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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坏的女皇(2 / 2)


「今天又有人被处决……」「照这样下去连我们都会……」「住在其他城镇的家家人还平安吗?」   



在都市外墙俯瞰可及之处举行的公开处决与兼具劝降作用的投掷骸骨行动没有一天中断过。然而──令市民人心动摇的还不只这些事实。   



「──事情交给米卡加兹尔克大人处理,我们都会死光!」   



危言耸听的叫喊在街道一角回荡。从按照梅特拉榭参谋的提案夺取国军物资的那一天起,市内各处冒出像这样发表激进言论的人。   



他们是假扮成旅行商人、流浪神官或乞丐的国军特务。异类想混进平常便出入频繁的都市十分简单,躲在物资里入侵市内的他们,首要任务是煽动市民解放都市。   



「喂,别乱讲话。」「巡逻兵会听见的。」「可是,照这样下去的确……」   



虽说是进行地下活动,他们并没有特别做些什么,只是抢先把人人都开始隐约感受到的不安喊出口。仅仅如此,就使得都市的气氛渐渐改变。对于煽动的一方来说,怀抱模糊的危机感却欠缺自主性的人类群体易于操纵得令人惊讶。



「──吶~不然这样做吧?由我们来打开城门。」   



当不安上升到一定程度,他们终于提出具体的行动。此时,市民们已不由得觉得这样的提案充满真实感。已被特务驯养得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大伙多凑些人,冲到路面宽敞的北门去。只要一大群人一起抗议,士兵肯定放行。毕竟咱们没有任何错吧?不,岂止没有错,米卡加兹尔克大人擅自发起叛乱拖咱们下水才伤脑筋呢。万一受牵连被处决,开什么玩笑。」   



既未赞成也未反对,市民们只顾著东张西望地观察其他人的反应。然而──特务接下来的发言悄悄地促使胆小的群众下决定。   



「不必全部人都逃跑,想留下的家伙尽管留下。不过,就算咱们跑了对战力也没有影响,没必要觉得对不起米卡加兹尔克大人。同样都是支持,在城外支持还不是一样?我有说错吗?」   



用来消除罪恶感的藉口,替他们的企图添上最后一笔。当群体意识走到这一步,之后放著不管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异。陷入集体心理的市民们,独自奔向特务诱导的终点。   



「尽可能通知更多人,明天傍晚行动。」         



隔天,应当发生的状况发生了。   



「大元帅阁下!期望撤至市外的市民们涌向北门!」   



梅特拉榭冲进司令室同时大喊。米卡加兹尔克抱住脑袋呻吟。   



「怎么可能,市民等得不耐烦的速度太快了……!说服群众叫他们解散!不能在这种状况下打开城门!」   



「我已经尝试过了,但市民们太过激动没有人听得进去。别提说服,就因为太过吵杂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参谋面露羞愧地说。男子怒火中烧地俯瞰下方的街景。   



「够了,我来出面!只要我开口,市民们也会──」   



「……?不行,太危险了,阁下!」   



挡在冲动的长官面前,梅特拉榭愈说愈激动。   



「从固守城塞后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敌兵入侵市内的可能性不等于零!这个情况是不是为了诱出阁下设计的圈套也不得而知。如果阁下出现在市民面前,或许会瞬间被风枪狙击……!」   



「啧……!」   



理解风险的米卡加兹尔克表情扭曲。趁著他还没发脾气,梅特拉榭抢先决定如何行动。   



「……市民们由我来应付。请阁下继续坐镇司令室。」   



留下这句话,她立刻不由分说地走出司令室。此时──她发现妮雅姆正和上次一样站在距离门口几步路的走廊边。   



「──这不是你的错吗~?」   



「爱妾」坏心眼地问正要经过眼前的「参谋」。   



「虽然米卡加兹尔克大人没注意到,对敌兵可能入侵市内这档事,你心里有数吧?」   



「…………」   



「是那时候对吧。在你一脸得意地抢来敌军粮食时,我看敌兵也混在里面一起进了城吧?物资集聚地的防御之所以薄弱是诱饵,自以为立下功劳的你完全上了敌人的当。」   



妮雅姆咯咯发笑地指出对手的过错,梅特拉榭握紧双拳垂下头。   



「……我无法否认。如果你希望我道歉,我愿意低头道歉──但是,妮雅姆,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强行按下痛苦哀鸣的自尊心,她恳求最厌恶的对手。   



