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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桌状台地攻防战(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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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吐司蛋喵



以追兵与逃亡者两者来说,占据心理优势的大都是前者,这次也不例外。



「哈!哈!哈……!」「呼!呼……」「吁……吁……」



大批帝国兵正配合蜿蜒曲折的山路排成压扁的纵列折返。行军的速度很快,很少停下休息。接连的上坡与下坡形成闷痛压迫着腰腿,加上疲倦的影响,比去程更增一倍的焦虑和紧张使他们的脸庞蒙上阴影。



士兵们不可能觉得舒服,因为背后有追兵追杀。在环境本来就对人颣非常严苛的大山脉内,企图对他们下手的齐欧卡军和阿尔德拉民神圣军正紧追不放。



「…………」



指挥官马修·泰德基利奇一边在队伍中段前进,一边神情严肃地看着部下们的情况。



行军速度随着时间过去愈来愈慢,对命令的反应速度下降,无论再怎么提醒,队伍依旧常常乱掉。接受这些确然无疑的现实迹象后,他立刻停下脚步。



「……暂停行军。在这里长时间休息,让士兵歇歇。」



「少校,可是——」



这是许多士兵迫不及待的休息。但意识到从背后逼近的敌军,副官以眼神表达现在还不该休息的意见。尽管心情上想赞同他,马修坚决地重复命令。



「不,长时间休息。前面的路程还很长,这时候不休息会对之后造成影响。」



毫无意义下达令部下疲惫不堪的命令正是愚将常犯的错误——微胖青年这么说服自己,带头盘腿扑通一下坐到地上。周遭的士兵们也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来。



副官还在烦恼没有坐下,被马修从地上一把握住手臂拉了过去。



「来,你也坐着吃些东西。不必慌张也不要紧,敌军还没追上来。」



副官还想说话,但青年塞了块杏干堵住他的嘴。侧眼看着不得不开始咀嚼的副官,马修将注意力投向后方。



「……不要紧的对吧,托尔威。」



为了不让任何人听见,他只在嘴里喃喃呼唤负责殿后的战友名字。心想——托尔威变得可靠得惊人,相对的也怀抱了令人放不下心的危险。



比起自己与部下们的安危,他更是一心替翠眸青年感到担忧。







另一方面,在山路向东回溯数公里处。与帝国军的劣势呈反比,追逐他们的齐欧卡军士气高涨。



「前进、前进、前进!敌人正夹着尾巴逃之夭夭!攻击他们空门大开的背后的好机会只有现在!」



军官们按照兵贵神速这句话催促部下们,与马修在困境中刻意选择休息的判断形成对比。近乎快跑的行军会导致体力消耗加剧,不过考虑目前的状况,采取这种方针尽管蛮干但绝不算错。



「就算两腿发僵也要冲到底!一旦给敌军时间,他们就会建立阵地!现在不肯费力,吃苦头的可是你们!」



长官继续煽动道。气喘吁吁地不停奔跑的士兵们也理解这个事实,没有抱怨。正在逃跑的敌军是追击的好猎物,此乃兵法的基本之道。然而——



「快跑快跑!在敌军野战筑城前追上去,一气呵成地歼灭他们!别以为有机会休息,哪怕肺都破了也要冲到嘎啊?」



催促士兵的沙哑叫喊声猝然中断。额头中弹的指挥官仰天倒下,枪林弹雨毫不留情地袭向目睹这一幕的错愕士兵们。他们慌忙退后,行军立刻停滞。



想攻击敌人毫无防备的背后没这么容易。留下最可靠的部队拦住追兵,为最脆弱的瞬间提供保护,也是军事上的必然之举。



「——命中十七人。敌先遣队已后退至斜坡前。」



透过望远镜看见战果的观测手淡淡地报告——在齐欧卡军队伍前端约两百公尺前方,穿着迷彩军服的狙击兵们驻守于山路两侧的峭壁上。



「继续进行防御射击。敌兵一进入弹道,各自自行判断开火。」



率领他们的枪兵领袖,帝国陆军中校托尔威·雷米翁以坚硬的声调下令。从军阶章上的星星数量来看,他的身分不该和士兵们一起在前线战斗——但他无视这种常识,自愿持续站在战场的最前线。



「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清楚,双方有兵力差距。继续战斗下去,又能够争取多少时间呢?」



一名狙击兵毫不松懈地手指搭着扳机,询问长官。翠眸青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马上回答。



「只要其他路线未遭突破,至少也能守住此处一整天。等部队整体的残余弹药少于三成就撤退——然后一边绊住敌军一边分阶段向西移动,反覆进行相同行动直到友军抵达安全范围。」



他的口气不容任何辩驳。做好觉悟的部下们将注意力集中到敌兵动向上,托尔威则似有所觉地望向不同方向。



「……………………」



「……?怎么了,营长——?」



出乎意料的冲击打断了问句。那名士兵的身躯被长官从侧面一撞,未能保持屈膝的射击姿势当场倒地。紧接着——数发子弹从倒地的他正上方掠过。



「——嘶——」



托尔威顺着拯救部下免于丧命的连贯动作,以腰部着地并拨起枪身。定睛看着刚才子弹飞来的方向,在刹那间瞄准并扣下扳机。



「——呼!」



「嘎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百五十公尺外草丛里的一名齐欧卡士兵就此送命。



「贝尔希……?」「咦,医护兵!」



眼见同伴在出乎意料的时机猝然倒下,令周遭的士兵们难掩动摇之色。但有一部分老兵没理会他们,静静地感到战栗。



「——开什么玩笑。刚才那一枪是怎么回事?」



刚刚透过望远镜观察敌方部队的一人以颤抖的声调低语。在他身旁举着风枪的男子苦涩地撇撇嘴角。



「……我很希望是自己看错,但你也看见了?」



「嗯……那个高个子枪兵,在卧倒的同时一枪杀了贝尔希。」



那超乎现实的一击,光是能辨识出两者的因果关系都近乎奇迹。压低身躯闪避射击、瞄准目标、手指扣下扳机的动作——对方在不到一秒之内做到这一切,夺走贝尔希上等兵的性命。神乎其技到极点,已经显得荒唐。



