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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雄与科学家(2 / 2)


「喔?」   



「他的眼神闪闪发光,远比看著我们的时候更加天真无邪、纯朴……表情就像个无涉于义务与使命,碰到有趣东西的少年。我……以前无法想像,约翰露出那种表情的样子……」   



「原来如此。你真正担心的是这一点吗?」   



「……很难讲。不过,看见当时的约翰,我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如果他变了怎么办?如果他从我眼前消失怎么办?我想著这些……」   



她的声音渐渐颤抖。自己一直长伴在白发将领身旁──过去从未怀疑过的未来构图,在她心中摇曳模糊起来。   



「……我希望约翰不要变。可是反过来看,这不就和执政官阁下前几天所说的话一样?我不希望约翰得到幸福吗?我一开始思考这件事,就停不下来……」   



米雅拉藏在眼镜下的眼眸闪过挣扎。看不下去的哈朗温柔地拍拍她的背。   



「我明白了。先不提约翰,你需要一段烦恼的时间。」   



思考著该怎么帮助一本正经的同袍,壮硕的军人努力开朗地说:   



「话说回来,阿纳莱博士还真会哄骗人。第一次见面就让约翰露出本色,我也想拜见一次啊。」   这同时也是率直的真心话──当两人对话中断的时候,体育馆内响起盛大的掌声,讲台上的约翰也挥手作为回应。   



「──演讲似乎结束了。我们的护卫任务也告一段落啦?」   



「嗯,看来是这样──」   



米雅拉打起精神试著再度专注在任务上,动作却突然停顿。   



「嗯?怎么突然默不作声?」   



她没有立刻回答,直盯著体育馆内排成多排的椅子后方,以右手食指示意目光所及之处。   



「……看样子你也有机会了。」   



视线顺著望去,哈朗也立刻发现,一名穿著少见的白袍、满头白发的老人和身旁的助手一起混在一般听众中向讲台上的约翰鼓掌。 



「孩子们看到你眼神都闪闪发亮啊。你果然大受欢迎,不眠的辉将。」   



待要求握手的大批儿童离开之后,阿纳莱和巴靖走到白发将领身旁。对于这相距出乎意料短暂的重逢,由于前阵子被执政官禁止交流,约翰怀抱复杂的感情应对老人。   



「……在听众中发现博士的身影时我吃了一惊。您特地过来听我演讲吗?」   



「与其说听讲,不如说我是来见你的。比起写信邀请你来研究所,还是主动走一趟进展快得多。」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对现在的博士来说,居然有比霉更想见的人类。」   



巴靖耸耸肩说道。按捺住对这个事实感到喜悦的心情,白发将领努力摆出冷淡的态度应答。 



「我深感荣幸,但我不认为只是一介军人的我对研究有帮助。把时间花在其他事务上应当更有意义。」   



和前阵子相比变得疏远的措词,让阿纳莱也察觉约翰有某些苦衷。不过,这点程度的牵制不足以令老贤者退缩。   



「作为军人的你不是研究对象。我感兴趣的,是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个人。」   



阿纳莱靠著与生俱来的胆大拉近与对手间的距离。在约翰开口说话之前,老人先夺走了对话主导权。   



「我们闲聊一会吧。睡眠是死亡的兄弟──你可听过这种说法?」   



「……不,我孤陋寡闻。」   



青年坦率地回答。阿纳莱点个头说明道。   



「什么都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无法依自身的意志行动。这句话指的是在丧失主体的意义上,认为睡眠与死亡性质极其接近的看法。仿照这个理论,甚至可以说人类是每晚死亡后在隔天早晨重生。」   



抓不准对话意图的约翰瞪大双眼。老人毫不在意地往下说:   



「或许正因为间隔了这种断绝──不,更新,人类才得以漫长地朝未来前进。要一个劲儿地活著,人类的一生实在太长了。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明天和后天。藉由像这般划分人生,使人类勉强承受在眼前展开的庞大岁月……我如此认为。虽然这种说法一点也不科学。」   



老人说到这里暂时打住。直觉领悟到落入对方的步调不是好事,约翰说出反射性地想到的反驳。   



「……睡眠和死亡应该有很大的差异才是?至少人类在睡眠时会作梦。当然,我不清楚亡者是否会作梦……对我而言,梦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一听到这个主张,阿纳莱咧嘴一笑。   