「在我前往北门时,请劝住米卡加兹尔克大人。尽管接下这个任务,要说服市民想必会碰到困难……这么一来,阁下说不定会等得不耐烦想亲自出面。」   



「你要我拦住他?嗯~这个嘛~」   



「求求你!想保护阁下的心情,你我都是一样吧?」   



梅特拉榭拼命鞠躬恳求。那股不顾颜面的气势令妮雅姆瞪大双眼,接著叹口气耸耸肩。   



「坦白说,我觉得米卡加兹尔克大人差不多要倒霉了。」   



「…………啊?」   



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的「参谋」反问。妮雅姆突然改变态度换个说法。   



「一开始先是兴致勃勃地固守城塞,但到了这个地步,情势完全不利嘛?就算支撑过眼前这几天,感觉他迟早会输。我啊,唯独在这方面的直觉特别敏锐。」  



「你……说什么……」   



「就是指战败后的事啊,我们彼此都该考虑一下前途比较好。」   



还没听完,梅特拉榭的身体就行动了。搧向妮雅姆脸颊的巴掌,被事先察觉得她轻松躲开挥了个空。   



「不知羞耻!你竟敢在我面前讲这种话……!」   



「喔~好兄。一本正经的家伙就是这样才麻烦~」   



妮雅姆边开玩笑边重新拉开距离,刻意地发出叹息。   



「丑话说在前头,可别拿我刚刚说的去告密喔?就算你去揭发我,我也会坚持都是你编出来的。这样只会让阁下的心情变得更糟。」   



「…………!」   



「相对的,是你导致敌人入侵的事我会保密。就这么扯平如何?」   



妮雅姆提出秘密交易让梅特拉榭咬牙切齿,目光从她身上别开。 



「……劝住阁下的任务就交给部下去办。拜托你是个错误。」   



「是是是~你就加油吧,尽管我觉得八成是白费力气。」   



妮雅姆挥挥手。努力说服自己没这回事,



「参谋」再度在走廊上迈步前进。         



「别再靠过来!」「退后!退后、退后──!」   



在都市北侧的城门,士兵们正被迫面对背著行李蜂拥而来的民众。从一大早开始聚集的市民随著时间过去愈来愈多,如今淹没了城门前的道路。   



「糟糕,人数愈来愈多!」「挡不住了,该怎么办!」   



将人群挡回去的士兵之间也发出哀嚎。看出状况恶化的指挥官,经过一番苦思后下了决定。   



「实在不得已,只好鸣枪警告!朝空中鸣枪!」



接获命令的士兵们举起没有填充子弹的风枪,一起对空鸣枪。压缩空气的爆裂声响起,前排的市民们露出怯色,对于后面的人却影响不大。慌乱的民众立刻与后面的人交替,群体又恢复和先前相同的气势。   



「不行,枪声被喧嚣盖过……!」「一点警告效果也没有!」   



发现效果不彰的士兵们啧了一声。能靠著声响警告解决的阶段早已过去,想同时吓退人数如此庞大的人群,不是抬出爆抱,就是得放弃这一招。   



回到混乱现场的梅特拉榭,对于短时间内恶化得超乎想像的状况感到一阵战栗,开始指示周遭人员。   



「这里的人手不够应付这么多市民。呼叫更多支援!你们排到门前组成人墙!特别是城墙上的开关装置,绝不许他们靠近!」   



眼见难以将全部群众挡回去,梅特拉榭先设定必须守住的要点,在该处集中兵力。然而,那些士兵立刻发出疑问。 



「这么被动行吗?市民完全群情沸腾,我看不见血没法收场──」   



「不可以!尽力避免伤及市民,这是大元帅阁下的命令!」   



女子断然摇头。正因为知道市民的支持是米卡加兹尔克的立身之本,梅特拉榭在此划下不可退让的底线。一旦被民众抛弃就完了──身为地方的军官,这项认知超越理论深深在她心中扎根。   



