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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动荡之中(1 / 2)



场景来到贯穿帝都邦哈塔尔市区的干道。站在道路两排的市民们,发出欢呼迎接由皇帝亲自指挥的讨伐部队归来。  



庆祝胜利的游行队伍比起出阵时更加绚烂豪华。在弦乐器及长笛乐团演奏的雄壮旋律中,女皇乘坐的游览马车绕行都市一周,向民众展示皇帝威严后回到皇宫。   



这一幕与其说使得观赏游行的民众情绪激动,更让他们感到困惑。亲自上战场打下战果带回战功的皇帝──君主这么做的身影,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已久。   



看来这次的皇帝陛下年纪轻轻却极具行动力,人们异口同声地谈论著。经由口耳相传散播至此的谣言跨越距离引发议论,其一是女皇攻陷要塞都市加尔鲁姜所用的策略,其二则是叛贼奈安.米卡加兹尔克的下场。   



「迅速镇压叛乱后堂堂凯旋归来。真是出色,夏米优陛下。」   



泰尔辛哈.雷米翁上将的声音在深绿堂的大寺院内回响。归来的君主坐在最深处的宝座上,从高处俯望迎接自己的两名总帅。   



「只是场称之为叛乱也嫌可笑的没出息纷争,想费事也无从费起。」   



第二十八代皇帝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淡淡地说道,靠在宝座的扶手上托著脸颊。雷米翁上将有些惊讶地扬声开口:   



「奈安.米卡加兹尔克并非强敌?」   



女皇点点头,以扭曲的嘴角不可置信地说:   



「那家伙──在谈及战略或战术前,首先就缺乏觉悟。占领整座都市掀起叛乱,却又战战兢兢地看市民脸色,那副丑态叫人难以直视。」   



翠眸将领神色复杂地陷入沉默,夏米优在他面前耸耸肩。



「某方面来说算是和平日子过到糊涂了,这是代替敕任官长年来摆出亲善面孔对待市民的反作用。想让叛乱成功的话,他应该利用武力震撼及恐惧让市民闭嘴。明明只要朝著群众来一次齐射状况就会大有不同,无法下决定这么做是那家伙的战败原因──你不认为吗?席巴上将。」   



她重新对跪在皇帝面前的另一名总帅说道。库巴尔哈.席巴毫不犹豫地颔首。   



「正是如此。因为陛下可是迅速地决定下令拿人民当祭品。」   



雷米翁上将的表情错愕地僵住。在他眼前,女皇一下子扬起嘴角。   



「──哈哈哈哈哈!你这敢当面讽刺我的胆量,亲自面对起来感觉倒还不坏,库巴尔哈.席巴。和从前拿『无聊』当口头禅的时候相比,现在神采奕奕的你简直判若两人!」   



笑了一会之后,少女犹带笑意地继续道。   



「不过,『日轮双壁』之一啊,你不会说我的做法有错吧?我在以最低限度的代代价换取最大限度的成果这方面很有自信。至于代价,也只不过是将一州死囚的处决日提前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当君主若无其事地宣言,席巴上将始终神情严厉地回应。   



「是冠上连坐犯名义的死囚……关于那些注定迟早要接受死刑的牺牲者,我就忽略不管吧。也可以看作他们的死拯救了士兵们的性命。」   



可是──他强调转折词。 一旁的雷米翁上将以眼神制止,却没对他发挥半点作用。   



「我无法坐视的,是陛下命令不准公开这个事实一事。若就此不揭开真相,陛下将被当成利用活祭品镇压内乱的君主流传后世。您可知道这是多严重的污名?就算如第十一代皇帝般得到『刑帝』的外号也不足为奇。」   



席巴上将不假修饰的言语,听得女皇忍不住隔著黑衣按住腹部。   



「真是笑破肚皮!帝国史上最昏庸的皇帝之名偏偏在这里冒出来吗!」



以大笑面对臣子奋不顾身的谏言。这两年来渐渐固定的形式,按照夏米优陛下的理想发展。   



「不过,那正合我意。得到『刑帝』的外号很好。只要这名号响彻天下,任谁也不会忘记我这个皇帝的存在。我就积极地效法第十一代吧。」  



她决定不退让的部分就绝不让步。让席巴上将闭嘴后,女皇改变话题。   



「那么──两位将军。我不在的期间,中央的防卫是否万无一失?」   



知道场面再度轮到自己发言,雷米翁上将抬起头。   



「──禀告陛下,在您御驾亲征讨伐叛党期间并未发生欲趁隙偷袭的动乱。至于案情轻微的部分,军方内部发生了四起因不敬行为被关禁闭的案子,罪状皆为士官以下的兵卒对陛下出言无状。」   



「近两个月共四件吗?和刚登基时相比,士兵们变得老实多了──处分是?」   



「按照您的指示,公然批判陛下的三人处以五下鞭刑,侮蔑陛下是『不知世事的小丫头』者则判决斩首。」   



女皇对上将的报告不带感情地点点头。   



「很好。恐惧我可以、厌恶我可以,估量我的斤两也可以──唯独不准侮蔑我。胆敢触犯者要以死谢罪。这是我定下的规矩。」   



君主断然宣告的口吻,令雷米翁上将吞了口口水。他再次切身感受到现任皇帝的淫威,继续肃然报告。   



「此外,前伊格塞姆派、雷米翁派兵力都维持了秩序……这可说是陛下两年来亲自展现皇帝权威的成果。」   



「原来如此,是成果没错。一路处死数千名叛贼的成果。」   



女皇低笑著回答。她这种爱刻意曝露缺点的言行,经常让臣子们不知该如何回应。   



「真是的──一旦伊格塞姆这个枢纽退下那个位置,思考便倒退回军阀时代的家伙家伙还真多。光是大规模叛乱就发生过四次,米卡加兹尔克是第五次。也该站在不得不全部出面镇压的我的角度想想啊。」   