「原来如此,没错。那么──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你也会作梦吗?」



受到反问的白发将领立刻不寒而栗。一边对自己被这极为单纯的诱导式提问钓中感到羞愧,一边抱著某种敬意回答老人。   



「……如果是白日梦,偶尔会有。虽然大都是反覆出现过去的景象。」   



「咦?──我、我都不知道。」   



一旁的米雅拉面露惊讶,约翰摇摇头。   



「作梦又不是什么值得逐一告诉别人的东西。那么──阿纳莱博士,我会作梦又怎么了?」   



「真是令人很感兴趣的事实。该说我的假说得到了强化吧。」   



眼皮深处的双眸闪闪生辉,阿纳莱如此说道。   



「扣掉你这个例外,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人类不睡觉还能存活的。我想就算放眼整个动物界也没有。我推测你是以某种不得而知的形式,在清醒期间完成普通人每晚统一进行的睡眠工程。」 他以热切的口吻说著,同时用食指敲敲脑袋。   



「关键在于这里,大脑的运作。虽然又和神学见解相左,我等认为人体当中掌管思考的部分是大脑。睡眠可定义为让大脑休息。你的不眠体质,看来可从休息方式寻找原因。」   



约翰无意识地摸了摸头。老贤者继续陈述他的主张。   



「尽管是建立在假说上的假说,让分割大脑各部分轮流休息──这解释怎样样?就像数人轮班站夜哨一样。你在日常生活中,说不定连现在这个瞬间也是一边醒著一边让大脑的一部分休眠喔。」   



「……毫无结果啊,博士。只要不剖开我的脑袋,这个假说无法证实。」   



「是吗?纵使无法直接验证,间接验证不是可行的吗?方法我已经想好了。」   



阿纳莱露出无畏的笑容宣言,迎面直视著约翰的双眼。   



「今后两周──有困难的话一周也行,能不能让我们留在你身边?我希望你每隔一小时接受简单的测验。依结果而定,即可验证分隔睡眠假说。如果让大脑的一部分休眠,那个部位肯定会使你的能力出现变动。例如当掌管语言的部分睡眠时,语言功能便下降,掌管计算的部分睡眠时,计算功能便下降这样子。」   



老人看待人类的观点与众不同。察觉这一点,米雅拉忍不住插嘴:   



「……这是种亵渎。你们就用功能一个词汇来切割人类的思考──甚至是灵魂吗?」   



「在科学的世界观中,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因此,我们将人类所有的活动都视为肉体机能。思考、感情、进食、生殖和睡眠,全都地位相当。」   



阿纳莱再度毫不犹豫地回答。侧眼看著被那股气势吓得退后的副官,约翰吃力地挤出声音。   



「……很遗憾,请容我回绝。我十分忙碌,恐怕无法协助博士做实验。下次有机会再回报您的帮助……」



「马上拒绝过于轻率了。即使不眠不休的生活可能导致你丧命也一样吗?」   



老人不停进攻。白发将领眉头一动。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缺乏睡眠造成的身体病变不胜枚举,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逃脱这一切,未免太过乐观了!」   



阿纳莱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默默旁观的哈朗也终于在此时插入对话:   



「您的说法互相矛盾,阿纳莱博士。刚刚不是您才亲自说明过分隔睡眠的假说吗?」   



「不过那是假说。现阶段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推论,就算正确,也无法成为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健康的保证──话说,如果他真的是外表保持清醒,大脑在水面下分区轮流休息……你们当真以为这种粗暴的方式不须付出任何代价?」   



米雅拉和哈朗同时陷入沉默,想反驳也无从反驳。约翰的不眠体质可说是其英雄特质的象徵,光是去怀疑这一点就被他们视为禁忌。然而──眼前的老人轻易地跨越那道围栏企图踏入禁地。   



「无论如何,先不提实验,我认为接受我的诊察是聪明的选择,我有自信做出比一般医生更适当的诊断。既然你身为军人工作繁忙,那岂非更应该正确地理解自身的现状,查出应有的休息方式吗?」   



阿纳莱在最后的最后归纳了符合常识的结论,使得约翰等人更加难以说出合理的反驳。不只如此,他更对其他事情产生疑问,下定决心问出口:   



「阿纳莱博士,是我的哪一点让你如此──」   



突然响起的压缩空气爆炸声打断了下一句话。   



「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部下的吶喊声紧接著传遍四周。约翰剎那间切换注意目标开始指挥。   



