,这下可会成了过劳。」



「所谓军人的活跃表现就是指那种情况吧?我也不打算吝于付出努力啊。」



「不,错了。在集团经营中,如何适切分配风险与劳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让组织整体都健全运作,单一的构成人员就不能把过劳视为理所当然。这是军队以外也适用的道理,非常重要,希望你能记住,马修。」



伊库塔再度强调。虽然语气和平常相同,但黑色双眼里却散发出严肃的光辉。微胖少年也注意到这一点,在脑中重复刚刚听到的发言。虽然他无法立刻全盘接纳,但还是点了点头,打算之后再多思考几次直到理解为止。



马修离开后,托尔威、哈洛、萨札路夫也各自回归自身岗位。热闹的用餐光景结束,现场只剩下伊库塔、雅特丽和夏米优殿下这三个人。



「……」



这时,公主似乎心浮气躁地动了动身子。这是因为她回想起海战前在「黄龙号」上发生的那一幕,所以三人的组合让她产生难以形容的坐立不安感。公主从椅子上起身,试图以若无其事的态度离场──然而很不巧,这时却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殿下,请稍等。您的头发上沾了污泥,虽然冒犯,但请让我为您清洁。一起前往那边的帐篷吧。」



「咦……?不,不必,不需要。头发我可以自己处理。」



「但是后面的部分您自己应该不方便处理吧?若是看到殿下的秀发之美有所减损,不只是我,士兵们也会感到心痛。况且这样对头发本身的健康有害,所以还请您接受──」



炎发少女以理路清晰但依旧听得出是打心底为对方著想的语气来继续说服夏米优殿下……雅特丽或哈洛主动要求照料公主起居并不是罕见的情况,对于殿下本人来说,这应该也绝对不是让她感到不快的多管闲事。



「……呜!」



认识骑士团众成员前,公主成长的环境里根本不可能有哪个人会以带著亲爱情感的手来为她梳理头发。在大部分情况下,周围众人对她的感情只会是畏惧或好奇其中之一,甚至连少数的例外也是憎恨与怜悯──所以对这样的公主来说,雅特丽与哈洛是意外相遇,而且唯二能敞开心胸的同性对象。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少女的内心陷入仰慕和嫉妒之间,发出惨叫……到底为什么,对方表现出的亲近情感会让现在的自己如此心痛?为什么内心里只有混浊漆黑的感情不断旋转翻滚,掩盖了感谢和喜悦──!



「……?殿下,您怎么──」



啪!清脆的声音冲击耳──等公主回神时,她本人已经以全力拍开雅特丽伸出的手。



「我──我说了不需要!」



少女用因为激动而变了调的声音怒吼,遭到拒绝的雅特丽当场僵住。



「认清并记住你的立场,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你并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侍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当理由要由你来照顾我!明……明明是这样,你却无视我的意见,讲出自以为亲近的发言……!你以为自己成了我的母亲或姊姊吗!」



一旦决堤而出,连殿下本人也无力再阻止。毕竟内心里累积的情绪实在过多,以怒涛般的气势冲出的言语化为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雅特丽。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连公主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吼了什么骂了什么。等她终于回神,才发现炎发骑士已经垂下头,单膝跪在呆站著猛喘气的自己面前。完全不在意脚下地面充满泥泞。



「──真是非常失礼,夏米优殿下。此等未能谨守自身分寸讲出逾矩发言的行径,不但是不符臣下立场的狂妄之举,更是忘记骑士节度的愚蠢行为。在下会将您的训斥铭记在心,并尽力深切反省。」



雅特丽没有提出任何理由和解释,只表达了骑士应有的完美谢罪。面对她的十全表现,让公主带著畏惧体认到自己先前究竟做了多么愚蠢的行径。



「……啊……啊……」



不是亲人也不是侍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当理由要由你来照顾我──作为皇族对臣子的指责,这番言论很正确。然而,这绝对不是夏米优该对雅特丽讲的话。



公主站在皇族这种具备绝对性的立场,残酷地践踏了自己和炎发少女之间至今培育出的所有关系。因为她刚才的无心发言,让耗费许多时间才逐渐拉近的彼此内心距离,一口气退回了普通的主从。



「啊啊啊…………呜!」



造成的结果,就是雅特丽跪在泥巴里的身影。强迫她这样做的人别无其他,正是公主本身。领悟到自身行动多么绝望又罪孽深重后,夏米优殿下的理性啪嚓破碎。她以全力冲了出去,逃离现场。



「殿下……!」



雅特丽站起来想要追上去,然而她的肩膀却在同一时间被人从后方抓住。回头一看,只见黑发少年摇了摇头。



「……最好给她一点时间,就算立刻追上去,也只是把她逼得更紧。」



炎发少女无法否定这意见,只能带著无可奈何的焦躁情绪,停下正想跨出去的脚步。伊库塔在她面前蹲下,开始拍掉沾在膝盖上的泥巴。雅特丽一边接受他的帮忙,同时闭上双眼像是在深刻体察自身的无能。



「问我是不是自以为成了母亲还是姊姊吗……殿下这句话真的让我受到打击。」



「……」



「我现在的立场是以骑士身分侍奉殿下。可是,把殿下当成一个普通女孩看待时,我也很清楚比起臣子的忠诚,还年幼的她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是亲人的感情……大概就是因为这理由吧,我才会在无意识状况下做出类似那样的行为。」



「你没有错。对公主来说,每一个骑士团的成员都该是类似哥哥或姊姊的存在。我认为这正是跟在晚辈身边的年长者所应负的责任。」



「是啊……但是,我没办法乾脆到那种地步。我总是会先想到自己的骑士立场,殿下的皇族身分,还有这两者之间的主从关系。所以就算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刚才还是只能以骑士立场来表达谢罪之意。」



雅特丽低著头,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自嘲情绪。



「……如果是真正的姊妹……不,就算只是朋友,刚刚也应该要吵个一架吧。透过多次的小争执来慢慢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感……以人来说,或许要这样才显得健全。」



「你没有必要受到所谓的『普通』束缚,毕竟不是只有一种做法。你只要在自己做得到的范围内面对公主就行了。不是以一个无名骑士的身分,而是以年长大姊姊的立场。」



「我真的能办到吗……虽然一方面有以骑士身分护卫帝国的第三公主,但另一方面却完全没有保护到名为夏米优的小女孩……我最近总有这种想法。」



黑发少年拍掉大部分的泥巴后,无言地站直身子。原本凝视著公主离去方向的雅特丽到此才再度把视线放回伊库塔身上。



「──伊库塔,从最早的时期起,就只有你待在接近夏米优殿下真心的位置……连许多无法告诉我的事情,她都有对你明说。是这样没错吧?」



「…………」



「纵使提不出明确的理由,但我依然有察觉到殿下藏著某种巨大秘密。虽然我无连内容都想像到,不过至少明白那并不会是太平稳的事情。因为你似乎也还无法决定态度。」



「……啊~算了,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能瞒住你啦。」



伊库塔露出尴尬苦笑,接著立刻换回严肃表情继续说道:



「讲得极端一点,公主是以扭曲方式长大的小孩。所以直到现在,她依旧想往极为徒劳无益的方向前进……至于我呢,似乎实在无法放著她不管。」



「毕竟这是身为年长者的责任……所以,情况如何?有办法吗?」



听到这问题,伊库塔的表情更加严峻。



「老实说,很难。公主的内心连比我想像还深的部分都已经遭到扭曲。那女孩以毁灭为目标的生存方式实在非常顽固又惊人,甚至让我只能推论是被哪个人带著恶意蓄意诱导而成……再加上要成为一个能引导晚辈的年长人士,我本人可以算是根本不够格吧,所以我想只靠自己一个人实在无力改变。」



「看来陷入的瓶颈比想像中还深呢──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在雅特丽的眼神注视下,伊库塔犹豫之后,露出似乎有点腼腆的笑容。



「嗯,关于这件事情……你在『黄龙号』上跟我说过一些话吧?我想,直接把那些话拿来当答案大概也没有问题。」



少年用一只手搔著脑袋,同时如此回应。这出乎意料的发言让少女瞪大双眼。



「我一个人无法拯救公主,你一个人无法保护叫做夏米优的女孩。既然这样,只有一个结论──你看,这里有我和你两个人。」



伊库塔补充般地说道。过了几秒,炎发少女的嘴角浮出温暖的微笑。



「……说不定殿下又要怒斥该懂得分寸喔,这次会两个人一起挨骂。」



「嗯,如果她问你是不是自以为成了母亲或姊姊,我就乾脆豁出去说自己是爸爸或哥哥好了。」



「会让她更生气喔,说不定真的会演变成严重冲突。」



「那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发展吗?要是彼此间的距离能够缩短到会吵架的程度,还真是可喜可贺。」



少年先转过身子这样讲完,才重新面对雅特丽。



「……关于『巨大秘密』也是一样。在不久的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内容都告诉你,这点我可以做出保证。所以,你能不能再多等一会呢?」



伊库塔看著对方的双眼,明确地如此断言,雅特丽轻轻点头。以此动作为信号,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既然伊库塔已经承诺总有一天会告知一切,那么少女只要相信这保证并继续等待。



「……噢,话说回来我要换个话题,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伊库塔装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转为提起别的话题。



「这是我从司令部那边借来并复写的矿山内部构造图,配合另一张地图,有让我感到在意的部分。在地下可以看到朝著北边延伸过去的坑道──」



「很抱歉打断两位的对话!」



帛伊库塔从怀中取出地图,两人一起摊开研究时,突然有三名帝国士兵插嘴。根据阶级章似乎都是尉官,不过脸孔却很陌生。对方随便敬礼后,立刻进入本题。



「我们从后方带来要送给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的联络事项。根据命令,内容只能告知本人,所以能请您和我们一起移动吗?」



「只能告知我本人……?虽然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事,但也罢,去那边的树荫下说吧。」



雅特丽暂时中断会话,与三名尉官一起前往较远的场所。被独自留下的少年正觉奇怪,苏雅对著他大喊「连长!」的声音却在这时传了过来。伊库塔只好乾脆抛下这件事,同样离开了现场。



直到那天晚上,骑士团的五人才再度会合。



在矿山南侧的阵地里,设置了给他们作为集会场所的专用帐篷。利用库斯的周照灯照亮的内部空间里,已经聚集了伊库塔、马修、托尔威以及哈洛四人,正在等待雅特丽与公主殿下回来。



「送出七批之后,差不多是三百人吗?山上的齐欧卡军接纳了我方解放的所有俘虏,我想不管怎么様,想必也已经看出我方的目的……」



「那个白毛小白脸肯定在一开始的第一批人就已经察觉。即使如此,那家伙还是没有拒绝接纳俘虏的选项。因为一旦失去部下的士气和信赖,才没有人会愿意继续配合他打这种困守孤城的苦战。」



听到托尔威的发言,伊库塔一边瞪著桌上滩开的矿山内部构造图边回答。隔著圆桌的对面,哈洛正在努力去除被泥巴弄脏的上衣污渍。



「就算是『不眠的辉将』,没有食物也会感到很困扰吧……接下来他会么做呢?」



「这部分正是问题。如果他不打算放弃投降,就必须在食粮耗尽前先确保新的补给路线,这是相当严苛的难题。即使援军能够到达,为了把物资送进山上的阵地,首先必须突破我方的包围。算了,我想在实现这点前,毫无疑问士兵们会先开始挨饿。」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部分。敌人会不会利用气球运送呢?如果只是要把物资空投进阵地里,就算位置必须待在比对物膛线风枪射程还要远的上空,应该还是有可能办到吧?」



「考虑到一架气球能运送的物资量,我是觉得再怎么说还是不太现实。就算对方为了运送物资而派出一个营的天空兵,那时我们也可以派出骑兵,追赶敌人到降落地点。因为现在和利坎中将那时无法攻进敌地里的状况已经不同。」



「也就是你对天空并不是那么警戒呢,阿伊。这样看来,你注意到的地方是相反位置……也就是地面下吗?」



翠眼青年把视线移到桌上,如此开口。伊库塔也点了点头。



「是啊。矿山和坑道有斩也斩不断的关联,为了因应据点遭到包围的状况,事先挖好逃脱用坑道正是从以前就存在的固定手法吧。假设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不光是可以用来脱逃,也有可能会利用成补给路线。」



「我才想问这种推测真的符合现实性吗?想穿越我方包围并来到地面,会需要相当长的隧道,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挖出来的东西吧?」



「问题是并非一朝一夕啊,马修。这是帝国还拥有矿山时的构造图,在当时,紧急逃脱用的大坑道就已经挖了一半。毕竟帝国也同样会担心遭到敌军包围的事态。所以,你无法断定齐欧卡并没有接手进行我方没做完的坑道挖掘作业吧?」



拿到构造图后,马修瞪著内容低声沉吟。至于伊库塔则把视线移向另一张图──希欧雷德矿山周边的地形图。



「在矿山往北约七百公尺的地方,是一片广大的热带林……只要把坑道挖通到这附近,就能够避免被包围矿山的敌军发现,并且和外部取得联络。我警戒的就是这种可能性。无论如何,我都想确认坑道否存在。」



「你打算怎么调查?又不可能在树林里展开地毯式搜索,难不成要试著在可疑地点拿耳朵贴著地面听听看吗?」



「要挖掘这么长的坑道,地质是否适合也很重要。这附近的地盘即使把标准放再怎么宽也不能算是坚固,所以真的──」



来自帐篷外的脚步声让开始热烈起来的讨论暂时打住。把入口布幕往旁边掀开后,炎发少女走入帐篷。四人的视线一起迎接同伴。



「欢迎回来,雅特丽小姐。今天比较晚呢,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吗?」



哈洛停下去除污渍的手,对著雅特丽委婉发问。然而,雅特丽的表情却正好相反,看起来显得很僵硬。托尔威注意到这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雅特丽小姐?」



「……嗯,我这一连收到返回国内的命令。」



雅特丽以没有起伏的语气回应,这答案让四人都目瞪口呆。



「你说回国命令……咦?意思是只有你必须回帝国?明明还没打下目标的矿山,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修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听到这个也代言了其他三人心声的问题,炎发少女不知为何却保持沉默没有回答。从这反应看出事态明显异常的伊库塔稍微思考一会,接著开始用手指在桌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



──发生什么事?



