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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桌状台地攻防战(2 / 2)




「敌军应该没配备爆炮才对……!是以其他方式运用扬气的机关吗?不过,威力居然大到能一瞬间改变地形……!」



在她思考的时候,阵地东侧已和企图登上台地的敌兵展开战斗。萨扎路夫目睹那一幕后也回过神来,表情立刻僵住。



「陛下,糟了……!这样的状况和在山丘上遭到包夹是一样的!」



「啧……!」



「——你看,和我说的一样吧?」



望着敌军因为背后上演的异变东奔西窜,艾露露法伊一派理所当然地耸耸肩。



「继续射击。不必考虑更进一步的攻击。只要让敌人实际感受到正被前后夹攻,包夹就算成功了。暂时先维持枪响不断即可。」



发出指示让对于状况变化哑口无言的士兵们回神后,她沉吟着哼了一声。



「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需要担心的是敌军进退维谷之际企图强行突围,发生的话就坚持一下然后让路吧。后续的追击工作交给约翰他们就行了。」



「他们也有可能派出分遣队护送女皇逃走。要趁现在布署包围网吗?」



「不需要,阿力欧交代要放过女皇。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无论她本人有没有自觉。」



艾露露法伊以毫无暖意的声调说道。葛雷奇脸上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不悦。



「真够恶心的。连敌国皇帝都任凭执政官阁下操纵啊。」



「我并不打算任他摆布……然而说归这么说,却也没自信能逃出他的掌心,这正是那个人可怕的地方。」



白翼太母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抚过一旁的米扎伊的羽毛。



「陛下,照这样下去状况将持续恶化!趁现在损伤尚浅,请下决定强行突围!」



面对敌军自前后包抄,萨扎路夫的声音也焦虑地变了调。夏米优体认到自己正面临绝望的抉择,向部下问道。



「如果维持背后遭到射击的状态下山……抵达山脚时会死多少士兵?」



「……无法估计。但是……不这么做,我军将在此地全灭。」



除了这么回答,萨扎路夫已无计可施。女皇满脸苦涩。要抱持牺牲的觉悟强行突围?或是选择很可能导致全灭的后退?——面对没有时间深思熟虑的二选一抉择,她仿佛要寻求光明般眺望眼前的状况。



「————?」



此时,女皇发现一个异状。就在临时搭建起路障防御战斗的海兵背后,不参与战斗旁观情势发展的教徒们躲避流弹的角落。



「——等等。那个是——」



「战斗开始了……」「……好危险……」「我、我们可以藏起来吧?交给齐欧卡的人应付不要紧对吧……?」



教徒们手持徒具形式的武器,躲在岩石阴影后小心翼翼地观看战况。他们藏身于山脉上宝贵的水源周边,这里是流经平地的河流源头。



「长期露宿野外,累死人了……真想在有屋顶和床铺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缓缓流过岩缝间的水流,与其说是沼泽更像条小溪。这并非水源干涸,如果回溯河川的源头,最初的水量大多属于这种程度。话虽如此,到下游一点的地方就另当别论。几股涌泉交会后,河川的水量渐渐增加。在多雨的季节变宽的河道会加速地面的侵蚀,相对的等水位降低露出河床时,就形成天然的道路。



尽管此处的水量不多,身边有水源对他们来说值得庆幸。一位教徒将同伴托付给他的水壶汲满,突然若有所觉地望向下游。



「……?刚刚好像有……脚步声……?」



男子没想过那一头会有同伴,疑惑地皱起眉头。此时刚天亮不久,空气中弥漫着浓雾。他眯起眼试图看透蒙着白雾的空间——一大群身穿军服的鬼魅忽然充斥了整片视野。



「……呜喔?」



那群人无视男子的存在,如履平地的在崎岖难行的岩地上前进。那当他察觉那些人并非鬼魅,而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帝国兵集团时,背后已传来同伴们的惊愕叫声。



「什!呜!啊——」



「帝、帝国军……?究竟从哪里出现的!」



艾露露法伊也很快地注意到后方教徒之间出现的异状。



「——后面有状况!葛雷奇!」



「这就过去查看!」



相貌凶恶的海兵队长立即回应并展开行动。他与部下们一同前往后方,原本待在那里的教徒们反倒涌了过来。葛雷奇用手推开人潮向前走,同时揣测着情况。



「那些流亡者脸色大变地逃过来。八成是分遣队的奇袭——就算是分遣队,至今都没被逮着的话人数想必不多。大伙,迎击敌兵!」



海兵们听令替风枪和十字弓上了刺刀。葛雷奇和部下们一起对还看不见的敌兵鼓起斗志,此刻却突然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异状。



「……这是、什么?为何会这么……」



他握着枪柄的手正微微颤抖,鸡皮疙瘩从手上一路蔓延到全身,一颗心正冰冷地下沉,与平常为近在眼前的战斗情绪高涨的反应完全相反。不愉快的是,他记得这种感觉。那是过去仅有一次的体验。



接下来的景象,毫不留情地证明他的感觉十分正确。



「——什——」



敌军蜂拥而来。剑光在部队前头闪过。利刃斩落的断肢飞向半空。部下们没有机会做出任何反抗就一一丧命。



「——疾!」



面对造成这一切的双刀战士——葛雷奇领悟了一切,当场冻结。



「——最强之剑【伊格塞姆】——!」



迎击毫无实现可能。「白刃的伊格塞姆」率领的部队转眼间击溃拦住去路的海兵集团,扬长而去。绝对的死亡气息紧邻身旁掠过,葛雷奇打从心底颤抖起来。他之所以勉强保住一命,仅仅是因为他碰巧不在双刀的行进路线上。



「撤——撤退!撤退!撤退撤退撤退~!」



目睹人生第二次经历的绝望,他的思绪转瞬间就倾向逃跑。葛雷奇召回周遭的部下们,立刻掉头赶回长官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愣住的白翼太母。



「哇!——怎、怎么了,葛雷奇?发生了什么事!」



「有怪物冲进来了!咱们的装备是借来的旧式武器,地点甚至也不是在海上,这样子对上他纯粹是自杀!赶紧翘头才是对的!」



「怪物……?可是敌兵人数应该不多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主要的山路都由我们把守着!不至于轻易落了下风——」



「问题不在于人数!绝不能跟那家伙打白刃战!」



昔日被炎发少女烙印在心头的恐惧,在山上决定了他的行动。葛雷奇抱着白翼太母拔腿就跑,行动时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疾~~——!」