「所有人保持警戒!米雅拉、哈朗,别让一般民众跑出体育馆!要他们全部聚集在一处压低身子!」   



两名同袍即刻应对展开行动。体育馆内充斥著叫声,自外面奔来的传令兵报告状况。   



「有敌人来袭,少将!至少一百余名装备不统一的民兵从校舍北门闯入!肯席士官长正率一排士兵应战,但那样下去无法支撑太久……!」   



「一边进行防御战一边后退!通知米塔士官长,将这座体育馆当成防卫据点死守!」   



收到明快指令的士兵奔回前线。约翰越过他的背影观察战况演变,同时向身旁的两名科学家开口道:   



「阿纳莱博士、巴靖助手,请两位也回馆内……继上次之后又害两位卷入事件,我先趁现在为我等做得不好的地方道歉。」   



「没什么,常有的事。」



「是啊,常有的事。」两人的反应乾脆得甚至显得不合时宜。虽然知道面对紧急情况这样有失慎重,约翰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敌军数量约一百三十人,七成拿弩弓,三成拿风枪。大多数弩弓并未装上精灵,几乎包围了整个体育馆。」   



从体育馆入口旁观察外面状况,米雅拉如此报告。约翰抱起双臂环顾周遭。   



「相对的,我方只有担任护卫的风枪兵一排四十人吗……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被卷入异常状况的儿童与市民们聚集在室内中央附近,害怕地挨在一块。哈朗看到他们的反应后目光转向外面,哼了一声。   



「从民兵散发的气息来看,又是王国复兴派的人?居然袭击小学,那些家伙终于疯了吗?」  



「很难说,我认为他们另有目的。」   



老人忽然从高大的他身旁探出头。约翰一脸为难地按住额头。   



「……Mum,博士。您也算是一般民众,请到那边和孩子们一起……」   



「巴靖已经过去了。他很擅长跟小孩相处,应该多少能排遣他们的紧张。」   



离题的答覆,令白发将领绕回原点产生一种奇特的理解感──因为这使他确信,这名老人打从一开始就缺乏老实接受保护的谦虚。   



「现在更重要的是外面那伙人。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吧?」   



「……考虑到前阵子的事件,这个可能性很高。」   



约翰也未加敷衍地同意他直指核心的意见,继而表明疑问。   



「不过若是如此,敌方人数却有些可疑。发动上起事件的罪犯已全数被捕,如果他们还保有那么多战力,为何不在一开始时投入?」



「不是有人想得渔翁之利──就是当作保险吧。也可以看成是预估上次作战将会失败而准备的预备计画。」   



做出相同推测的青年马上颔首,但阿纳莱继续往下说。   



「可是──先不提这个,最近这类事件未免发生太多次了。与其说是激进派的家伙忽然狂暴起来,我认为其中有帝国特务煽动是更妥当的看法。这并不令人吃惊,引发内乱是齐欧卡也运用过许多次的──」   



「──博士!请注意您的发言。这里有很多一般民众!」   



当约翰以略为强硬的口气嘱咐,就算是阿纳莱也察觉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喔,抱歉抱歉。这算是天生的,活到这把年纪,唯独祸从口出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连我自己也很傻眼。」   



枪声在他自嘲地说明时响起,人倒在砂地上的声响传入耳中。阿纳莱佩服地望著守住两个入口的枪兵。 



「回到正题,你的部下们实力果然厉害。看见子弹准确命中跑在前头的人,那些家伙似乎裹足不前。凭藉迅速的应对在一开头挫了对手锐气发挥很大的效果。」   



另一方面,持续防备外面情况的米雅拉开口。   



「国军应该不久后就会派来援军。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那样行不通。」「那样行不通啊。」   



白发将领和老贤者的声音交叠。约翰对著瞪大双眼回过头的米雅拉继续道。   



「既然在首都正中央动手,他们起码也对时间限制有点概念,大概打算在救援部队抵达前镇压体育馆,拿我和孩子们当人质。这段胶著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一下定决心,他们就会做好牺牲的觉悟同时冲进来。」   



「唔。一旦演变成室内混战,靠现场战力终究是保卫不住。」   阿纳莱环顾体育馆内部冷静地下结论。约翰也毫不犹豫地颔首。  



「孩子们将被卷入战斗当中。唯有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发生。」白发将领神情严肃地断然宣言,抵著下巴沉思半晌。   