「……还是说,那个人是『枪击的雷米翁』?」



「那可是超过一百公尺的远距离射击啊。光是第一枪命中都算特技了。」



他们不能一直佩服下去。用眼见同伴遇害的愤怒盖过那股令背脊发寒的恐惧,两人用力握紧枪柄。



「——闲聊该结束了,无论如何都要干掉那家伙。光是放过他一个人,往后很可能有几百名同伴死在他枪下!」



「不必你说我也清楚!」



「——敌军藏在东南方斜坡草丛里。第七班,展开还击。」



无从得知自己那一击对敌方造成的冲击,置身于倾注而来的反攻射击中,托尔威淡淡地指挥部下。



「看穿了我方配置吗?应对速度比预料中快得多。」



「这代表敌军很优秀——泰兰中士,给你三十秒,提出最适合排除该地点敌兵的战术。」



他如此催促部下思考。他本身已有最佳答案,但刻意没说出来。无涉于严酷的状况,这一战对青年来说始终是部队的操作测试。促进部下成长是他的夙愿。



理解长官意图的泰兰中士沉思半晌。



「……我率领我的班从北侧绕到东边山丘。只要大家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边,二十分钟以内——」



说到此处,中士赫然惊觉地住了口。他立刻以望远镜检查自己指定的迂回路线——看出草丛正不自然地摇摆,确信自己的判断有误。



「——对不起,对方也料到这种可能,安排了伏兵……请给我三十分钟。让我带两个班拿下东边山丘,对敌方部队进行压制射击。」



「很好。当你们占领山丘,敌军多半也会撤退。」



托尔威对部下的判断打了个及格分数。泰兰中士内心感到一阵自豪,神情略显不安地回望长官。



「接下来我们无法参加这边的战斗,没关系吗?」



「无妨。我不会称依必要局势布署的兵力是闲置兵。」



托尔威的即刻回答让中士屏住呼吸……他散发出的气息太过紧绷,连长期相处的部下们也常感受到在极度敬畏下产生的恐惧。



「Mum——有意思。真有意思。」



白发将领不顾副官的阻止登上高台,眼神闪闪生辉地眺望战场。



「看啊,米雅拉,这是前所未有的战场。经过高度训练的风枪兵部队阻拦了我方的进军,我方也同样运用狙击兵尝试击败对手。虽然看不清身影,他们无疑是战场上的主角。」



「我在听!我在听,请至少再把身体压低一点!就算位于射程之外,也难保没有一发流弹射过来!」



米雅拉站在他面前,像是要保护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约翰温柔地两手搭上她的肩膀继续道。



「我不得不承认,现阶段对方在枪兵的运用法上比我们更胜一筹。看得出敌军已习惯分成比班更小的单位行动。既然武器射程广,确实没必要把士兵汇聚在一个地点集中战力。只是,想让划分为小组的兵力学会依个别判断行动,应当需要相当程度的训练才对。」



他始终直率地称赞着敌军,话中不带敌意或偏见。因此,那些负面部分由副官代为负责。她板起脸孔反映己见。



「……我承认那些风枪兵在这里的确棘手,但没感觉到这么大的威胁。换到开阔的地形上,他们就不足为惧。无论是躲在草丛里或悬崖上,爆炮都能连人带躲藏地点一并扫荡。」



「SYah。不过,老是依赖爆炮优势迟早会吃苦头。我认为我方的战斗方式也必须有所进化。



对了——关于这次的战况,能否请教博士的看法?」



约翰依然望着战场,询问跟在他们后面登上高台的老贤者。阿纳莱拍拍膝盖上的沙子与他并肩而立,摸摸胡子沉吟一声。



「若希望迅速突破,无论如何都得先从处理敌人的射击着手。」



「Yah。我也考虑过燃起烟幕,偏偏我军位于下风处。等到太阳下山瞄准精度应该会下降,但到了那时候进军本身将变得很困难。」



「因为夜间,还是走山路的强行军危险至极。如果我是帝国军,就会抓住这个良机。依地形条件与设下的圈套而定,想将大军一网打尽也并非没有可能成功。」



「正如您所言,考虑到这种风险,不能将夜晚看成行动机会,必须在白天寻找突破点。」



约翰颔首。然而——米雅拉知道。诉说处境有多困难时,他脸上不见一丝不安或焦虑。那悠然的口吻,是约翰谈论已经解开的难题时的语气。



「所以,我正在制造突破点。」







「呼!呼!呼————」



帝国军大本营内,埋头投入土木作业的士兵们忙碌地来来往往。一名男子正气喘吁吁地向着大本营西边跑去,他肩头的军阶章显示他拥有与年过三十的外表不相称的高级军官地位——属于准将阶级。



「——夏米优陛下!您、您平安无事!」



因紧张和畏惧而变调的声音,透露出在大本营西边的人于所有意义上都位居他之上。面对这位堪称心腹的臣子相迎,女皇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悠然地走出由亲卫队组成的人墙。



「无碍……对不起,结果引来了敌军。」



夏米优苦涩地撇撇嘴角,目光转向背后。



「这座大本营也移动到比报告内容更深得多的位置,会合因此比预计的晚了几天。」



「是,非常抱歉……」



「我并非在责备你。我也一样出了丑,现在想知道当前情况。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萨扎路夫领会女皇比起道歉更想获得资讯,停顿一下后开口说道。



「追逐流亡者向东前进的马修少校部队遭受敌军反击,开始撤退。因为预期他们将被追击,我等才将阵地往东移动以尽快会合战力。」



听到大致不出所料的回答,夏米优紧紧抿住嘴唇。



「……即使派托尔威过去情况还是演变至此吗。这代表和马修等人会合之前,我等都无法离开这里。」



「是的……如果不舍弃他们的话。」



年轻的准将以毫无暖意的声音补充。察觉他话中的含意,女皇愤怒地瞪视着他。



「别小看我,萨扎路夫。我看起来像是有意如此吗?」



「——是臣失言了。求陛下饶恕。」



嘴上这么说,萨扎路夫露出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表情,深深地垂下头。夏米优直瞪着他,没多久后叹息一声别开视线。