利用把齐欧卡式光信号转换成声响的暗号,伊库塔试图进行两人之间的秘密对话。注意到他意图的雅特丽先思考了好一段时间,才靠近桌子同样用手指打出暗号。



──我什么都不能说。



这简短的回答让少年感到自己的体温一口气下降──什么都不能说。身处突然脱离战线这种看在所有人眼里都显得异常的状况,那个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却表示,无法对伊库塔‧索罗克提出任何状况说明。



「……好,我明白了。」



只限于在这种情况下,沉默会成为甚至让人感到畏惧的雄辩。既然得不到任何说明,那么伊库塔只能反向推求并做出这种结论。换句话说──现在这瞬间发生了比任何她能说出口的凶讯都更加险恶惊悚的事件。



「什么时候出发?」



伊库塔边发问,边从椅子上起身。雅特丽也淡淡回答。



「今晚之内就要离开,大约两小时后。」



只被告知几乎已经没有缓冲时间的讯息,让马修等人再度无言以对。但是伊库塔却稍微点点头,迈步往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一小时后,你一定要再过来这里。」



黑发少年在经过雅特丽身边时丢下这么一句话,接著快步离开帐篷……他离开之后,在完全无法理解状况的同伴们面前,雅特丽只是沉默伫立。而她的左右手都攥紧了拳头。



离开同伴们之后,伊库塔直接前往司令部的大帐篷。因为总司令官不可能没收到雅特丽要率领一个连脱离战线的报告。



「打扰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身体已经穿过入口,所以完全是先斩后奏。除了席巴少将,大型帐篷内还聚集了十人以上的高阶军官,对于年轻中尉突然闯入的行为都投以困惑和指责的视线。其中还包括萨札路夫少校和梅尔萨少校的身影,但引起伊库塔注意的对象并不是他们。黑色双眼立刻找出的目标是白天只见过一次的尉官三人组。



「什……什么──呜啊!」



伊库塔一逼近原本似乎在和席巴少将谈话的他们,立刻不由分说地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把对方拉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这种做法和少年平常的风格不同,是完全不绕路的直球质询。被他的魄力压倒的尉官转开视线,完全没意愿开口。伊库塔继续抓著对方,把视线往旁边移。



「席巴少将,对于雅特丽希诺中尉脱离战线的事情,您从这些人口中获得何种说明?」



少年完全不顾所谓的形式礼节,对远比自己年长的总司令官如此提问。周围的高阶军官们全都因为愤忾而瞪大眼睛,但不知道是心胸宽大还是真无所谓,席巴少将只是以淡淡的态度回答。



「我只知道是『基于极为重大的战略安排』。」



「没有针对内容的具体说明吗?那么,命令书上的署名者又是哪位呢?」



「伊格塞姆元帅。」



「少……少将!对于区区中尉,您怎能那么随便……」



带来问题的尉官之一提出抗议,少将却狠狠瞪向他。



「……无谓之言。我也一样觉得这状况很不对劲。因为在接下来即将对敌方据点展开攻势的阶段,突然收到要我归还将近两千名战力的命令;而且在理由方面,等于完全没有说明。就算哪个区区中尉在视线范围的角落里做了多少有点冒犯的行径,也会因为眼前的异常状况而显得不甚重要。」



少将冷淡又不屑地对应。先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起码总司令官似乎打算允许伊库塔的粗鲁行为──就箅有点过火也会视而不见,尽量逼问那些家伙吧。少年察觉这种言外之意,也微微点头。



「您刚刚说将近两千人的兵力吧?根据这句话,显示脱离战线的部队不只雅特丽的部队……除了雅特丽,能请您列出奉命回国的所有中尉以上军官的全名吗?」



「无妨。努达卡‧梅格少校、亚分历克‧犹多利可上尉、马尔吉‧尼尔希斯纳上尉、波连‧斯希库上尉、席格‧戴索斯中尉──」



席巴少将流畅地背诵出列在命令书上的名字。听完整串名单后,伊库塔将这些名字和记忆中的各种情报相互对照──没过多久,就找出了一个共通项目。



「──所有人都是伊格塞姆派的军官吗?而且还是比较积极的那一群。」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尉官的嘴角抽了一下。确定自己击中要害的伊库塔继续追击。



「关于脱离战线的理由,雅特丽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和她之间有秘密必须瞒著对方的情况原本就非常罕见。私事自不用说,就算是军事方面的情报,既然隶属于同一长官并执行同一任务,彼此共享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理论上应该是如此,然而这次明明毫无疑问是军事情报,她却表示无法共享。到底为什么呢?」



「……呜……」



「能让她的嘴巴彻底闭上的事物──通常就是身为伊格塞姆一族的立场。而这个事实,也符合只有伊格塞姆派军官收到归国命令的现状……因此在目前这个时间点,我能够以近似确信的形式来进行推测。也就是……现在的帝国内部发生了与伊格塞姆派阀有关的重大事态。」



够了!别再继续说下去!对方的眼神虽然殷切地如此诉说,但伊库塔却完全不予理会。他的嘴巴把决定性的名词说出口。



「从最糟糕的可能性开始确认吧──是政变吗?」



这瞬间,尉官的脸孔就像是石膏像那般失去血色。从近距离确认这反应的少年领悟到自己射出去的第一箭就已经命中不愿期望的真相。袭击他的战栗感随即传播到帐篷里的所有人身上。



「……而且这政变还具备了逼使伊格塞姆元帅不得不从前线把『确定隶属于同一阵线』的兵力叫回国内的规模。在现在的帝国里,没有几个人能办到这种事情……所以基于单纯的消去法,首谋者是雷米翁上将。」



「不……不是!」



直到此时,尉官才第一次发出否定,然而若想让人相信这句话是真相,他的嘴唇未免抖得过于严重。伊库塔把自己的脸整个凑过去,在双方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内瞪著对方。



「喂,你既然要否定,至少要连理由也一起提出。还有其他说得通的藉口吗?我可想不出来。这支军队正在执行受到敕命支持的作战行动,然而却在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只有伊格塞姆派的军官连同多达两千人的兵力突然被召回国内──除了政变以外,还找得出其他的可能原因吗?」



「呜……呜……!」



「没有吧?正因为伊格塞姆元帅也明白无论捏造出何种理由都会让人起疑,才打算以『极为重大的战略性安排』为由来强行通过吧?」



彼此互瞪一段时间之后,尉官闭上嘴巴保持沉默。看来像只缩壳防卫的乌龟,坚决保持缄默就已经是他竭尽全力的对应。把这份沉默视为最关键肯定的伊库塔重新转向席巴少将。



「这就是真相,少将。伊格塞姆派的军官是为了对应在帝国内发生的政变才会被突然召回,因此可以推论帝国军即将分裂成两派吧。」



「…………」



「我想在场诸位里应该没有符合条件的人物,不过还请您暂时警戒雷米翁派的高阶军官,他们有可能会试图从您身上夺走指挥权……只是,就算有那种军官恐怕也仅是少数吧。在目前这时间点被派出来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的我们,大概算是被雷米翁上将在引起叛乱前就先赶到国外去的碍事者。换句话说无论是基于什么形式,都不被期待会参加政变。证据就是包括您本身在内,在场的军官都是对参与派阀显得比较消极的人物。」