带头的炎发剑鬼杀出一条血路。他奋勇杀敌的表现宛如伊格塞姆之名的体现,仔细一看却能发现掺杂了异物。更精确地说,是趴在他的背上。



「…………!」



那人缺了一根指头的双手拼命紧抓住剑鬼,以免被那超乎寻常的敏捷动作甩下去。他趴在剑鬼的背上监视战局,甚至对下一步行动发出指示。



「——敌军被扰乱了!请直接跑上台地!」



「了解——!」



男子立即回应指示向前奔跑。跟在后面的部下们也使出全力飞奔,以免被那道背影抛下。



目睹前往迎击的海兵被击溃时,夏米优确定了这个变化对己方有利。



「——友军,那是友军!我们也得派人支援!托尔威!」



「遵命!」



狙击兵们奉女皇的要求前往支援。那群神秘的友军正在穿越敌方集团前来台地,来自敌方的射击正从他们背后接近,却被托尔威等人精准的压制射击遏止。不再有后顾之忧的友军呈一直线向他们奔来。



「对,就是这边!笔直地爬上去!」



翻越漫长的斜坡后,士兵们终于抵达台地上。萨扎路夫推开部下们走上前,寻找对方的指挥官。



「你们来得正好……!不过你们究竟是哪里的部队?指挥官的所属单位和姓名是——」



萨扎路夫的盘问到此中断。因为一名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有余的炎发男子现身,伫立在他面前不动。



「……元、元帅阁下……?」



「并非如此。」



和萨扎路夫的惊讶相反,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简短地否认。这让他感到更加困惑,只见一个人影从剑鬼的背上下来。



「伊格塞姆荣誉元帅是副官,指挥官是我。因为地形不佳,没办法带马匹过来——好久不见,萨扎路夫少校。不,听说你升任准将了。」



从一旁的部下手中接过拐杖挺直身躯,青年补上一句「恕我失礼」后以左手敬礼。由于需要用位于负伤左腿另一侧的手拿拐杖,他敬礼时也不得不用左手。萨扎路夫颤抖地双眼圆睁。



「我的所属单位是帝国陆军独立全域镇台『旭日团』,姓名是伊库塔·索罗克,擅自率领一营步兵前来此地直接支援,请准予与大部队会合。」



当喜悦与惊讶同时涌现,会令人说不出话、脑袋一片空白。萨扎路夫无法思考地呆立原地不动时,翠眸青年从他背后冲了过来。他也一样,面对两年未见的好友除了呼唤对方的名字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伊……!」



「你也好久不见了,托尔威。不好意思——现在先让我过去好吗?」



黑发青年道歉之后,拄着拐杖走在士兵之间。尽管微微拖着左脚,他还是加快脚步——不久后就见到了他寻找的对象。



「……索罗……克……?」



面对应当不在这里的青年,女皇的时间彻底暂停。映入眼帘的景象缺乏现实感,使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神志清醒,眨了好几下眼睛。



仿佛要消除她杞人忧天的怀疑,青年轻轻伸出手。



「——你平安无事。」



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温柔地沿着她的脸颊抚过。夏米优动弹不得。她害怕随便乱动这场梦就会结束,除了接受他的指尖做不出任何反应。



「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一直放你孤单面对。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我再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伊库塔·索罗克如此告诉她,展开双臂紧紧拥抱她的身躯。用肌肤感觉那股体温与心跳,温柔地包覆她的孤独……他怀抱无垠的关爱以全身去感受、疼爱,肯定活生生存在于此处的少女夏米优,仿佛要打从心底接纳她。



「与她未曾死去的意志同在,我——发誓保护你免于世上所有恶意的侵扰。」



「——敌方有援军抵达?来自西侧?」



约翰接获报告后思考了几秒钟,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摊开地图。米雅拉则连同他应有的反应一起惊讶地瞪大双眼。



「怎么可能——援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周边的山路都有我方的热气球监视,不可能没发现他们靠近。」



她直率地表明状况有多离奇。但她身旁猛盯着地图的白发将领,在不久后便找出这疑问的答案。



「……山涧……」



「咦?」



「……为何没有注意到。有山涧,就等于有路通往那里。」



山涧源流流经敌阵西侧,即便是他也不清楚蜿蜒的水流流向何处。想全面掌握广大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地形,齐欧卡占领的时间还太短了。然而——约翰重新回顾,发现有一群人可能清楚。



「……席纳克族……」



长年居住于大阿拉法特拉的山地部族。如果知道逆溯溪山涧是登山的方法之一,就可以向他们打听详情。约翰认为来自西侧的敌方援军应该正是这么做的,从在北域动乱后下山的席纳克族口中获得关于地形的情报。



敌军里有人发现了这种在特定情况才能通行的捷径,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却察觉——这项事实对他来说非常严重。



「——通知前线军官,从现在起由我直接指挥部队。」



「咦——约翰,这……」



「立刻通知他们,米雅拉。」



依然瞪着地图的白发将领斩钉截铁地说。见他紧绷的侧脸,米雅拉跳起来敬礼后奔出帐篷。



负责保卫阵地东侧的马修,比其他人晚了一点才收到他前来,不,归来的消息。



「……伊库塔……?」



微胖青年在部下的催促下转过身,一看见站在前方的身影就先抬起手背揉揉眼睛。他当真担心,这是自己陷入绝境濒临疯狂而产生的幻觉。但不管揉几次眼睛,对方的身影都没有消失,甚至还对他投以令人怀念的微笑。



「抱歉我来晚了,吾友马修。我不小心睡过头啦。」



马修目瞪口呆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发抖的双手搭在对方肩头。光靠眼睛和耳朵他还不敢相信,但是当掌心感受到对方的瞬间,他终于承认伊库塔·索罗克确实存在。



手指紧抓着对方的肩膀,马修无从克制地当场低下头。



「……有够慢的……两年耶……你究竟睡了多久啊……」



「嗯……」



「……我担心你再也不会回来……担心你再也不会清醒……我……我可是……!」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脸庞正下方的地上。马修终于发觉——自己有多走投无路、这两年的日子是何等艰辛。伊库塔也体认到,自己的缺席害得朋友如此深陷困境。



