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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帅呆了(2 / 2)


萨扎路夫没有抑扬顿挫地简短说完后,紧贴著梅尔萨中校并肩走回办公室。那背影就像条脖子上拴了绳子的狗,看得伊库塔大大地叹了口气。



「……变成那副德性也很伤脑筋。副官的人选可得谨慎挑选……」



想到同样的命运可能明天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伊库塔喃喃地说。他抬起头,看著留在餐桌边的哈洛。



「久等了。你有话要跟我说吧,哈洛。」



「……是的。不过,那个……」



即使她什么也没说,青年从一开始就理解她的意图。从哈洛顾忌被旁人听见的反应,伊库塔就半是察觉谈话的内容。



「啊,想和我交谈的是『她』吗?──我明白了,到外头散步聊聊吧。」



两个人并肩走出餐厅,一路走到如今连演习也不再使用的广场上。当周遭完全不见人影时,伊库塔环顾四周后开口。



「──这里视野开阔,不必提防有人窃听。出来吧,派特伦希娜。」



被他用这个名字呼唤的哈洛肩头颤抖一下,微微垂下头。十几秒后──与先前的她气质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她出现了。



「……我听胡渣男提起了上午军事会议的经过。」



「唔,省了我再说一遍的麻烦。然后呢,怎么了?」



青年十分爽朗向一阵子不见的派特伦希娜攀谈。对于他毫不犹豫展现的友爱感到困惑之余,她切入正题。



「……你对齐欧卡的行动先发制人的手段果然厉害,将我们的情报掺杂在包含你自己在内的荒唐『匿名密报』里,消除真实性。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齐欧卡提出真正的告发,也不会有任何人当真……」



「因为这在可动用的手段中是最简便的,我另外还同时进行了各种处理。例如你在户籍上的老家……不好意思,被我烧掉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早已销声匿迹,不过幸好『五个弟弟』实际上并不存在。如果真有这些人,处理方式就需要大幅更动了。」



「那是用来维持哈洛精神稳定的设定,并未作到安排实体的程度,要蒙混过去还算轻松吧。至于『父亲』和『母亲』,现在应该回到齐欧卡报告了。真实身分曝光的间谍,留在敌国只是种风险。」



派特伦希娜无聊地哼了一声,继续道。



「实际上,齐欧卡提出简单明瞭的『告发』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这等于主动宣传自己掌握不了间谍……因此,对付这类背叛行为的报复将悄悄地进行。在晚餐里下毒、在人群中自背后捅来一刀──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五年后或十年后。在行动来临前不给叛徒一丝休息时间,可以说是最大的报复。」



就连谈论她们可能终会走上的命运时,她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将投向虚空的视线转回伊库塔身上,派特伦希娜略微加重语气说道。



「别误会──我和哈洛都没软弱到畏惧遭到报复的程度。我好奇的是你的想法,伊库塔‧索罗克。从客观角度来看,容许我们继续留在同伴之内,不管怎么想都是脱出常轨的判断。」



自她声调中透出的情绪与其说是怀疑,反倒带著敬畏之色。直到现在,她依然难以准确衡量把她这个恶意人格一并纳入怀中的伊库塔‧索罗克这名男子。



「在和我搏斗的那一天晚上,你向骑士团成员们说了很多话……那些说辞通通是诡辩吧。」



「…………」



「要求他们把追究责任的对象追溯到遥远的过去太犯规了。我们的行为害死了许多士兵,应该接受相称的报应──这是军中赏罚分明应有的标准。事实上,许多军人都基于这个准则受到处罚,例如萨费达中将便是如此。」



伊库塔没有回答,派特伦希娜继续试探──在青年沉默背后的真实想法。



「然而,你却拿出其他衡量标准低估我们的罪行,这是明显的双重标准,你背叛了许多作为军人一直以来捍卫的事物……你有所自觉吧。刚才谈话时,你连一次也无法直视暹帕‧萨扎路夫的眼睛就是证据。」



青年咬紧牙关,沉默不语。派特伦希娜转换角度继续追究。



「谈谈更实际的话题吧──你为何可以断定,一度背叛过的人不会再度背叛?就算今天无意如此,但明天的事谁知道。不,搞不好我们从当下这一瞬间起就会开始准备下一次的背叛……你打算往后一直在背脊发寒的处境中同时与许多敌人搏斗?」