「只有当有人想动开关装置时才准许开火!只要守住那里,不管涌来多少群众,城门都不会打开──」   



刚下令到一半,响亮的钟声忽然传入她耳中。警钟从群众的另一头──都市的中心传来。   



「──怎么回事?」   



没多久后,传令兵错愕地飞奔而来。   



「敌、敌袭──!敌军大部队正接近都市!特别是南侧,敌军正用攻城武器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什──」   



她有数秒哑口无言,表情悔恨地扭曲起来。   



「时机算得太准了。果然中了暗算……!我收回刚刚的命令,将呼叫的兵力派往南门!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市民的时候!」   



「那这里该怎么办!再怎么说也不能丢下不管啊!」   



「在关闭装置前留下一个排,继续从城门上往内进行鸣枪警告。敢在枪林弹雨中冲进来的市民想必不多,靠这个办法设法支撑过去!」   



梅特拉榭最后如此下令,往遭遇敌袭的都市南侧前进──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在场士兵要应付的,并非纯粹的市民。   



「看啊,城门开关装置就在那里!往那个地方冲过去!」   



梅特拉榭离开城门前不久后,注意到城墙上开关装置的市民开始针对该处。唆使他们的,当然是潜入市内的国军士兵。   



「别过来!长官已下令准许开火,谁上来这里就要挨子弹!」   



这么一来,负责防卫的士兵们也不得不举枪。看著他们在阶梯上排成一排保卫开关装置,显然军方无意放人出城,使市民们的不满爆发。   



「什么?别开玩笑了!」「让我们出城!放我们自由!」「这边可是有妇孺在啊!」   



当众人的注意力聚集在大声抗议的市民身上,国军士兵看出「时机」到了。   



「──好,动手。」   



一下令开始攻击,他们从人墙缝隙间伸出枪口──扣下扳机。   



「嘎──!」「……!咕啊!」「……什……?」



阶梯上的士兵们中弹蹲下身。以为只需应付「市民」的他们无法马上因应状况,僵住不动。   



「敌、敌袭──!那些家伙有风枪!」「开火!开火反击──嘎?」   



来自另一个角度的掩护射击毫不留情地袭向几秒钟后终于展开迎击的守城士兵们。眼见同伴一个接一个中弹,士兵们愕然地瞪大双眼。   



「射击不光只有正面!」「可恶,在哪里?是从哪边瞄准的?」   



他们匆忙地环顾四周,这番努力却没多少意义。进行掩护射击的狙击兵分别配置在约四十公尺外的树上、约六十公尺外的屋顶以及另外两处。   



作为帝国要塞都市,国军方面自然知道加尔鲁姜的结构。国军士兵也知道开关装置位于城门边,在潜伏期间仔细地拟定了镇压该处所需的战术。   



开关装置本身虽然位在墙上深处,保卫通往装置阶梯的士兵们却不得不曝露在射击中。从容许特务侵入市内起就有五成,没预料到这场袭击则有十成机率,国军事前就确定对方会处于劣势。   