「…………」「────」   



「这次是斩断四肢处以穿刺刑,上次是将整个人从肩部以下埋进土里后用生锈的铁锯锯掉脑袋,再上一次则是把人扔进关野狗的铁笼内喂狗。关于首谋的处置,我的花招差不多快用完了。要是『刑帝』留下了札记,还能当作参考──你不这么认为吗,席巴上将?」   



没有理睬那些有毒的话语,席巴上将以沉默的气势作为劝谏。纵使充分理解他的意思,女皇嘴角依然挂著残酷的笑容──         



「席巴上将,拜托你在陛下面前注意言词。别害得站在一旁的我心惊胆跳。」



并肩走在深绿堂外的石板路上,雷米翁上将向身旁的男子抱怨。席巴上将咧嘴露出大胆的笑容。   



「我在两年前就不再顾虑这点了,上将阁下。时势变迁,环境也有所改变,要单独我重回那个时期是强人所难。」   



男子回应按住额头叹息的翠眸将领。   



「你才是,近来丧失了锐气。换成两年前忧心帝国未来挺身而出的雷米翁上将,今天谒见时插嘴的次数明明会比我更多。失去能干的副官,害得你早早衰老了?」   



这番毫不留情的指责令雷米翁上将屏住呼吸,苦涩地别开目光。   



「……你可真敢讲。我也自知我精力衰弱。」   



「想来也是。说到这里还不反击,看来衰弱的情况相当严重。」   



那与其说是讽刺更接近真心关怀的口气,令翠眸将领花了一番力气思索该如何回答。 



「要……要我来说的话,你能够保持这股干劲才令人惊讶。席巴上将,考虑到你两年前拱出的神主牌现在的情况,你会意气消沉才是当然。」   



为何你还有力气不断精力充沛地行动?雷米翁上将坦率地抛出疑问,席巴上将神情严肃地闭上眼睛。   



「的确,那场军事政变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形式收场。那个结局确实不符合我的期望──尽管如此,并非没有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   



他睁开双眼转过头眺望刚刚走出的深绿堂。   



「首先,现任皇帝陛下很出色。她年纪轻轻就具备清晰的头脑及坚定不移的意志,虽然眼中的黑暗过于深沉──但即使连同这一点在内来考虑,依然可以说帝国在最后关头抽中了数百年未见的明君。」   



「对这位评价极高的陛下,你的说话态度为何如此激烈……从旁人眼中看来,还以为你有自杀念头。」



翠眸将领按著胃部一带的模样,看得席巴上将露出微笑。   



「陛下有心理准备因自身的所作所为被民众当成暴君畏惧。这一点在这次十分可靠,考虑到未来有时又让人担心。为了避免钟摆摆到负面的方向,那种态度也包含了我的关照。」   



「我理解你的想法。不过,维持那种调调你迟早会丢了脑袋。」   



「若能成为未来的基石,献上这颗头颅只是小小代价。」   



男子乾脆爽快地回答──却又苦笑著耸耸肩。   



「……虽然耍帅地这样说,现今的情势不容我轻忽自身性命。你变成这副惨样,如今我也身负同等的上将地位。一走了之不顾以后──我知道事情无法这么简单俐落。」   



「……别像这样把激励我和自我告戒的话一次说完行吗?」   



「这是你接受了我的忠告的证据。如果你一直不中用,我也很伤脑筋。现在反倒是令郎更有决心。」   



儿子的脸庞闪过脑海,雷米翁上将皱起眉头──这两年来,他的么儿托尔威.雷米翁的面容变化很大。那种变化既让人觉得可靠,又让作父亲的感受到如履薄冰的危险。   



「……我在军事政变时丑态毕露,没有立场对小儿子说三道四。   



不过,你才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有觉悟继续在女皇陛下身边担任帝国军首脑?」   



「那怎么可能?你已经忘了吗,上将阁下。我只是参谋长。」   



席巴上将神情开朗地断然说出与事实相反的台词。翠眸将领回忆起来,两年前以敌我双分身分见面时,他也说过相同的话。   



「你或许无法理解,但对我来说等待并不痛苦。因为我已知道,没有天不会亮的夜晚。」   



席巴上将遥望著与深绿堂位于不同方向的大建筑物静静地告诉对方。那是在先帝时代住满大批宠妃的后宫。他正在等待──太阳从那里再度升起。   



「就算如此,过世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   



雷米翁上将以疲惫的声调喃喃低语,席巴上将也只得颔首。   



「是啊,经过两年时光,让我发现有多少事物再也回不来,这就是结论。」   



其中也包括许多他的部下。两名将领注定从今以后也要一直背负那花费两年时光也难以全部凭吊的无数牺牲,与那些死亡的责任。   



「接纳那份虚无需要一段时间。正因为如此──等待是我等唯一允许去做的。因为不知污秽为何物的年轻灵魂,不像我等一样习惯失去。」



*     



「──可恶!」走进校级军官宿舍的公共休息室在角落坐了下来,微胖青年一拳砸在桌上。经过走廊的女军官听到声响,立刻奔进室内。   



「欢迎回来,马修先生。听说加尔鲁姜的攻略很顺利。」   



「是你啊,哈洛……嗯,我回来了。」   



见到知心旧识,马修的怒气也跟著缓和几分。在他对面坐下,哈洛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托尔威先生没过来吗?你们是一起回到中央基地的对吧。」   