派特伦希娜正面询问青年。她无法模糊不清地搁置这一点不顾。并未打从心底理解眼前这名男子就把哈洛的命运托付给他,是她唯一绝对做不到的事。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伊库塔缓缓地重新转向女子静静地开口。



「我相信你们──我认为我现在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了。」



派特伦希娜不悦地皱起眉头。从这个反应回想起对方的性格,伊库塔语带苦笑地补充。



「先不提哈洛,你不适应有人拿信任当作依据吧。虽然是画蛇添足,我就来补足一些道理上的说法──你是在严酷的环境中为了保护哈洛而诞生的另一个人格,是这样对吧?」



「……没错。」



「反过来说,在保护哈洛这一点上,你比任何人都更诚实。代替她弄脏自己的手、代替她犯罪──你一直以来都保护著哈洛的心。无论至今曾做出多少次背叛行为,唯独这个来历是坚定不移的。」



伊库塔直视著对方的双眼斩钉截铁地说。派特伦希娜不禁向后仰。这名性格别扭的男子偶尔展露的坦率部分,令她感到十分心神不宁。



「我想保护的东西和你一样。因此,你以后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我。你不觉得这道里非常简单吗?」



这是专为她准备的理论。伊库塔瞥了谨慎地考虑是否要接受的派特伦希娜一眼,忽然垂下眼眸。



「然后──关于你指出的其他部分,我无话可说。你全都说对了。」



青年接下来的声调中透出的沉重挣扎,令派特伦希娜赫然惊觉注视著他。



「与其站在光明正大的立场审判同伴的罪行,我更想和同伴一起犯下同样的罪──我打从以前起就是这种人。因此我在骑士团内部和外部之间划分了明确的界线,决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保护在这条界线内的同伴……简单的说,我从一开始就下定了结论。我连一次也没苦恼过要不要原谅你们这个问题,心中只考虑著该如何保护你们。」



说到此处,伊库塔发出一声包含等量自嘲和羞愧的叹息……要保护什么?与什么战斗?有时则是决定要割舍什么?那是在战场上不断自问这些问题的他,处于现阶段的自觉态度。



「另一方面,如今我同时是掌管帝国全军军纪的元帅……真是叫人晕眩的状况。让这种人当上军方领袖还视为英雄崇拜,只能说是历史性的大错。总有一天,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将体认到这件事。」



伊库塔激烈地低声说道,沉默片刻。他花了几秒钟整理情绪后再度抬起头,神色已恢复平常的沉稳。



「有点扯远了,回到正题吧……我是真的对于以前没有好好面对你的事实感到内疚,马修和托尔威也是一样的。不过我有自觉,直接拿这一点挪用为原谅你的依据是明显的诡辩。因为这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会接受的理论。如果其他人听见,想必会愤慨不已。」



「…………」



「然而,当时我只能这么说。如果拿出外部的基准……拿出赏罚分明的正确基准来衡量,马修和托尔威将绝对无法原谅你。无论再怎么想原谅和接纳,深入骨髓的军人规范也将阻止他们这样想……因此我透过诡辩给予他们机会,编造出让他们得以原谅你的理论。无论理论有多荒谬,我知道那是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吐出的气泡。伊库塔间隔著极为痛苦的呼吸,依旧往下说。



「雅特丽的挣扎,想必会比他们更加强烈。换作以前的她,应该会压抑自我送你上法庭,就和她遵从敕令想要讨伐我的时候一样。



不过──现在的她不同,融入我体内,身在此处的她的结论是……」



唯独在传达自己体内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的意志时,他的声音停止了颤抖,坚定不移地断言。



「骑士团是夏米优的摇篮,不能缺少任何人。这是绝对必要的──在她还是孩子的时期。」



断然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伊库塔以双手抓住对方的肩头,半是拥抱地告诉她。



「哈洛、派特伦希娜……我们能够接纳你们作为同伴,但绝对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赦免你们。因为你的罪行已经是我们全体的罪行了。只有那些因为你们的活动而负伤、丧命的士兵们,以及他们的遗族才有正当权利给予制裁。」



「…………!……」



「所以,我也──再也无法在最敬爱的人面前抬头挺胸。」



伊库塔回想起──为了贯彻诡辩理论不得不欺骗的所有人,对他们背负的看不见的负债,以及负债压在身上的沉重。特别是面对指挥下的士兵们的死亡,感到最内疚的人必然是现场的阶级最高的将领。