「就算是我也深刻地反省过了……我打算往后一个月都不睡午觉,当作一点补偿。」



「这补偿也少得太没诚意了吧!才一个月而已吗!」



马修哽咽地嚷嚷,抓住他的双肩猛晃。伊库塔依然面带笑容地承受下来,悄然说道。



「真的好久没像这样子被你吐槽啦——」



不再猛摇他的肩膀后,马修还是有好一阵子都没法抬起哭得涕泪纵横的脸庞。等待他复原的期间,伊库塔先一步谈起战况。



「——不必严加防备来自西侧的攻击。我们过来这里的路上大肆扰乱了一番,那边的敌军暂时应该会裹足不前。根据我的推测,那批兵力是逃离俘虏收容所的齐欧卡海兵吧?在投入不熟悉的山岳战疲惫不堪时遭遇伊格塞姆元帅的洗礼,可是伤亡惨重。往后的战斗中,他们应该缺乏足够的动力主动出击。」



伊库塔先从好消息说起,为对方渐受败象影响的意识激发出积极性。接着又重新望向东方。



「问题在于东侧——那些企图登上台地的齐欧卡陆军。他们装备齐全、士气旺盛,再加上……从悬崖崩塌的方式来看,应该准备了大规模的机关。」



听到这番话,马修勉强抬起头来。尽管眼皮红肿,其他方面已渐渐恢复他平常的样子。伊库塔·索罗克归来的事实,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更有效地治愈了他的心。



「……我才刚听见脚边有低沉的滋嗡声响起,地盘转眼间就崩塌了,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没有爆炮也办得到这种事吗?」



「嗯~多半可以。敌军大概原本就在悬崖下挖掘了宽广的洞窟,放上木材骨架做支撑。然后在洞窟内灌满扬气以后点火,轰隆一声!炸坏支撑地盘的木材,上方的悬崖就一并塌陷……机关的布置应该是这样吧。」



「……这代表敌军早在战斗开始前,就料到正在撤退的我们会暂于此地布阵吗……可恶!」



发觉中了敌军的计,马修不甘心地咬牙切齿。看出他的优点之一,那股不服输的好强精神依然没变,伊库塔露出有力的笑容。



「就算输了一着,后面再讨回来就行了。如今的我们有能力做到——首先要把敌兵打退。虽然桌状台地崩塌了,我们依然占据着身处高地的优势。只要没遭受包夹就能保住阵地。」



他说到此处,忽然转身对在背后关注情况的翠眸青年开口。



「还有托尔威,你把头凑过来。」



「咦?嗯——好痛!」



等托尔威走到眼前,伊库塔以中指狠狠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原本神情紧绷的青年霎时间双眼泛泪,伊库塔猛然将脸庞凑了上去,双手还包住他的脸颊。



「你现在的表情,是我特别讨厌的英雄嘴脸。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认为自己非得设法解决问题,独自背负了一切对吧。」



「……啊……」



听他指出症结,青年双眼圆睁……被肩负时代的重责所迫,托尔威·雷米翁甚至忘了向同伴求助,埋首于孤独的战争中。伊库塔的话解开了他的心结,找回托尔威原来的面貌。不是枪兵的统率者,而是属于一名温柔青年的面貌。



「既然发现到了,就把责任分担出来。快点想起来——你现在并非孤军奋战。」



这番话令托尔威想起——骑士团成员们才刚结识时,他曾为了第一枪没命中齐欧卡兵陷入沮丧,炎发少女也这样激励过他。



根据自己办得到和办不到哪些事来思考,全力达成分配的任务,该求助时就毫不迟疑地拜托同伴。自从失去两大支柱以来,青年长期遗忘了这项昔日骑士团全体成员理所当然遵守的原则。不过——又于此刻再度拾起。



「没错,这样就对了——接下来,是我们『骑士团』的战争。」



伊库塔带着大胆无畏的笑容宣言。托尔威忽然觉得,炎发少女仿佛还是和从前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有着哈洛脸孔的女子,从帐篷内远远地眺望骑士团以伊库塔的复活为契机迅速重生的情景。



——看来风向要变了?



援军出乎意料地到来,为已呈败象的帝国军带来很大的希望。著名的伊库塔·索罗克加上荣誉元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有这两位特别的军官参战,足以令士兵们产生逆转局势的期待。



——在他们两人面前,毕竟无法轻举妄动。



这么一来,派特伦希娜行动时需要远比先前更加谨慎。看见造成问题的青年走过来寻找她的身影,女子做个深呼吸后主动在他面前现身。



「……伊库塔先生……?」



开口第一句话,她便忠实地重现了哈洛的惊讶方式。从睁大眼睛的方式到手脚的颤抖,都完美地摹写了哈洛在这种状况下将展现的反应。在那拟态前面,伊库塔露出微笑,看来没产生一丝疑心。



「嗨,哈洛。我回来了。抱歉,离开了这么久。」



青年一开口回答,女子就主动奔上前握住他的手。她一次又一次握紧对方缺了一根指头的左手和五指俱全的右手,仿佛要确定他的存在。



「……就是说啊……!足足两年,已经过了足足两年……!」



将时光的流逝说出口的瞬间——溢出的泪水自她眼角滑落。



——咦?



派特伦希娜心中有些纳闷——只要她有意,要表演假哭流泪当然随时都办得到。伪装出某些感情,对她来说比呼吸还要简单。可是,刚才的眼泪并非虚假。她还没表演起重逢的感动,泪水便自然地夺眶而出。



——……喔~看到这家伙回来,哈洛是真的很开心。



从理解到这一点起,派特伦希娜就对眼前的男子产生不小的兴趣。不过她当然没有流露在脸上,而是一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符合哈洛反应的举止,一边仔细观察这名现在的人格首度遇见的人物。



「……真叫人吃不消。从刚刚开始,我每次一开口就会惹哭什么人。」



「要我哭满一水桶的眼泪都行!因为、因为伊库塔先生你回来了……!」



渐渐分不清自己说出的话是不是在演戏,女子对这种状况感到一丝困惑。这也是派特伦希娜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此时——伊库塔问起在她军服缝隙间隐约可见的白色绷带。



「——你的肩膀受伤了?」



「啊……是的,不过只是小擦伤而已。我身体健壮。更重要的是陛下没有受伤,这才叫我安心。」



「我相信你的包扎处理不成问题,但伤口万一不小心化脓就严重了。不要逞强,好好静养吧。这边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真高兴听你这么说,但我可不能休息。方才的战斗又造成很多伤患,正是医护兵需要努力支援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相隔许久之后,又有机会和伊库塔先生一起并肩作战了!」