「迎击停了──就是现在,冲过去!」   



在狙击造成相当损害之际,混进市民之间的正面进攻组同时冲锋。畏惧射击退后到城墙内侧的敌兵无法充分迎击这波攻势,在怯懦的时候遭受攻击,他们没抵抗满一分钟就宣告全灭。   



「镇压完毕。开关装置怎么样了?」   



「已经拿下!立刻进入开门作业!」   



「动作快!趁现在引友军进城!」   



接获命令的士兵们集结十人之力转动起巨大的门把。数十秒钟后,牢闭的城门开始嘎吱作响。            



****************************************************



另一方面,微胖青年率领的一营部队也从城外目睹这一幕。   



「马修少校,正面城门打开了!」   



「嗯,看来潜入部队做得很好──带头的工兵部队,往城门前进设置夹具!其他兵员掩护他们!」   



士兵们即刻应对展开攻城。工兵穿越来自城墙上的射击奔向开启到一半的城门,在护卫步兵的保护下往城门左右两端设置约两公尺高的木造夹具。   



「城门内人山人海!进攻部队不要急著前进,先让路给逃出城的市民通过!城门下方设置了夹具,再也无法轻易关上!」   



成群的市民在下达指示的马修眼前冲了出来。由于担心误伤市民,在人群没停步直往前跑时,城墙上的敌兵也很安分。   



「大规模的群体都通过了!现在城墙上的射击也停止了!」  



「好,冲进去!一口气侵入市区!」   



从群众人潮离去的那一瞬间起,市民们眼中的出口化为马修等人的入口。带头的部队冲进都市内,要塞都市加尔鲁姜的陷落就此以决定性的形式展开。            *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都市的统治者目瞪口呆地俯瞰著那宣告他的野心终结的景象。   



「北门被突破了……国军不都跑进城里了吗!」   



米卡加兹尔克歇斯底里地叫嚷著,周遭的幕僚表情抽搐地向他报告:   



「现、现阶段我军正在第一、第二层与敌军交战。不过……由于兵力大都调往都市南侧,人数不利的市内友军形势不妙……」  



「这么一来,想夺取及维持第二层以下的区域已然无望……应当依序撤退下方兵力,防卫包含此处在内的上层。」   



「到哪里!有办法防卫到哪里!」   



「以、以实际情况来看……应将放弃第三层也纳入考量,死守更高层……」   



幕僚们边擦拭额头冷汗边回答,所说的内容令米卡加兹尔克感到一阵晕眩。   



「只剩第四、第五层……?市区几乎全面陷落,这不等于都市有一大半落入敌手吗!」   



回过神时已在一瞬之间被夺走大部分的内脏。被宛如梦餍般的漂浮感所困,男子依旧挣扎著寻找生路。   



「总之,叫南侧的兵力回上层!既然对方入侵市内,再防守城门也没有意义!不先巩固防卫重整旗鼓简直不像话!」   



听到这道命令,幕僚们尴尬地面面相觑。「外墙南侧的部队被从城外攻入的敌军与攻进北门的敌军包夹,正在交战……」   



「即使很想召回部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回到这里……」   



连召集剩余兵力都做不到。得知这个事实,连挣扎也变得困难的米卡加兹尔克不禁呆立当场。   



「……吶~你们几个。这该不会──」   



从窗边俯瞰加尔鲁姜的街景,男子面对著长久以来都很熟悉的景色问道。   



「──是场败仗?」   



幕僚无人开口,沉默就是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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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在迎向正午时分出胜负。从国军部队开始自北门冲进市内,与司令官失去联系的孤立士兵们陆续投降。一直抵抗到最后的南门势力,终于也在看见司令部竖起白旗后放弃抗战。   



「背后有枪口指著你们,别打歪主意。」   



原本在南门指挥现场的梅特拉榭在投降的同时被俘。马修一边要部下们举枪,一边走到她背后。   



「……以军官来说,你看上去非常年轻,你是营长?」   



「我是陆军少校马修.泰德基利奇。要是别提年龄这件事,我会很感谢你。」   



青年一脸厌烦地回答。听到这句话,梅特拉榭总算理解。   



「原来如此,你是传闻中的『骑士团』成员吗……在先前的内乱中投靠有利的一方,飞也似的出人头地。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如果这是打算挖苦我,你们可没资格说这种话。」   



「对极了。就当成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对连一句讽刺也说不好的自己感到失望,梅特拉榭大大地叹口气。踏著通往都市上层的阶梯,再度发问。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可以的话,我想确认米卡加兹尔克阁下的安危。」   



「你之后应该会见到你的长官。不过,我不保证他平安无事。」   



青年以不带感情的语气回答。「参谋」凌厉地吊起双眼。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得依陛下的意思决定……你最好也趁现在做好觉悟。」   