「……萨扎路夫准将……从今以后,我甚至无法乞求你的原谅……」



青年说出他绝不想欺骗的对象之名。几滴透明的水珠滑落,沾湿了女子的衣襟。







「陛下,午餐送到了。」



「进来。」



在办公室里,夏米优一手拿著印章面对著堆积如山的文件。听到守在门口的近卫队长露康缇报告,她的视线没有从文件挪开,直接回应。



「打扰了……陛下,请问……今天也准备这些就可以了吗?」



侍女推著运送餐点的手推车入内,一边将盘子摆在桌上一边有点困惑地问。夏米优瞥了一眼,冷淡地回答。



「……没问题。两片玉米粉制的面包、炒蔬菜烩肉、适量的优酪乳和水果,全都遵照了我的指示。」



「……是、是吗?那么,告退了……」



摆好餐点的侍女行了一礼,静悄悄地离开办公室。夏米优决定先处理完一堆文件后再吃饭,手头依然不停工作著。然而,近卫队长的声音再度传来。



「陛下,接连打扰您实在惶恐,但有客人希望会面。」



「会面?是谁?」



「是瓦琪耶小姐,据她本人所言,目的是『一起吃午餐吧!』。」



一听到这句话,夏米优的印章盖歪了一大截。她持续不停工作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投注在政务上的思考不得不转向访客。



「……虽然有些头疼,总不能对索罗克提拔的人物置之不理……让她进来。」



「遵命。」



露康缇马上回应并传达她的意思,接到指示的侍从跑过走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又过了几分钟后,夏米优感觉到访客接近,她前方的对开门猛然地敞开。



「锵锵锵锵~人家这个午餐伴侣登场啰!这里有孤伶伶地吃著难吃食物的可怜孩子吗~!」



瓦琪耶开口第一句话就大声嚷嚷。她远远突破预期底线的登场方式,令女皇不禁按著太阳穴呻吟。



「……幸好还没开动,不然说不定会被刚刚的冲击吓得噎住。」



「哎呀真会开玩笑!不过太好了,我也带了便当过来,这样就可以一起吃了!啊,这张椅子借我坐喔?」



瓦琪耶发现一张与执政用椅子分开放置,供平常使用的藤椅,就拖到夏米优的办公桌前,又把带来的便当擅自在桌上打开,看得女皇皱紧眉头。



「……我不记有徵求你一起用餐,也没准许你就坐。事到如今才问也无济于事,但你不认为晋见皇帝应该学好最低限度的礼仪吗?」



「嗯,约尔加教过我,但我通通当成耳边风了。我打从以前开始就讨厌礼貌、规矩之类的东西。夏米优你很擅长这些吗?」



「礼仪没什么擅长不擅长可说的,是身为皇族就会如同呼吸般自然习得的事物……话说,如果我没听错,你刚刚是不是省略了所有尊称直呼我的名字?」



「嗯,我叫了你夏米优啊。伊库塔哥交代过,要我在私下场合别称呼你『陛下』。」



唔,夏米优不禁辞穷。一搬出伊库塔的名字,她就无力反驳。瞪著对方悠哉的笑容好一会后,她轻轻地发出叹息。



「……尽管还摸不清有何意图,既然是索罗克的意思,就不能拒绝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只限于没有外人在场的私下场合,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虽然感觉上不太愉快。」



「你讨厌别人直呼你的名字?」



「视情况而定──如果是被不熟的人单方面嘻皮笑脸地喊,大多数人都会感到不快吧。」



「嗯~的确没错。」



瓦琪耶抱起双臂陷入沉思,不过没持续五秒又再度开口。



「但是但是,我觉得夏米优感觉很亲切耶,例如说像这份食物。」



「……?我的午餐怎么了?」



「与其说怎么了,不如说简朴得很夸张。连低阶文官的午餐都比这个豪华一点。不但菜色少,我看那些面包甚至不是面粉做的吧?」



少女指出这一点,直盯著摆在桌上的餐点。夏米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目前军事费用的压迫造成财政预算吃紧,不可能有多余的钱花在奢侈的日常三餐上。面包原料是玉米──我看好能够提升至新主要谷物地位的农作物。我正在亲自确认玉米加工后吃起来的滋味。」