面对她作为哈洛无可挑剔的回答,伊库塔略带苦笑地颔首。



「那么,至少把直接的照护工作交给部下负责。你的伤口在肩膀上,不适合过度使用手臂。抱歉,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也只能听从了……我明白了,我会照办的。不过如果伊库塔先生受了伤,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到时候请认命接受治疗吧。」



这段庆祝重逢的琐碎平凡对话,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不对劲。



「好了,到总部帐篷去吧。」



所有骑士团成员齐聚一堂后,伊库塔和他们一起前往伊格塞姆元帅和萨扎路夫正在等候的军事会议场地。但夏米优在半路上看出他的步伐不稳,关心地询问。



「索罗克。你的腿……」



「和你看见的一样。虽然有点跛,靠拐杖辅助走路不成问题,只是很难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了——」



伊库塔一边说明一边与少女并肩而行,用力握住她的手。



「——从现在起,尽可能别离开我身旁。可以吗?夏米优。」



「————唔、嗯。」



听到青年以前所未有的有力口吻这么说,夏米优胸中不禁掀起一阵动摇……他对待她的态度出现很大的变化。从重逢时立刻被他拥入怀中开始,她一直感受到这一点。



无视于少女急促的心跳,帐篷里军官们都到齐了。伊库塔站在他们面前堂堂地开口。



「让各位久等了,现在召开军事会议。从今以后,我打算担任此地的全军总指挥——不介意吧,萨扎路夫准将阁下。」



萨扎路夫听到之后,活像被人拿枪抵着一样举起双手,嘴角却浮现难掩的笑意。



「……我举双手赞成。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要求我担任指挥的家伙,不是笨蛋就是恶魔。」



「准将在这方面完全没变,真是太好了。」



青年和对方一样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点点头,视线转回正前方。



「既然交接完毕,那就立刻切入正题。首先来确认现状。



目前,我们率领约四千兵力布阵于宽广的台地上。敌军分据东西两侧,西侧为逃离俘虏收容所的两千名齐欧卡海兵及包含武装者在内的阿尔德拉教徒一万多人,东侧为齐欧卡军和阿尔德拉神圣军联合部队约三千人。老实说,我们正处在包夹状态,但是——」



并排的军官们认真地倾听着,以免漏掉一句伊库塔·索罗克相隔两年后再现的精彩论述。



「——我可以断言,西侧的前俘虏和教徒集团往后不会积极发动攻势。旧式滑膛风枪的远距离射击效果有限,他们的斗志也没强烈到足以拉近距离展开白刃战。如果我方主动进攻就不在此限,但暂时可判断对方将保持消极的守势。」



「真是如此吗?敌军一样走投无路。哪怕胜算不高,没有其他选择时也可能自暴自弃地冲锋过来吧。」



马修不客气地指出他对这番推测产生的疑问。伊库塔一脸喜不自禁地接受指谪,马上补充说明道。



「的确没错,马修。如果没有其他选择的话。不过现在他们抱有希望。他们知道在另一侧包夹我们的友军正赶过来,因此心态会倾向等待援助。得知我方有伊格塞姆这张鬼牌在手,更会加重他们裹足不前的态度。」



「我认为你对他们的心理分析是正确的。可是,如果另一侧的齐欧卡军给了他们行动指示呢?依照齐欧卡军的风格,两边应该确保了某些联络手段。」



托尔威也提出意见。看出两人这两年来培育出的自主性,黑发青年愉快地往下说。



「我也有同感。但基于这个前提,我仍确信西侧敌军不会鲁莽地冲锋过来。因为我在那边阵营里认出了齐欧卡海军少将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的身影。」



「就是在尼蒙古港的海战逼得我们苦战的对手啊。在我眼中她是难以对付的强敌,但你并不这么想吗?」



「她当然是不容轻忽的对手。正因为如此,齐欧卡应该想把她平安无事地救回去。我认为夺回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是齐欧卡这次谋画的战略目标之一。」



伊库塔大胆地分析敌军。萨扎路夫沉吟一声抱起双臂。



「从齐欧卡方面至今在换囚一事上的策略运用,也看得出对她有所执着。以我个人的立场,并不想放她回齐欧卡——理由一半是她作为将领的威胁性,另一半则出于个人的感伤。无论如何,她的存在应当是齐欧卡计划这次企图的重大原因之一。」



「原来如此。既然齐欧卡希望夺回艾露露法伊少将,在这个局面就无法要求她做出冒险的行为。就是这样对吧。」



「间接的工作不在此限,因此当然还是必须防备他们的行动。现在重要的是,可以根据这项估计削减压制西侧敌军的兵力数量。」



「等一下,你没忘记一个重要因素吗?陛下在这里喔?」



萨扎路夫开口说道。从被审视有无错误的立场回归负责指出错误的立场,他的言行举止也多了几分热切。



「岂止在这里的胜败,陛下很可能是决定三国间战争胜败的因素。不管多么优秀,救回一介高阶军官的重要性也无法和陛下拿来比较。考虑到这一点,我认为齐欧卡方面就算命令西侧那些家伙立刻发动突击也不足为奇……」



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伊库塔花了几秒时间斟酌言语。



「唔……准将。你认为齐欧卡期望的胜利形式是什么?」



「咦?那还用问……不是打垮我方的军队一口气镇压帝国全土之类的吗?」



「没错。无论过程如何,齐欧卡最终希望将帝国的一切尽收手中。以这一点作前提,在此地对夏米优动手是上策吗?」



面对连想都没想过的反击论点,萨扎路夫面露困惑。军官们的目光聚集到少女身上。



「齐欧卡应该也知道她正凭借个人领袖魅力统治国内的现状,包括这是在危险边缘勉强维持的秩序在内……现在和昔日伊格塞姆充当坚定基石的时代不同。一旦失去夏米优这位君主,帝国将即刻陷入无法倒退的无秩序状态。」



女皇静静颔首。身为一国之君,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那个事实。



「齐欧卡也不希望那种状态发生。若帝国在此一阶段进入群雄割据的战国时代,分裂的国土将立刻荒废,降低占领可获得的好处。齐欧卡至今建立的对外政策也得从头重建,深陷在与分为小股的各方势力之间的长期战争中。当我们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时容易遗忘……对所有国家来说,战争并不是只要拿下胜利就可以的。