「他去训练部下了。明明叫他至少在归还当天休息一会,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青年大大地叹口气,皱著眉头继续抱怨。   



「那家伙彻底变得像另一个人了。话愈来愈少,这两年来我大概从没看过他的笑容。总是低著头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连吃饭时也味如嚼蜡地面无表情,偏偏什么都又不肯找我商量……」



一旦开口,宣泄不满的台词就无止境地满溢而出。哈洛认真地聆听每一句怨言,努力地用温柔的语气回应:   



「我想是他背负重责大任的关系。因为现在托尔威先生是雷米翁的……三家的头号人物。」   



「我们也差不多吧。回过神时,我们俩可都晋升到校级了。」   



马修唾弃似的说道,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饶了我吧……我完全没有能力能跟得上地位的自信啊……可是陛下却不停地分派任务过来,害得我们招来年迈军官微妙的视线,而且陛下在关键时刻又不肯听我的意见!」   



青年抓准机会发泄不满。尽管年纪轻轻便出人头地相对的也会辛苦一些,但他的情况在这之中又可称作特例。在军队组织中,获得女皇直接当后盾支持的晋升与其说是耀眼,带来的异样感反倒更加显著。  



「……吶,哈洛。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攻陷加尔鲁姜的吗?」   



「……听说过一点,好像是靠著动摇民心。」   



「动摇?没那么简单,那是胁迫。恐吓市民不开城门就杀掉他们的亲人及朋友,逼迫他们变节。从州各地收集死刑犯,当成连坐犯处决示众。还在死囚骸骨里掺进家畜骨头增量后,用投石器扔进城市内……」   



这些内情都属于机密,马修却毫不犹豫地告诉哈洛。他有所自觉,一旦连跟她都无法商量的事情变多,自己真的会崩溃。   



「那是场讨厌的战争。本来打起来就令人作呕,更糟糕的是处决首谋──奈安.米卡加兹尔克的方法。关于那件事,我什么也不想谈。真想乾脆彻底抹消那段记忆,他死前的惨叫却一直在耳里回荡……」  



马修以双手堵住耳朵呻吟。不忍心看到他这副模样,哈洛从椅子上微微起身。   



「你今天还是去休息比较好。我陪你回房……」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拜托,再让我多说一会,不在这发泄出来,我觉得我会睡不著。」   把担心自己的哈洛硬是按回座位,马修沉浸在狂热的情绪中继续往下说:   



「在我眼中,那并非单纯地选择了残酷的行刑方法。陛下──那个人打了一场将市民也拖下水的战争。她是彻头彻尾有把握也有意愿地那样做,我不由得这么想。因为市民没出现大量伤亡近乎奇迹。当市民们涌向城门后,只要司令官或现场士兵的一个判断都可能酿成重大惨剧。而这个问题,说不定是我们亲手造成的──」   



哈洛倒抽一口气。比起这些遭鞭刑处分也不足为奇的批判,她更对他所抱持的危机感产生共鸣。   



「我──我很怕陛下。不明白陛下的想法令我恐惧。如今坐在宝座上的,真的是我们认识的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吗?她以前不是那样的,在我们还称呼她殿下的时候……」以怀念的口气一说出口,马修眼角渗出泪水。他慌忙抬起手背擦去眼泪。回忆那段尚未失去任何事物的日子──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难受了。   