「……看在你不惜身首异处也不肯抛弃部下逃跑的觉悟份上,这次姑且饶了你。」



夏米优以放缓几分的声调说道。帝国军人的最优先使命是保卫皇帝生命安全——这种话自始至终不曾浮现在女皇脑海中。



将少女当成暴君畏惧的人们大都不知道。虽然有必要时她可以表现得无比残酷,基本上她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性命有牺牲他人来守护的价值。



「谢陛下仁慈。我方当然也在思考最优先将陛下送达安全区域的方针,要为此组成分遣队也并非不可能之事。然而——」



萨扎路夫暂时打住,表情僵硬地俯瞰西方的敌军势力。



「——要保卫陛下护驾同时冲破那批敌军,需要相当数量的人手……此地的近半数兵力。」



「随着兵力分散,迎击追逐马修一行人至此的敌军也将变得困难吧。」



少女接过那句话往下说。不再对她理解的速度之快感到吃惊。萨扎路夫直视着她颔首。



「臣实在无能,正如您所料。」



夏米优听到回答后环顾四周,思索一会后再度开口。



「立刻派此处的全军出击歼灭他们,再回来帮助马修一行人很困难吗?」



「目前这里正出动全体士兵投入野战筑城工事。调派这些人手去战斗,取而代之的作业就会停摆。若以闪电战一决胜负还好,结束或许能再回到作业上……万一战况棘手,当敌军从东方前来时阵地将毫无防备。」



「原来如此。在马修他们回来前无法离开这里,而他们回来时敌人也将同时抵达。也就是说——陷入夹击的情势已是避无可避。」



「很遗憾……」



萨扎路夫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忍不住垂下眼眸。但女皇仿佛连花时间沮丧都嫌浪费般神情毅然地继续道。



「好,既然现状是这样,那就接受吧。你设想过我方东西两面遭到包夹后的行动吗?」



她的黄金双眸里蕴含严格的公正,等待萨扎路夫答覆。在那道视线催促之下,男子也挺直背脊,望向未来回答问题。



「有的。凭借这里的地形——」







「……呼……!」



帝国军的队伍正保持着士兵不至于累得倒下的极限速度持续撤退。在队伍最后方,响起频率渐渐增加的压缩空气爆炸声里,掺杂着托尔威一丝不乱的呼吸声。



「第七班,支援右翼!敌人打算从那边突破!」



「遵命……!但我们一离开,这里只剩二十多人——」



枪响淹没了士兵关心战况的说话声。在瞄准器前方再添一具新的尸体,青年以毫无暖意的眼神投向部下回答。



「有这么多人就足以应付过去——接下来,我一枪也不会落空。」



「遵、遵命!」



那股不容辩驳的气势使士兵迈步跑去。翠眸青年瞥了他的背影一眼,迅速思考——他是统率狙击兵的部队指挥官,并非确实除掉视野范围内的敌人就能完成职责。



随着膛线风枪在双方军队普及化,两军的有效射程几乎不相上下。他率领的一个营六百人要在此前提之上尝试绊住超过三千人的齐欧卡军部队。这个目标本来得运用堡垒等要冲才有可能实现,托尔威卓越的用兵却颠覆了这项常识。



「……呼……!」



他们的战术关键是绝不露出形迹。穿着黏上无数草木与小树枝的迷彩服融入丛林的景色里,在黑暗中瞄准目标射击,不断除掉敌兵。



当这些「无形的狙击兵」配合经过高度训练的射击技术,展现高得异常的杀伤效率时,敌军的心理将产生什么感受?



「——恐惧吧——」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会看见亡灵。把看不见的敌军数量高估数倍,对自己虚构的幻影感到战栗不已。敌人或许就在那里的恐惧感——昔日黑发少年如此称呼的事物,将现在的托尔威·雷米翁培育成异形的怪物。



「——恐惧那片黑暗吧。无论男女老少,勇敢的人或是胆小鬼。凡是有生命者都没有任何区别——!」



「——不,不足为惧。」



然而,这里有一位挺身对抗怪物的英雄。



「最多一个营六百人,那就是你们的实际战力。」



白发将领如此断言后英姿飒爽地转身,向站在背后的魁梧幕僚露出大胆无畏的微笑宣言。



「敌军的布署就如同我告诉过你的,你相信我吧,哈朗。」



「包在我身上。」



哈朗也毫不迟疑地回应他的指示,做好充分准备朝眼前候命的部下们拉高嗓门。



「横排散开!枪兵举枪!」



士兵们听命散开,占满山路的路宽。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分别偏开位置,清出所有人朝向正面的弹道。以制造压迫感和弹幕密度为最优先的战列步兵——虽然与帝国的战术相比显得过时,他们威风凛凛地展开攻击。



「开火!」



齐射、前进、装子弹、齐射、前进、装子弹——一丝不乱的动作使射击得以毫不间断地继续,压缩空气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不同于活像被指挥官威胁才服从的平庸战列步兵,展现出经过千锤百炼的集体行动的机能美。



「射击别留空档!后面部队依前方需求供应弹药,枪械故障者迅速与后排交替!」



大约前进五十公尺时,哈朗举起一只手拉高嗓门。



「停止射击!变更瞄准目标——往左偏七十度!」



枪兵们立即变更瞄准目标,如枪林般并排排列的枪身同时锁定潜伏在树荫下的看不见敌军。



狙击兵们正要配合敌方部队的行进,和先前一样移动迎击地点。然而——猛烈的枪林弹雨从那一瞬间起自他们背后袭来。



「什……?」「嘎……!」



碎裂的木片和树叶往周遭弹飞散落,肩膀中弹的士兵屈膝蹲下。发现状况明显为之一变,狙击兵们同时脸色大变。



「……?我们明明在树林里移动,齐射却追了上来!」



「趴下!是横排的同时射击,这种射击密度可不能抬起头!」



狙击兵们趴在地上躲避子弹。他们无可奈何地以匍匐前进继续移动,但这样难以追上前进的敌方部队。抵达下一个迎击地点时,敌人多半已走到射程范围外。



活用以班为单位行动的灵活性,配合敌军当前位置从最佳地点进行迎击。他们一直沿用到现在的新时代战术,这次无法执行——对此一事实越发焦虑的同时,来自山路接连不断的齐射正痛击他们。