马修始终淡淡地说道。他没有用露骨的威胁口气,反倒让梅特拉榭感到毛骨悚然。她从走在背后的青年身上感觉到,他正拼命试著接受某种难以接受的事物。   



他们于交谈中抵达第三层,在国军接管的房屋前停下脚步。   



「陆军少校马修.泰德基利奇,带敌将副官梅特拉榭.兰兹少校前来──谒见陛下。」



微胖青年带头穿越敞开的门踏入屋内。一跟著他走进去,前所未有的寒意立刻扑向梅特拉榭。   



「马修少校,辛苦你了──那女人就是『参谋』?」   



军人们神情僵硬地并排而立,少女的声音嘹亮地传遍四周。那道身影就坐在位于屋内最深处的临时宝座上。   



女皇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她身穿金银装饰如繁星般点缀其上的漆黑黑衣,头戴皇室代代相传的王冠。今年满十六岁的身躯抽高许多,五官渐渐褪去稚气,显露出聪慧的美丽容颜。女皇左腰佩著一柄军刀,从开始佩刀起经过两年,军刀不再显得与其体格不相衬。   



「皇、皇帝陛下……」   



最为压倒谒见者的,是她嘴角那抹刻薄到残酷的笑容与双眸中宛若劫火的光芒。梅特拉榭甚至产生被那道目光灼烧的错觉,膝盖咯咯打颤。



黑衣女皇用俯望濒死蝼蚁的眼神望著她,面对俘虏问道;   



「是谁告诉这女人,可以在我面前抬头?」   



梅特拉榭本人还没发觉自己殿前失仪,马修就先抓住她的肩膀强押她跪下。勉强准备好谒见的形式后,女皇再度开口:   



「梅特拉榭.兰兹。接下来我将亲自盘问你,只准回答我所问的事情。」   



「……遵命……」   



尽管感到口腔发乾,梅特拉榭设法挤出回应。此时,两个人从旁边被拉了上来。是她很熟悉的两个人──司令官奈安.米卡加兹尔克及其「爱妾」妮雅姆.奈伊少校。   



「第一件事。这名男子确实是你的长官吧?」   



女皇自宝座发问。用焦虑的脑袋拼命分析状况,梅特拉榭谨慎地回答。  



「……确实没错。这位是我的长官奈安.米卡加兹尔克阁下。」   



「好。第二件事,这名女子可是你的同事?」   



她指向另一人问道。这个问题同样也只有直接回答一途。   



「……她是幕僚妮雅姆.奈伊少校。和我、一、一样是……米卡加兹尔克阁下的副官。」   



尽管说得结结巴巴,梅特拉榭还是回答。闻言,女皇的视线像是失去兴趣般从她身上转开。   



「好。关于你的盘问结束了──马修少校,摀住她的嘴。」   



微胖青年奉命从背后架住梅特拉榭,堵住她的嘴巴。她一瞬间险些陷入恐慌,但听见青年以近乎恳求的语气呢喃「别挣扎,拜托你老实点」,她直觉领悟那是青年给予的忠告。   



她体认到,此时的一举一动绝不可犯错,否则这条性命活不到明天。 



「那么,奈安.米卡加兹尔克。可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   



女皇转而望向自封的「大元帅」确认道。梅特拉榭不知道她所指为何,但发现他们在自己到达前曾交谈过。跪在女皇眼前,米卡加兹尔克脸上冒著冷汗沉默不语。   



「如果你记不清楚,我只重复一遍──若你交出性命,我就饶剩下两人一命。若你交出她们两人的性命,我就饶你一命。我是这么说的。」   



梅特拉榭错愕地仰望女皇,但背后的马修慌忙按住她。半晌之后,米卡加兹尔克口中挤出声音。   



「……陛下,开玩笑还请适可而止……」   



「喔。在你眼中,这看来像是玩笑么?」   



女皇如此回答,微微加深嘴角的笑意。光是那些微的变化就令米卡加兹尔克觉得自己的命运往灭亡迈了一大步,焦虑地采取行动。   



「……让我解释!恳求陛下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允许,说。」   



她乾脆地同意。觉悟到这是最后的机会,男子猛然说了起来:   



「──我!夏米优陛下的股肱之臣奈安.米卡加兹尔克!正因为替陛下著想,此次方才揭竿而起!为了借陛下威严击退蹂躏国土的叛军,秉持正当的忠义替陛下效命!为了排除万难趋谒陛下脚下!」   