「──哈洛。在我们出差期间,你见过伊库塔吗?」   



为了掩饰落泪的事实,马修改变话题。哈洛露出无力的微笑点点头。   



「见过两次。获得陛下的同意,我向他说了各种话题……但还没得到、回应。」   



这样吗。听到早在意料中的答案,微胖青年也重重点头。   



「……该怎么办才好?万一那家伙就此没有恢复的话……」   



哈洛什么也无法回答。没有一丝光明射入这份如铅块一般沉重的沉默中,两人目不转睛地盯著桌面。         



同一时间,士兵们的惨叫声在距离基地不远的森林深处回荡。 



「嘎──!」「呜喔!」「唉啊啊啊啊啊!」   



压缩空气的爆炸声掺杂在同伴的惨叫中自背后逼近,一名拿著风枪的年轻士兵勉强甩开声响的追击,拼命跑过森林。   



「──呼!呼!──」   



他磕磕绊绊地跨过树根,在柔软潮湿的腐叶土上到处奔跑。即使手脚早就累得僵硬,也没有余力停下来喘口气,因为敌人就是从放松戒心的目标开始依序击杀。   



「呼!呼!呼──哇啊!」   



专心逃跑的士兵眼前突然冒出人影,吓得他瞪大双眼举起风枪。对方也做出如出一辙的反应,但拿枪口指著彼此数秒钟后,他们认出彼此放下武器。   



「希克拉特中士……!同一班的同伴怎么样了?」   



「米湘士官长!你还平安无事吗!」   



遇见同伴的希克拉特中士面露笑容,年纪较长的女士官也点点头,拉著他躲进可作为遮蔽的树荫下。   



「我的班几乎全灭。塔泰士官长的班也一样……」   



「被解决掉了?误中陷阱,对敌军的气息穷追不舍,在兵力分散后『阵亡』……我这边的状况也差不多。」   



在下一瞬间,同等的敬畏盖过米湘士官长脸上浮现的自嘲。   



「你敢相信吗?对方只有八个人,竟能将我等四十个人痛击至此……」   



「老实说,我完全搞不清楚他们做了什么、该如何应付。是我受过的训练非常不足吗?」   



「这也是一部分,但主因是对手太强了……」   



拨开树丛的沙沙声打断对话,两人马上将枪口对准声音来处。   



「来了……!别露出破绽,用树木当盾牌举好武器!」   



「是!」



依然躲在树荫后的希克拉特中士手指放上扳机。在迫不及待地等著敌人现身的中士头上,一条细绳无声无息地自视野和意识双方面的死角处垂下。   



「──咕喔?」   



绳子一勾住他的脖子就猛然往上吊。呼吸道被勒住的痛苦令中士忍不住放开风枪,身旁的米湘士官长错愕地呼喊。   



「希克拉特~!」  



当她站起来想用手边的小刀割断绳索──粉红色颜料砸中她从树荫后探出的脑袋,炸了开来。   



「──咕啊!」   



在撼动大脑的冲击中,米湘士官长成为最后一名「阵亡士兵」双膝落地。   



「……明白了吗?这就是你们现在的实力。」   



战斗结束恢复寂静的树林里,翠眸青年神情严厉地注视著奄奄一息地瘫坐在地上、浑身沾满粉红色颜料斑点的四十名士兵。   



「当狙击和陷阱这两个要素配上密林地形,战场会展现与过往截然不同的面貌,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严酷、更加阴险──你们应该也亲身感受到了。」   



青年指向背后的树木说道。以他为首,在场所有人都穿著专为密林战斗开发的迷彩服。将人类的存在感融入草木之间的身影,确实和过往的军人有所区别。   



「我已将各种技术一整套传授给你们,对战时却显现出差距,是因为那些知识没有化为你们的血肉。在战场上可能遭遇的状况多不胜数,我无法一一告诉你们,在什么场面要采取什么行动才正确。正因为如此,你们必须具备思考能力,需要没有指挥官命令时依然能够独自下判断行动的思考力。」   



青年重述他过去曾多次指出的教育理念。好让这番教导随著苦涩的战败记忆铭刻在全体部下的血肉中。   



「各班在今天之内归纳应当反省之处提出报告。下一场模拟战要依据这些重点来拟订作战计画──那么,今天就此解散。」   



不顾疲惫不堪的部下们,青年淡淡地做出结论后转身离去。他在昏暗的树林里独自走向基地,嘴里反覆刀念著自责的言语。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士兵、教官和训练期间都完全不够用……!」   



猎人发出阴气逼人的独白。那股气息吓得小动物挤在周遭的树上乱窜,摇下树叶往青年的前方飘落。   



「──呼!」   



三片树叶在约三十公尺外飘了下来。眼角一捕捉到的瞬间,青年让风枪吊带滑下肩头,仅用右手弹起枪身即刻开火──唯一发射的那枚子弹一口气贯穿重叠在弹道上的三片树叶消失在空中。   



「……不要紧,雅特丽小姐。别担心,阿伊。我做得到。我会好好做到……」   



他抽搐著嘴角近乎呓语地说……最尊敬的两个人不在身旁,相当于一个时代的沉重压力压在他的肩头。在绝望的责任感与丧失感折磨下,青年的精神状态渐渐脱离常轨──就像牺牲换来的代价一般,他的射击水准几乎要踏入超神入化的领域。   



不过,这甚至可说是一种适应。凭藉实力取代了昔日承担战场重责的伊格塞姆,青年置身之处正是战场的最先进地带──战争概念的开拓地。只要他还置身于此,连想维持精神正常都是虚无飘渺的愿望。   



「我要战斗……雷米翁必须打倒敌人,保卫大家。代替伊格塞姆,代替雅特丽小姐……!」   在除了他以外无人能踏入的领域里,托尔威.雷米翁甚至磨灭自己的灵魂孤独地持续挣扎著。唯有烙印在眼睑内的炎发身影,是他唯一的心灵支柱。



*******************************************



「……下。」   



身旁彷佛传来什么声音,但男子当作耳边风。   



「……阁下,准将阁下。」   



就算那人喋喋不休地呼唤,男子也不回应。他像自我暗示般认定自己不是会被称呼为阁下的身分,坚持无视呼唤。然而……   



「萨扎路夫准将阁下!」   



声音在他耳畔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将臆想打得粉碎。   



「你正在处理军务!尽管这里是将级军官的个人房,但也在基地内,请振作点!」   



「────」



回神的瞬间,男子的视野迅速恢复现实感。这是间有办公桌与文件柜、连小睡用床铺都有的豪华个人房。一位佩带中校军阶章的女军人站在眼前,甚至是以他的副官,也就是部下身分出现。   