「可恶!那些家伙看穿了咱们吗……!」



「——这是……!」



托尔威也立刻从敌军光明正大地走在山路上的样子察觉异状。一旁用望远镜目睹同一景的部下声音变调地喊着。



「营长,敌军正以横排前进!势不可挡!我方同伴的狙击似乎被压制射击所抑制……」



与报告士兵的慌乱相反,敌军毫不焦躁地保持一定的步调持续前进。翠眸青年神色严厉地直视着敌军部队,咬紧牙关。



「还有更大的问题……他们不畏惧黑暗。看穿了我方的位置!」



「Yah——正面攻击是兵力较多的一方占优势。此乃战场的惯例喔,还未谋面的狙击兵头领。」



眺望着制住敌方反击同时不断向深处前进的部队,约翰加深脸上无畏的笑容。



「我方被牵制在这里超过三小时。都经过那么长的时间,面对我这个对手还企图扮成看不见的亡灵,未免也奢求太多了。要看清原本看不见的东西,这段时间可是绰绰有余。」



亡灵在树丛暗处悄悄蠢动。然而——白发将领的双眸透过出类拔萃的分析能力和想像力,详细地看穿了他们的动向。



「分散成人数不到班的小组,潜伏在黑暗中的狙击兵部队——我承认这的确是个威胁。不过,只要是以阻拦我方为战术目的来考虑地形,布署与移动就会出现一定的法则。先从我方观点推论出最佳解答,再根据士兵们到目前为止中枪的地点反推回去检验答案,从误差中预测敌方集团的心理与性格即可。」



直至这瞬间为止花费的时间全都是为了找出答案。约翰这名将领的特质中,并没有让看不见的敌人一直保持看不见状态的温柔和愚蠢。



「狙击兵头领。你的理想多半是让每一名士兵拥有独自的判断力,同时维持远比过往战列枪兵更高度的相互合作来持续战斗吧。母国齐欧卡内有一种尊重民众自治,欲将行政权限最小化的『小政府』理念,你能够提出相当于其军事版的概念,我要坦率地给予高度评价。然而,人类本质上是以集体行动为原则的生物。在军事方面,经过组织化的士兵行动必然会反映出指挥官的意图。」



光是看穿敌军藏在黑暗彼端的身影还不够,约翰的双眼甚至看透了对方的思维。由帝国军的英才托尔威·雷米翁培训出的新时代狙击兵部队,如今正被不眠的辉将一刻一刻地揭开全貌。



「你的用兵给我的印象,是比他人更加倍地温柔和胆小,还有压抑那一切踏上战场的决心——这样吧。真有意思。我的脑海中不停浮现一个很不像军人的形象。」



不分敌我,对未知的事物都怀抱期待的无邪心态,这种曾让约翰多次自我警惕的倾向,反倒在和阿纳莱·卡恩相遇后日渐增强。正因为如此,他打从心底感到愉快地对着这次以敌人来说值得赞赏的对手穷追猛打。



「希望他肯被生擒俘虏。优秀的部下往后有多少都不够——!」







另一方面,在萨扎路夫准将指挥的帝国军大本营,成功会合的女皇夏米优与麾下部队正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友军归返。



「——看到了!是友军的带头部队!」



守望东边的一名士兵扬声大喊。冲出总部帐篷的萨扎路夫也拿自己的望远镜做确认后,立刻指示部下们。



「很好,打开路障让他们进来!野战医院做好接收伤患的准备!动作别慢吞吞的,后头的人马上就到了!」



「哈啊!哈啊!——总、总算到了——」



马修好不容易带着疲惫不堪的部下们回到这里,才刚登上通往高台阵地的狭路,一穿越路障就看见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君主身影,错愕不已。



「——陛下……?您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一身黑衣随风飘扬的夏米优走到他面前,神情严厉地开口。



「我本来打算过来救援你们,结果却一块中了陷阱。」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悠哉地留在这里!萨扎路夫准将,你为何没为陛下组成脱困部队!敌军明明马上就要涌向这里了……!」



马修忘掉了疲惫逼问长官。但还没从萨扎路夫口中听到理由,他担忧的对象本人先抛出尖锐的话语。



「别逾越分寸,马修·泰德基利奇。我要前往何处、做什么事只有我能决定。你只需要思考突破现况的办法。」



身为臣子理所当然的顾虑遭到拒绝,令青年隐现怒色。夏米优表面上置之不理,淡淡地改变论点。



「队伍后面的士兵应该正遭到齐欧卡军和阿尔德拉民神圣军追击。从部队的样子来看,负责殿后的可是托尔威中校?」



「……是,要不是那家伙赶来支援,会死更多士兵。」



「正因为如此,派他们过去才有意义。全体部队大约何时可在此集合?」



「预定时间是两天后的中午……敌军也将几乎同时抵达。」



由于刚才的争执,希望她理解状况危险性的马修又补充道。可是,女皇本人却一派理所当然地点个头后转身。



「召开军事会议。我有大略的作战计划——不过我要听听你的意见,马修少校。」



比马修等人还要晚上四天后,约翰率领的齐欧卡军、阿尔德拉民神圣军联合部队抵达敌方大本营前面。



「——Hum,原来如此,在这设置阵地吗。」



他喃喃低语,眼前的地形是从北向南横亘数十公里,角度超过九十度的险峻悬崖。粗糙的岩壁向前突出遮蔽住约翰等人,上面可隐约瞥见观察敌情的帝国兵——当地层上部坚硬平坦,下部较为柔软时,下部被风雨侵蚀的速度较快,经常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形成这种地形。