伊库塔在茫然呆站的军人们身上以视线巡了一圈,接下来就像是事情已经办完,随即转过身子冲出帐篷。



「喂!伊库塔中尉!你要去哪里……!」



没有回应萨札路夫那惊慌失措的喊声,伊库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在阻隔一切,只有夕阳透过布帘照进来的昏暗帐篷中。受到罪恶感与自我厌恶感烧灼的公主独自躺在床上,用毯子裹住身体缩成一团。



对雅特丽讲出那种过分言论并逃走之后,除了躲进准备给自己专用的这空间里,她没有其他选择。别说是面对骑士团众人,连前往只有数公尺远的供水处,公主都怕得无法做到。



她感觉甚至连每一棵树,每一粒沙,世界上的一切万物全都等著指责自己。责备声从内侧不断传出,光是要承受这些,就已经让公主的精神不断磨损。要是再进一步遭受来自外界的攻击,就会毫无抵抗力地彻底粉碎──正因为如此确信,所以她唯一能选择的方法就是自我封闭。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夏米优殿下在吗?」



心脏猛然一跳,因为帐篷外面传来现在的公主最畏惧的声音。炎发少女那抬头挺胸昂然伫立的气势,甚至能穿越帐篷和毯子传进内部。



「很抱歉,雅特丽希诺中尉。殿下不愿意见任何人。」



护卫的士兵按照公主的指示对应。少女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倾听,可以感觉到似乎有人轻轻点头的动静,接著雅特丽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么,虽然冒犯,请恕我在此直接报告──由于收到来自后方的撤退命令,在下将和负责指挥的部队一起回到帝国国内。出发时间已经逼近,因此赶紧前来向您报告。」



公主暂时停止呼吸──回到帝国?在这种状况下,只有雅特丽一个?到底为什么?



「骑士团其他成员会留下。还请您今后更加注意安全,尽可能和他们一起行动。」



雅特丽讲到这边,停止发言陷入沉默。感觉像是在等待回应,也像是在思索寻找更贴心的发言……然而,公主死抓著这份沉默不放后,即使是身在帐篷外的她似乎也能体察到这份心情。于是雅特丽并没有继续试图对话,而是为道别的致意做出总结。



「那么,在此告辞──夏米优殿下,请您多多保重。」



最后讲出这句宛如祷告的发言后,回身的动静透过布帘传进帐篷内。明白脚步声缓缓远离,让公主的全身都瑟瑟发抖。在极为强烈的焦躁驱使下,她发狂般地产生想要立刻冲出帐篷追上去的愿望──即使如此,到最后少女依旧无法行动。



「──啊──」



等到动静完全消失后。在没有任何救赎的昏暗环境最深处,少女再度被孤独留下。



和公主道别之后,雅特丽前往骑士团的帐篷。结果根本不需要进去,脸色凝重的四名同伴全站在入口前方。根据不再显得困惑的表情,雅特丽只看一眼就明白他们已经得知背后原因。



「雅……雅特丽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一脸僵硬的哈洛和马修开口发问。雅特丽在和众人之间的距离比平常还遥远的位置就停下脚步,必须像贝壳一样紧闭著嘴的理由已经消失。



「在正确掌握目前情势之前,我还无法发表任何确实的意见……不过,既然已经发生动摇军队秩序根本的事态,我也必须以伊格塞姆的身分来做出严格对应。无论对手是谁都一样。」



听到带著残酷含意的这番说词,托尔威的表情痛苦扭曲。



「父亲他……父亲他真的做了那种事……?」



「我知道你没有被告知任何消息。毕竟依你的个性,要是事先得知,根本无法彻底隐瞒……雷米翁上将恐怕是刻意让老么远离计画吧。」



雅特丽带著确信回应……这青年过于温柔,在必须把昨日战友视为敌人互相残杀的政变战场上,不可能毫无犹豫地扣下扳机。他父亲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吧。



「老实说,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也比较好。毕竟你的狙击部队若是成为敌人就会化为最大的威胁。」



「什么──」



翠眼少年这次真的哑然无言。因为雅特丽刚刚这段话显然已经把托尔威当成敌对势力之一,甚至已经实际假设过彼此敌对战斗的状况,所以才如此牵制。



「不,不只托尔威……如果是要安分待在这里那还无所谓,但如果不打算这样做,那么马修和哈洛也必须明确决定出自己的立场。因为在这种状况下采取行动,就代表你们要选择加入伊格塞姆或雷米翁阵营。讲极端一点──就是要站在我这边和托尔威为敌,还是要站在托尔威那边与我为敌。」



马修和哈洛的表情也惊愕地扭曲。炎发少女明知会造成反感,却蓄意使用这种残酷的讲法。这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明确理解状况,而且,也是为了避免夺走他们进行选择时的余地。



「我也认为最好能够不要和任何人为敌……不过,我并不会期待能演变成那种状况。因为遭到背叛时,若是下手产生迟疑可是会造成困扰。」



雅特丽平静地如此断言。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比任何人都先下定坚毅决心,准备前往新的战场。即使明知有可能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然而马修、托尔威还有哈洛却都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在自身心情都尚未得出定论的三人心中,当然不可能找出能对她说的话。



「不是期待,雅特丽,这时只要希望就行了。」



唯一例外,只有黑发少年能讲出一直准备著的发言。和炎发少女相同,他也在胸中抱著决心来到此地,打从最初就不曾产生任何动摇。伊库塔‧索罗克稳稳承受这个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时间终于真正到来的现实,连一步也没有后退。



直到此时,雅特丽的视线才总算朝向黑发少年……原本她打算不说一句话就直接和他道别。因为只有对他来说,没有必要说明状况,也没有必要那样做好催促对方下定决心。双方对彼此的想法都已经知晓透彻,无一遗漏。



「……真是困难的要求。就算假设真的有我们『骑士团』能够不少一人维持原状的未来,那也位于我可触及的领域之外。如果希望这假设能实现,那么该怎么做?乾脆向神祈祷?」



「神并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什么都不会做……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伊库塔目不转睛地凝视雅特丽的双眼,如此宣言。他在肺里吸满空气,然后指向逐渐沉入西方地平线的夕阳──以丹田发出声音。



「……保持希望吧,雅特丽!如果你真心如此希望,就算要我把那个太阳再度拉上天空,我都会做给你看!如果那里有你希望的未来,即使远在天边尽头,我也会把手伸过去!」



「──」



雅特丽睁大双眼,少年继续以听起来实在不太科学的表现方式发表主张。



「就算你本身并不希望,我也会擅自此希望!不,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一直如此希望!我应该说过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够按照你自身希望的形式存在!」



炎发少女听懂了。伊库塔想要表达的重点,并非是已经互相彻底熟知的彼此决心,而是该进一步共有的意志──别把觉悟当成理由而舍弃希望。少年最后传达出的这个讯息,让雅特丽原本应该已经完全控制住情感的内心却在此时还产生激烈动摇。



「我……能够正确希望吗?」



炎发少女低声说道,接下来立刻转身背对黑发少年……既然保持冷静的自信已经不再巩固,那么现在就是结束一切道别的时机。她朝著即将完全落下的夕阳走去,就像是要甩开犹豫那般加快脚步。



带著二刀的少女直到背影被昏暗天色吞没再也看不见为止,都不曾回头再看向同伴。



「……伊库塔,怎么办?……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马修不知所措的发言打乱寂静……虽然他总是告诫自己不可以完全依赖优秀的同伴,但只有这时,他失去求助以外的任何想法。托尔威和哈洛的心情也和马修相去不远。