我十分笃定,齐欧卡没有在这里危害夏米优的意图。不只无意加害,甚至不想擒获她。因为一旦被敌军俘虏,君主的向心力将一落千丈。」



「那……情况会怎么样?难道敌军不再进攻了?」



马修抱着一丝期待发问。伊库塔闭起眼睛摇摇头。



「没那么简单。根据上述内容,往后的发展必然的只有一个可能——」



「——接下来连续战斗几天,在敌军的焦躁与疲劳到达顶点时提出谈判。」



在东侧的齐欧卡军阵地内,军官们也正召开议论今后方向的军事会议。幕僚们侧耳倾听掌握主导权的约翰提出的方针。



「要求当然是毫发无伤地引渡泰涅齐谢拉少将率领的第四舰队全体人员及教徒们,只要承诺以停止后续追击作为交换条件即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帝国军将不得不接受——哪怕我们进一步追加要求也一样。」



白发将领说到此处暂时打住,抵着下巴思索。



「Mum,至于具体的要求……之前应付我方追击的那一支英勇善战的狙击兵部队,人数大约是一个营吧,『招待』他们所有人前往齐欧卡如何?加上那群看不见的枪兵,齐欧卡军将更加稳如磐石。一开始他们也许会摆出不合作的态度,但这个问题将随着他们认识我国的优点逐渐改善。」



约翰若无其事地提出大胆又傲慢的要求。如果敌方那边有优秀人才,那就招揽到我方来——他在这方面想法上的灵活与强硬,可以说是和那位收养他的执政官学来的。



「说归这么说,如意算盘先打到这里为止——眼前的问题,是往后几天能够给敌军造成多大的损害。那个结果直接关系到谈判时能逼出的条件。到时候敌军愈是陷入绝境,我们的态度就能愈加强硬。」



意识到白发将领打算在数天后向敌军提出高得令人恐惧的条件,军官们倒抽一口气。



「正因为如此,作战要由我直接指挥。一方面有未知部队参战,敌方接下来将用尽一切手段谋画反击。我们必须挡下他们所有的反抗——」



「——为了在谈判桌上占上风,敌军将猛攻直至我方濒临溃不成军。从今天开始的几天里,绝不能有片刻疏忽大意。正因为如此,分出太多战力去压制西侧敌兵就会坚持不住。」



伊库塔表示。如何节省兵力的浪费,将兵力安排在刀口上——如果在这方面出了大错,那就连防卫战都打不成。



「再补充一下,维持现状等于我方战败。想要逆转战局胜败,必须以反击敌军的攻势给予痛击才行。」



「……办得到吗?」



「这便是我人在此处的理由,吾友马修。」



青年无所畏惧地笑着回答。仿佛受到他的自信刺激,其他军官眼中也充满了活力。派特伦希娜在一段距离外望着他们的样子,感觉到了威胁性。



——这家伙很危险。



她承认,伊库塔·索罗克参战对士气的提振效果超出预期。再加上他大幅提升帝国军阵营在战术层面的水准,那就不得不把自今天起的帝国军视为和昨天为止截然不同的部队。



——我必须通知不眠这边的作战计划。真想着手确保联络手段,但是——



而她的活动,也随着状况变化更添重要性。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战场上,间谍带来的情报很可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派特伦希娜一向能将情报确实送达,然而……



——我不认为他没猜出有内奸存在。轻举妄动将露出马脚。



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轻率的行动。以哈洛身分生活的记忆让她深知黑发青年是多么深不可测,就算只有一度露出破绽,都很可能被揭穿真面目。



——我可不想被那对双刀砍掉脑袋。就算得迂回绕远路,行事也要慎之又慎。



需要防备的对象不只伊库塔一人。她还能期待青年对自己人不抱戒心,但是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连这种可能性都没有,一旦引发他的疑心就万事皆休。



——终于展开正统的谍报战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军事会议结束后,伊库塔向同伴们说了声「我需要一点时间」,与女皇一起走向她的专用帐篷。尽管心里惊慌失措,少女努力故作平静地带他进起居室,至于伊库塔本人,则对她的紧张满不在乎地在帐篷里走动。



「呼……让我坐下来歇会。即使拄着拐杖,长时间站立还是有些难受。」



青年说完后便在女皇的床沿坐下。然而对如今的夏米优来说,连那傲慢的态度都令人怀念到想落泪。



「我想跟你说一点认真的悄悄话,你可以靠过来吗?」



伊库塔保持坐姿向少女招招手。夏米优烦恼了一下,准备与他并肩坐在床边,青年却摇摇头伸出手。



「那样太远了。来,到这边来。」



「——?」



伊库塔轻轻一挪少女纤细的身躯,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膝之间。



「嗯,这样才好。」



「呜——!」



意识到自己几乎被他从背后拥进怀中,少女的心脏猛然一跳。青年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甜美的麻痹感充斥全身,令她难以思考。所有自制力险些一扫而空,唯独渴望更强烈地感受到对方的欲望无止境地高涨——



「索、索罗克——」



「——直接听我说,夏米优。我方阵营里有内奸。」



这句话对少女发晕的脑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心中浮现的所有欲望需要戏剧性的扑灭,但人类的心很难骤然调转方向。夏米优的心未能彻底甩脱理智和情绪地悬在半空,感觉到视野一阵晕眩晃动。



「内奸恐怕潜伏在校级以上的高阶军官之中。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逼进当前的困境。」



「……我、我我、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可、可可、可是——」



「我明白,在这种状况下搜查犯人,将导致大家疑心生暗鬼而彻底崩溃。所以这个消息我打算只告诉用不着怀疑的人。你也别说出去。」



「我、我我我、我知、道了。不——不过,说到用不着怀疑的人……比方说,像像像是骑士团的大家……吗?」



少女用不听使唤的嘴唇勉强反问。她借用确认形式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迫切地盼望不必去怀疑骑士团的成员们。



伊库塔愣了一下,然后发出苦笑。



「——那还用问?难道你以为马修、托尔威或是哈洛会通敌外泄情报?夏米优,那你的疑心病还真重……」



「我、我才、没那么想过!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做个确认!」



「是吗,那就好。」



谈话到此结束,伊库塔拥抱少女的手臂加重力道。身体与身体更加紧贴在一起,「呀啊!」夏米优发出变调的惊叫。



「还、还有什么事要暗中商量的吗……?」



「不,没有了。」



「那那、那么!保持这个姿势有什么含意……!」



「没什么含意……我想抱紧你所以就行动了。只是这样而已。」



「~~~~!」



青年补上的追加攻击,让夏米优哑口无言地挣扎着。面对毫无曲解余地倾注向自己的善意,她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疼爱地看着她的每个反应,黑发青年将脸颊轻轻贴近怀中的少女心想。



——就是这个吧,雅特丽。这是你一直以来想给予这孩子的关爱。



两年前的他做不到同样的事。当时的他无法不掺杂任何讽刺和矛盾,如此直率地关爱眼前的少女……直到将她的心纳入胸中,他才终于办得到。



——这便是父母心吗?