他竭尽全力的解释在屋内响起。女皇已露出观赏小丑表演的愉悦神情。   



「真有趣。你称呼我指挥的国军为叛军?」   



「正是。恕臣惶恐,正是。」   



「就让我问问你,将他们看作叛军的根据为何?」   



米卡加兹尔克毫不停顿地立刻回答君主的问题。   



「容臣回答。只要目睹这次的战斗情形,自称国军的叛军诸将,其心肝之卑贱洞若观火。因为他们将应当挺身保卫的臣民贬低为战争的道具,却不对此等行径感到羞愧。」   



米卡加兹尔克背后的马修脸色发白。不知是否清楚他的反应,夏米优陛下依旧愉快地继续问道:   



「将臣民贬低为战争的道具?具体而言是指?」   



「首先,那为使加尔鲁姜市民心生恐惧而执行的阴险毒辣公开处决,其作法之愚蠢无须赘述,因此牺牲的许多性命,都属于被蒙上连坐犯污名的无辜臣民。可怜的加尔鲁姜市民们,只不过是在我起义时碰巧在都市内,却称他们为叛贼,称其亲属为连坐犯,此举可说是残暴至极,非笔墨言词所能形容。」   



男子像受到催促般继续说道。这并非比喻,他将一切全赌在这个解释机会上。深信眼前的少女──是对臣下的邪恶本性一无所知,可悲地被拱为神主牌的君主。   



「再加上,将处决牺牲者遗骨抛掷到市内的魔鬼行径。只要心中对亡者尚抱持一丝敬意,都不可能做出这等蛮行。虽不知道是诸将中何人想出的,但此案未受掣肘付付诸实行的事实,令我难掩恐惧。」   



每一个形容词或连接词都阴气逼人。米卡加兹尔克穷尽所知的词藻,背水一战地继续施展辩才。   



「未兼具伦理及健全判断力的军队已不是军队,等同于魔鬼罗剎栖息的魔窟!不知那些戴著忠臣面具的魔鬼本性,被拱为神主牌的陛下真叫人心痛万分!求您睁开眼!陛下,求您睁开眼!」   



眼里泛著血丝的米卡加兹尔克大喊。霎时间,被那滑稽表演逗得忍不住的女皇开口:   



「那两个计策出自我的提议。」   



男子的时间冻结。在他心中膨胀的妄想,随著她抛出的一句话出现龟裂。   



「──啊?」   



「公开处决和抛掷遗骨,你所说的这两个计策,皆由我构思并下令实行。不过,原来如此──在你眼中看来是魔鬼行径?」   



「咦──啊……呜、啊……」   



大前提被颠覆的米卡加兹尔克舌头打结。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纯真的人。因为直到这一瞬间为止,他都无条件相信君主具备健全判断力。   



「我反问你,皇帝拿臣民性命当道具使用的行为,何残暴之有?」   



她质疑伦理的基础。手贴著黑衣胸口,女皇再往下说。   



「我乃卡托瓦纳帝国现任皇帝。从两千万人民算起,国土内存在的所有事物,连一片小草都不过是我的所有物。那么,谁能够插嘴指责我该如何使用它们?你哀悼的无辜臣民,的确是按照我的希望滥用掉了。甩开和你同样诉诸健全判断力的诸将掣肘,我将其亲手丢进战场化为柴薪点燃熊熊战火──事情岂非仅仅如此?」   



女皇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她未因此感到任何愧疚。在哑口无言动弹不得的米卡加兹尔克面前,少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托住下巴。



「啊──对了,还有神来著。四大精灵不属于我,属于主神。原来如此,那么你插嘴干涉我的领域的无礼倒也非无法理解。很遗憾,我至今尚未得知拥有神的方法。」   



厌恶地越过天花板仰望天空,女皇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那,你可是神?奈安.米卡加兹尔克。」   



「────」   



「不是吧。若是神明,不会辩解自己的行为──那么,你果然是我的所有物。还是已一脚踏进垃圾桶的玩意。别不自量力,蠢材。」   



侮蔑的目光贯穿男子。领悟到他以浑身解数施展的辩才全部落空,米卡加兹尔克茫然自失地低头望著地板。   



「浪费时间。不许再作拖延,说出你对先前问题的结论。」   



不再观赏小丑表演,女皇切回原先的话题。对她来说,这才是正题。



「不必想太多。对国家而言,只要有人背负罪名接受惩罚,在维护秩序上就不成问题。三人一起接受惩处也好──但不愉快的是,现在的帝国军人才奇缺,受过军官教育的人才非常宝贵。就算要切除腐败部位,我也想尽可能维持在最低限度。」   