「与其称作山脊——不如说是桌状台地。通往台地顶上的山路只有南侧的一条狭路,那边也已经被路障封锁了。」



「SYah。尽管能迂回绕过这一带过去,却需要三天以上。敌人大概会趁这段期间全军往西逃逸。」



以脑海中的地图确认敌我双方的相对位置,白发将领继续分析状况。



「Mum——话说回来,敌军总指挥官看来相当勇敢。明明可以在更接近山脉的入口处等待同伴,那么做综合来说甚至称得上是万全之计,他还是选择踏入山脉深处,展现出想尽可能让更多士兵生还的强烈决心。」



约翰满意地扬起嘴角,赞许敌军呈现败象依然坚定不屈的意志。



「敌人还没有玩完。别疏忽大意了,米雅拉。」



约翰向副官凌厉地低语,又转而望向斜后方的科学家。



「对了——怎么了,博士?您好像从刚刚开始一直注意上空。」



「嗯。有只很少见的鸟在飞。」



阿纳莱·卡恩一边仰望上空一边回答。这位老贤者从不会错过其余大多数人毫无所觉地忽视的微小异状。



「那只鸟从方才起一直在我们头上盘旋。这一带应当没有这种外观的大型鸟栖息,因此我很在意。」



约翰顺着阿纳莱兴味津津的视线望向上空,很快看出了老人口中的「很少见的鸟」的真实身分。



「……啊!博士果真目光犀利,那是『白翼太母』的爱鸟——米扎伊,在这边!下来!」



他大声呼唤又打呼哨吸引飞鸟的注意。成功的让上空的「它」往下飞。数秒钟后,那头大型猛禽掀起一阵风降落到地上。士兵们纷纷反射性地后退,唯独约翰举起一只手,像迎接朋友般和蔼可亲地走过去。



「你充当传令兵啊,真是帮了个大忙。我马上看信回覆,稍等一会。」



他说完后拆下绑在米扎伊脚上的书信。另一方面,阿纳莱对传令内容丝毫不感兴趣,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生物。



「鹰……鹫……!不是,这是鹗。没想到在天险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中央,竟会遇见海鸟。」



老人压低身躯把脸凑了过去。也许是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危险,米扎伊微微摆出警戒姿态。



「这头鹗刚刚是认出你才飞下来的吗?不只如此,还乖乖等你写好回信,真有意思。或许我必须重新评估鸟类的智能水准。」



一心投入观察中的阿纳莱分别从前后、侧面、斜下方凝视着观察目标,那副样子看得约翰也不禁面露苦笑。



「博士,逗弄它也请别太超过。米扎伊的自尊心很高,做得太过火会被啄喔。」



「我明白,再一下子就好……咕喔喔!」



约翰才刚发出忠告,阿纳莱就惊险地躲过尖锐鸟喙的刺击。米雅拉笑出声来,但在她身旁看信的白发将领渐渐皱起眉头。



「……没想到那边有女皇驾临。情况变得有些棘手啊。」



「咦——?约翰,这究竟……」



约翰命士兵备妥文具和桌子,迅速提笔回信。他下笔时没有丝毫停顿,只用了短短几分钟便书写完毕。



「……Yah,回覆也写好了。送到你主人手上吧,米扎伊。」



他像一开始那样将信绑在鸟脚上,米扎伊迫不及待地鸣叫一声振翅飞向天空。无视一脸依依不舍的阿纳莱,米雅拉询问长官。



「处理完了?刚刚送出的信上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方的现状和兵力,还有往后的作战计划。」



「连作战计划也写了?不必先开一场军事会议吗?」



「眼下的局面没必要特别征求幕僚的意见。虽然女皇亲临出乎预料,也不至于影响大局。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从敌军决定在桌状台地布阵开始,下场就大致底定了。」



白发将领像陈述自明之理般告诉她,目光重新落回到眼前的桌状台地。



「在台地山脚散开兵力,施加压力。然后静待时机到来。」



「度过两年俘虏生活,算是无可奈何。」



另一方面,来到隔着驻扎台地的帝国军的另一侧,「白翼太母」忍不住抱怨。



「上头叫我们自行逃狱,我们就照办。爬上大山脉——对海兵而言虽然吃力,若只限这么一次也并非挺不过去……可是,要人接连应付这一切未免太乱来了。葛雷奇,你觉得呢?」



艾露露法伊精疲力尽地躺在一块适度平滑的岩石上,对相貌凶恶的心腹问道。海兵队长葛雷奇·亚琉萨德利耸耸肩表示赞同。



「再加上还得照看一万名流亡者,我深有同感。执政官阁下似乎以为咱们在帝国足足游手好闲地偷懒了两年啊。」



「就是说啊。那么,他们的情况如何?」



「是。刚上山时还意气昂扬,但现在那股热情冷却下来,态度明显地变得摇摆不定。看样子是想躲在后面,把战斗交给咱们负责。」



「嗯,那就好,比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前线方便多了。本来就在不熟悉的山上交战,如果再混杂民兵只会严重加深混乱。战斗由我们来解决吧。」



交谈时依然躺着的她,说到此处忽然坐起上半身。米扎伊紧接着降落在她的手臂上。艾露露法伊为爱鸟的归来感到欣喜,目光投向它的脚踝。



「欢迎回来,米扎伊。看来你确实见到了约翰。」



她当场浏览解下的信件,不久后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气。



「……啊,看样子我们这番受罪也到了结束的时候。葛雷奇,你能不能微笑一下以表达喜悦之情?」



「像这样吗?」



葛雷奇应要求将其中一侧一直裂到耳根下的嘴角咧到最开。白翼太母嫣然一笑,欣赏着那小孩子看见保证会吓得哇哇大哭的凶恶表情。



「你的笑容不管什么时候都很迷人。就带着这个表情去通知士兵们好消息吧。」



「了解~」



海兵队长在她催促之下悠然掉头。海兵们的惊叫从他所到之处传来,艾露露法伊缩起身躯,将那些叫声当成摇篮曲打起盹来。



受到她这位总指挥官的性格影响,即使处于严峻的状态中,「白翼太母」部队的士兵们依然不失开朗。然而——此刻抵达帝国军大本营的一营士兵散发的气氛与他们恰好形成对比,正适合以「阴沉」两字形容。