伊库塔甚至这么觉得,非常自然地下定决心——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要接纳并包容少女。这是伊库塔和雅特丽在最后一瞬间共同的心愿,如今那一切已融入他的内在。因此,再也没有多余的事物干扰他实现心愿。掺杂讽刺的恭敬口吻、为保持距离而称呼她公主——这些都在他决定无条件地关爱夏米优时起结束了原本的作用,极度自然地从他的言行举止消失。



「……嗯。再保持这样一会吧。」



伊库塔喃喃低语,手指温柔地梳过少女的发丝,指尖触碰她泛红的耳朵,像在把玩似的掂起柔软发热的耳垂轻弹。他别无他意地给予的甜蜜刺激,将夏米优濒临极限的理智一扫而空。



——她再也无法忍耐了。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思慕一口气涌满溢而出,少女陷入疯狂。想对他做的与想要他做的无数举动在脑海里浮现又消失,每次都伴随异样的热力流窜全身。



——两年。足足两年以来,她一直向始终沉默的他攀谈,持续对毫无反应的人寻求回应。夏米优干枯的心无可救药地渴望得到回报。所以、所以不管是什么形式都可以——她希望他触碰自己的心与身体。若不能如愿,她宁愿不顾一切。哪怕被当场勒死也无所谓。



「——索罗、克——」



她实在不觉得那饱含情欲的嗓音属于自己。漆黑、炽热、淤积的感情在胸中深处沸腾翻涌,连要命名都叫人害怕。他可知晓,曾是思慕与憧憬的情愫在执妄与情欲的淤泥中熬煮后融合而成的感情,有多么丑陋与恐怖?不,他不知情——如果知情,绝对无法温柔地拥抱那种玩意。



将它称作恋慕是种亵渎。



称作爱意,则是说出口就应遭五马分尸的重罪。



「————————呜——」



回想起此事的刹那,少女心中疯狂的自制力像一枚齿轮般运作起来。她紧紧握住腰际军刀的刀柄直至手骨嘎吱作响,借由钢铁的坚硬冰冷来冷却在小腹盘旋的情欲——然后回忆自己的罪行。害死她的罪、从她身边夺走他的罪、从他身边夺走她的罪。



不知对她的心境有多少认识——伊库塔在不久后轻轻结束这个拥抱。



「……哎呀,可惜现在没时间慢条斯理的休息,只能抽空先像这样对付一下。」



「…………呼~!呼~!呼~!…………」



夏米优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收集并重新构筑起险些粉碎的理智……可是保持沉默,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会忍不住不成体统地期待他可能容许这种行为。话虽如此,夏米优又没办法主动离开他的怀抱——由于不知该如何行动才好,少女不得已选择交谈来逃避。



「……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



「是吗?我记不太清楚了。」



「不一样吧。从前……你总喜欢为难我。」



「或许是吧。不过要说改变,你不也变了吗?才一阵子没注意,你就彻底地演起暴君来了。一建立那种形象,想再清除掉可是很费劲的。」



一开始交谈,注意力就能放在对话上,比较容易发挥自制力。努力不去意识背部感觉到的体温,少女继续道。



「……才不是演戏,如今的我是真正的暴君。我登基至今以来做过哪些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一直以来比任何人都更努力。我只知道这件事。」



伊库塔毫不迟疑地断然说道。由于一心梦想青年的温柔对自己而发,夏米优感觉到身体正无法克制地往他依偎过去。啊,再继续两人独处下去就糟糕了——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如此确信时,伊库塔望向帐篷入口。



「好了,我们出去吧。拖太久会挨马修的骂。」



「————唔、嗯。」



「提振士兵们的士气也是当务之急。可以陪我一起来吗?夏米优。我和你一起出现,为他们激励打气的效果应该会更好。」



夏米优小心翼翼地将右手叠在伊库塔伸出的左手上头。尽管理智在肌肤相触手被握住的瞬间差点消失,她设法挺过冲动冷静下来。



「…………呜……」



夏米优忍耐到底,泪水取而代之地溢出眼角。她心想——幸好我克制了自己。



还有什么能贪得无厌的?他可以站立行走、认出她的存在、愿意和她交谈——光是如此,对她来说明明已算是胜过其他所有事物的奇迹。



「我们干脆豁出去,主动活捉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怎么样?」



两人来到外面与马修会合,一边讨论往后的作战方针一边往阵地西侧走去。微胖青年开口,神情间彻底恢复原有的好胜心。



「既然齐欧卡很重视夺回那名军官,代表我们早一步擒获她就能掌握主导权吧。西侧的敌人由只是门外汉的教徒和不擅陆战的海兵组成,远比东侧的家伙好对付。」



「好强硬的意见啊。假设我们真的去抓她,站在泰涅齐谢拉少将的立场你会如何行动?」



伊库塔反问。马修抱起双臂思索片刻。



「…………逃走。不顾颜面掉头就跑,反正在逃跑过程中,友军会帮忙攻击敌人后背。」



「就是这么回事。西侧那些人在战斗上没有多大的威胁性,但四处逃窜起来会很棘手。包含这一点在内,现况处于相当麻烦的均衡状态。」



青年对从腰包探出头的库斯摸摸头,目光转向阵地东侧。



「再加上从你和托尔威都落了下风的状况,看得出此次的敌军将领相当难缠……应该说,其中很可能有熟面孔。虽然我想避免过早下判断。」



「的确是差不多想拜见敌将尊容啦……事情若是如你所料,几天后不想见也会见到了。」



「干脆就让那家伙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惨相吧。不管长相多讨人嫌,只要表情够扭曲,我就能勉强忍耐接受。」