夏米优心想现在没空继续处理公文,便伸手去拿自己的午餐。她撕下一小块玉米粉面包含进口中,咀嚼起来。



「……嗯。尽管比不上面粉制的面包,和初期试作品相比,口感已经大幅改善了。若是这种水准,足以接受作为常吃的主食……」



夏米优分析著面包的滋味,忽然察觉眼前正有人拋来热烈的注视。夏米优对于一双黑眸闪闪发亮地盯著自己的科学家少女感到有点恶心,开口问道。



「…………为何这样猛盯著我看?瓦琪耶三等文官。」



「小夏米优帅呆了~」



这句回答完全出乎意料。听到少女没头没脑的赞美,夏米优无法肯定这句粗率至极的话是不是真正的赞美,十分困惑地回望著她。



「帅……帅呆了?」



「嗯,你超帅的。不仅年纪轻轻就以皇帝身分主持国政,每次爆发叛乱时还一一亲自前往镇压,连吃饭的时候都顾念著百姓的生活。像这种超级少女,不说她帅呆了又该说什么?」



听到此处,女皇终于连结起对话的脉络,心中同时涌现一股自嘲和烦躁。夏米优脸上浮现自嘲的微笑,望向科学家少女。



「……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嗯?」



「真正优秀的君主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国家发生叛乱。而真正顾念人民的君主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们挨饿。正因为我并非名君,世道才会混乱,人民才会为饥馑所苦。这是无庸置疑的因果关系。」



一切都是自己领导无方的结果。对于女皇而言,她说出口的责任归属在她心中是不辨自明的事实。然而,瓦琪耶愣愣地歪著头,立刻反驳。



「这种说法很不科学。因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登基时机的问题,导致你得一肩扛下直至上一代的暴政造成的后果。就算出发地点不好,一点也不至于影响你个人的评价吧?」



你在恶劣的状况中拚尽全力了。这个观点,在科学家少女心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夏米优把拿起的面包放在餐盘上,开口反问。



「出发地点?──你是指哪个时间点?」



「两年多以前,你登基为新皇的瞬间啊?」



一听到这句回答,夏米优领悟到对方与她在认知上的差异。女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著告诉幼童残酷常识的心境说道。



「要回溯到九百多年前,才是我的起点。」



「──咦?」



连瓦琪耶也不禁皱起眉头。面对困惑的她,夏米优淡淡地继续道。



「皇室是血统的传承,皇帝登基时会继承历代皇帝的所有功过。如此说来──作为个人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在这株即将腐朽的畸形老树枝桠末梢,有一段名叫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的树枝罢了。」



少女深信不疑地断言……跨越世代传承的财富和罪孽。从她以皇族身分诞生的瞬间起,人们就告诉她,她是这样的存在。



「罪孽蕴含于血统之中。因此我从生来便是昏君和暴君……这也不用特别讲出来。既然待在这座皇宫中,你无须多少时间就会理解这个事实。」



就像这个话题已经谈完了一样,女皇再度开始进食。瓦琪耶愣了半晌,花费时间仔细咀嚼这番话后,嗓音微微发颤地问。



「……你说这些是认真的?」



「别得意忘形了。我可没兴趣拿你这种小人物开玩笑取乐。」



当夏米优沉下脸色威吓对方,瓦琪耶低下头陷入沉默。终于在这个人身上植入恐惧了吗?女皇才刚放心地想著──可是……



「……你……」



「?」



「你是白痴吗─────────────────────────────────────────────────────────────────────────────────────────────────────────────────────────────!」



下一瞬间,少女迸出一声宏亮得难以想像是出自那娇小身躯的大喊。一路穿透鼓膜撼动大脑的冲击,令夏米优僵住不动,手中的面包掉了下来。



「──什、什……」



「说出这!这这!这这这!这种蠢话,不叫你白痴又该叫什么!那个活像专为了欺负自己而编造的理论是什么鬼!扭曲、执拗又捏造过头,简直像抽了古柯叶发茫的雕刻家做出的前卫艺术品!先不谈对错,这种理论对谁有好处?喂,对谁有好处~?」



光是大喊似乎还不够,瓦琪耶从桌上探出身子凑到女皇的脸庞前,从近在咫尺的距离再度大骂。



「听好了夏米!什么皇宫、皇室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而已!岂止如此,就连整个卡托瓦纳帝国全体也不过是广大世界的一角罢了!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束缚你的狭隘价值观以外,世界上还有其他多如繁星的思考方式喔?难得生得头脑聪明,别被困在一个死角啊,可恶~!」