「──Mum,转换视角吧。既然难以完成防卫战,将这座体育馆视为单纯的防卫据点很快就会走投无路。必须把偏向防御的意识强行转向攻击才行。」   



「喔,具体而言呢?」   



老贤者两眼发光地催促他往下说,约翰以接著下达的指令作为答覆。   



「哈朗,变更士兵配置。叫两个班分别登上左右楼梯间,拉上所有采光窗的窗帘。由少数人不起眼地分次行动,以免敌人察觉。」   



「了解。弹道从窗户瞄准对吗。」   



「没错,当敌人在外头时就这么做。」   



当直接指挥一个排的哈朗展开行动,约翰的目光又转向女性副官。   



「米雅拉,让一般民众躲避到别处。努力挤一挤,讲台上、讲台两侧的工具室和讲台下方的收纳空间应该挤得下所有人。让低年级的孩子优先躲到深处,成年人最后进去,并请他们躲进去前先帮忙搬椅子。」   



「了解!」   



她也即刻应对奔了出去。独自留在原地的约翰转向阿纳莱开口。   



「转换视角后,这座体育馆不再是单纯的建筑物,而是用来引敌人上钩后一网打尽的巨大陷阱。我们并非要忍耐敌人的攻势,反倒要主动迎击打倒敌人。接下来就抱著这个念头行动吧。」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你的想法了。」   



不必他说出来就料到作战计画的老人重新眺望体育馆。   



「这么一来,问题在于时间。事情必须在那些家伙下定决心前安排妥当。这么一大群人,来得及吗?」   



「非得来得及不可。博士,请您也来帮忙。」   



「那是无妨,不过──」阿纳莱刚说到一半,脚边窜过一个小巧的身影。   



「──约翰!怎么回事,又是复兴派吗!」   



一口气冲到白发将领面前,卡夏.玛斯库斯一脸愤怒地问。看来像是她母亲的妇女很快从她背后追了上来。大概是卡夏很想来听讲,约翰从演讲途中便留意到母女两人的身影。   



「卡夏……不可以待在这里。你快和小朋友们一起──」   



「才不去!我也要战斗!」   



卡夏一派理所当然地断然宣言,阿纳莱听到后立刻一拍手掌。   



「很好。约翰,也找她帮忙吧?」   



「博士?您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指人手。姑且不论低年级儿童,高年级的孩子挺有力气的吧?」   



老人绕到少女背后拍拍她的肩膀,咧嘴一笑。 



「这女孩会成为带动民众的起因。听到军人突然要求帮忙,民众也会感到困惑,有这么小的女孩带头行动,年长者也不能不动起来。」   



「但我无法赞同。应该让小孩优先避难才对。」   



「说什么避难,要是现在你的计策没成功所有人都将面临危险,没有谁优先可言。不管是小孩或猫狗,凡是能干活的都得要他出力才行。」   



阿纳莱边说边卷起袖子准备做事。约翰正感到犹豫,卡夏的声音不断从低处传来。   



「我会努力的!吶~约翰,要怎么做?我该做什么?」   



少女的双眸认真地注视著白发将领,和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那股自然而发的勇敢,在他背上推了最后一把。   



「……谢谢你,卡夏。那就请你帮忙。首先──能把这张椅子搬到我指的地方吗?」「嗯!我知道了!」   



卡夏点点头迅速跑开。人们纷纷望著用娇小身躯抬起椅子的她,好奇是怎么回事。看准这一瞬间,约翰立刻拉高嗓门。   



「──在场的成年人,还有高年级的同学!希望你们也像她一样帮忙搬椅子!我们会全力以赴,但想跨越这次危机需要各位的协助!全体合力解决敌人吧!」   



儿童们发出一阵骚动。白发将军发挥与生俱来的领导魅力鼓舞感到不安与困惑的孩子们。   



「不必担心!赌上母国齐欧卡及『不眠的辉将』之名,我们必将战胜!只要听从我的指示,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一起奋战拿下胜利吧!」   