「……不可能。说真的,这不可能……」   



哪怕认识到现实,萨扎路夫准将仍然嗤之以鼻。他盼望这是场会随著一句「不可能」瓦解的白日梦。可是,眼前的景象进一步严加指责他。   



「你在喃喃自语什么!请振作起来!」   



「……呜……咕……」   



「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你是帝国陆军准将暹帕.萨扎路夫,无庸置疑的帝国军高级军官!」   



「我……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萨扎路夫大声嚷嚷盖过对方的话,从椅上起身钻进办公桌下。对那活像害怕打雷的小孩会有的举动感到傻眼,梅尔萨中校轻轻叹了口气。   



「……阁下……」   



「不可能!准将已经是将军级了!就算我退一万步接受校级军官身分,但将军级免谈!我的人生规划里没预想过这种局面!喂,神快给我适可而止!快送我回到正确人生的叉路口!」   男子不顾颜面地嚷嚷。但从桌底下冒出的一连串泄气话,依然遭到副官毫不留情的拒绝。   



「没有回头路可走,这就是你的人生!别退化回幼儿时期,请接受现实,萨扎路夫准将阁下!名闻遐迩的北域方面战役英雄!」   



「别那样称呼我!大家究竟对连军官教育也没好好受过的人抱著什么期待啊!」   



他双手堵著耳朵回嘴。这几年来并非出于本意走过的经历,闪过萨扎路夫的脑海后消失。 



「北域……没错,那是一切的开端。如果没在那时候主动负责殿后……不,在那之前,如果我没因为那些家伙说我是最棒的长官就得意忘形……」   



面对像中邪般反覆念著「若是……又怎么样?」的他,梅尔萨中校思索一会儿放缓语气后向他攀谈。   



「那是你和『骑士团』成员的结识经过对吗?不管听多少次,我都觉得很羡慕。因为我不曾像那样深受部下信赖过。」   



「是错觉、错觉……因为先前老是碰到黑心长官,才会高估只是普通照料部下的我……」   



他的语气终于开始带著哭腔。厌烦又提心吊胆地摸摸肩头的阶级章,萨扎路夫没完没了地吐苦水。   



「每个人都要逼绝世庸俗之辈萨扎路夫先生当将军是想干什么?先把人捧得高高的,要叫我干到暴露缺点为止都不打算放过我?我已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了?接下来只等著开膛破肚?是这样吗?想死吗?」   



当男子的独白透出自虐意味,梅尔萨中校严厉地开口。   



「既然你说那些信赖是错觉,那将错觉变为现实的机会,岂非只有现在而已?」   



办公桌下的萨扎路夫闭上嘴巴。将沉默当作开端,他的副官继续展开说服。   



「他们过得很辛苦。虽然有几个人不时在基地里露面,浑身散发的气息却愈来愈沉郁。支撑团体的两大支柱──一个已经永远丧失,另一个是否还能复原不得而知。而且正逢千年一度的国难时期……要是灰心丧志也不足为奇。」   



萨扎路夫咬紧牙关。他的情绪已超越纯粹的自虐,对自身的不中用感到愤怒。   



「……我什么也没法帮他们。总是这样。光是替他们打掩护就耗尽全力,关键部分总是交给他们解决。从北域战役起一直都是如此……」   



「我不这么认为。即使从『旭日团』再次召集后算起,应该经历过好几次少了你就无法维持的场面。话说,席巴上将阁下可不会提拔无能之辈当部下。你是实力受到认可才待在这里,萨扎路夫准将阁下。」   



梅尔萨中校彻底否定萨扎路夫的自我评价。既然他因为自身的无能深受打击,那首先必须改变这个认知。   



「我也会尽微薄之力全力支援你。毕竟我也长期担任过席巴上将的副官,应当能弥补你经验不足的部分。凡是碰到不清楚的事情,我有问必答。」   



她在此时展开行动,绕到办公桌另一侧推开椅子伸出手。   



「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萨扎路夫阁下!」   



萨扎路夫缓缓抬起低垂的目光。打从与骑士团成员相遇时开始,他就令人悲伤地欠缺足够的卑鄙拒绝他人满怀诚意伸出的手。   



「……我绝望地想像不出自己拿你当部下用的样子……」   



「因为实际上没试过,才会浮现不出想像画面。好了,站起来!将级军官的工作有五成是坐镇大本营!只要外表看上去像模像样就有五十分!在纠结烦恼之前先动手做做看,来!」   梅尔萨中校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拉他起身。萨扎路夫认命地站了起来,梅尔萨中校对著他重新燃起斗志──看来这次的长官很棘手喔。



**********************************************



讲师在黑板上喀喀书写的声音持续了一整堂课,终于随著宣布正午时刻到来的钟声结束。   



「──好,今天讲课到此为止。回去记得预习下次要教的范围。」   



他话一说完,来听课的军官候补生们同时起立敬礼。教室内的气氛在讲师离开后一下子放松下来,学生们开始闲聊。   



他们纷纷和交好的朋友走向餐厅,只剩一名女性被孤伶伶地留下。



「……唉……」   



这个流程也是一如往常。未经测验以特例身分就读高级军校的苏雅.米特卡利夫准尉目送那些没好好说过几句话的军官候补生背影离开,叹息一声走出教室。   



「……接下来做什么好呢?」   



一般来说她应该去餐厅用餐,但若在人多的时间过去,没有好友的她没有容身之处。她必须错开时间挑冷门时段过去,在那之前得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书也借了……到外头去吧。」   