伊库塔露出大胆的笑容开玩笑。他和两年前毫无不同的举止让马修放下心来,接着往下说。



「你打算先叫全军采取守势……趁着敌方攻击失败时反扑给予痛击对吧。」



「大致上是这样。不过,对方的攻势可不会是敷衍草率地靠武力蛮干。我们在防守上不能失误。」



伊库塔语毕眯起眼睛,心中已和还未谋面的敌将展开谋略战。



「根据这个前提——最初应该防备的,是从今天日落后到拂晓这段时间。」



他所料不差,当太阳下山夜色包围台地四周之际,齐欧卡军展开今晚的侵略。



「——是夜袭!全员戒备!」



监视东侧悬崖下方状况的帝国兵们异口同声地报告异状。先前一片漆黑的视野各处浮现不同于光精灵远光灯的无数红光——紧接着,大量箭矢从头顶倾注而下。



「呜喔!有火……!」「是火箭!快点踩熄!」



士兵们按照长官事前交代的任务分派展开灭火作业。托尔威在阵地中央搭建的木造顶篷下注视着他们的行动,悄然开口。



「以火箭夜袭……跟阿伊说的一样。」



「这个阵地适合打防御战,但缺点之一是缺乏水源,当火势延烧就没办法灭火。所以敌军将毫不犹豫地采用火攻。即使是从斜坡下方,把火箭接连射上台地也不怎么难。」



伊库塔拄着拐杖站在他身旁,视线转向阵地内的几个地方。



「当然我也准备了对策。将大部分易燃行李搬运到阵地西侧再分成小批堆放,以防万一其中一处失火损害也不至于扩大。」



确认事先的准备发挥如预期的效果后,黑发青年忽然仰望夜空。



「当然,敌军的攻击并非只来自下方——还有上方。」



他才刚说完这句话,就有好几个并非火箭的物体从正上方掉落——匡啷!随着陶器的破碎声,物体落地处立刻燃烧起来。目睹不远处窜出火舌,托尔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



「……是『轰炸弹』……!」



「天空兵在我们正上空。灭火人员,别漏掉落在负责范围内的火种!——托尔威!」



「嗯!对物风枪兵,展开对空迎击!」



配置于阵中各处的对物膛线风枪奉令向夜空抬高枪管。压缩空气应当很快便填充完毕,但过了一阵子依然没响起开火声。翠眸青年也马上察觉理由何在。



「……啧!看不见热气球。他们可能是把气囊和吊篮都改装成深色系,来混进夜空当中。」



「这也在意料之中——光照兵营,向上空照射探照灯!」



光照兵群让他们的光精灵同时向上空打出远光灯。虽然大半光线都被黑暗吞没,有几道的光幸运地短暂映照出漂浮在空中的热气球一角。



「看见了……!在那边,集中射击!」



士兵们以光线当指标瞄准后扣下扳机。比起风枪,更接近风臼炮的沉重发射声交叠鸣响地持续好一阵子——但空中依旧没传来热气球爆炸的巨响。



「……为了防备我方的迎击,热气球似乎飞得相当高。跟着探照灯惊鸿一瞥照出的高空影子来狙击,即便凭你们的实力,能不能命中也全看运气。」



「啧……!」



焦虑的托尔威正想亲自参加狙击,被伊库塔抓住肩膀制止了。



「别着急,不成问题……只要他们害怕被击坠继续待在高空,『轰炸弹』的命中精确度也会跟着低落。子弹不必命中,对物风枪兵的存在本身便发挥牵制作用。」



他告诉托尔威,即使没击坠目标狙击兵也达成了任务。开解托尔威往往想独自背负苦难的心理后,伊库塔重新望向悬崖下的黑暗。



「更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的两波攻势都是声东击西——重头戏要上场了。全员,举起武器。」



尽管白天被运用扬气发动的机关炸毁,台地东侧还有许多斜坡陡峭得称作悬崖也毫不逊色。这些「敌兵难以入侵的地点」同样派了兵力防守,但在这些士兵里,有人对自己分派到的任务心生疑问。



「……喂,有好多火焰落在地上。我们也去帮忙灭火比较好吧?」



一名士兵未能持续对敌阵保持警戒,不时偷瞄后方。和他分配在同一个地点的女兵朝他的背影大声斥责。



「笨蛋,别分心!团长再三告诫过我们,要专心监视前方!」



「说是这么说,但没发生任何状况啊。这一带的悬崖没怎么崩塌,我看就算监视也是自寻烦恼……」



那名士兵看不出继续守卫此处的意义,以探询的视线望着悬崖下方。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异状——但下一瞬间,与黑夜同色的巨大团块突然浮现在他的鼻尖。



「——呜喔——?」



「——?别发呆,退后~!」



察觉异状的女兵拎着同伴的衣领往后退,全力飞奔与悬崖边拉开距离。就在她做出这个判断的短短数秒钟后——多个神秘浮游物体在尚残留陡峭斜坡的台地东侧各处同时爆炸。



「……?这个爆炸声,难道说……!」



被震得肌肤发麻的破坏爆炸声唤醒海战中的记忆,托尔威浑身寒毛倒竖。尽管感受到爆炸威力,伊库塔还是面不改色地摇摇头。



「不,不对,不是爆炮——这是另一种东西。」



爆炸气浪波掀起漫天沙尘,飞散的铁片割伤了士兵们。这些景象令黑发青年确定了那股威力的真面目。



「攻打高处专用镇压兵器,通称『爆球』——他又从『盒子』里拿出危险的玩意了。」



「Syool——此刻正是良机。」



以头顶响起的爆炸声为信号,集结在悬崖下的齐欧卡士兵们同时开始攀登斜坡。和阿纳莱一起在后方看着进攻的状况,白发将领大胆地扬起嘴角。



「真果断啊。现在的确是用爆球的时机,但没想到你会一次投入手边所有机体。」



「不。对敌人这是第一次看到的新兵器,零星地拿出来用可是愚蠢至极。无论之前或之后,爆球对敌方身心造成最大冲击的时刻就是当下这一瞬间——正因为如此,我才选择倾尽全力。」



新兵器拥有的「未知」价值,将从投入实战运用的瞬间起迅速消失。约翰比任何人都更理解这一点,以最大限度活用新兵器的形式设计了作战计划。



「攻打固守高处阵地敌人的方针大致可分为三种,如何将我方送进阵地、如何将敌人强行拉出来、如何让敌人耗尽粮草。这次我用的是第一种方法。刚才那一击应该一口气扫荡了布署在崖边的兵力。这代表对方失去了迎击攀登斜坡士兵的人手。」