「……狙击兵营归来了。」



部队指挥官穿越路障,向迎接他们的同伴机械性的敬礼。此时,一名微胖青年气喘吁吁地跑向他。



「托尔威,你没事吧?」



朋友开口第一句话就问起他的安危,但翠眸青年低垂的头依旧没抬起来。



「兵力消耗已达极限,我们不得不中止独立行动……真是可耻。本来打算再多争取两天时间的……!」



他紧握着风枪枪柄的手指微微颤抖。面对托尔威强烈的自责,马修一下子想不出该对朋友说什么才好。



你们已经争取到出发前说好的最低限度天数,不必那么自责——马修非常清楚,这种话托尔威听不进去。折磨托尔威的是他为自己设下的门槛。如今战场上不再有炎发少女和黑发少年的身影,他要求自己代替两人担起引领帝国军的义务。不必任何人开口,托尔威就独自把所有责任扛在肩上。



微胖青年正找不到该说什么,女皇从背后走上前代替他开口。



「不必焦虑,托尔威,你达成了必要的任务。你也到总部来,我必须说明接下来的计划。」



夏米优淡淡地这么告诉他后转身离去。翠眸青年踏着鬼魅般的步伐跟了上去,而马修只能一脸苦涩地跟在后头。



「我等的作战计划非常简单。」



在列队军官们的前方,女皇站在地形图前展开说明。



「对于自东侧来袭的齐欧卡军、阿尔德拉神圣军,这个桌状台地的地形将构成屏障。直通的山路已设路障堵住,坚持两、三天不成问题。我等就趁这段期间歼灭西侧的敌方势力——逃亡俘虏和教徒集团,迅速下山。」



她以短短数十秒介绍完计划梗概。宛如象征了军官们的心情,马修的脸庞猛烈抽搐起来。



「……陛下,您刚刚是说歼灭吗?」



「我是这么说了。面对与我为敌、拦住我去路的敌人,还有其他的因应之道吗?」



夏米优若无其事地一口断言。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帐篷内,只有她蕴含凶兆的声音震动空气。



「作战由我担任总指挥。发动时间为明天清晨——教徒们大都尚未醒来的时间带。姑且不论原为俘虏的齐欧卡兵,对付其他敌人想必和捣毁稻草人一样简单。」



马修狠狠咬着牙走上前,目光与黄金双瞳爆发冲突。



「要和捣毁稻草人一样简单地……杀害国民?我们的目标明明是带他们回去。」



「如果他们仅仅是流亡者,的确没错。但既然主动拿起武器与我等为敌,我就会毫不迟疑地把他们当成敌人看待。」



「那不也是齐欧卡的策略吗!那些家伙给了被逼到绝境的教徒们风枪,教唆他们掀起武装暴动!如果我们在这里对同胞下手,岂非正中敌军下怀?」



青年气势汹汹地逾越进谏范围顶撞女皇,但她依然严肃地摇头。



「命令已下。以我之名下达,由我负责。」



她一句话忽视了所有说服。对于马修贴近贫困教徒感情的发言,女皇的答覆委实太过冷酷无情。青年眼中燃起怒火。却又怀抱着同等的悲伤。



「……我无法听从。对抗外敌保卫国家是军人的职责。唯独此时此刻,我和米卡加兹尔克有同感。毫无顾忌地虐杀本国国民的军队绝不该存在……!」



帐篷内掠过一阵骚动,本来正想找时机插话的萨扎路夫脸色发白。听到马修明显超出界线的发言,所有感情倏然从女皇脸上消失。



「——马修·泰德基利奇少校。我对你的评价很高,也以长远的眼光期待你成长为足以承担帝国军未来的人物。正因为如此,这趟调查也打算提拔你。可是——」



她以右手一口气拔出腰际的军刀,刀尖抵住微胖青年。



「——若你坚持不听从我的判断,再进一步违抗,我将追究抗命之罪。」



女皇冷冷地下达最后通牒。在利刃相向之下,马修的眼神骤然失去温度。



「——你要用那把刀,砍下我的脑袋?」



他张开干涩的嘴唇,对眼前之人抛出最强烈的讽刺……从前炎发少女曾握着那把军刀,拯救骑士团无数次脱离险境。面对着刀尖,青年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闭上眼睛。



「要杀就杀吧。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手……你就不再是我认识的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绝望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勇气说和调解——因为他们明白,这一连串的争执并非仅限于当下的冲突,而是两年来累积的摩擦浮上台面。他们不得不领悟到,两人的主从关系已维持到了极限。



「陛、陛下——」



尽管对一切心知肚明,萨扎路夫还是抱着近乎自杀的觉悟硬挤出声音——就在此时,帐篷入口处传来明显不合时宜的开朗哼歌声,传遍气氛紧绷的现场。



「哼哼~♪各位,茶泡好了!哇!哇哇!——啊?」



哈洛穿过军官们身旁走到夏米优和马修这里时突然失去平衡,手中的茶壶随之倾斜。冒着热气的茶水从壶嘴溢出来喷在马修的小腿肚上,烫得他猛然瞪大双眼。



「好烫~~~~!」



「啊啊啊?对、对不起!我马上帮你冰镇!」



哈洛慌忙叫搭档水精灵米尔制造冰水。一直愣愣旁观状况的萨扎路夫,这时候终于看出眼前有个转换气氛的机会。



「……哈洛少校,不好意思,你带马修少校出去吧。现在战局吃紧,就算只是烫伤,万一恶化也会造成大问题。」



「好、好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哈洛拉起马修的手,连连低头道歉离开帐篷。装出一副感觉迟钝的模样将两人的冲突含糊带过,有着哈洛脸孔的女子在心底咯咯轻笑。



——现在还早呢,公主。



当然,她的举动不可能是出于善意。在那个场合加深夏米优和马修的对立不符合她的目的,因此她出手阻止。事情只是如此。



——现在还是累积时期。你一直盼望的毁灭,没有廉价到会从这种地方展开吧?