手提包里装著从战史资料室借来的书,她决定把这本书当空闲之友。她走出门口绕到教育大楼后面,在那儿的长椅上坐下。运动场在眼前展开,还可以看见忍著饥饿按命令行进的新兵们。   



「呼……我将来会如何呢?」   



苏雅未对谁而发地喃喃自语。这两年来──更精确地说,是半途转入高级军校起的一年六个月以来,她都在默默学习军事知识中度过。加上每天的课程,她已被指派带领一个训练排。   由于具备士官时代的经验,她指挥起士兵远比其他人出色得多。然而,这个事实反倒造成她与其他军官候补生之间的隔阂。   



他们打从苏雅免试入学的阶段起就看她不顺眼,她的实力却让其他人难以嘲笑她。更重要的是,传闻她有女皇陛下关照──这些要素结合在一块,使苏雅.米特卡利夫在高级军校受到敬而远之的待遇。   



「──看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哇?」   



在蓝天之下专心看书的她耳畔传来说话声。苏雅猛然跳起来回过头,看见一名皮肤晒成褐色的娇小少女。她所穿的短版上衣和长度不到膝盖的短裙,黑发编成三股辫垂在脸庞的发型,都显示她出生于帝国北方的山岳民族。 



「如果我是刺客已经得手了。你太粗心了,苏雅。」   



太过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现在眼前,苏雅足足花了快十秒钟才开口回答:   



「娜娜克.鞑尔……?你怎么在这里!」   



「既然我在你面前,那当然是过来探望你的。」   



娜娜克若无其事地说。不等苏雅从困惑中恢复,她也不打声招呼就在长椅旁坐下。   



「听说你进了军校。学业还顺利吗?」   



「咦……?很、很难讲啊,只有军阶倒是正式升上准尉了……」   



「怎么吞吞吐吐的,发迹了你不高兴吗?」   



面对毫无顾虑的追问,让苏雅花了一番功夫来说明她的心情。   



「……原以为自己的服役生涯会以士官告终,突然有机会晋升让我感到愕然……再说我也没有在军人这条路上往上爬的想法。」   



「尽管如此,发迹就是发迹。薪晌也会跟著增加,不是吗?」   



「话是没错。」   



当娜娜克平淡无味地指出这点,让苏雅也搞不清自己在烦恼什么。事到如今苏雅才切身感受到自己和对方感觉上的差异,此时娜娜克悄然低语。   



「──红色家伙好像死了。」   



这次苏雅陷入沉默。那句话无情地在她胸口开出的大洞里回荡。   



「事情我许久以前便听说了。虽然想马上过来确认,但两年前发生什么军事政变后,我们身边的监视变得严密起来。为了避免席纳克族成为猜疑的对象,这两年我只能老老实实待著。今天要来这里也经过很多麻烦事。」   



娜娜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抱怨。说到此处,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笑著补充:   



「我想你大概也会担心,不过犹纳库拉州还算和平。我们和当地的帝国人没发生重大冲突,玉米的栽种状况也一直很顺利。那个叫泰德基利奇的人挺有一套的,在各方面为我们的行动提供方便。最近,有一部分田地开始栽种那种白色一粒一粒的……叫米来著的作物。听说是要试著贩售利润率高的作物来赚钱。」   



报告他们昔日曾共同生活之地的近况,是这女孩表达关怀的方式,此举让苏雅感觉稍稍得到救赎。   



「──那么,红色家伙死了,伊库塔怎么样了?」   



尽管如此,她不会为此偏离正题。苏雅认命地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他。」   



「什么?」   



「是真的。自从两年前,他被现任皇帝……夏米优陛下藏匿在皇宫里以来,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团长连一次也没外出过。我提出过会面申请,但全部遭拒。」   



苏雅揭露实情,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娜娜克狐疑地皱起眉头。  



「夏米优就是那个金发小不点?你说她绑走伊库塔把他藏起来了?」   



她的措词令苏雅慌忙环顾周遭。   



「拜托你,要称呼陛下,娜娜克……这座基地里,可是有人因为辱骂陛下被判斩首的。」   



这不是能抱著轻率心情谈论下去的话题。当苏雅这么叮咛,娜娜克撇撇嘴角。   



「──真讨厌。」   



「就算讨厌也无可奈何。未经陛下允许,我们绝对进不了皇宫。」   



苏雅语带叹息地告诉她,自己也有所自觉。见不到伊库塔──为了逃避这个事实,她才会一心投入读书及训练直到今天。   



「特地来到这里却要见不著他就回去?你的熟人里,有人见过伊库塔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听说『骑士团』的成员偶尔能获准与他会面。」   



「那,我去找他们当中的哪个人试试。接下来我自己去交涉。」  



娜娜克说完就从长椅上起身,苏雅慌忙抓住她的肩膀。   



「等、等一下,娜娜克!即使徵得同意,你一个人在基地里四处走,肯定会制造麻烦!」   



「不然你也一起来吧?你不想见伊库塔吗?」   



「那个……」   



如此率直的问题令她词穷。不清楚对方的心情,席纳克族的女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想见他,这两年我一直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苏雅咬住嘴唇低下头,老实地羡慕起对方的直率。         