雅特丽离开,骑士团分裂。根据情势演变,或许接下来会分裂得更加严重。一想到这现实,他们甚至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逐渐崩毁──



「你们三人都听我说──在我心里,思考和烦恼的过程都已经结束了。」



在混乱的泥沼中,只有伊库塔的声音依旧坚定明确。三人就像是连根稻草也想抓的溺水者,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选择手段的余裕。除了希望,我也已经做好觉悟。所以我接下来──将要把过去沉没的太阳再一次强行拉上天空。」



「咦……?」



「首先必须聚集所有高阶军官。我要去找公主,你们帮忙打著夏米优殿下的名号去找席巴少将交涉。如果只用一次,仰仗皇族特权的强硬要求应该会被接受吧。关键的这边虽然是先斩后奏,不过也不必在意。」



伊库塔边说,边依序轻拍三人的肩膀。即使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他散发出的气息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这时,哈洛率先察觉出那其实是极度紧张的反应。



「伊库塔先生,你想做什么呢……?」



她一边产生奇妙的寒意,同时开口发问。黑发少年轻轻笑著摇了摇头。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但是,记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之后你们也必须选择,选择接下来要保护什么,还有要和什么为敌──」



雅特丽和同伴们各奔东西后,大概过了一小时。同时收到召集命令的中尉以上军官们全都聚集到希欧雷德矿山南侧阵地中央搭起的大帐篷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等是为了什么才被叫来集合?」「明明接下来就要攻击矿山,放松包围真的没问题吗?」「这次集合和被叫回后方的部队有什么关系吗──?」



空间里充满吵杂的军人讨论声。帐篷本身具备可以容纳一百人以上的特大尺寸,然而接近上限的人数全塞在这里面后,再怎么说还是会让人感到拥挤。在发出召集命令的同时赶忙运来的长椅子上,已经呈现几乎满座的状态。



「我……我想所有人应该都到齐了,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从前面数来第三排,可以看到马修、托尔威、哈洛三人并肩坐在一起。由于去找席巴少将交涉并要求召集的人是他们,因此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如坐针毡。无论关键的伊库塔到底想耍什么把戏,他们都希望早点开始。



三人把视线放回前方后,可以在两列前的最前方看到席巴少将的身影。脸上依旧绷著表情,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对现状有什么意见。同一排左右坐著从上校到中校阶级的校官,后面一排则有带著不安表情的萨札路夫少校和梅尔萨少校。尤其是萨札路夫似乎满脑子都在烦恼自己的部下不知道想搞什么花样。



「……!来了!」



在许多人抱著焦躁情绪等待的情况下,要求召集的当事者本人终于现身。和其他军人不同,从相反方向的后门进来的伊库塔先看著人数多到让特大帐篷显得狭窄的群众并轻轻点头,接著直接站上面对最前排长椅子的讲台。可以看到公主跟在他身后,而且不知为何,怀里还抱著伊库塔的搭档,库斯。



「那家伙就是传闻中『骑士团』的那个……?」「公主殿下也大驾光临……」「为什么区区一介中尉居然敢无视高官站上讲台?」「召集是那家伙的主意吗?」「黄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形成吵杂声的内容改变,对伊库塔的指责声浪也逐渐加强。唐突发起的召集难免会引起这种反应,不过当事者本人对于朝向自己的带刺视线却显得毫不在意。反而是夏米优殿下抱紧怀中的库斯,似乎连同伊库塔的份一起感到尴尬。



黑发少年先站到这样的公主身边,接著以视线在眼前众人脸上扫过一轮后,才缓缓开口:



「我们这些人打从一开始,就在打一场没有价值的无谓战争。」



第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在场将近百人的军人里,就有大部分变了脸色。如果这是为了请求某种指示的演说,那么这种开幕方式看在任何人眼里都显得极为失败……然而,少年本身却毫不后悔,他甚至认为自己成功抓住了听众的心。



「这个东域,是为了掩饰行政失败而被舍弃的土地。原本防守这里的利坎中将被当成促使国民接纳结果的祭品,在和齐欧卡军的战争中,注定般地丧失生命。把开拓失败的土地当成原本就不曾存在并予以舍弃。只是因为这样,帝国永远失去了一位名将,许多优秀幕僚,以及数也数不清的勇敢士兵们。」



伊库塔的语气并没有使用显然想要寻求共鸣的声调,反而显得很平淡。如何吸引对自己不带好意的听众注意力──少年半基于本能,很清楚办到这件事的方法。



「然而现在,我们却再度来到曾以庞大牺牲作为代价舍弃的东域。因为接到必须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的敕命。『之前觉得很碍事所以丢掉,但仔细想想果然还是有必要留著,所以你们再去拿回来吧』──节录重点后,其实敕命的内容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这是小孩子对玩具的意见,听起来似乎还挺可爱。然而,讲出这种要求的人却是年纪已经一大把的贵族;被视为玩具一下丢掉一下又要拿回来的对象,则是拥有一千万人口的一部分国家领土。该说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呢?还是该说除了笑,已经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谨言慎行!对敕命的批评是大不敬的行为!」



坐在前方的一名校官发出怒吼,伊库塔从讲台上盯著对方的脸孔。



「……没错,我很清楚。以『不敬』这藉口来掩盖那份不满,停止思考──这就是各位的工作。无论这种行为看起来多么不科学,依旧难以指责。因为,诸位都是以正确的军人自处,即使这种正确根本看不到将来。」



「你这家伙居然还……!」



「哈萨夫‧利坎中将也是因为这种『正确』而失去生命的人。那位名将身为军人实在过于高洁,居然连命令自己去死的敕命都愿意接受……他其实可以更卑污一点也不要紧。就算他无视命令,即使污辱他是懦夫的声浪有多大──我依旧希望那个人能继续活著,就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



现场的吵闹声突然安静下来。伊库塔把头深深往下垂,用力握紧双拳。



「……你们打算演这种猴戏演多久呢?」



事前准备好的内容被抛到脑后,颤抖的嘴唇擅自吐出言论──精心盘算过的演说只到此为止,因为过于强烈而无法完全掌控的情感从少年口中猛然涌出。



「面对只会消耗玩弄国家的存在,只会无条件下跪服从;对于不惜燃尽生命也要为国战斗的人们,却不屑一顾……!如果这叫做敬意,乾脆丢去喂狗!但是我看连狗也会立刻吐出并用后脚踢沙掩埋!因为狗和你们不一样,对于腐臭非常敏感!」



「讲……讲这什么诡辩……!」



「诡辩?这些话哪里算是诡辩!保护国民的生命和财产,维持和平不正是军人的存在意义吗?就算在这边拚命夺下一座矿山,又能演变成保护了什么的结果?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对于我们赌上性命获得的战果,贵族们只会随随便便地又转手卖掉!起码所有人都该明白这种愚蠢的定律!就是现在,在这里当场想通!」



「你的发言太过分了,中尉!」「这已经是叛逆了!快点抓住他移送军法会议!」



少年的主张过于偏激,譲军人们发出猛烈的反论和抗议。骑士团众人和萨札路夫也无法出来打圆场,只能一个个脸色发青。然而,在这阵逆风即将大到要盖住自己声音之前,伊库塔放出了最暴力的现实。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当我们在这里耍猴戏时,叛乱已经发生──也就是由雷米翁上将发起的政变!」