少女彷佛焦急难忍地胡乱搔著脑袋。夏米优只能茫然地看著对方抓狂,对于她说的话连一成都听不懂。尽管如此,瓦琪耶还是毫不在乎地往下说。



「所以要我说多少次都行,小夏米优帅呆了!这跟你本人怎么想无关~这个看法是受到『主观』圣域保卫的绝对事实,不可能被驳倒!如果你觉得不甘心,就变成连我都会倒胃口的坏孩子来瞧瞧!反正你一定办不到,因为你终究是个乖孩子!哼哼~!」



瓦琪耶对著女皇吐舌头。那不知为何完全开始挑衅的动作,看得夏米优莫名地心头火起。她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拳头。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瓦琪耶三等文官。马上闭嘴离开我眼前!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啊?你就要拔出腰际的佩剑?还是召唤近卫武官?哇~好逊~没出息~天生是暴君和昏君的夏米优陛下,是个连跟同龄小丫头吵嘴都办不到的胆小鬼吗~?」



「………!」



「喔,刚才那句好像真的激怒你了。好极了~好极了~要是拿出成熟稳重那一套怎么吵得起来。我正在挑衅你,全面否定你一直以来重视的价值观。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气愤的事情了吧?你不可能不骂回来!」



啪擦!夏米优心中有某种东西断了。她搞不清楚自己是针对什么而发怒,极其冲动又反射性的回应了挑衅。



「──好吧,科学家,给我坐好!光是砍掉你的头不足以令我消气!看我如何用千言万语侮蔑你无可救药的欠缺思量与轻率举动吧!」



「哎呀~一开头就夸下海口啊!我当然会全力应战!啊~真是的~小夏米优果然帅呆了!」



瓦琪耶反唇相讥,两人隔著办公桌展开激烈的争吵。听到一开始那声大喊就冲进室内的露康缇,只能呆立在互相怒骂的两人前方。



不管看在任何人眼中,那完全是小孩子在吵架──正因如此,没有供外人从旁插手的余地。







同一天傍晚,伊库塔处理完基地公务回到皇宫,匆匆行走在通往女皇起居室的走廊上。



「呼……勉强赶在日落时回来了。看样子来得及吃晚餐。」



青年眺望窗外的橘黄色天空,语带微笑地喃喃说道。每天尽可能与夏米优共度时光,是他比起尽到元帅的职责更优先重视的目标。



「晚安,元帅阁下。」



一路上经过几次守卫禁中的武官们直接放行后,如今成了点头之交的近卫队长迎了上来。伊库塔举起一手打招呼。



「晚安,露康缇上尉,工作辛苦了。带我到她的房间去吧。」



她点点头,和伊库塔并肩而行。不过快要到达女皇的房间时,露康缇悄悄告诉青年。



「──索罗克大人。恕下官僭越,提供一个忠告。」



「嗯?」



「请做好觉悟,陛下目前的心情正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快。」



第一次收到这种忠告,令伊库塔颇为惊讶。夏米优这名少女并非会把不悦写在脸上的人。她既然会流露出情绪,代表今天心情恶劣到与过往无法相比的程度。



「陛下,索罗克大人回宫了。」



「…………让他进来。」



如同证实他的推测,她隔著起居室门扉传来的回应十分低沉。完成领路职责后,露康缇留下一句「祝您成功」便重返岗位。被独留门前的伊库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凶兆,轻轻开门走进屋内。



「……我回来了,夏米优。今天拖得有点晚,你是不是吃过晚饭──」



青年才刚进门,少女就从房间中央大跨步的走了过来。伊库塔忍不住停下脚步,她一口气走近到他眼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夏米优用最大的音量向自己望眼欲穿地等候其归来的青年大喊。隐约预测到这种情况的伊库塔被在耳内回响的叫声震得晕眩,但还是谨慎地斟酌言辞开口。



「……你是指米尔巴琪耶对吗?」



「除了她还有谁?光是今天她就不知道做出多少无法无天的行径,我连去数都嫌可笑!对于礼节满不在乎,对于失言毫无自觉,讲起话却毫不客气厚颜无耻!要不是她是你提拔的人,光是今天我都通告解雇她一百次了!」