她充满耐心地持续灌溉着撒在人际关系这片土壤里的纷争种子,从不忘了殷勤照料,以免植株枯萎憔悴。梦想着种子以最大最糟糕的形式开花结果的那一刻,持续灌注扭曲至极的热情。



——真让人操心啊。呵呵呵呵呵!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治疗过轻微的烫伤后,马修窝在他个人的帐篷里没完没了地咒骂。



「——冷静下来,马修少校。我了解你的心情,但虐杀一事还没成定局。」



过了一会,开完军事会议的萨扎路夫前来看看情况。他对低头坐在床边的青年继续道。



「我争取到陛下的允许,指派我手下的营担任突破西侧战线的前卫,我方有可能掌握前线的主导权。虽然齐欧卡方面也有可能拿教徒们当挡箭牌……」



尽管注意尽量顺着对方的心境说话,萨扎路夫很快想到了这么做的极限。他领悟到立刻就能揭穿的诡辩有多空虚,语带叹息地改变说服方向。



「……不,我也必须说清楚。如果教徒在战斗时成了攻击对象,我打算毫不留情地朝他们齐射。」



「…………!」



马修神情错愕地看向长官。萨扎路夫马上补充。



「只限于刚开战的时候。等教徒们害怕得奔逃,就改为和原本是俘虏的齐欧卡海军交战……不过,在进入那个阶段前,我无意手下留情。半吊子的攻击很可能给敌方趁隙而入的机会。虽然遗憾,现在的局面是……愈为教徒们着想,我方受到的损害就愈大。」



萨扎路夫逼部下直视未加掩盖的残酷现实。他深信这是身为长官的职责。



「保护陛下的安全自不待言,尽可能让更多部下活着回到帝国,是我现在的目标。哪怕必须击毙自己的国民,我也要实现目标……夏米优陛下之所以表明要亲自担任总指挥,是因为她有觉悟独自扛下所有责任,背负作战造成的牺牲。你不会不明白吧。」



马修咬住嘴唇垂下眼眸——没错,其实他也明白,女皇的判断残酷却很正确。也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状况恶化到这种地步,主因是我们一开始搞砸了……如果没命回去也没得后悔。我不会非要你接受,但你要有弄脏双手的觉悟。」



「…………」



「作战明天黎明发动。包括齐欧卡海兵在内,对方的体力应该比习惯野外扎营的我们消耗得更厉害……要是战况拖延太久,咱们也将无以为继。」



说完该说的话,萨扎路夫静静地转身。他判断眼前的部下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情——不过他快要走出帐篷时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最后补上一句忠告。



「你还是学学如何为求生存不择手段比较好……我命令你休息到明天凌晨两点。起码现在暂时忘掉教徒的事,想想你的家人、或是干脆想想心上人的脸庞吧。」



萨扎路夫穿越帐篷入口的布帘,这次真的离开了。马修独自留在帐篷里,置身于连能不能活到明天都很难讲的境况中,长官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分说地激起了他的乡愁。



「……爸……妈……」



马修脑海里浮现令人怀念不已的故乡情景。沾着朝露闪闪发光的稻穗、温柔微笑的父母面容。还有——最后浮现的女子面貌,令青年隔着衣服使劲握紧藏在怀中的护身符【罗盘】。



「…………波尔蜜…………」



当天深夜。就像要效仿率领他们的总帅的别名,悬崖下的齐欧卡军不知道睡眠为何物地四处奔忙。



「——Mum。敌军似乎打算等明天破晓时展开行动。」



在离断崖有段距离的位置仰望敌阵,约翰托着下巴呢喃。



「我们也要加紧赶工。工兵的作业进度如何?」



「是,多半立刻——」



被问到的米雅拉环顾四周,正好有一名军官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呼!呼!……报告!检查已在方才完成!只要您一声令下,随时都能转往注入作业!」



收到焦急等候的准备完成报告,白发将领满意地加深笑容。



「Syool——那马上开始吧。但只要稍有疏失就会造成重大事故,作业现场务必要严禁烟火。」



「是,我们会彻底执行!」



「还有,安排不参加战斗的记录人员。以这种形式运用扬气的例子过去很少见,我认为这次的案例将成为宝贵的资产。可以从你的部队里适当找些人手吗?」



「遵命!我会派人尽可能详细的做记录!」



那名部下收到追加的指示后,转身往前跑去。连和战斗无直接关连之处都能一一顾虑到,展现了约翰的游刃有余。当他拿出地图对照眼前的地形,发现感兴趣目标的阿纳莱探出头来。



「嗯,看来这个实验的确会变得很有意思。根据我的预测……这里、这里,还有这一带大概会残留下来没有崩塌吧?」



「Yah,我认为这一侧也有可能。毕竟肉眼看不见地层内部,对这个领域的应用还欠缺经验。」



「我们也来记录结果吧。看样子明天会忙翻了啊。」



约翰颔首同意老贤者的话,望着部下们精力充沛地不断干活的背影。



那名军官收到白发将领的指示后奔回悬崖正下方,再度环顾由光精灵的周照灯映出的四周光景。



「……唔。」



映入他眼帘的是堆在附近地面上的大量沙土,和沙土堆另一头隐约可见,以剜去桌状台地基底的形式挖掘的水平长洞窟。为了让士兵们进行作业,洞窟目前还外露一部分,但今天结束前将被完全掩盖在沙土后。不仅如此,还能瞥见洞窟深处有一些类似木造骨架的物体,不可能是短时间内做得出来的。



「少将阁下批准了!各班进入作业最终阶段!」



士兵们奉命挥动铁锹,掩埋为了进行内部检查保留的沙土缝隙。在确保密闭的同时,沙土堆里长长地延伸出几十条树脂制的软管,全部连接着外面士兵的火精灵,好让从火精灵两手「火孔」发出的扬气输送到洞窟内。