这声音传进所有人耳里的瞬间,有一半的指责和怒骂变成惊慌失措的喊声。在动摇逐渐扩散的情况下,想要确认事实的众人视线集中到最前排的总司令官身上。



「少将,中尉刚刚的发言──」「是……是鬼扯吧?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对于参杂著愿望的提问,席巴少将依然紧闭著嘴没有立刻回答……在只有亲近的幕僚确实知晓政变爆发是事实的现在,还有机会断言这结论只是伊库塔个人过于冲动的妄想。纵使结果只会让情报发表的时间往后推迟,然而如果要维持集团的秩序,有时候也必须选择这种做法。对于少将来说,这是最具备现实性的选项──不过在实行之前,有一件让他极为介意的事情。



「……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我只想先确认一点。你安排这集会的目的是什么?」



少将以低沉声调对著讲台上的少年发问,这质问还包含了没明说的讯息──你的目的是要煽动这里的军人们,和雷米翁上将的政变会合吗?



如果真是那样,席巴少将不得不判断这是极为欠缺考虑又愚蠢的行径。如果想让许多高官赞同叛乱的意志,伊库塔‧索罗克实在欠缺过多条件。即使有第三公主的后援,北域动乱的实际表现,以及骑士团的英勇名声──但这种程度依然完全不足。



在目前的这个时间点,席巴少将有可能选择的选项,就是不跟随伊格塞姆也不加入雷米翁。而是要率领指挥下的全军,坐著旁观发展直到政变结束。正因为确定他会选择这条路,泰尔辛哈‧雷米翁上将才会选中这时机发起叛乱。彻底旁观──这就是对两个派阀都无法产生期待的男子做出的结论。



「是为了告知各位选项。」



这没有超出预想范畴的答案,让少将很快感到失望。然而,伊库塔的话还没说完。



「我不是要无条件跟随体制派(伊格塞姆),但是,也不是要加入革命派(雷米翁)──而是要指出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像到的第三条道路。」



「……你说什么……?」



席巴少将感到内心深处产生一阵骚动,他迅速制止其他军人的抗议,等待接下来的发言。在他的视线前方,少年闭上双眼像是在冥想,接著多次深呼吸。



「……呼……」



经过一段漫长时间,伊库塔才睁开双眼──接著开始叙述。



「──过去,帝国军有一名将领。」



在恢复寂静的空间里,少年的声音庄严响起。马修、托尔威、哈洛、萨札路夫全都捏著一把冷汗并竖起耳朵。



「在军中,那男子当初只被当成个废物。体力达不到标准,欠缺斗争心,在学习战术的课堂上只会讲些奇怪意见造成讲师困扰。至于外表也极为平凡,和魄力与威严这类气势基本上无缘。正因为是这样的人,被周遭取了个『白日点灯』的绰号用来嘲笑他派不上用场,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发展。」



伊库塔不急不徐地慢慢叙述著。在军人们的心中,那个人物隐约成型。



「要是和平时代继续下去,或许那男子终其一生都会是个没有用的白日之灯。但是男子却没碰上这种好运,而是背著身为军人的义务被丢入乱战之中。由于原本被指定为预备兵力的男子部队都被派出,当时战况已经单方面不断恶化,能仰赖的长官和同伴们也大量减少。



在残存下来的人员中,有两名特别优秀杰出的军人。也就是当时还身为少尉的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与泰尔辛哈‧雷米翁。虽然他们没有屈服于苦境而持续表现得英勇善战,不过身处无法对战略层次提出意见的尉官立场,即使累积再多局部胜利,也无法推翻败战的结果本身。才华洋溢的两人逐渐被逼上绝境,终于在大举进攻的敌人面前,被迫做出殉难的心理准备──正是那时,在因为绝望而陷入黑暗的战场上,连存在都被遗忘的灯火散发出灿烂光芒。」



情势突然急速转变。在场的每一个军人,没有人尚未听懂伊库塔叙述的人物是谁。他们坐立不安地和身旁同伴面面相觑,同时战战兢兢地回想起──在那个人物离世后,连不小心提起都会犯下禁忌的过去。也回想起连存在也一起被烙印上「战犯」罪名并遭到强硬封锁的,关于那名英雄的记忆。



「那个男子对同伴提出一般基于常识恐怕不会想到的作战。大部分的军人们不是嘲笑就是猛烈反对,只有先前提到的那两人看出这作战计画蕴藏的可能性。他们不顾周围的反对并实行这个作战,结果,让原本命中注定会全灭的数千名同伴成功平安撤退回后方友军身边。面对那些脸上表情彷佛见了鬼的军人们,听说男子很不爽地表示──『所以我不是说过会成功吗』?」



伊库塔忍著苦笑,继续说下去。



「以这件事为契机,男子成为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与泰尔辛哈‧富米翁的盟友。这两人因为隶属不同派阀所以一直避免和对方过于亲近,然而透过这男子,让他们慢慢地加深交情。那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将来必须各自扛起帝国军两大派阀的两人居然在休息室边下将棋边闲谈,而且旁边总是能一并看到那名男子的身影。他擅自以『索尔』、『泰尔』这种昵称来称呼两名友人,即使对方再怎么不乐意,也毫不在乎地继续使用。由于无论怎么纠正都不肯改掉,到最后连两个当事人都开始以这种昵称来称呼彼此。」



说的愈多,少年愈觉得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放松。他的眼前描绘出鲜明的景象,彷佛曾经亲自见识过遥远过往的三人交流。



「三人的友人关系愈加深,男子活跃的机会也以正比增加。获得能在战略会议上提出意见的立场后,他的智谋呈现出压倒性的敏锐。作战立案、兵力运用、设置补给线──无论在哪个分野,男子的提案都充满了极具魅力的革新芳香。



到那时候,早就没有人会再嘲笑他是白日点灯了。曾经被他从苦境中拯救而出的人们,甚至把他比喻成黎明的太阳。获得同袍的尊敬,长官也对他另眼相看,还获得两名仰慕其行事为人而愿意跟随的优秀部下。那两名虽然年轻却充满上进心的军人,名为哈萨夫‧利坎与库巴尔哈‧席巴──也就是跟随在男子身边,后来被称为『日轮双璧』的两人。」



伊库塔一边说,一边望著坐在眼前的总司令官。那里已经不再有因为不满和绝望而结冻的紧绷表情。少将睁大双眼,竖起耳朵,等待这番话的后续,还有接下来应该会出现的某种发展。



「像这样以惊人速度步步晋升的男子,很快就被交付了一整个团。男子的部队在国境边缘的州构筑据点,无论是在进攻时还是在迎击时,总是被要求做出最高等级的贡献,实际上也持续办到。士兵们若是在前线陷入苦境,总是会基于男子的部队必定会前来救援的信赖感,坚毅不拔地持续抵抗──『不要放弃!无论夜晚多么黑暗,黎明都必将到来。因为我等拥有太阳(日轮)的庇护』──他们正是以这种话语来作为激励彼此的信条。」



讲到这里的瞬间,少年把手伸入军服胸前,同时黑色双眼也对著站在旁边的公主和搭档送出暗号。注意到视线的少女用力吸了口气,在讲台上往前移动到最边缘。接著从这个位置慎重选择角度,把抱在怀中的光精灵库斯的「光洞」朝向比少年身体还稍微前面一点的方位。