她所说的内容忽然变得很实际,让米卡加兹尔克的大脑稍稍恢复思考的余力。自己的命运尚未结束──他拼命这么认定,仔细聆听女皇的话。   



「我将判断交给你决定,米卡加兹尔克。从军人的角度来看并不困难吧?让你一人活命,还是让两名副官活命──你只需考虑,哪一个才是对帝国更有利的选择。」   



她最终提示的,是单纯至极的二选一。经过刚刚的落空,米卡加兹尔克再也没有余力足以颠覆问题本身。   



「说出你的答案,米卡加兹尔克。回答是什么?」   



被催促回答的瞬间,他的脑袋停止思考。既然除了回答之外什么也做不到,那只需对自己坦诚──话语从突然豁出去的他口中轻易地脱口而出。 



「──我献上这两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自己的性命无可取代。这是奈安.米卡加兹尔克此人的结论。   



「妮雅姆、梅特拉榭,可别为性命求饶,起码在最后派上用场吧。」   



男子依序瞪著两名副官,以急迫的口吻警告──那一瞬间,在一旁关注事情发展的「参谋」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推开马修摀在嘴上的手,不顾失仪被处死的风险开口:   



「──阁下,为性命求饶是什么意思?」   



对著长官的背影,女子以颤抖不堪的声调发问:   



「我的性命献给了您。我应该反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您,在效命于您的岁月中,在爱慕您的日子中──在您的臂弯中。」   



往昔的日子掠过脑海,梅特拉榭眼角泛泪。不过──真正令她悲伤的,并非那段日子将要在此结束。 



「若您要拿我当踏脚石活下去,我愿意接受。从一开始就愿意接受。   



可是──您连这个约定也不相信吗?所以、所以您直到最后都怀疑我会改变主意?把我和妮雅姆一视同仁,警告我不可背叛吗!」   



她难以忍受的,是那段日子的价值遭到否定。是从她奉献一切深爱至今的男子口中,听到怀疑她奉献的言语。   



「我──我是你的什么?参谋?妾?还是──两者都没当上的没用棋子?」   



男子什么也没有回答。眼见时机已至,女皇以眼神示意马修牵起梅特拉榭的手走向门口。她一边竭力反抗,一边悲痛地不断对男子愈离愈远的背影发问:   



「求求您回答我,米卡加兹尔克大人──」   



不放松拉著她的力道,是马修唯一能做到的温柔。眼前的大门在两人离开之际关上──梅特拉榭.兰兹和奈安.米卡加兹尔克从此永无相逢之日。  



「──最后一件工作办妥了吗?」   



女皇冷然的话语,在女子吶喊声远去后恢复寂静的室内回响。   



「那就够了。向我证明你的恭顺之意,米卡加兹尔克。」   



被这么要求的米卡加兹尔克跪在君主眼前深深地垂下头。   



「……全凭陛下吩咐。您想要什么证据?」   



他以无力的声调询问,女皇毫不犹豫地命令他如何行动。   



「在原地双膝跪倒低下头,向我伸出双臂。」   



「……?是,谨遵旨意。」   



尽管不明白指示的意思,男子什么也没想地依言而行。保持向女皇前倾伸出双臂的姿势,米卡加兹尔克再度询问:   



「这样可以吗?」    



「嗯,非常完备──动手,露康缇!」   



一头红褐发丝随动作飘扬,一名骑士从并排站在宝座两侧的臣子里冲了出来,挥下长剑一口气自上臂处斩断男子毫无防备地伸出的双臂。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紧接著,男子的惨叫声充斥整个空间。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屋内,女皇不悦地皱起眉头。   