「──想见伊库塔先生……吗?」



两人在基地四处寻找,意外地立刻找到哈洛玛.贝凯尔。当苏雅传达娜娜克的希望,她一脸为难地陷入沉思。   



「我很想帮忙……可是就连我们,最近见到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有娜娜克小姐同行,陛下会不会同意面会就……」   



问题果然在这里吗?苏雅垂下头。尽管如此,娜娜克还是顽强地不断追问:   



「伊库塔情况如何?听说他腿上受了重伤,伤势可痊愈了?」   



「伤口完全愈合了,不过他的左大腿被箭矢刺穿……虽然外表看来已经痊愈,说不定还会感到疼痛或留下后遗症。」   



「怎么含糊其辞的。要知道伤口痛不痛,为什么不问他本人?」   



娜娜克直言不讳地发问,哈洛脸色沉重地对她摇摇头。   



「……即使问他,也得不到回答。」   



「你说什么?」 



「无论问任何问题、说任何话,他都一句也不肯回答。这两年来就算有人见过伊库塔先生,也没有任何人和他交谈过……多半连陛下自己也一样。」   



一听到这番话,娜娜克脸色大变。她抓住哈洛的肩膀逼问:   



「──哈洛玛。拜托你去问问金发小不点的意思。既然伊库塔处在那种状态,没见到他我绝不回去……!」   



「如、如果只是询问,只要等待几天应该可以……不过就像我刚刚提过的一样,陛下是否会同意很难说。」   



「管她同不同意!要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见伊库塔,我不惜潜入皇宫……!」   



「娜娜克,别说了!你也有族长的身分要顾及吧!」   



无法坐视不理的苏雅抓住她的胳膊斥责。娜娜克赫然回神,咬住下唇。   



「……没错,我不能冲动。你说的对。谢了,苏雅。」   



娜娜克朝她回以无力的微笑,让苏雅察觉两件事。其一是娜娜克比想像中更加对自己敞开心房。其二是不断担忧伊库塔是否平安无事的日子,削弱了她的心。   



「哈洛玛,我要更正刚刚的请求──这并非娜娜克.鞑尔个人的请求,我以席纳克族族长的身分希望晋见皇帝陛下。你能够这么告诉夏米优陛下吗?」   



娜娜克深深低下头恳求。这两年来,她也被迫面临许多变化,学会了如何违背自尊像这样恳求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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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回到中央基地的第四天。太阳开始西斜之际,全身笼罩在倦怠的疲劳感中,马修自沉眠中醒来。   



「……图,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二十二分。虽然早上清醒过一次,你又直接睡起回笼觉。」   



他的搭档风精灵图回答。欠缺生活感的校级军官单人房里,微胖青年在床铺上搔搔脑袋。   



「……我睡得还真久,明明是难得的假日啊。」   



由于看出他累积了不少疲劳,马修得到一周的假期。他隐约察觉,多半是哈洛拜托陛下让他放的假。老实说,真是值得庆幸。如果用刚回基地时的精神状态去接下一个任务,连他都想像不出自己会搞出什么纰漏。   



「肚子饿了,可是我不想待在基地……到街上逛逛吧。」   



马修迅速更衣洗脸,没带风枪便直接走出房间──走路时肩膀感觉很轻松。仅仅如此,就是他许久没有过的感受。   



他正在马车站随意寻找前往帝都的马车,突然被人从背后蒙住眼睛。   



「嘿嘿!猜猜我是谁──」「呜喔?」   



身体牢牢记住的反射动作,使他立刻往前一扑闪避开来。在地面翻了一圈转向背后,发现一名眼熟的女子哑口无言地站在那儿。   



「抱、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吃惊。」   



晒成褐色的肌肤,右脸颊的十字疤痕。那绝不会认错的外表,让微胖青年瞪大双眼。   



「──你是波尔蜜?波尔蜜纽耶海尉?」   



被叫到名字的当事人露出快活的笑容。帝国海军一等海尉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伫立于此。   



「好久不见,胖子。看你好像瘦了一点,过得好吗?」   



「嗯、嗯,还好……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当然的疑问对吧。那家伙搭人家工作的顺风车过来的。」   



娇媚的男声插入对话。看到自波尔蜜背后现身的说话者,马修瞬间挺直背脊。   



「──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久、久未谋面!」   



「好好好,好久不见,马修少尉。不,你现在是少校了?跟上时代潮流的年轻人发达得真快。」   



「惶、惶恐之至。不过,海军上将居然亲临中央……」  



很少发生的罕见情形,令微胖青年难掩困惑之色。尤尔古斯上将苦笑著耸耸肩。   



「真麻烦~接下来我得去向泰尔辛哈和席巴大叔打招呼,再到皇宫谒见。这一年来十分忙碌,没有什么向女皇陛下尽臣下之仪的机会,人家打算趁这次出差补上。」   



「我则是随行部下。嘻嘻,很厉害吧?」   



「那是惯例上需要有人同行,只要放在人家身边,不管是猫或稻草人都无所谓。不过是在志愿者当中抽签,从四人里抽中你而已。」



原来如此。当尤尔古斯上将乾脆地揭晓内幕,马修理解地想道──身为喀尔谢夫船长的后裔,她果然是靠与生俱来的好运道抓住通往中央的车票。   



来回看看侄女和马修,尤尔古斯上将微笑著别开头。   



「不过,人家稍微改变主意了──波尔蜜,我命你单独行动,向马修少校仔细打听这两年来陆军的变化。这对你很有益处。处在他这个阶级的人,对实际运作看得最清楚。」   



出乎意料的提案让马修双眼圆睁。他还没开口,海盗军头目就望向背后的部下们往下说:   