约翰以快活的语气说道,自己也带头加入作业。当士兵懈怠时,首先得由指挥官带头行动做榜样,他与卡夏一起实践这个原则。   



「来,开始吧!让那些坏蛋瞧瞧你们大展身手的成果!」   



「喂,你要拖拖拉拉多久!都下了冲锋令了吧!」   



「话、话是没错……!但你看看跑在前头的家伙,全都中弹摔倒了!」   



当同伴在背后催促,一名民兵胆怯地说。那吓得腿软的丑态,看得担任指挥官的男子啧了一声摇摇头。   



「所以才要同时冲锋!愈停留在这里裹足不前状况愈会恶化!如果国军部队在我们镇压体育馆前抵达,到时候才真的完了!」   



被提醒时间限制的民兵们脸上失去血色。趁著心生焦虑的他们尚未再度被恐惧控制,指挥官对著他们的背影搧风点火。   



「听著,下定决心冲锋!随著号令同时向前冲!这是最后一道命令!我会从背后射杀没迈步的家伙!」 



话刚说完他就朝地面开了一枪,对部下们推了最后一把,做好觉悟的民兵们同时奔出暗处。   



「「「「「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群人集体往体育馆杀过去。空气爆裂声交叠在一块,中弹的好几人向前趴倒。   



「别停下!」「冲啊、冲啊~!」   



虽然出现不小的伤亡,带头的民兵们仍抵达体育馆入口。由于谁也没有单独冲进去的勇气,他们暂且贴在墙边斜眼偷看里面情况。   



「到了、到了!」「冲进去!快点进去!」   



他们等人数到齐后再度行动,终于冲进建筑物内。刚穿著鞋踏进去,一名民兵同时喊道:   



「谁也不准动!我等是加伦姆王国复兴派的勇士──奇怪?」   



迎接他们的──不是一大群害怕的小孩,而是占据整片视野的黑暗。关上所有采光窗的体育馆内部,远比他们想像的更加漆黑。   



「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可能!这里应该聚集了超过六百个儿童!」   



「说归这么说,太黑了看不清里面……喂、喂!别推!不要推挤!」   



背后受到后头冲进来的同伴们压迫,他们不得不在黑暗中前进。换成正规军队不可能发生这种状况,但预期打白天闪电战的民兵们身边并未带著处理白刃战所需的精灵。无法靠远光灯确保视野,导致带头的民兵们膝盖撞上并排的椅子。   



「可恶!椅子害人好难走……小鬼头们,别躲了快出来!不乖乖听话你们会后悔的!再敢给咱们添麻烦,就让你们和国军的走狗一起尝尝苦头──」   



威胁的话刚说到一半,远光灯自前后左右四方照亮挤在一起前进的他们。   



「嘎──!」「咕啊啊啊!」「呜唉!」   



霎时间,枪林弹雨甚至没有一声号令就倾注而下。受到重创的民兵们脸色大变。



「可恶!是陷阱!开火反击!瞄准灯光方向!」   



「怎么搞的!国军会避免市民遭到波及吧,不是一进来就安全了吗!」   



「跟先前说的不一样!小鬼们跑到哪里去了,可恶!」   



边咒骂边想躲到椅子后的人、试图逃到同伴背后的人……这些轻率的行动使得本来水准就低的集团更加失去控制。   



「喂,别推我!这边可是对著枪口!」   



「就算你这么说,同伴一直从后面挤过来……!别推、别推~!」   



「前面的家伙在搞什么!后面都挤满了,散开点!」   



「被椅子挡著很难走!要抱怨就过来帮忙搬开──呜啊!」   



自以为躲进椅子后方的民兵后脑杓中弹趴倒在地板上。看著同伴在眼前一个接一个断气,民兵们越发陷入混乱。  



「──继续射击。敌人停止前进了,趁现在狙击。」   



从设置在采光窗正下方的踏脚处俯瞰混乱的敌军,哈朗对部下们下令。他们射击的位置不在民兵们前后左右,而是斜上方。地面的远光灯是兼作照明功用的声东击西,灯光源头只放著向一般民众借来的光精灵。   