约翰注视着高处的敌阵断然宣言——他这次使用的「爆球」,说来便是不挂载人吊篮的小型热气球。由于运用前提是在敌军附近引爆,气囊内填装了大量用来提升杀伤力的铁片。这次爆球在离敌方部队极近处引爆,应该已让广范围的大量士兵负伤。



「我没期望靠这次攻击就能镇压敌阵。等入侵敌阵的兵力尽量扰乱他们之后,就视时机滑下斜坡撤退。对于如今的帝国军而言,这应当是充分严重的打击。严重到令他们难以维持兵卒的士气。」



约翰如此说明,脑海里描绘着侵入台地的部下们大显身手的画面。可是——当他目光所及之处出现好几名摔落斜坡的齐欧卡兵,那双白银眼眸惊愕地瞪大了。



「——?」



「唔——看样子,事情没那么顺利。」



「——啊……」



在约翰未直接目睹的敌阵上。齐欧卡兵们依照他的作战计划入侵台地,发现先头同伴的沉默尸体就在眼前。还目睹神乎其技的双刀银光闪动,被斩落的断肢飞上半空。



「什……!」「咿——」「呜、呜喔喔喔喔喔!」



有些人吓得呆立原地、有些人当场失禁、有些人鼓起恐惧激发的匹夫之勇冲锋——全部都被拦住去路的炎发剑鬼砍倒打退。



「疾!」



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无庸置疑是白刃战的举世最强个人战力。虽然元帅的身分令他远离前线,其剑术实力与往年相比毫无衰退之处。



虽然双刀技术与炎发少女共通,从男子的战斗方式感受到的印象大不相同。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的剑术美得令人着迷,索尔维纳雷斯的剑则迫使对手直接绝望,让对手笃信自己即将束手无策地死去。



「呜、咕——」「咿啊啊啊……!」



濒死的惨叫声传遍大山脉的夜空。只要还有人进攻由双刀保卫的阵地,这样的惨叫就决不会中断——



「——在高处阵地进行防御战时,指挥官当然会坚决地防止敌军侵入。」



目不转睛地看着同伴们稳定地迎击侵入阵地的敌兵,伊库塔并未向站在身旁的女皇说话,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因为防御方会沿着斜坡布署大批兵力,爆球这种兵器设计的目就是一口气扫荡这些守军。所以敌军这次的运用方式正确得无懈可击——如果我缺乏背景知识的话。」



夏米优倒抽一口气。她上一次目睹青年在战场的表现,已是两年前那场内乱时。



「和步兵的状况相反,爆球不在陡峭斜坡地形就难以运用,因为上方的士兵也会看见热气球从地面升起的样子。如此看来,现在悬崖大都崩塌不复原先的陡峭,大幅缩限爆球可能上升的地点,接下来只需要在地点附近部署兵力迎击即可。当然,是专门负责白刃战的兵力。」



除了伊格塞姆荣誉元帅,马修率领的猎兵部队也被指派负责迎击。如今他们的实力获得伊库塔·索罗克的战况预测作为后盾,攻打这个阵地的困难度可以说正无止境地上升。



「虽然特地请你过来观战,但我不建议你待太久。你应该也切身感受到了——那里是世所罕见的绝境。」



「哈啊!哈啊!哈啊……!」



「不好了,辉将!上面有伊格塞姆——」



「我等入侵阵地之后,碰到那对双刀拦路……!」



亲临惨烈战场的炽热尚未冷却,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齐欧卡兵们迅速报告在敌军阵地目睹的一切。约翰神情严厉地聆听报告,在他身旁,有着极东亚波尼克血统的副官反应激烈。



「怎么可能——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应该在两年前的内乱中阵亡了。」



米雅拉颤抖着嘴唇低语。得知杀害亲哥哥尼路瓦·银的仇人,那名炎发少女已不在人世时,最为动摇的正是她。米雅拉至直到现在都还没整理好心情,因此对伊格塞姆之名怀抱的感情绝不可能单纯。



「……明明才刚经历过爆球的冲击,你说他们立刻迎击了我方的攻势?」



平常会考虑她的心情的约翰,唯独此刻注意力也放在其他事上。他紧皱眉头,静静地摇了摇头。



「白刃的伊格塞姆——的确也是个威胁。但事情的本质不在于此。不在于此啊,米雅拉。爆球这种兵器今天首度问世,又经由我适切地加以活用。在这两个前提下计划没有成功——依我的经验,能实现这种不合理状况的对手只有一个人。」



约翰·亚尔奇涅库斯说到此处转过身,用充满敌意的眼眸瞪着落入夜色的大地宣言。



「……看不到我也感觉得到。你在那边对吧,伊库塔·索罗克!」



「来,辛苦你了。」



一个火精灵摇摇晃晃地走在地上,向阵地中堆放物资的角落前进。此时伊库塔从正后方伸手抱起他的身体。精灵双手的「火孔」立刻释放火焰,但反抗还没出现效果,青年已迅速将他抛进石造栅栏里。



「用火箭与轰炸弹声东击西,使用爆球后派步兵入侵阵地——进行这一切的同时,还利用投石机把火精灵直接扔进来吗……还真行啊,一招过后又来一招。」



伊库塔以半是佩服半是傻眼的口气说道。在他身旁的夏米优注视着他的侧脸,怎么看也看不腻。



「不像阿尔德拉教影响力深入军事方面的帝国,这表示齐欧卡可以用这种形式将精灵纳入战术运用。实际上,让体型这么小的敌人四处放火会构成很大的威胁……不过精灵必须前往物资集聚处点火,只要在半路上先抓起来,结果就像这样啰。」



为预防这个问题,伊库塔严加命令士兵们「多加留意单独走在地上的精灵,一发现立刻确认所属单位,如果是敌方的精灵就俘虏起来」。不同于人类,这些精灵俘虏不会消耗粮食,但一样能当成谈判材料。



「话说话来……真讨厌啊。打起仗来如此孩子气、毫无破绽、毫无节操,连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哪怕是我也只想得到一个人。」



青年语带叹息地说着,搔搔脑袋——他在来到此地之前就有种预感。就连不信命运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敌将之间有命中注定的纠葛。



「再怎么说今晚你也招式用尽了吧,白毛小白脸……先回敬你一城,但你可别以为能就此了事——欺负我的同伴的代价很昂贵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