「真刺耳,让他闭嘴。」   



米卡加兹尔克周遭的军官即刻摀住他的嘴作为回应。挥舞著已断的双臂抗拒,男子淌著口水向女皇叫唤。   



「您──您说会放过我!只让我保住一命……!」   



「你以为还有机会幸存?真肤浅,叛贼。」   



一边以手肘靠著宝座抵住下巴,少女厌恶地宣言:



「我刚才要你做的,是身为她们长官的最后一件工作。这意思你可明白?」   



「哈……啊……!」   



「不明白吗?是继承。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爱妾』装模作样地物色起新饲主,而『参谋』到了这个地步还醉心于你。我一眼就看出──想把她们与奈安.米卡加兹尔克分开纳为己有,必须经过相对的通过仪式。」   



米卡加兹尔克绝望地瞪大双眼。夏米优陛下加深嘴角的笑意。   



「没有那场闹剧,梅特拉榭.兰兹多半会主动追随你自杀。关于这一点,我要向你道谢,米卡加兹尔克。多亏你用那短短的一幕,彻底地使醉心于自己的女人幻想破灭。如今帝国军缺乏人才是确然无疑的事实,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年轻军官被你这种货色拉著一起寻死。」   少女说到此处暂时收起笑容,怜悯地摇摇头。   



「可是到头来,你搞错了。那个选择并非用来决定你自身的生死,正确来说是要决定两名副官的前途──同时,也用来决定你的死法。看样子你似乎选了更痛苦的那一种。」   



女皇这么告诉他,同时自宝座上起身。她悠然地走到被按在血泊中的男子面前──凑在他耳畔悄悄呢喃:   



「你将被砍掉四肢处以串刺刑。」   



「────?」   



「这是你这个叛贼的死法,米卡加兹尔克。处刑地点是耸立在这座要塞都市加尔鲁姜最上层──第五层的尖塔顶端。士兵们会把你搬运到那边,活生生地绑在塔顶。这墓碑很壮观吧?在你眼下展开的街景想必景色绝佳。」   



前所未有的恐惧使米卡加兹尔克因失血而朦胧的意识恢复清晰。此时他忽然发觉──像羽虱般成群涌来的卫生兵,正沉默地替他断臂的伤口进行止血及缝合,好让他无法轻易死亡。  



「你就在生前花费数天,死后花费数年──亲身展示违抗我的人会面临什么下场吧。这是你的人生真真正正的最后一个任务。」   



「──咿──啊──」   



「别穷嚷嚷。身为一国之君,我对你可是感激不尽,米卡加兹尔克。愿意主动承担这等大任的人,除了你之外可是打哪儿也找不著!」   



女皇口中迸出一串失控般的大笑。打从心底畏惧那黑衣飘扬不断嘲笑的身影,米卡加兹尔克眼眶地含泪环顾周遭。   



「谁──谁来……救救……救救、我……!」   



即使他急得想抓住稻草救命地恳求,也没有人回应。在被女皇给予的恐惧所控制这一点上,尽管有程度之分,大部分的军官都和米卡加兹尔克处境相同。面对惨剧时,他们的反应大致可分为两种:别开目光等待一切结束,或是压抑感情投入职务中。 



「……妮雅姆……拜托,救救我!替我恳求陛下大发慈悲!拜托、拜托……!」   



这种状况下,他最后仰赖的是「爱妾」。既然「参谋」不在场,这对米卡加兹尔克来说大概是当然的选择。然而,他的恳求并未如愿。以看著已经完蛋东西的眼神瞥了一眼前任饲主后,妮雅姆重新转向女皇深深地垂下头。   



「──皇帝陛下,鄙人妮雅姆.奈伊,从今天起将成为只效忠于您的家猫。」   



大笑戛然而止,女皇背对著她转而静静地开口:   



「嗯。然后呢?」   



「我不想像他一样死掉。能否请您雇用我?」   



妮雅姆毫不掩饰真正的意图或修饰言词,因为她理解若是这么做,这次将轮到自己被斩首。理解眼前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得到满意的正确答案,女皇缓缓地转过身直视妮雅姆同时斩钉截铁地说。   



「想要饲料就去抓老鼠。我要说的只有这句话。」 



她抛出的酷寒冷笑,令不再是爱妾的女子浑身一颤──随著契约成立,她也加入女皇臣子中成为新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