「那些家伙还在朝远光灯方向开火反击,他们没确实掌握体育馆的构造,没发现射击来自上方。」   



「发现状况和预计的不同,应付不来了吧。终究只是一群外行人的乌合之众!」   



米塔士官长哼了一声扣下扳机。在敌军集团另一头,米雅拉等人也正展开同样的攻势。原本打算在光天化日下猛攻的民兵们曝露在出乎意料的奇袭下,在猛烈的夹击中一一丧命。    



「──好。跟预测分毫不差。」   



馆内北侧放下布幕的讲台上,有一双眼睛眺望著那幕妻惨至极甚至显得滑稽的景象。护著背后数十名一般民众,包含约翰在内的六名士兵与阿纳莱在此待命。   「



让一般民众躲避到讲台上及收纳空间里后引来敌人,由并排在采光窗踏脚处的风枪兵集中射击──真是漂亮。可以说是我想得到的范围内最佳的策略。」   



「这不值得夸耀,因为策略是建立在民兵水准低落的前提上。」   



白发将领压低音量回应,眯起眼睛掌握战场情形。从两个入口侵入体育馆内的大多数士兵远离讲台上的他们,不知为何朝著位于反方向的南边前进。   



「而且博士的办法看来也发挥效果了,大多数敌人正朝著我们的反方向前进。藉由障碍物的配置来诱导动线……我记得您是这么说的。」   



「正是。如果只是单纯排椅子当路障,那些家伙想必会毫不犹豫地推倒。但人类可悲的习性是,只要发现一部分障碍有缺口就会忍不住往那边跑。那些家伙也不例外,无意识地往椅子排得较少的地方移动,走上我们刻意设置的路线。结果就朝著我们反方向前进了。」   



阿纳莱露出大胆的笑容说道。这正是连儿童也动员来帮忙的突击作业的成果。近距离目睹诱导的效果,约翰点点头。   



「工具室位于讲台两侧,收纳空间在我们正下方。拜路线诱导所赐,大幅降低了一般民众被战斗波及的可能性。」   



「就是说吧。不过这还不够保险,一个团体中必定会有乖僻的家伙──看,就像那样。」   大概是想逃离射击,在老人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名民兵离开同伴集团推开椅子往讲台方向跑来。约翰瞄准他的腹部亲自扣下弩弓扳机,中箭的民兵发出惨叫蹲了下去。 



「我们待在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漏掉的人……不过……」  



约翰注意不发出声响,谨慎地换上新的箭矢。在他背后,孩子们的呜咽声此起彼落地响起。         



「──喂,等等。有什么声音。」   



听见同样声音的民兵告诉走在前头的同伴。   



「……在后面,从后面传来的。是小孩子的哭声。」   



「在灯光的反方向?……喂,难不成咱们上当了!」   



敏锐的人察觉状况,开始传达给周遭同伴。   



「你们也掉头!小鬼们不在那边,躲在反方向!」   



「什么?」「开啥玩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干掉了!」



人群在狭窄的空间内肩靠著肩掉头。在高处俯瞰的哈朗等人没有错过那显而易见的行动变化,还不到十几秒后,来自上空的射击便朝著讲台附近的民兵倾注而下。   



「呜喔喔喔喔喔喔!齐、齐射像雨一样密集……!」   



「可恶!对方也发现咱们注意到了!」   



「快搬开椅子!一路冲到另一头──!」         



民兵在扑来的枪林弹雨中拼命推开椅子接近讲台。约翰将那来势汹汹的景象当作预料之中的结果静静地接受。   



「……果然变成这个样子。唯独这一点是无可奈何,要求低年级的孩子一直屏息沉默到一切结束为止也是不可能的。」   



自背后传来的小孩哭声,已从呜咽变得接近哀鸣。但约翰既不烦燥也不焦虑。他一边觉得害得应当保卫的对象陷入恐惧的自己很没用,一边与周遭的部下们一起替手中的弩弓上刺刀。   



「我去迎击过来这边的敌人。博士,这次请您退下吧。」   



「有必要的话,白刃战也不在话下吗?不眠的辉将也擅长玩斗剑?」   



「我不曾输给军校同期的同学过,敌人也因为再三的射击消耗很大。不过──在讨论擅不擅长之前,这就是我的命运。」   



白发将领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地断言。相对的,阿纳莱听到之后皱起眉头。   



「命运……吗?我无法同意。这不是科学的语言。」   



「像灵魂一样吗?不过,我并不怀疑命运的存在。」   



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毫无顾忌地表明信念,在脑海中描绘起那至今依然反覆梦见的白日梦。创造出他这个人类的开端,那绝对无法忘怀的景象。   



「只有我一个人在那片地狱中得救──这不叫命运又叫什么?」他露出毅然决然的神情喃喃低语。一脚踏在讲台边缘,一口气跃入战场。   



「──出发!」   



战斗开始。约翰一箭射穿奔来的敌人躯体,另一名部下紧接著拉近距离以刺刀补上致命一击。红色的液体自抽回的刀锋滴落。   



「呼……!」   



两名民兵立刻冲了过来。约翰迎战其中一人,压低身子刺穿他的胸膛。即使被敌人临终咳出的血花喷了一身也不退缩,白发将领毅然地继续指挥。   



「别放一个人过去!挺身而出保护孩子们,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死守。一名民兵像头山猪般看准防御的空隙猛然冲向讲台。   