「黎明必将到来。这是我喜欢的一句话,原因就是,这句话是基于天体运行的科学事实。」



伸入军服中的手缓缓拔出,握紧证据的右手朝著前方用力往前举──看准同一时机,库斯的远光灯照亮了伊库塔手上的物体。



军人们看到的东西,是大小勉强可以用单手握住的银制工艺品。物体本身呈现正八角形,周围有一圏箭头型的装饰。虽然那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和军方有关的徽章,然而在光源的照射下,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



「──啊──啊……」



席巴少将全身都无法控制地发抖,他的双眼已经只能看见那个奇迹。形成全体中心的银制工艺品,以及整圈从中心以放射状往外延伸的箭头。完整沐浴在精灵放出光芒下的那东西──现在正如黎明的太阳那般灿然闪耀。



「帝国陆军上将巴达‧桑克雷之子,伊库塔‧桑克雷在此宣告。」



少年的嘴里表明一个事实。他舍弃许多事物,拋开众多过去,在这瞬间转动了人生的船舵──伊库塔很清楚这是绝对无法后退的一步,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毫无犹豫。他要舍弃一切有可能成为枷锁的事物,去追赶炎发少女的背影。



「和父亲之死一起下沉的太阳,已经在此再度升空──黎明之时已到。来吧,现在正是我等出面的时机!过去在帝国军数一数二的名将率领下,曾经在战场上纵横冲锋的战士们。世界上最精实强大的一支部队──帝国陆军独立全域镇台『旭日团』!」



在右手太阳散发出的光芒下,伊库塔对著身经百战的军人们下令。过去认识巴达‧桑克雷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从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已逝名将留下的身影──



夏米优殿下在比任何人都靠近的位置,亲眼目睹揭明最大王牌的少年身姿。



「──啊──索罗克……」



面对这光景,公主只能屏住呼吸……她事前得知的消息,只有帝国内发生政变所以雅特丽被召回;以及为了打破这个现状,伊库塔必须把在场全军的指挥权都收入自己手中的这计画概要。虽然连公主也能推测出那将成为类似叛乱的行为,然而她依旧没有拒绝协助的余地。因为不光是雅特丽的问题,帝国目前正在以最糟糕的形式濒临灭亡。



虽然她负责带著库斯并照亮伊库塔的手,不过关于那个徽章,公主甚至连存在都不知道。不过就算她事前就得知此事,也不可能预想到这一步──伊库塔居然会以如此大胆的做法,来试图拉拢因为他父亲过世而被留下的军人。



帐篷中已经陷入大混乱。在将近百人的高阶军官中,几乎有四分之一是过去曾隶属于巴达‧桑克雷麾下的成员。就算不符合这条件,其他大部分的成员过去也曾经由哈萨夫‧利坎或库巴尔哈‧席巴来担任长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因为他们是代代相传才会待在这里。从巴达‧桑克雷开始的名将系谱即使本人已经过世,直到现在也依旧脉脉传承。



「伊库塔,原……原来你是……」「阿伊,你──」



在混乱中,骑士团的三人也因为这个被公开的事实而张口结舌。由于他们并不知道巴达上将和伊库塔的关系,因此惊讶的程度更胜公主。



「……伊库塔‧桑克雷……你就是……那时候的男孩吗……」



从椅子上起身的席巴少将踩著不稳脚步靠近黑发少年,军人们的视线也一口气集中到他们身上──没错,要决定如何回应这状况的人别无其他,正是他身为总司令官该负起的责任。



「嗯,很抱歉这么慢才跟您打招呼,席巴叔叔。以前在老家曾经见过好几次面吧?我还确实记得您有陪我玩。」



「嗯,我也记得……但是,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度相见……不,应该说已经相见……」



「老实说,要是没有发生什么政变,我完全没有自己主动承认的打算……不过算了,既然已经发生,那也没有办法。我只能乾脆放弃那些事情,像这样厚著脸皮想靠老爸遗留下来的庇荫来拉拢各位。」



听到这种摆明豁出去的主张,席巴少将伸手押著额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死守著几乎快要崩坏的紧绷表情,一边辛苦维持著威严,同时朝著对手以动摇的语气发问。



「……你说过要指出第三条道路吧?不是要跟随伊格塞姆,也不是要加入雷米翁。那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成为调解争执的和事佬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伊格塞姆获胜还是雷米翁获胜,帝国都会步上绝路。毕竟两大派阀正面冲突后,造成的损害可无法估量。只能在演变成那样之前先阻止他们。」



「那种事情跟魔法没两样……你真的认为能办到吗?」



「魔法?不可以说这种傻话,我会确实按照科学原则来进行──噢,对了,关于这次的对话,还请您要确实记住。因为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我也要讲这句──『所以我不是说过会成功吗』?」



模仿父亲的这句声明成为最后的一击,突破对方所向披靡的「无谓之言」防守。噗呼……席巴少将的嘴角喷出一大口气。就像是要把长年累积的所有郁闷情绪全都吐出来那般,他爆发性的狂笑了起来。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这的确很有趣!的确很愉快!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在帐箨里不断回响著。过去在名将之下被称为「日轮双璧」的男子,以经常豪爽大笑的性格获得战友们宜忧的库巴尔哈‧席巴在此真的回来了。



「──喂,你看到了吗,哈萨!你急著死是非常严重的失败!还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夜晚再度迎向黎明!这真是痛快!看样子,认定这世界确实过于无聊并彻底舍弃的时机尚未到来啊!」



少将隔著帐篷仰望天空,向著先过世的战友报告好消息──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只能屏息忍耐无谓战争的时期宣告结束。既然如此,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犹豫。



「已确实接下要求整个营再集合的指示,伊库塔‧桑克雷先生。接下来我会去统整部下,在行动开始之前,可以给我约十分钟的时间吗?」



「您可以用一小时,不过条件是,必须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尤其要特别注意比较倾向雷米翁派的军官,若有必要,麻烦您把他们和部队隔离。毕竟我不想之后还遭到来自背后的暗算。」



「呼哈哈哈哈哈!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啊!不过我明白了,就按照你的吩咐进行吧!」



席巴少将爽快答应后,以充满力道的脚步迅速回到部下们面前。之后就像是要和他交接,从长椅子堆中脱身的骑士圑三人和萨札路夫赶到伊库塔身边。



「顺……顺利成功了吗……?」「该说什么才好呢?那个……就是……」



虽然人是过来了,但四人都表现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态度。黑发少年一边对众人露出沉稳的笑容,同时低下头道歉。



「──不好意思一直瞒著大家。正如刚才所说,巴达‧桑克雷是我的父亲。这徽章是我保管的遗物,直到这次战争之前,才为了对应这类事态而随时带在身边。」



「你这家伙居然藏著这么惊人的必杀王牌……话说回来,你也真干了很夸张的勾当,这下跟发起第二个政变也没什么两样吧?要是被送上军法会议,绝对会被处以极刑,这部分你自己清楚吗?」



虽然受到状况震撼,但萨札路夫还是站在年长者的立场提出警告。伊库塔打从心底感谢这事实,并看著对方双眼点了点头。



「我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公主也是──不过关于在场的你们四位,当然要由你们自身做出选择。所以请做出决定吧,要跟著我一起走吗?还是不愿意?」