「好——开始注入!」



依照军官的命令,士兵们分别要各自的搭档释放扬气。透过软管静静输送的气体,开始在没有出口的洞窟里不断累积。



次日清晨到来。被黎明微光早一步映照出的桌状台地上,做好冲锋准备的帝国兵们整齐地列队。



「——时刻到了。」



在队伍后方指挥的夏米优以严肃的声调宣布时刻已至,接着向站在旁边的臣子确认道。



「准备好了吗?萨扎路夫准将。」



「……是,随时都可以开始。」



萨扎路夫如此回答,望向背后——位于接下来要突围的敌军势力反方向的阵地东侧。率领部下负责殿后的马修部队就布署在那里……尽管是威摄东侧敌军的必要安排,但这项任务偏偏指派给马修,每个人自然都联想到昨天军事会议上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很好——听着,士兵们。卡托瓦纳帝国第二十八代皇帝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在此发出号令。」



女皇流畅地告诉众人。这并非单纯的信号,而是挑明即将执行的杀戮主体,将自己这名暴君的存在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宣言。



「——嘶……」



她闭上双眼,往肺部深深吸气。两年前——她亲手杀害父亲夺取皇位时曾经立誓,从今以后自己走上的道路无一丝正义留存。对于做出决定的夏米优而言,自战争中产生的罪愆与责任全部只属于她。



她一点都不会让给旁人,不会交由旁人背负——怀抱那股意志,她放声咆哮。



「尔等眼所见者皆为仇敌——蹂躏他们!」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军靴鞋底踏响大地,士兵们同时迈步前进。向一并扫荡敌兵和本国国民的这一战发进。



「——喔~喔!开始了!来势汹汹啊!」



「那是当然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展开还击!」



同一时间,由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率领的海兵们也立刻着手迎击。



虽然凭借她的存在坚韧地维持了士气,但面临这种状况,海兵们脸上终究纷纷闪过恐惧与胆怯。太母心想这也是无可奈何,比较了我方和敌军的差异。



「装备和熟练度都相去太远。虽然为求心安搭建了路障……唉,顶多挡个十分钟吧。」



「如果抓流亡者当挡箭牌,这数字说不定能延长一倍。」



「话是没错,但我们转而攻击时那些人就成了累赘。到头来这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到了这关头,还有办法冷静地开玩笑的人只剩下艾露露法伊与葛雷奇。面对周遭士兵们求助的依赖眼神,「白翼太母」嫣然微笑。



「大家不必担心。我非常了解,约翰·亚尔奇涅库斯不是这种时候会失败的人。」



艾露露法伊毫无迷惘地断言。她深信不疑,那位已晋升至与她同阶级,大概很快将超越她的白发将领,是此一状况的救世主。



「他是英雄。攸关同伴性命安危之际,正是他最大限度发挥实力的时候。」



帝国军出发往西走下桌状台地,带头部队已和齐欧卡海军展开枪战,他们的优势显而易见。



「……很好,反击威力没超出预期范围!行得通,就这么硬干到底!」



压缩空气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士兵们使用最新型膛线风枪进行压制射击,镇压拿旧式滑膛风枪的敌人。压倒性的装备差距造成必然的结果,他们甚至不打算给敌人争取时间的机会。我要送部下们活着回到平地。萨扎路夫坚定地发誓,站在战场上。



就像在嘲笑他的觉悟般,才开打没多久他的背后就传来一阵巨响。



「——?怎么回事?」



他猛然转身望去,发现台地另一头扬起漫天沙尘。一头雾水的萨扎路夫呆站着不动,在他身旁,女皇本来就紧绷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



「……呜、呜……」



继巨响和震动之后,从未体验过的剧烈坠落冲击传来。一名士兵无助地全身撞伤,发出痛苦的呻吟微微睁开双眼。



「……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因剧痛而模糊的视野中,弥漫的沙尘向上缓缓散去,不久后就显露出破晓的天空。不,并非只有天空。他目光所及之处还有悬崖。虽然崩塌得面目全非——他正遥遥仰望着自己直到刚刚为止站立的台地。



「为、为什么……!」



士兵完全无法理解状况,但依然拼命想坐起身。然而他的尝试还没成功,就发觉有大量的脚步声正穿越自己身旁。



「……啊、啊啊啊……!」



接着他看见了。在渐渐淡去的沙尘帷幕后,以他为中心的周遭一带——有无数名齐欧卡兵正登上崩塌的斜坡。



「——什——」



悬崖上同样是一片混乱。马修愕然地俯瞰从他站立位置的数公尺前方崩塌的地面,保持跌坐在地上的姿势,难以掌握现况。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远远超出理解范畴,足以把他这两年锻炼出的应对能力化为乌有。这也是当然的——在军事常识上,地形不会在一瞬间改变。明明没有连日下雨造成地基松动,直到刚才为止都还确实存在的地面不可能转眼间就塌陷。然而,仿佛在嘲笑这项经验法则,台地面目全非的景象在马修眼前展开。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发愣下去。但从斜坡下方传来的敌兵气息,勉强将他拉回现实。马修连忙站起身向部下们大喊。



「敌人来了……!后援部队立刻出动!保卫悬崖边的前卫部队崩溃!阻拦敌军的悬崖消失了!」



「——Hum,表现平平。成果大约是七十分吧。」



从一段距离外眺望部分区域崩塌的敌阵,约翰冷静沉着地评论结果。



「即使没有爆炮,也能以这种方式运用扬气。供兵力通过的道路已经打通了。只要铲平突出的悬崖,桌状台地和普通的山丘并无差异。」



由于结果与事先预期相去不远,对他而言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不,不只如此——没发现任何颠覆预测的因素,甚至令他略感失望。



「无论如何——老实说帝国军真是粗心大意。从北域方面战争以来,这一带不是落入我方控制超过两年以上了吗?就算走投无路时找到适合打防御战的地形,毫不怀疑背后有没有陷阱未免太过乐观了吧?」



「——后排部队,掉头到悬崖边!阻挡东侧的敌军!」



尽管未能完全理解发生的状况,夏米优依旧发出最妥当的指示。她仅仅了解对手用某种方法铲平了桌状台地的一角,咬紧牙关压下内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