「这边有三个人就够了。今晚我会请他们吃顿好的,落单的你明天白天到基地会合。明白了吗?」   



「遵命,上将!一等海尉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从现在起转为单独行动!」   



当波尔蜜本人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尤尔古斯上将一行人迅速往基地内走去。马修茫然地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波尔蜜开心地开口:   



「──要上哪里去,马修?其实我还是第一次来帝都。」         



马修和波尔蜜一起搭上马车前往帝都,却想不出什么周到的介绍,姑且决定带她到自己所知范围内的酒菜最可口的餐厅去。   



「就是这里。虽然店面不怎么乾净……」   



拥挤的餐厅里充斥著辛香料的气息,太阳还没下山,围著餐桌的酒醉客人已经喝得热火朝天。波尔蜜环顾这片喧嚣场面,安心地松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这里的酒吧看来也差不多,真是白紧张了。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更讲究的餐厅。」   



「军官专用的餐厅就安静得多。你想去看看吗?」 



「那是陆军高官的聚集地吧?死也不想去。」   



我也有同感。听到她坦率的回答,马修苦笑著回应。感觉到自己在相隔许久后再次放松下来,微胖青年随意找张空桌和波尔蜜面对面坐下。   



「唉,就算统称为大人物,现在也换了不少新面孔……前伊格塞姆派的军官一律从第一线退下,那位伊格塞姆元帅也变成没有实权的荣誉元帅,如今扮演夏米优陛下在军务上的助手。」   他正要喝随即送上桌的麦酒,又改变主意。由于波尔蜜面前也放上玉米蒸馏酒,他将啤酒杯朝对方一推,她也笑著碰了碰酒杯。   



「无论如何,乾杯。真亏你敢到大陆中央来。」「彼此彼此,真亏你能一直活到今天。」   



两人互相庆祝重逢之喜,同时喝起酒来。感受著酒精沁染进疲惫的胃里,马修喘口气继续说道: 



「……呼。所以,如今站在顶峰掌管帝国军的,名实两方都是夏米优陛下。她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在活用统帅权,大家也无从抱怨。席巴上将和雷米翁上将在陛下手下执勤,不过这阵子是席巴上将更有存在感。雷米翁上将近来感觉缺乏雄心壮志。」   



「这方面大致上和我们这边听说的消息相符。作为回报告诉你吧,海军非常平静。自从刚隆海校事件后海军一直在进行内部监察,但除此之外全都一如往常。在老大看来,只觉得『中央政变是什么东西?』」   



波尔蜜彷佛这才是老样子的态度,让马修叹息一声耸耸肩。   



「老实说,我真羡慕这种一贯不变的状态……我们这边两年来可是不稳定得很,无论军事或行政,主事人都是不断变动。」   



目光落在带著泡沫的麦酒表面,微胖青年淡淡地往下说:   



「这是第五次镇压大规模内乱了。这回是出自旧军阀名门的军人掀起叛乱,但直到上回为止背后都有既得利益因陛下的政策受损的敕任官──贵族操纵。这次多半也一样……等到背后关系调查完毕,大概又有好几个人要人头落地。」   



「每次发生内乱,你就获得陛下重用被派上前线吧?真厉害!」   



波尔蜜无邪地为他的活跃表现而高兴。面对她的笑容,马修却静静地摇头。   



「……很累。因为在那个战场,我是孤单一人。」   



将酒送到嘴边的手霎时顿住,波尔蜜目不转睛地盯著对方。青年一边切著送来的羊肉一边低声继续道:   



「直到两年前为止都不是这样。我身边总是有比我更优秀的同伴,只要和他们一起战斗就行了。既可以商量怎么分工合作,发生任何问题也能藉著互相帮助克服。也幸运地遇到善待我们的好长官……」   



怀念著已然失去的景象,马修眼中忽然蒙上阴影。   



「而现在不同。现在我只有部下。年长的幕僚们虽然不算敌人却也不是自己人,陛下不肯向我吐露心声。跟托尔威……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好好谈过话了。虽然在军事军事会议上他会支持我的意见。」   



波尔蜜认真地聆听青年的每一句话。此时,马修发现自己正单方面的发言,闭上嘴巴一口气喝乾剩下的麦酒。   



「──不好意思,突然想吐吐苦水。你想问的明明是陆军的变化,我说的这些算不上是报告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继续说吧。」   



波尔蜜一脸严肃地催促。她也不希望他有所顾虑。   



「继续说,不管是吐苦水或什么都好,我是来听你说话的,马修。」



同一时间,两名女子正待在耸立于皇宫建地内的深绿堂等候室里,依序等待谒见的通知。   



「怎么了,苏雅?你的肩膀在发抖。」   



「因、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谒见陛下了……」   



一再检查服装是否有不整之处,苏雅显得心神不宁──自从拜托哈洛玛少校去询问后,事情进展得很快,谒见一事在短短数天内成真。虽然是她盼望的结果,却快到她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事情自然是愈快愈好。我说话有解释不够清楚的毛病,这就期待你的帮助了。」   



「我也没有自信!你或许不知道,在宫中说话方式一一都有必须遵守的规范……!」