「嗯,不,我很清楚你说的意思。对于你们之间上演的互动,我能想像出八成。你的愤怒非常合理。所以不要顾虑,尽管痛骂我授予那个危险物品官职的历史性错误人事安排吧。」



「我并非在责怪你,我怎么骂都骂不够的对象是那女人!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到底是什么环境和教养方式才养得出那种人格?与她相比,连大众喜剧里的登场角色都更加文静和有常识得多!」



「真亏你念出她的全名都不会咬到舌头……」



「在开会时不顾其他臣子公然向我抗辩!只有这一点的话还可以评价为很有胆量,结果她又没事就主动跑来随心所欲的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能够想像当她没有事先预约就一手拿著便当闯进办公室时,我有多么困惑吗?就算按照礼法事先约定,通常也得等待好几个月才能和皇帝聚餐,那女人居然抱著约同学吃午餐的感觉就这么做了!」



「嗯……因为那家伙是个笨蛋……」



「做出那么多无礼行为,那家伙还嘻皮笑脸地叫我夏米优!利用徵得你许可的事实,无论我再怎么催促她划清主从界线也毫不在乎!再怎么冷脸相待也毫无作用,她甚至还当面挑衅我!说、说我是连吵嘴都办不到的胆小鬼!」



少女颤抖著肩膀垂下头。伊库塔第一次看到夏米优露出这种反应。



「退一百步来说──不,退一百万步来说!我可以装作是宽宏大量的君主,把这些事情都当成微枝末节不加理会!可是──最令我、最令我气愤难平的是!」



「嗯、嗯……」



「我不时把那家伙的言行举止和你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和刚相遇不久时的你!这比任何事都更令我烦躁、愤怒、无法原谅──我、我────!」



过度激愤的情绪超出语言可描述的范畴,少女无法再说出话来。在那一瞬间,伊库塔展开双臂紧紧抱住夏米优。



「……我们在彼此性格尖锐的时期展开交流,因此那家伙的性格无论从正面或负面角度来说都受到了我的影响。抱歉,夏米优。那家伙不知轻重的性格,害你非常生气吧。」



「…………呜───────……!」



在紧抱住自己的臂弯中,难以处理情绪的少女挥起粉拳连连敲打青年的胸膛。伊库塔全面接受那些可爱的冲击,在她耳畔轻轻呢喃。



「把你和那家伙吵架时的想法、感受全部宣泄在我身上吧。再怎么大喊大叫或是打我都没关系,也可以捏我、可以抓我。不过你别担心──直到你消气为止,我会一直待在这。」



只要少女有想法想要宣泄,青年决定全部接纳下来。他紧紧拥抱在怀里的不是女皇,而是单纯是个孩子的夏米优。



从结果来说,她在晚上十点耗尽了体力。



「……气得累了,直接睡著了吗?」



少女躺在床铺上,枕著他的膝盖发出睡梦中的鼻息。望著那副与年龄相符的天真模样,伊库塔温柔地梳过她的金发。



「……看来从中午起的几个小时内,投向自身与皇室之外的愤怒占据了她的思绪。那股怒气强烈得撼动了这名自制力非比寻常的少女,气得她不迁怒在我身上就受不了。」



这个事实甚至令伊库塔产生某种感动,他喃喃低语。



「做得好,瓦琪耶──这正是我找你来的意义。」







「我回来了~」



同一时间,建于皇宫角落的官僚宿舍。瓦琪耶旁若无人地冲进位于宿舍一楼的约尔加‧戴姆达利兹三等文官的房间,拋出这句话。正坐在桌前整理削减经费构想的约尔加皱起眉头。



「……不,什么叫我回来了?这里可不是你的房间喔?你这样毫不犹豫地脱掉外衣坐在床上是很奇怪的喔?」



「咦~住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今天能量消耗很大,走回房间好麻烦~让我睡在这边吧~」



少女说完后就重重趴在床上。约尔加慌忙起身离座。



「你占走唯一一张床,那我到底要睡在哪里?快起来!不动的话我就把你扛回你的房间!」



「那样感觉很轻松,好耶~靠你啦~」



瓦琪耶彷佛决定连一根手指都不愿主动挪动一下,任由科学家老友摆布。约尔加一脸半是放弃地准备扛起她,此时忽然察觉异状,瞪大双眼。



「……?你的脸颊怎么了?」



他指向瓦琪耶的脸询问。正确地说,是指向她脸颊上鲜明的红肿巴掌印。



被问到的当事人嘻嘻发笑,反倒态度自豪地宣言。



「看不出来?──这是我今天最大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