伊库塔一边提出选项,同时按顺序一个个看向同伴们的眼睛。他最初的对象是托尔威。



「托尔威,我想你应该明白在所有人当中,你的立场最微妙。既然雷米翁上将避开你发动政变,应该是打算在一切结束之前都不会把任何事情告知你这个老么吧。」



「…………嗯……」



「你可以选择就这样按兵不动,也可以选择和雷米翁上将会合并以政变阵营的立场来参战。当然,后者就代表会成为雅特丽的敌人,以我来说是绝对不建议你那样做──话虽如此,讲到要不要建议你跟著我,这也是非常近似诈欺的意见。因为我的目的是介入政变并进行调解,真枪实弹开打是最后才会动用的手段。话虽如此,依旧会有很高机率发生战斗,而且毫无疑问,与雷米翁上将也会以某种形式进行对决。你能够接受那种状况吗?」



伊库塔把视线从无法立刻回答只能保持沉默的青年身上移开,接著看向马修。



「马修,你的立场也绝不轻松。如果你加入叛乱势力,毫无疑问会拖累泰德基利奇家全体。我今后要采取的行动,不管实际内容为何,但形式上也是彻底的叛乱。要是落入必须遭受制裁的立场,没有藉口可用。这点你要牢记在心。」



「…………呜!」



微胖少年也咬著大拇指陷入思考。伊库塔把他先放一边去,把视线移到哈洛身上。



「哈洛,你的情况也和马修差不多。我记得你老家还有五个弟弟吧?如果比起其他事情,你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自身罪行拖累家人,那么在这里就不该选择跟著我的选项。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加入伊格塞姆或雷米翁任何一边,果然也还是会有风险。你只能仔细思考。」



听完这些话,哈洛伸手搂住自己的肩膀。伊库塔最后把脸转向剩下的萨札路夫少校,摆出双手抱胸的姿势,然后侧了侧脑袋。



「萨札路夫少校……嗯……能不能请您跟之前一样,代替我成为首谋呢?」



「你这混帐居然在这时讲出这种鬼话!正经八百地等著轮到自己的我简直跟白痴没两样!」



「对不起,我只是开开玩笑。因为我觉得,对于刚才还那么关心我甚至好意提出警告的人,我居然还要开口建议对方仔细考虑,这样不是很奇怪吗……算了,总之请您不要想太多,正常思考然后下决定吧。因为不管做出什么选择,您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棒的长官。」



伊库塔咧嘴一笑这样说完,萨札路夫就为了掩饰难为情反应而把脸转开。结束和四人的个别对话后,伊库塔重新面对他们所有人。



「好啦……到刚才为止,算是纯粹为各位著想才提出的忠告,也算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确实做出不后悔的选择而帮忙建立起基础吧──那么,接下来才是本题,或者该说是我的真心话。」



伊库塔先讲了这番话作为开场,然后隔了个深呼吸,接著朝向四人低下头做出合掌拜托的姿势。



他保持这个姿势,只把脑袋往上抬高,带著苦笑开口。



「──对不起,求你们帮帮我吧,大家。因为有点得意忘形,不小心让规模扩得太大,老实说如果只靠我一个人,要彻底收拾似乎是不太可能办到的事情。」



黑发少年不顾形象也不管面子,弯腰俯首苦苦哀求同伴。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决定在得到任何反应前都坚持不动的伊库塔依然保持同样姿势,最后四人嘴里终于冒出无法继续忍住的笑声。



「哈……哈哈……!前……前面讲了那么多大话,结果最后却是这样……!」



「嗯……是啊……哈哈,刚刚那样真的很有阿伊的风格……」



「连在这种状况下也能逗人发笑……不愧是我们的伊库塔先生!」



不管是马修、托尔威还是哈洛,都暂时忘记现状笑成一团。因为即使公开出身,发表本名,这个黑发少年依然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伊库塔‧索罗克。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至少对长辈该率先讲出这种真心话啊!虽然我无法完全掌握事态,但我想现在应该是急需人手的状况吧?」



萨札路夫边叹气边讲完这句话后,四个人互相以眼神示意,并对著彼此点头。只要根据他们的互动就能够明显看出,所有人的结论都相同。



「──决定了。既然你都像这样低头拜托,那也没办法。我们会帮忙,你可要记得心怀感谢啊!」



马修代表所有人如此宣言。话声刚落,伊库塔立刻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喔喔喔喔喔,吾友~!」



「呜哇啊啊啊啊别抱住我啊有够恶心!托尔威!快!你快点接收过去!」



「喔喔喔喔喔,我的哈洛~!」



「呀啊!为什么过来这边呢!请……请救救我啊!少校~!」



伊库塔只针对特定对象展开热烈拥抱。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种随性乱来的模样,于是介入众人之间,狠狠踹向伊库塔的屁股,把他踢了出去。由于这几乎是反射性动作因此没能调整力道,让少年按著屁股跳来蹦去。看到这模样,马修似乎很痛快地吹了声口哨。



「哇,刚刚这一脚真精彩,殿下。对了,看样子雅特丽会暂时离开,能够拜托您担起在这家伙得意忘形时出手教训他的任务吗?」



「……咦?啊……那个……我……」



「我也赞成。虽然身为年长者的我也可以负责,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下手过重……啊,不,我要撤回前言。只有他对梅尔萨少校乱来时请包在我身上,我这句话完全出自真心。」



听到对话理所当然般地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夏米优殿下只是愣愣地原地呆站。过了一会,她终于察觉。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再度成为温暖同伴的一份子。



「好痛啊……对于我的屁股以及其他部位的蛮横行为,今后我也会继续坚决表达抗议。不过看这样子,公主你的心情应该多少有从最底层往上爬升了一点吧?」



「……索……索罗克……」



「请趁早改掉那种只要一碰到难过的事情就耍自闭的坏习惯,因为所谓的人类啊,一旦独处就愈容易无穷无尽地钻牛角尖……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这边亚不打算丢著你不管啦。从下次开始,无论你躲在哪里自闭,我都会闯进去喔。」



伊库塔一边用双手揉著屁股,同时在少女耳边悄声说道。这番发言蕴含的温暖感情对现在的公主来说,实在太让人开心感动。她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擦,大颗泪珠已经从双眼里不断滚落。



「好好,我知道,我早就预料到你在这时会哭。毕竟我可是能从经验里学习的男人。」



伊库塔在少女身旁屈膝蹲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眼角。无论再怎么擦依然没有停下的泪水让手帕逐渐湿透。少年很有耐心地陪著少女,同时再度在她耳边低语。



「……只要是人,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对著重要对象讲出无心发言。下次和雅特丽见向时,要好好跟她道歉喔。我也会陪在旁边,那样就能和她重修旧好。」



「……嗯……」



公主一边隔著手帕感觉到指尖的温柔动作,同时不断点头……这时,少女的内心深处有不同于过去的另一种罪恶感蠢蠢欲动。



想再见到雅特丽,当面向她道歉。还要确实重修旧好,希望她能再帮自己梳头发。即使出自真心地如此期望,但公主内心的另外某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如此想著──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在没有炎发少女的世界里,希望叫做伊库塔‧索罗克的少年能随时都只关注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