「呜喔喔喔喔喔!」   



「──!别想通过!」   



察觉没有部下来得及应对,约翰放开装著搭档的弩弓同时毫不犹豫地扭住敌人。跟他扭打在一块摔倒的民兵骑在约翰身上,举起刺刀对准了他。   



「放手,混帐东西!去死!快受死吧!」   



弩弓倾尽浑身之力压了过来。约翰双手抓住弩弓,也用尽全力推回去,凭著难以感觉出姿势不利的强劲力道,使得刺刀刀锋在逼近咽喉处停住。   



「……!……这么想杀我吗,所谓王国复兴派的勇士。」   



「没错,赶快受死!什么多民族共存共荣!这里是我们的国家!」   



面对那赤裸裸的真心话,约翰无畏地扬起嘴角。   



「这句发言让我确定──你杀不了我,你没有天命相伴!」   



这句笃定的台词一说出口,约翰施出比刚刚强上两倍的臂力将民兵推回去。对方不由得踉跄,在下一剎那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气。   



「──咦──」   



断绝性命的刀光一闪,转身到一半的民兵身首异处。保持一头雾水地迎向死亡的表情,男子的头颅咕咚滚过地板。   



「约翰,你没事吧!」   



手持染血的短刀,拯救主人脱离危机的米雅拉.银奔向他身旁。约翰也立刻站起来表明自己平安无事。   



「谢了,米雅拉。有你在我就心里踏实!」   



「我会赌上性命保护你。来,到我背后来!」   



她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属于战士的神情,以双手握住短刀。约翰捡起弩弓准备和她一起拼战到底,忽然察觉情势变化。   



「你看,米雅拉──敌军正在撤退。」         



「──后面的家伙开始掉头了。是被同伴受创的惨状吓到了吗?」



敌人从两个入口逃向体育馆外的样子,被占据高处的哈朗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身旁持续射击的米塔士官长一脸理所当然地宣言。   



「胜负已定!我们头儿果然是无敌的!」   



哈朗也轻轻颔首同意。但那一瞬间,他越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校门另一头看见熟悉的军服身影。   



「国军部队似乎也抵达了。逃跑的家伙交给友军处理,我们得扫荡馆内的残兵。」   



壮汉发出著眼于战斗结局的指示。正如他所言,接下来的状况都是甚至连战斗也称不上的消化赛程。         



「约翰,成功了!我们又打败了那些家伙!」 



一爬出讲台下的收纳空间,少女立刻找出白发将领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幸存的民兵接受战败的事实陆续投降,全体由赶到的国军押走之后。从紧张感获得解放的人们热闹的声音充满了风暴过后的体育馆。   



「卡夏也辛苦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听我说,因为有孩子在哭,我一直握著他的手喔!」   



当卡夏自豪地报告,约翰蹲下来配合她的视线高度,露出笑容点点头。在一旁看著两人的互动,阿纳莱频频点头。   



「看样子事情解决了。一般民众无人受伤,士兵伤势也只限于轻伤。非常好的结果。」   



听到他的声音,白发将领站起身挺直背脊转头面对老人。   



「这是因为有博士相助……在回报您上次的恩情前,我又欠下了更多人情。」阿纳莱抓准机会对低头道谢的青年说个不停。   



「那么,我要立刻行使这笔债权。可以让我诊察你的身体吗?由我跟著你们行动,对工作的影响应该不大。」   



老贤者探出身子重复先前的提议。回想起阿力欧要求他再也别去见此人,约翰考虑了一会──脸上浮现认命的苦笑。   



「……承蒙您两次相助,实在难以拒绝。」   



他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向义父道歉──他只得承认,这名自称是科学家的怪人超乎常规的理性与一举一动都吸引了自己。   



「……不过博士,真的没关系吗?配合我的行程行动,对老人家来说有些吃力。」   



「别瞧不起我,小伙子。你以为眼前这个人是谁?有人叫我『渎神者』,我可是靠这双健步如飞的快腿逃离神的追缉长达五十余年吶!」



阿纳莱说著拍拍大腿。约翰确定──他将和老人长期来往。   



从初次交谈的那一天起,他就有预感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约翰随著不可思议的畅快感受体认到,预感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